


在人類的智力攀登中,數學不但是理性的階梯,也是神秘思想的階梯。
——J·布羅諾夫斯基
袁志發,農業應用數學教授、原西北農業大學基礎課部主任、博士生導師、中國現場統計研究會生物統計專業委員會副主任委員、中國農學會農業應用數學分會常務理事、陜西省數學學會理事、陜西省生物數學專業委員會副理事長、《生物數學學報》編委。
在這么多光環背后,是怎樣一個真實的他呢?在數學的原野上,他是怎樣耕耘、創新,開拓出自己的一片新天地的?
正值盛夏酷暑時節,我應約來到西北農林科技大學鳳崗西側博導樓住宅區,走進袁教授堆放整整一房間書的“精神花園”。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老子《道德經》第一章
數學是一門古老的科學,在人類理性和人類歷史中,它的地位不亞于文學、藝術或宗教,它以千年作為自己的歷史尺度,早在中國古代就已有不少發現。古希臘歐幾里德邏輯的精湛,是一道不易跨越的高欄,現代讀完高中課程大約只達到17世紀中葉的數學水平,而大學一年級的微積分也不過達到18世紀的數學水準。
19世紀和20世紀初,科學和數學都因發現了基本原理而迅速產生普遍性的理論,從此面貌一新。數學沿著兩個顯然相反的主題和方向迅速成長,一個是應用的、具體的、對外有影響的,另一個是理論的、抽象的、內省的。19世紀的主要成就,足以說明純粹數學與應用數學之間存在著巧妙的共生現象,數學的世界被看作以純粹數學為核心的許多同心層組成。在數學科學的核心范圍內,已有100多種可以辯認的分科,如再加上各種應用數學,其不同分科的數目不下幾百個。這些領域的研究,分布在大約1500種用近100種語言文字出版的刊物上,僅1975年《數學評論》索引的論文超過2.4萬篇。當代數學已成為一個巨大、有力、復雜的科學體系,遠遠超出非專家的語言或直覺。然而,數學科學的核心范圍仍在不斷地被新概念、新結構和新理論搞得越來越熾熱。來自核心的概念,透過數學科學的外層,源源不斷地以智慧的燃料供給更多的應用領域以某些難以想象的復雜問題。反過來,外層產生的問題在純粹數學與應用數學混合擴散的界面上,供給“核心”以新結構、新方法和新概念。從而使數學從一個單獨學科發展為一個數學世界,甚至上升為一種哲學。數學在各門科學的交叉、滲透、雜交、擴散是如此廣泛,以致像文學、政治學、史學、經濟學、醫學、生物學、社會學、心理學、生態學、戰略學等,無不受數學勢力擴散與滲透的影響。人類的智力活動中,未受數學的影響而大為改觀的領域,已寥寥無幾了。
面對這樣一個多樣化的數學時代和數學世界,數十年從事高等數學教學與研究生培養工作的袁志發,既感到幸運與興奮,同時也感到迷惘與惶惑。自己從事的數學教學僅僅是農業大學的高等數學,若要想從數學基礎理論方面有所發現、有所創造、有所建樹,實在是一件不容易的事。這不僅需要具備更多的知識,還需具有深邃的思想、正確的方向、科學的方法和開拓創新的精神。是當好一名優秀教師,還是同時去勇敢開拓新天地?經過一段徹骨銘心的思想大搏斗之后,他選擇了后者。
這一選擇,促使他的事業之樹越長越繁茂,越長越誘人了。
創新,是人類文明進步的本質特征和獨有品格,不僅是一個民族也是整個人類社會發展的不竭動力,不僅是時代的要求,更是歷史的召喚。理解創新,努力創新,就必然會譜寫出華美的樂章。勇于創新、樂于創新、善于創新,就會破浪前進,就能永遠立于不敗之地。依靠創新,人類邁進文明的門檻,從而不斷發展進步。創新尤其是自主創新能力,是衡量一個國家是否是創新型國家的重要指標之一。
