繡出新天地

“背著娃娃，繡著花，養活自己，養活家?！币痪漤樋诹飳⒁妥鍕D女閑適的勞動場景和豐衣足食的生活狀態描繪得活靈活現。帶著一份神秘、一份好奇和一份景仰，我們前往馬邊彝族自治縣去尋找彝族刺繡的歷史和解開彝娘刺出精美刺繡的答案。

一

早春二月，春寒料峭，乍暖還寒。我們驅車從樂山出發沿樂宜高速駛行50公里后轉仁沐新高速，綿長的高速路像一把出鞘的利劍橫貫于叢山峻嶺之間，疾馳的汽車時而隱沒在隧道之中，時而凌駕于溝谷之上，窗外的景物不停地變幻著，高山峽谷、良田美池、果樹茶園、茂林秀竹交替呈現，好一幅“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的優美畫卷，“民族要復興，鄉村必振興”“四川農信——四川人民自己的銀行”一幅幅大型標語更顯得亮眼，穿過11個隧洞和17座橋梁，大約1個半小時便到了馬邊彝族自治縣。隨行的同志告訴我，在通高速路之前，從樂山到馬邊需要3個小時，通了高速路之后，時間縮短了1個半小時，這既是馬邊人民千百年來的期盼，也是馬邊彝族自治縣脫貧攻堅所取得的成果。

馬邊河從馬邊縣城穿城而過，流淌的雪水裹挾著泥沙自西向東奔騰而去，縣城周邊的山腳下金黃色的油菜花開得正艷，河堤兩岸的柳樹已經發芽，此情此景不由得使我想起了唐代賀知章的《詠柳》來：碧玉妝成一樹高，萬條垂下綠絲絳。不知細葉誰裁出，二月春風似剪刀。

來到位于馬邊縣城東天星酒店旁邊的馬邊彝繡工藝展廳，外墻上“花間刺繡”四個大字格外醒目，進入二樓、三樓的樓梯間，轉角處兩面墻壁上的宣傳欄使我們對彝繡的歷史和工藝流程有了初步的了解。

彝族刺繡種類繁多、豐富多彩、制作精美、異彩紛呈，是彝族傳統文化的一種體現，是彝族服飾中不可缺少的部分。彝族刺繡據考證可以追溯到三國以前，與原始繪畫、記事符號、服飾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彝族克智中說：“彈毛搟氈阿約阿先來發明，三色漆器阿火且且來發明，金銀飾器俄木阿火來發明，馬鞍轡件支格阿龍來發明，鐵器金屬格莫阿爾來發明，兵法征戰滋咪阿基來發明，剪裁縫補金覺烏基來發明，紡線織布濮莫尼衣來發明，改土造田普火惹所來發明，造房建屋布盧惹赤來發明，蒸餾釀酒合羅尼渣來發明，狩獵捕獸吉尼多子來發明?！边@些發明創造無一不蘊含著彝族的智慧和生存本能。濮莫尼衣發明了紡線織布，金覺烏基發明了剪彩縫補，彝族刺繡應該是隨著剪彩縫補的產生而產生，距今已有1700多年的歷史。

彝族刺繡藝術是用黑、藍、紅、綠、白多種色線，一針一線地在呢子披風的上下兩邊、上下正裝及頭帕、裙子、領子、袖口上精細地刺繡上日月、江河、山川或花、鳥、雞冠、孔雀等圖像。在眾多的彝族刺繡作品中，有具象圖案，也有抽象圖案。講究的是韻律和節奏，色彩淡雅或強烈，充分展示其獨樹一幟的魅力，內容有文字、符號、圖騰、傳說、植物、動物等。色彩以黑、白、紅、黃、綠、藍為主，彝族先民認為黑色是大地的象征，是孕育各種動物和植物的母體，屬于雌性物質，同時還含有成熟、莊重、威嚴、主體、主宰之意，也是事情和問題的根本；紅色和黃色意義有兩層：一層是紅、黃花朵配合成美麗之意，另一層是體現熱情、豪放、勇敢和帶有激昂性的色彩；白色是純潔、善良、輕柔的代表，與污濁、骯臟、狡詐相對立；藍色是指藍色的天空，認為黑色的大地和藍色的天空是最早“清”與“濁”兩種物質相配后發展起來的一對雌雄統一體物質，它們相配后產生了大地上和天空中的萬物，這無邊無際的藍色還意味著人們心情舒朗、廣闊與自由之意；草綠色是紅色、黃色花朵母體，指山川、江河周圍生長的草木，不同的紋樣用色不同，用途也不同，其藝術效果也各異。彝族刺繡一般以黑色和天藍色為底色。刺繡的紋案主要有日月、星星、雞冠、云彩、波浪、牛角、牛眼、鐵環、蟹、羊角、窗格、蕨基、穿山門、雞腸、竹編、火鐮、馬牙、彩虹等。彝族刺繡有如此多的講究，彰顯了彝族深厚的文化底蘊。

