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 世紀 30 年代末,在時局動蕩之下,文人紛紛奔赴地理位置優越、政治氛圍有利、媒介環境寬松的中國香港創辦報刊,形成兩次文人大規模南下潮。直至 1941 年中國香港徹底淪陷之前,中國香港的新聞事業得到空前發展, 形成一段短暫的黃金時期。
《大風》就是在這個時期由簡又文、林語堂等人在中國香港創辦的文化類刊物,主要編輯有陶亢德、陸丹林。該刊秉持著“擁護中央, 抗戰到底”的原則,刊登了大量愛國主義文藝作品,積極宣傳抗戰精神。簡又文在《大風》的發刊詞《大風起兮》中寫道:“《大風》旬刊之產生,籌備之經過,簡略報告,數言可盡。溯自盧溝橋事變發生,民族存亡之大決戰開始。平津冀綏晉滬杭以及首都相繼失陷。文化事業, 最受摧殘。我同人等既從事文化事業,何能袖手旁觀而輕卸為國為民之責?”表明創辦《大風》的初衷,奠定其愛國主義的基調。1938— 1941 年,《大風》共刊登宣傳畫作品 88 幅, 包括抗戰漫畫、國畫、版畫,這些作品在振奮民眾抗戰情緒、團結民眾、增強民族自信心等方面都有不可低估的積極作用。
一、抗戰漫畫:鼓勵團結人民,諷刺瓦解敵人
1938—1941 年,《大風》刊登了 58 幅漫畫作品,其中由國內畫家創作的有 19 幅,包括丁聰創作的漫畫 6 幅、陳憲琦創作的漫畫 3幅、張樂平創作的漫畫 2 幅、葉淺予創作的漫畫 2 幅、雷迅創作的漫畫 1 幅、張仃創作的漫畫 1 幅、張善起創作的漫畫 1 幅、張光宇創作的漫畫 1 幅、陳伊范創作的漫畫 1 幅、陸志庠創作的漫畫 1 幅;也有引自西方媒體的漫畫,其中包括引自美國的 23 幅、英國的 4 幅、俄羅斯的 4 幅、德國的 2 幅、法國的 1 幅、加拿大的 1 幅;引自《上海英語大美晚報》的漫畫1 幅、由《密勒氏評論報》改編的漫畫 1 幅,未能找到作者的漫畫 2 幅。《大風》并沒有將自己的目光局限于國內,而是放眼世界,引用了大量西方漫畫,用更宏大的世界觀看待抗日戰爭。
振奮國人的抗戰情緒,是抗戰漫畫的主要目的之一。以雷迅、張樂平為首的畫家通過漫畫展現了抗戰的意義,呼吁國人積極參與抗戰。雷迅在《抗戰情緒》中描繪了老人、青年、孩子三代人對于抗戰的積極態度。畫中,老人說: “能眼看著我們的兒孫替國家出了這口鳥氣, 就是死了胸中也舒暢些!”青年說:“在我們的手中,雪盡國家奇恥,正幸生逢其時哩!” 孩子們說:“打退了日本兵,復興我們的民族, 那時候我們的國家又強、又富、又大,才可愛哩!”漫畫借民眾之口道出了抗戰的意義——
讓老人死而無憾、讓青年有所作為、讓孩子有更好的未來,引發民眾對于抗戰的認同感,呼吁民眾共同抗戰。張樂平所作的《我為什么不早把財產捐給國家》一畫,描繪了一個男子看著自己的房子被炮火炸毀時仰天長嘯、悲痛萬分,后悔自己當初沒有把財產捐贈給軍隊共同抗日。當時國人對“國家”的認同感普遍比較低, 作者通過漫畫道出國家的命運與個人的命運是緊密相連的,在國家危難面前,沒有人能夠獨善其身,“國破”必然導致“家亡”,與其固守自己的財產,不如與國家一起共同抵抗敵人。
丁聰、陳憲琦等愛國畫家通過漫畫諷刺當時存在的社會問題。在入侵中國后,日本帝國主義對中國進行了嚴格的文化控制,丁聰通過漫畫對這一現象進行控訴。在《大檢舉后避免教授恐慌的唯一妙法》中(見圖 1),描繪了日本士兵將槍口頂在正在上課的大學教授身后,打著保護教授的幌子,限制教授的言論, 進行文化控制,表現了文人面臨的黑色恐怖。