袁志發清楚地知道,中華民族從來都是樂于創新、勇于創新、善于創新的民族。中華民族創新的腳步從來都不曾停歇過。創新為我們帶來了驕傲與榮光,每一項創新都凝聚著中華兒女的堅韌探索,提升著中華民族乃至整個人類的文明程度。他也清醒地認識到,中國傳統文化崇尚“中庸”,有“木秀于林,風必摧之”的古訓,有“槍打出頭鳥”的民諺,存在過于求穩趨同、不敢求異冒險的心理積淀,而缺乏創造的內在沖動和大膽質疑的批判思維,在很大程度上制約了中國人創新能力的發揮。
他明白,創新是“離經叛道”“異想天開”“胡思亂想”“特立獨行”的代名詞。思想、觀念、思維、方法的創新尤其如此。作為一名數學科學學者,既要有懂得學問和思維藝術,更要有超前意識。因而他經常思考著包括捕捉選題、制定研究技術路線、解決創新過程中的形形色色的困難和問題。他說,這些都是對創新者創新能力、毅力、膽識、意志及恒心的檢驗與考驗。一個有獨到眼光、獨立頭腦的人,一個不隨大流、不人云亦云的人,一個敢于批判、敢于說不的人,一個敢于并善于大膽創新、超前思維的人,最受機遇的青睞。
正是基于這些發散性思考、不斷內省與持續創新,近半個世紀來,袁志發先后在國內外30多種雜志上發表論文100多篇,主編、編譯、參編《模糊數學在農林上的應用》《多元統計分析》《概率基礎與數量統計》等數學專著、教材近20種,多數都多次再版。其中最核心的主題詞,就是如何在基礎科學領域堅持創新、持續創新,在數學科學與生命科學的交叉地帶,開辟出一片生物數學的新領地。讓生命科學插上數學的翅膀,向著更高更遠處飛翔,從而帶動生物科學向更高水平、更高效率、更加精準的方向前行。
袁志發把老子《道德經》第一章中的“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作為座右銘,他還喜歡袁枚的一首詩:“但肯尋詩便有詩,靈犀一點是吾師。夕陽芳草尋常物,解用多為絕妙詞。”
合抱之木,生于毫末;
九層之臺,起于累土;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
——老子《道德經》第六十四章
1938年8月,袁志發出生于陜西渭南一個農民家庭,兄弟5人中他排行老三,11歲隨父母到寶雞,上高小、初中、高中,1957年考入蘭州大學,讀數學力學系。
五年大學生活,勤奮的學習,刻苦的鉆研,他的數學功底打得相當扎實,是同級中的佼佼者。1962年畢業后,他被分配到河南開封,在黃河水利委員會所屬的水利學校任教。1973年通過對調進入原西北農學院任教,并一頭沉入生物數學的領域中。
數學是一門先導性學科。任何一門科學只要和數學結合起來,這門科學就如同插上了翅膀飛速發展。生物數學就是因為近代與數學緊密結合起來才得以迅速發展成為一個新興的數學分支學科,成為生物科學的四大支柱之一,顯示出巨大的生命力。年屆36歲的袁志發調入西北農學院后,承擔著農機、水利兩個工科系的高等數學教學任務。當他看到農學類特別是與生命科學有關的專業,數學基礎相當薄弱時,強烈的事業心和責任感促使他主動要求去研究剛剛興起的生物數學。他利用業余時間深入各個專業之中,與專業教師交朋友,了解他們的科研情況,他獨具慧眼,選擇試驗設計方法研究作為自己的出發點,開始了生物數學教學與研究工作的新的開拓與創新。他與趙洪璋院士、邱懷教授、李生秀教授等合作,廣泛收集資料,編寫了《正交設計在農業上的應用》一書。當時由于特殊原因,此書未能正式出版,僅由該校科研處鉛印5000冊,發送給省內外的學術界,并受到了他們的廣泛好評。他應陜西省農業科學院邀請,為陜西及西北地區乃至全國農業科技人員連辦了4年共8期生物統計、數量遺傳學學習班,為農林科教單位培訓了一批批能夠獨立規劃、設計科研試驗、分析試驗結果的人才,提高了科技人員的科研素質,受到國家人事部的好評。接著,他受農業部委托,為農業院校舉辦的概率統計師資班講授《概率統計》,為全國農業化學研究法學習班講授《回歸設計》,同樣受到好評。