從花間刺繡成品步驟來看，一件彝族刺繡成品一般要經過小綿羊、大綿羊、剪毛、搓線、織布、染布、刺繡、成品等八個步驟，其漫長的工藝流程不僅需要時間的沉淀，而且需要下一番苦功夫，這就是工匠精神。

二

上到馬邊彝族刺繡工藝三樓展廳，四川省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項目——彝族手工刺繡縣級代表性傳承人喬進雙梅早已迎候在門口，熱情爽朗的喬進雙梅把我們領進門，并開始了她聲情并茂的講述。

她十八歲初中畢業就開始了她的刺繡生涯，至今已有二十多年了，由于她創辦花間刺繡專業合作社所做出的突出貢獻，因此被授予“全國脫貧攻堅先進個人”，彝娘刺繡入選國家非物質文化遺產，同時她還是第十三屆、十四屆全國人大代表和中國婦女第十二次全國代表大會代表。我原本以為她特殊的身份和至高無上的榮譽很難接近，然而見面之后她卻是那么熱情大方、開朗健談，給人以一見如故的感覺，而且臉上始終掛著微笑，笑起來就像山中盛開的索瑪花。

她創辦的花間刺繡專業合作社主要包括三大塊：手工批發門市、彝繡展廳和生產車間。眼前偌大的彝繡展廳不下200平方米，展廳右邊搭建了一個草棚小屋，營造出了一種原始生態美，展廳內各種彝繡飾品琳瑯滿目，令人目不暇接。展廳共分為榮譽展示區、繡娘直播帶貨區、設備展示區、刺繡體驗區和刺繡產品展示區，整個展廳展出的是全手工飾品。

我們跟隨她的腳步和視線從左至右沿展廳的四周緩步向前移動，聽她講述每個展區背后的故事。她指著展廳門楣上方的一幅刺繡圖說：“這幅刺繡圖名叫《鳳凰穿牡丹》，寓意著吉祥?！?/p>

緊接著是榮譽展示區，展出的是彝娘刺繡所獲得的國家、省、市、縣各種榮譽和證書，在所獲得的榮譽和證書中，最具含金量的要數她的“全國脫貧攻堅先進個人”榮譽證書和“彝娘刺繡國家非物質文化遺產”證書。提及獲得“全國脫貧攻堅先進個人”，喬進雙梅激動不已，眼含淚光，她說：“這個獎是習總書記親自頒發的，現在展出的是這個獎狀的刺繡，原件另外收藏著?！?/p>

來到彝娘直播帶貨展區，幾套直播設備整齊地擺放在那里，據喬進雙梅講，彝娘們通過直播帶貨已將彝族刺繡銷往歐洲、迪拜、香港、北京、上海、海南等地。隨行的馬邊支行石副行長告訴我，她們的刺繡產品也上架了我們的蜀信e.惠生活平臺，銷量十分可觀。

在設備展示區擺放著一臺老式縫紉機，背面的墻壁上懸掛著一幅“十月太陽繡和諧之花”刺繡圖，“十月”寓意彝年為10個月、365天，其中3天過年、2天過火把節，“和諧”象征著56個民族大團結。喬進雙梅說，那是她的“店家之寶”，自2015年至2020年，共花了5年時間才繡制而成。

展廳的另外三面是非遺刺繡產品展示區，展出有童帽、祭祀繡品、不同年齡段的男女服飾和結婚盛裝等。喬進雙梅介紹道：在這些產品中，有仿畫刺繡，也有靈感刺繡，展示的所有服飾都是自織、自染、自刺，在原始社會只有貴族才穿得起，也就是土司、黑彝之類的人，而土司、黑彝僅占彝族的4%、6%，其余全部是白彝。由此可以想象彝族曾經的生活境況，是社會主義制度的優越性使她們消除了社會“代際”，實現了“彞步千年”。我指著展架上的一個刺繡包問：“這個包值多少錢？”站在一旁的一個彝娘答道：“這個包售價800元，一個彝娘零零碎碎需要一個月時間才能繡成?！薄斑@就是繡花功夫！”我不禁感嘆道。