《香港的難民》《香港路景》描繪了貴婦人在商店里大包小包得購物,反映了當時中國香港有錢人肆意揮霍、揮金如土的生活,與國家危難當前底層人民貧苦的生活形成了強烈的對比。《他是棄城先逃的縣長》刻畫了一個貪生怕死、眼里只有自己安危、不顧百姓死活的庸官形象,他面對危險放棄縣城自己連夜逃跑。這三則漫畫都諷刺了當時社會上渾水摸魚的社會上層階級,在國家危難之時只顧自己利益; 也可以從中看出當時階級矛盾明顯。畫家還通過漫畫揭露出日本侵略者的法西斯本質,在《某國國旗中》,作者陳伊范將一個兇神惡煞的骷髏頭代替了原本日本國旗上的太陽,諷刺了日本所謂的“旭日東升”不過是殺戮、掠奪資源。
西方媒體通過漫畫的夸張手法,揭示了中日雙方在戰爭中各自的地位以及雙方的基本國情。西方媒體眼中的抗日戰爭,雖然中國處境危險、形勢嚴峻,但日本想輕而易舉地拿下中國是絕不可能的。例如在法國報刊刊發的漫畫《野獸與箭豬》中,作者用一只蜷縮在地上的豪豬象征中國,用一只向豪豬飛奔而來的野獸比喻日本。看似弱小的豪豬長著長長的刺能夠保護自己,而看似兇猛的野獸身軀瘦弱、身上帶著傷疤。野獸想要吞下豪豬則必然會被豪豬刺傷,得不償失。德國報刊刊發的《可疑的戰略》(見圖 2)中,日本士兵拿著國旗和槍支站在寫著“中國”的龍的口中。用“巨龍”來象征中國,可以看出刊發此漫畫的德國報刊認為中國是具有強大實力的,日本想要侵略并征服中國無疑是“龍”口拔牙。對于日本國情的反映,《大風》雜志從西方媒體刊發的漫畫中選用了大量諷刺日本財政危機的漫畫,例如《日本的戰后》刻畫了戰后一日本士兵回家,卻遇到了一個比他身強百倍之人擋在家門口,不讓他進入家門,此人身上寫著“經濟危機”。還有一幅比較有現代性的漫畫,畫中一條寫著“征服中國”的道路上有個氣喘吁吁的矮小的日本士兵,這幅漫畫的標題為《漫漫長路》(A Long Way to Go)。從中可以看出,在西方媒體眼中, 日本發動侵華戰爭不過是自討苦吃,中國是必勝的一方。此外,西方媒體也通過漫畫揭露了日本的法西斯本質。在美國報刊刊發的《所謂武士道》中,日本士兵踩踏著無數中國平民, 將日本國旗插在中國平民的尸體上,諷刺了日本表面上宣揚武士道精神,實際上卻屠殺中國平民,慘無人道。從中可以看出西方媒體對日本侵華持批判的態度。
《大風》刊發的漫畫中塑造了大量在抗戰期間不同階級、截然不同的中國人的形象, 其中有積極參與抗戰的年輕人、支持抗戰的老人小孩、想要茍且偷生卻最終家破人亡的老百姓、面臨威脅恐嚇的文人、揮金如土的“香港難民”、臨陣脫逃的縣長……匯聚成抗戰時期的眾生相。對于侵略者——日本,漫畫中通過殘忍的士兵、貪婪的小狗、愚蠢的野獸等負面形象,突出了日本帝國主義的法西斯本質。
二、國畫:關心時政,與時俱進
《大風》中刊發的國畫共 18 幅,其中包括葉因泉的 3 幅、葉淺予的 1 幅、張善子的 3 幅,以及所刊發文章《廣東繪畫之史的窺測〈廣東文化之研究〉》《濠江書畫記》中引用的配圖 8 幅、《再談抗戰畫》中引用的劍父的畫作 1 幅,未能找到作者的畫作 1 幅。
《大風》刊發的國畫的主題依舊以反映時政、鼓勵抗戰為主。《日本火車中》就描繪了在日本火車的一節車廂中坐滿了老弱病殘。大學生營養不良、瘦骨嶙峋;民眾的衣服破舊、打滿了補丁……由于缺少乳制品,政府要求母親延長哺乳期,在火車上隨處可見母親解開衣服喂兩三歲的孩子母乳。這幅畫作切實地反映了在日本發動侵華戰爭后的四年間,日本背負著巨大的財政壓力,人財俱失、民不聊生,同時這也是在給予中國人民抗戰的希望,鼓勵中國民眾積極抗戰。在張善子的《中國怒吼了》中, 一只怒發沖冠的雄獅氣勢洶洶地從雪山深處走來。用雄獅來象征覺醒的中國,表現了作者對中國抗戰實力的肯定,同時通過藝術作品也能夠增強國民的民族自信心、民族認同感。