這一時期的工作,是他從事生物數學最初的、也是奠定基礎的時期。除了講課、編寫講稿,他還不斷地自學生物學、遺傳育種學、生態學、生理學、進化論等以前從未接觸過的學科知識,以頑強的毅力和吃苦耐勞的精神,擴大自己的知識領域。新興數學分支學科的研究進展、哲學類書籍,更是他從不肯放過的營養源。
1981年以后,為了提高生物數學的研究層次,結合必須從事的研究生教學,他開始了生物數學分科教學,生長分析、方差與方差分析、多元統計分析、模糊數學應用等,從而使西北農業大學成為全國生物數學界關注且不敢小視的開拓地和創新研究中心之一。
當趙洪璋院士把一部《遺傳學》著作鄭重地贈送給他時,當邱懷教授把他任命為動物繁殖學學科組副組長時,他感到了肩頭責任的份量。在緊張而繁忙的教學之余,他一本一本地啃《遺傳學》《分子生物學》《生態學》《植物生理學》《生物化學》等生物學科著作,充分利用數學這把鑰匙,不斷地與各學科結合、雜交、滲透,從而結出了豐碩之果。我國數量遺傳研究中廣泛使用的通徑分析方法,他是最先向全國介紹的帶頭人之一。為此,他收到國內許多朋友、同行的求教信,并在百忙中一一復信,從而結交了國內許多著名專家。如數量遺傳學家吳仲賢、馬育華、吳常信,作物育種學家莊巧生……研究中,他非常注意吸收國內外的新思想、新方法,將生物數學與系統論思想有機地結合在一起,撰寫、發表了27篇與小麥研究、家畜染色體及其進化、作物育種、果樹研究、旱地農業研究有關的有獨特創新的生物數學研究論文,出版了12部生物數學等方面的專著、教材,并作為動物遺傳育種專業博士生指導小組導師之一,參與指導博士研究生,培養出一批基礎雄厚的年輕人。他撰寫的《小麥生態型及其演變的統計分析方法》在1985年發表后,被有關專家評價為“在國內生態型研究上拉開了帷幕”。他在1988年召開的國際生物數學學術會上發表的《約束選擇的發展》一文,被國內有關刊物評論認為是“目前廣泛研究的選擇遺傳力只是該研究的一個特例”。他主編并組織編寫的《現代農林應用數學叢書》系列,已有3種正式出版印行……而他與有關專家學者聯合培養的研究生一批批地走向全國、走向世界。如在清華大學從事細胞信號傳導分子機理等研究的常智杰教授、美國馬里蘭大學的宋九洲教授、西北農林科技大學杜俊莉和解小莉副教授等,就是他學生中的優秀代表。
圣人無常心,以百姓心為心。善者,吾善之;不善者,吾亦善之,德善。信者,吾信之;不信者,吾亦信之,德信。
——老子《道德經》第四十九章
袁志發讀書屬于“大雜燴”式,什么書都喜歡讀,尤其愛讀哲學書,從中汲取養料。如《道德經》《易經》,他不僅常讀,有的還能大段大段地背誦,而且常讀常新。他把《道德經》中的經典語錄作為人格力量的法寶,去戰勝困難,直面人生,開拓進取,不斷創新。
1958年,他在蘭州大學讀二年級時主持辦了《數學園地》刊物,受到“揪白專”運動的沖擊,被分配每天去打掃豬圈。他處之泰然,學習上毫不放松。1961年江隆基校長主持為他平了反。“文革”時他已調到了開封的水利學校任教。“造反派”舊賬重提,他又成了批斗對象,后來被發配回原籍當農民。他二話沒說,卷起鋪蓋就走。他時常安慰自己:“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反者道之動,弱者道之用”“無動而不變,無時而不移”……他很自信:“鐵飯碗”的真實含義不一定是在一個地方吃一輩子飯,而是一輩子到哪兒都有飯吃。“工宣隊”進駐黃河水利委會水利學校了解過他的情況后,又把他調回學校,并讓他負責學校工作。1978年,他已對調到西北農學院工作,河南省專程派人來院為他平反。命運可以把他擊倒,但并不能阻止他重新站起來,更不能阻止他站起來后昂首挺胸前行。