展廳的中央還設有一個非遺刺繡體驗區，可同時容納20位繡娘在那里刺繡勞作，刺繡愛好者也可在那里進行刺繡培訓，或交流刺繡經驗，體驗刺繡的樂趣。

走近喬進雙梅的辦公室，一面墻壁上掛著黃山迎客松刺繡圖，寓意歡迎前來參觀的客人，另一面墻壁上掛著春耕刺繡圖，標志著時刻不忘農民。喬進雙梅講，她創辦的花間刺繡專業合作社就是采取“專業合作社+居家刺繡”模式，讓繡娘們在家門口就能實現就業，花間刺繡80%是手工作業，繡娘們可以居家靈活就業，20%是機器操作。下一個參觀點——生產車間。為了保證繡娘們充分就業，她還購買了50臺縫紉機分發到繡娘手中。目前，她已在全縣設立了8個彝娘刺繡工作室，聘請了20個繡娘作為定點收購員，花間刺繡專業合作社可實現年產值1300多萬元，年利潤達300萬元；共帶動全縣800多名婦女增收致富，直播帶貨的繡娘人均月收入可達1—3萬元，普通繡娘年收入也超過了1萬元。在她帶動的繡娘中，目前在樂山市購房的有4人，在馬邊縣城購房的有9人。喬進雙梅深有感觸地說：“我能有今天這樣的成就，全靠農商銀行的支持，在我創業初期遇到資金困難時，是樂山農商銀行馬邊支行的同志主動上門，送來了創業振興貸50萬元，解決了我的燃眉之急。我一定要使花間刺繡的彝娘們都成為農商銀行的忠實客戶，與農商銀行不離不棄，唇齒相依。”這就是樂山農商銀行馬邊支行真誠服務客戶所結出的碩果，站在一旁的馬邊支行潘行長倍感欣慰。

三

從馬邊彝繡工藝展廳出城后繼續東行，途經光輝村兩個彝族聚居點，不時可見院壩里圍坐成一圈的人們。喬進雙梅告訴我：那些都是在一起刺繡的彝娘們。大約過了20分鐘，我們來到了位于建設鎮的馬邊花間刺繡專業合作社生產車間。

幾間蓋著石棉瓦的簡陋廠房散落在大山腳下的旮旯里，廠房的背后是一個集中安置點，屋頂上立著一塊“彝山人家”的牌子。喬進雙梅說，她辦這個生產車間的目的就是為了解決集中安置點居民居家就業問題，旁邊的集中安置點共有居民892人，目前在她的生產車間穩定就業的就有60人，同時還帶動了周邊群眾160人居家就業。

我們隨喬進雙梅來到成品車間，工作服、校服、各種彝族服飾等樣衣掛了整整一竿子，打包待發的成品服裝把整個屋子塞得滿滿的。然后我們來到縫紉車間，20多臺縫紉機整齊地排列著，滴滴答答的織衣聲此起彼伏，如同在彈奏一曲交響樂。穿過縫紉車間，來到彝繡車間，四臺大型彝繡織機擺放在車間的四周，這四臺彝繡織機是峨眉山市投入幫扶資金89萬元購買并入股彝繡車間的，通過“專業合作社+車間+繡女”利益聯結機制，帶領周邊彝族姑娘致富奔小康。一臺臺彝繡織機在工人們的精心操作下，美姑版、越西版、西昌版等各種版型的彝族服飾在此定格成型。繡娘李里布說：“花間刺繡專業合作社對我們家生活幫助很大，我們一家三口在里面打工，不僅可以照顧孩子讀書，而且每人每月還能掙到3000—4000元，衷心感謝喬進雙梅！”

喬進雙梅說：“我還準備在縣城周邊征地10余畝建彝繡加工廠，辦彝繡培訓班，開辟一片新天地，倡導移風易俗，逐步改變彝族婚嫁天價彩禮的陳規陋習，樹立文明新風?！痹瓉硭男睦镞€另有乾坤！

離別時，美麗開朗的喬進雙梅用彝漢雙語唱起了《彝族留客歌》：聽了九十九個姑娘的歌聲/還有一個姑娘在等待/見了九十九個美麗寨子/還有一個寨子在等待/滿山花兒在等待/美酒飄香在等待/要是不走不行了/明年今日早早來/滿山花兒在等待/美酒飄香在等待/珍貴的朋友/請你留下來、留下來……

汽車載著歌聲，載著留戀，載著滿滿的收獲奔馳而去。我在腦海里尋思著：什么是“繡花功夫”？原來它就藏在彝族人民淵源流長的歷史長河里，藏在彝娘們的一針一線里，藏在她們鍥而不舍的堅持中……

作者簡介：

周依春，筆名古巴州人，四川巴中人，高級經濟師，中國金融作家協會理事，中國報告文學學會會員，四川省作家協會會員。著有《山路十八彎》《歲月留痕》《流淌的心曲》等文集。

責任編輯/孫明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