在《再談抗戰畫》一文中,對于抗戰畫, 簡又文提倡畫家創作有“寓意的作品”,借題發揮、隨意創作,將抗日精神寄托于畫中,通過暗喻弘揚愛國精神。如文章中的插圖《白來送死》,畫中畫著一個竹架,上面放著一盞舊式的油燈,油燈熊熊燃燒,照亮油燈上面“青天白日”的標志。畫中還有三只燈蛾,一只已經被灼燒而死,一只已經被燒傷,還有一只仍然向火光猛撲。畫上的題詞是招子庸的一首粵謳節選,與畫的主題相互呼應,諷刺日本侵略中國猶如飛蛾撲火:以為很快就可以飛過,誰知油深火熱,被燒得死傷慘重。從中可以看出當時的文人對抗日戰爭勝利抱有極大的信心。
此外,《大風》中刊登了簡又文多篇對于“新國畫”的評論,其中在《濠江書畫記》一文中, 有一部分專門論述了“何為新國畫”。簡又文引用了畫評家穎公的觀點,認為社會上稱為折衷派、新派的書畫派,實際上就是“新國畫”。這種畫以宋院派為基礎,加入各國藝術的特點,以及近代科學的新方法,如“遠近法”“透視法”等,既有舊國畫的哲學精神,又有西洋畫的物質形理,還將印度、埃及等的各種畫法熔于一爐。從中可以看出當時國家局勢的變化, 同時這也推進了文化的融合。在高劍父等畫家的努力下,新國畫取西洋畫所長,賦予了我國國畫新的生命力。
三、版畫:反映抗戰問題,關懷勞動人民
《大風》刊發的版畫一共有 13 幅,其中包括葉淺予的2 幅、張光宇的1 幅、張仃的1 幅、葉因泉的 1 幅、關山月的 1 幅、何喆的 1 幅、林檎的 1 幅、丁聰的 1 幅、沃渣的 1 幅、黃英澯的 1 幅、羅清楨的 1 幅,由《密勒氏評論報》改編的漫畫 1 幅。
《大風》中刊發的版畫主要是木刻版畫。木刻版畫是中國固有的傳統藝術。魯迅先生在20 世紀 20 年代倡導“為大眾而藝術”的新木刻運動, 融入西方木刻的特點,在多流派競爭中異軍突起。這一藝術表現形式黑白對比強烈, 視覺沖擊力強,且一版多印的功能有利于廣泛宣傳抗日救國的思想。木刻版畫作品得到當時各類媒體的積極刊載,如書籍報刊的封面、插圖等都大量采用木刻版畫,凸顯了它特殊的藝術魅力。
《大風》中刊發的版畫的主題大致可以分為兩種,一種是反映抗戰,另一種是反映勞動人民。在葉因泉的《隔岸觀火》中,看到房子著火,旁邊的人紛紛拿起水桶救火,而在岸另一邊的人卻雙手插兜,好像事不關己。這幅畫下有簡又文的題畫詩:“烈焰炎炎遍地燒,同胞救火額頭焦。隔岸竟有離心派,袖手旁觀把舌饒!”站在一旁觀火的人,有些表面上喊著“實現民主政治,提倡人權運動”的口號,實
際上卻毫無作為;有些喊著“改組救火隊”, 實際上卻想著派自己當職員;有些看著“真是好機會”,借機擴充勢力搶奪地盤……這幅畫辛辣地諷刺了當時的反動派非但不參與抗戰、保衛國家,甚至有些人還趁火打劫,大發“國難財”。
《柔櫓輕拖歸海市》《漁民血》《收獲》
《春耕》《貴州婦人》等作品主要刻畫了當時普通老百姓的形象。一直到夜深人靜時才駕船歸家的漁民;因無法下海捕魚而哭泣的漁民; 在田野里收獲的農民;春日里趕著牛去耕種的農民……這些版畫所塑造的人物形象具有共同的特點——勤勞樸實、起早貪黑、生活貧困。除此之外,雖然這些版畫主要反映勞動人民的生活,但從版畫中我們依舊能夠看到不少戰爭的痕跡。在《收獲》中,農民在收獲糧食時身邊帶著一桿長槍;《漁民血》中,日本帝國主義的侵略導致中國喪失了領海主權,漁民無法出海捕魚而喪失了生計,只能相擁而泣。
《大風》中刊發的畫作展現了社會責任感與國家認同感。其中絕大多數宣傳畫都呈現了文人對抗戰積極的態度、對國家的信任、對國家實力的肯定、對英勇抗戰的將士的贊揚;當然也有部分作品揭露了當時抗戰存在的問題。同時,《大風》中刊發的畫作也揭露了日本帝國主義的法西斯本質,以及日本社會存在的經濟危機等一系列問題。這些畫作在當時能夠極大地振奮全民族抗戰情緒,增強人民的民族認同感、民族自信心,對呼吁全民族共同抗戰有非常積極的作用。
[ 作者簡介] 陳柏茵,女,漢族,廣東汕頭人, 華南農業大學藝術學院傳媒系本科在讀,研究方向為近現代嶺南報刊、抗戰藝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