袁志發到西北農學院任教以后,生活一直很困難,每月只有幾十元工資。他的愛人王惠英在渭南當民辦教師,帶著兩個兒子、一個女兒在農村生活,既沒錢還缺糧。為此,他到多個培訓班講課,掙工資之外的講課費,湊合著買點“黑市糧”,得以勉強養家糊口。期間,西北農學院康迪院長到他家中拜訪,見他女兒穿的衣服破爛且不合身,就把自己女兒的衣服送給他,還讓他擔任女兒的家教,變相地資助他。這讓他至今感念不已,默默發誓要報效自己所在的單位。
本來,袁志發本可以只做一個“傳道”“授業”“解惑”的教書先生就好,只需教好高等數學、生物統計學等課程,并且所有聽過他講課的學生對他的教學水平無不稱贊。他完全可以輕松愜意地生活。可袁志發卻想在教好課程的同時搞創新研究,力爭使自己的數學與農業科學結合,開拓出一片新的研究領域。因為他得到小麥育種學家趙洪璋院士、動物遺傳育種學家邱懷教授很多啟發,覺得應該將數學與生物科學結合起來開展研究,讓生物科學更好地為動植物遺傳育種等生物學、生命科學服務,進而為經濟發展、社會進步做出貢獻。他認為只有這樣不斷地給社會創造價值,自己的人生才有價值。這是他過了不惑之年時,對人生價值的一種新的理解和規劃。
有失必有得。他在生物數學的領域里為數量遺傳學的發展做出了貢獻,包括發展了選擇理論,建立了組合性狀與組合性狀對分析概念,建立了各種組合性狀的遺傳力概念,并走在全國最前列,由此邁向國際科學論壇。他還發展了一種新的數學方法——選擇指數的通徑化分析方法,即將通徑分析與選擇指數結合起來,形成一種新的統計方法。利用這一方法,可以制定選擇指數,分析其效率,還可分析出主選性狀、輔助性狀,并對其相關系數進行量化統計與分析,這對于生物育種極為有用。他提出了選擇指數與相關遺傳進展的分解原理。有人認為數量遺傳學走進了死胡同。他通過大量研究認為,數量遺傳學不僅沒有走進死胡同,而且大有文章可做。近半個世紀來,他用自己的研究實踐證明了這一預言。他由此提出了一個新的數量系統——系統數量遺傳學。在生長函數研究方面,他不但提出了生長函數的擬合0.618法,而且提出多階段生長函數的擬合方法和回歸決策系數,提出了決策系數的檢驗統計方法進,而形成了完整的統計理論,提出復相關系數、組合性狀與組合性狀對、選擇指數的通徑分析與決策分析、生物進化與多樣性指數信息熵等理論,形成完整的通徑分析與決策分析理論體系。
他認為數學本身就是一種哲學,而哲學也是人學。他總是用哲學的眼光看待人生,也總是用數學的方法去看待科學。
除了《道德經》,多年來他還深入鉆研《易經》。易經中的不確定性、變動性、隨機性、模糊性、渾沌性對他啟發很大。模糊集合、模糊判斷、模糊聚類、模糊識別、模糊規劃、模糊數學,他都一一加以仔細琢磨和深入研究。
這些年,他從不得閑。在職時的假期,他忙于備課、編教材、建試題庫、撰寫專著,此外他還給自己定下每年出一部書的指標。現在他雖然退休賦閑了,仍然每天忙碌得不亞于在職時。
天之道,利而不害;圣人之道,為而不爭。
——老子《道德經》第八十一章
袁志發在生活上隨遇而安,在功名利祿上“為而不爭,為而不恃,功成不處”。他常用《道德經》中的話闡發自己的觀點:“死而不忘其所者,壽。”
他說,自己是農民的兒子,就是再能干也生命有限。但祖國、人民乃至科學的事業之樹必須永葆青春,人生在世須“立德、立言、立功、立世”。學科要發展,必須為青年人提供機會和條件。作為學科帶頭人,他很注意學科群體意識的培養與學科群、學科梯隊的建設與發展。雖然他覺得為此自己的犧牲太多,然而,他仍在為大家的事到處奔忙。
在西北農林科技大學任教的50年間,他每年講二三門甚至四門課程,有病也“不下火錢”。當了部主任以后,他仍然如此,還加上指導研究生的任務。自當上領導以后,他總是見困難就上,見榮譽就讓,總是讓他人尤其是年輕人當先進。許多年來,無論是位子、房子、票子,他從未主動伸過手,就連晉升二級教授,也主動讓賢。直到退休,他只是個三級教授。
創新,說起來似乎容易,可真正做起來,卻并非易事。
首先,作為學科帶頭人,要想創新,就必須敢于、善于并堅持在創新中領跑,作出表率。只有敢于 “獨上高樓”、善于“登高望遠”,思考在先,行動有方,有所把握,才能守正創新,行以致遠。
他認為,創新的本質是一種奇思妙想,就是能夠看到別人看不到的、別人忽略和不關注的方面。創新的本質是發現,如何保證可持續的創新與發展,仍然需要遠見,也就是一種獨特的思維方式和執行模式。
如何在創新中領跑,如何在凝練研究目標和方向上做好功課,如何在創新研究中發現問題、提出問題是創新研究的起點,通過目標凝練,匯聚研究力量。能否抓住機遇,能否勇敢抉擇,是對學科帶頭人眼光和能力的考驗。
創新需要土壤,需要堅實的文化根基,更需要獨特的理念和思維模式。創新的源頭是承前啟后、富有特色的探索研究與跟進。科學發展當今已不是一個人的事業,而是許多人許多年前仆后繼的結果。選定了目標,才能有的放矢。凝練研究目標和方向,需要學科帶頭人的大局觀、高遠眼光和很強的執行力。
“為有源頭活水來”,創新是一個決策的過程,也是一個陣痛的過程。創新需要膽識,也需要戰略和戰術,需要思想的解放和靈魂的覺醒,需要挖掘內在的原生動力。創新的主體是人,因此發現人才,引導和培養人才,組建合理的研究團隊,是持續創新的關鍵。創新也是文化的一種體現。使團隊成員有成就感、歸屬感和個人成長空間,并有競爭力的“收入”和“價值體現”,需要從零開始打造團隊的“硬實力”和“軟實力”,并創造出一套獨特的方法和體系“奇兵”,展開獨樹一幟的創新。自然,創新還需要多方面的支持和培養,最根本的是需要帶頭人的努力和堅持,也離不開團隊成員的創新智慧。為了鍛煉隊伍,他于1995年牽頭申報教育部“面向21世紀高等農林院校數學(含生物統計)系列課程教學內容和課程體系改革的研究與實踐”課題,一下子拿到全國農林院校統編教材(一整套5部)的編寫任務,由袁志發、王廼信、周靜芋、宋世德等四位教授和副教授分別擔任主編。
機遇總是垂青那些有所準備的人。袁志發在生物數學的海洋搏擊中抓住每一個契機,該出手時就出手,風風火火闖科海,在“煉獄”中不斷成長壯大。他主編并出版《概率基礎與數理統計》《模糊數學在農林上的應用》《高等數學習題集》《多元統計分析》等著作,參編并出版教材10部,翻譯并出版《數量遺傳的數學理論》,總主編并出版農林院校全國統編教材《微積分》《線性代數》《概率論與應用數理統計》《試驗設計與分析》《數學實驗》等面向二十一世紀教材5部。《多元統計分析》一書于2003年被國家推薦為研究生教材。1999年和2003年榮獲陜西省優秀教學成果二等獎2項,2000年獲得江蘇省優秀教學成果一等獎,1992年和1995年獲得陜西省科技進步二等獎兩項。課題任務得以圓滿完成,團隊得到了很好的鍛煉,也使得團隊成員解決了職稱晉升、任期考核等一系列問題。
袁志發八十歲壽誕時,接到校內外機構、團體、個人送來的好多匾額、對聯、條幅,其中他最為看重的是西北農林科技大學送來的“學高德厚”題匾,時任校長親筆書寫的 “研如淘金閱萬卷,室是聊齋茶一壺”條幅,還有他的同班同學的書法作品“寵辱不驚伏案力壯千里志,寒暑無忌苦耕直使萬枝發”。
袁志發人生的失與得孰多孰少?不辨自明。
有生不生,有化不化。不生者能生生,不化者能化化。生者不能不生,化者不能不化,故常生常化。常生常化者,無時不生,無時不化。
——《列子·天瑞》
2003年,65歲的袁志發教授超齡退休了。但對這個善于思考、勤于探索、敢于創新的人來說,退休并不是事業的結束,而是另一個創新天地的開始。
大多數退休的專家教授,雖然也樂于發揮余熱,繼續自己的專著撰寫、講學、科技推廣、社會服務等輕車熟路的學術工作,而袁志發教授卻將目標繼續鎖定在學術創新上,啃更大更難的生物數學的“硬骨頭”。
袁教授的老伴王惠英是1980年調入西北農業大學附屬中學擔任物理教師。她說,盼著老袁終于退休了,卻又讓我失望了。幾十年來,他搞創新性研究,一開始我不支持他,因為我知道搞創新性研究絕非是僅僅能吃苦頭就可以解決問題的,其中的壓力與艱辛巨大,那真是太苦了。可他說,如果搞砸了,咱全家就逃亡回老家吧,咱老家不是還有老屋在嘛。在他即將進入古稀之年的時候,他還是這樣執著,總是把每一天都排滿,除了睡覺,有時甚至不睡覺,想起創新性研究上的事,他半夜起來就開始忙乎。節假日想一家人在一起吃個飯,看他那么忙,又怕給他添麻煩,耽誤了他的時間,又得拿休息時間補。我每天都提心吊膽,真害怕他突然累倒。
王惠英說,老袁關中人“固執”的秉性是出了名的,你說你的,他做他的,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是在用近乎瘋狂的工作強度和極度不健康的生活方式消耗生命。他甚至連續幾個月都是靠吃藥在維持日常,連續幾天晚上發高燒,白天工作量絲毫不減。老袁成功背后的代價是什么?是正常的生活,是休息的時間,是精力和汗水,是體能和健康!
是的,袁教授的每一篇論文、每一部研究專著的背后,都是“堅持”這兩個字,是對“鞠躬盡瘁”的詮釋。記得袁教授曾對筆者說:“再寫完最后兩部書就徹底休息了。”我知道,他不會就此止步,因為他的頭腦里隨時都會蹦出創新的火花。
2003年,袁教授因胃癌做了一場大手術,切除了三分之二的胃。好在他看淡一切的豁達與散淡,癌癥未能將他擊倒,手術后沒多久,就又活躍在理論創新研究的艱辛攀登中。他領導組織的生物數學創新性研究沒有停止,為西北農林科技大學成為中國乃至全世界生物數學研究的一方重鎮做出了重大貢獻。
袁教授每天總是干勁十足,筆耕不輟,堅持創新性專著的思考寫作。他的書房里到處堆放著書,寫字臺上是一摞摞手稿,寫字臺下是一層剪貼的厚厚紙片。他從不讓人動這些紙片(包括老伴和兒孫們),因為隨著創新性專著的寫作,有時扔掉的紙片他又會重新挑揀出來加以仔細琢磨。就這樣,他忽而低頭撰著,忽而仰頭思索,日復一日,月復一月,年復一年,還不時將善于思考的人們招呼到家中辦“思想沙龍”——天馬行空,高談闊論,交流各自的心得、思緒、設想,從別人的言談中汲取營養,通過交流、碰撞產生創新的靈感火花。有時,他會出門隨意走走,碰見熟人拉拉閑話,或者打打紙牌。不過,他心里也一直在琢磨思考創新研究,只是他給人一種十分簡單、樸素、真實、散淡、逍遙、愜意的印象。袁教授說,他要對得起供養自己的人民,對得起自己所在的單位,對得起自己熱愛的數學。他鼓勵年輕人開展多元化研究,把自己的思考和開拓傳承給后人,回饋給社會,為人類科學大廈的建設添點磚加點瓦。退休后,他陸續于2011年、2014年出版《數量性狀遺傳分析》《群體遺傳學、進化與熵》《試驗設計與分析》等專著4部,累計約200萬字,發表論文10余篇。其中《數量性狀遺傳分析》《群體遺傳學、進化與熵》均連續四次印刷;他撰寫的《多元統計分析》于2018年12月出版了第三版。在他帶領的創新團隊的影響下,西北農林科技大學生物數學研究蔚然成風。該校農學院、植物保護學院、動物科學學院、生命科學學院、經濟管理學院、林學院、理學院、葡萄酒學院、食品科學學院、機電學院、信息工程學院、水利與建筑工程學院、資源環境學院、園藝學院乃至人文社會發展學院、語言文化學院、國際學院等,都有非數學專業的專家教授從事與生物數學相關的創新性研究,并陸續推出《有害生物生態管理的突變理論研究與系統控制》等一批批基于大數據并與數學相結合的創新型研究專著。使得相關研究正在向著定性、定量兩個方向前行,不僅獲得了較高的理論研究成果,而且具有非常實在的應用價值,提升著中國學術的國際影響力。
同時,西北農林科技大學理學院杜俊莉、解小莉兩位副教授等陸續于2014年、2016年、2021年在英國《分子生物系統》《Molecular Biosystem》雜志、美國《生物信息學》《BMC Bioinformatics》及生物類綜合雜志《PLOS ONE》上發表全英文論文,向世界介紹推廣以袁志發教授為首的西北農林科技大學生物數學研究團隊近年的創新研究成果,引起越來越多的國內外同行學者的關注與重視。杜俊莉副教授還與研究生一起,開發出一套軟件,即將得到應用和推廣。團隊中郭滿才教授、宋世德教授、鄭立飛副教授等,也在生物數學、生物突變動力學等方面開展了廣泛研究。
更可喜的是,袁教授和他的團隊所開拓的生物數學研究相關理論與方法,已經開始廣泛應用于生物研究的各個領域,如中藥材結構與構效關系研究、遺傳基因功能通路分析研究、生物序列相似性分析研究、生物序列比較分析研究、生物突變動力學分析研究等。
回想近半個世紀的創新性研究征程,袁教授非常感念農業出版社、高等教育出版社,尤其是科學出版社的深遠理念與眼光。他說,沒有這些出版社的鼎力支持與幫助,他的研究就無法得到大面積、大范圍地傳播與推介。因此,他得出結論,任何創新都是“聯動”的結果,用《列子·天瑞》的話說就是“有生不生,有化不化。不生者能生生,不化者能化化。生者不能不生,化者不能不化,故常生常化。常生常化者,無時不生,無時不化”。由此,也不難看出整個中國對于創新的關注與行動。
值得欣慰的是,年近85歲高齡的袁教授,仍然耳不聾,眼不花,思維敏捷。老伴王惠英總是想著法兒為他增加些營養,兒子、女兒、學生總能給他帶來暖心的慰藉,尤其是孫子們每年為他制作的重陽賀卡,時時溫暖著他……
袁志發教授正在撰寫的兩部創新性專著,一部初定為《進化與DNA序列進化模型分析》,另一部定名為《線性回歸方程的通徑分析與決策分析》。在《進化與DNA序列進化模型分析》中,他開宗明義地提出“中國早在6世紀就有了進化的思想,而西方比中國人晚了整整十一個世紀”的論述,他的根據就是《道德經》和《易經》。《道德經》曰:“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萬物負陰而抱陽,沖氣以為和。”“易有太極,是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這是中國人最早提出的進化論,這種進化觀是建立在以“天地人”作為三維的“地球觀”上的,而西方的進化觀至今仍停留在二維的平面上。
只有當下的付出,才有明日的花開。正是由于堅持創新,持續創新,袁教授組織創建的西北農林科技大學生物數學研究團隊,一步步發展,一步步壯大,走過了40多年的風雨滄桑,未來還將繼續堅持創新、拼搏下去。
已是深夜十二點鐘了,我到袁教授精神花園的造訪不得不結束。聽他不知疲倦地講述著,那幽默的話語、豁達通透的態度、隨和的動作,一根接一根地吸著香煙,一杯接一杯地喝茶,《道德經》上的一段話又被他娓娓道來——“明道若昧,進道若退,夷道若纇……”
走進夜幕深處,只見滿天星斗,分外明朗。
作者簡介:
牛宏泰,西北農林科技大學教授,陜西省作家協會會員。出版文學、文化藝術類專著20多種,發表小說、詩歌、散文、文學評論等100多篇(首),創作影視文學、戲劇文學、廣播劇、電視專題片等文學劇本30多種,錄制、拍攝、播映影視劇、廣播劇10種。獲2001年度陜西省委“五個一工程”獎、中國藝術研究院報告文學一等獎、第四屆石膏山中國報告文學優秀獎、丁玲文學獎等。
責任編輯/彭中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