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看炊煙

唯有炊煙，這一份蘊藏故鄉情濃的韻味，總是久遠又銘刻在心，經久不散。

許多時候，心中想念著故鄉田野上一道道裊裊升起的炊煙。一年一度總會抽時間回鄉，駕車在鄉村公路上，歡喜地將小車停在路邊，下車眺望廣闊無邊的鄉野。

我的老家，在渝東的一座小城市，距城區二十里外，就是我兒時居住多年的鄉村。

在老家，我居住的小區中多是三峽移民，與年長者聊起天來，話題始終離不開關于家鄉的印象。他們念念叨叨，說在移民之后，無論時間多長，只要返回故鄉走一走或看一看，都會留下許多回望與眷戀。對于我來說，關于故鄉，其中最難忘的，便是那一道道炊煙。

當我走上那座小河上的石板橋，傾聽潺潺河水，便不想再移半步。一名用雙肩扛著一堆干木柴的長者走過來，我疑惑地問：“老先生，現在家里做菜煮飯都已用上了電和煤氣，您怎么還往家里帶干木柴？”

老先生的眼神打量著不遠的村子，望著幾間屋子的廚房位置，有一道道炊煙升起了，他笑瞇瞇地說：“有電有煤氣，我依舊喜歡用有灶膛的簡單爐灶，燃起一把干木柴做飯炒菜，老實說，用干木柴炒的菜或煮出的大米飯，好吃多了，是不是？”

老先生所言的，僅僅在于改不了的舊習慣嗎？想一想，又不是?；蛟S，長者與我心中留戀的一樣，就是那鄉村中升起的一道道炊煙吧！

幾個村童在村中那棵大榕樹下吟唱著什么，應該是祖輩教的古詩詞或鄉村民謠吧！只是隔著一段距離，我聽不清。這一切，猶似一幅充滿詩情畫意的鄉村風景畫，讓我想起陶淵明撰寫的《歸園田居》。

東晉大詩人陶淵明有一篇流傳千古使人們熱切向往的《桃花源記》，還有一組描述田園風光和鄉村淳樸生活的詩歌《歸園田居》。其中描寫的場景好美，比如“曖曖遠人村，依依墟里煙”，看過資料解釋，“曖曖”是指模糊不清的樣子，村落相隔很遠，就似畫家畫遠景圖時，隨意淡淡勾上的幾筆水墨；“依依”則是形容鄉村炊煙輕柔而緩慢地向上飄升，給人平靜安詳的感覺。

其實炊煙帶來的不僅僅是種感覺，也是種“好味道”。記得還是學生的我們，當時上課時間不多，安排的勞動時間卻較多，這樣的勞動，是作為學生的我們在春日或秋日心生渴望的，因為常會伴有我們喜歡的野餐活動。

上小學二年級時，我們就有機會參與修水庫堤壩的勞動。勞動休息時，按學校安排，由高、低年級學生互相搭配組成“野餐”小組。那段時間，水庫工地炊煙裊裊。記得我們小組的余姐姐煲粥有經驗，她做的草魚瘦肉粥香氣四溢，引得其他組同學投來羨慕的目光。校長與班主任走來，他們舀了小碗魚肉粥品嘗，都伸出大拇指，夸贊我們小組的粥味道鮮美。

柴火熬的粥有味道，煮湯圓也不在話下。按照我們村子的傳統，元宵節時我們會在村子的曬場上煮湯圓吃。在我們川渝地區的一些小城，是以吃咸湯圓為主。

小時候，記得家中大人邊做湯圓邊輕哼幾句古詩，其中之一是：“年年元宵家家煮，一歲潛添曉得無?！绷硪皇资牵骸跋銤膳疵鬃鰷珗A，沸水飄銀富貴咸。入口綿甜滑潤爽，闔家歡樂醉天年?！蹦菚r的我畢竟年幼，聽得懵懵懂懂，等識字后才了解到，古詩句中的“圓”意味著“團圓”“圓滿”，節慶時吃湯圓，象征家庭和諧、吉祥等。

小家團圓，村子里人們也和和睦睦。有一年元宵節已經過去好多天，大家認為元宵吃湯圓吃得不過癮，湊熱鬧相約又吃湯圓。村子里各家狀況彼此了解，都不想占別人的小便宜，于是有人自愿出一只雞，有人主動出一條魚，有人出蘿卜等蔬菜，做湯圓的糯米粉大伙兒湊錢買來。

一口大鐵鍋在曬場又架了起來，旁邊堆滿木柴，村里長者吉祥伯煮湯圓的手藝好，此事就由他全權負責。他燃起爐火，不停地朝著灶膛里塞木柴，直到爐火熊熊燃燒，他同時還小聲哼唱：“元宵爭看采蓮船，寶馬香車拾墜鈿。風雨夜深人散盡，孤燈猶喚賣湯元?！眹鷶n在吉祥伯身邊的村中小伙伴，總對古詩詞充滿好奇。

不久，吉祥伯朝熱水翻滾的大鐵鍋中放入湯圓，接下來放入新鮮配料，咸湯圓的清香味道，飄溢了整個村子。不用招呼，村人各自從家拿來湯碗舀起湯圓，邊吃邊說著吃湯圓的各種好處，沒多久，大鐵鍋便見底了。

吉祥伯洗好大鐵鍋準備回家，我們幾個村童卻聚在他身邊纏著他。有個小伙伴頑皮地張開雙手不讓吉祥伯離開，高聲叫喊：“吉祥伯您別走，說好了，您要教我們學古詩?！?/p>

吉祥伯樂呵呵地說：“孩子們愿意學習，我高興，那我不妨毛遂自薦當一回老師?！彼闷鹨粡埿“宓首跁駡鲆唤?，張口要教我們念詩。

恰好，村中退休的語文教師陳老師走來，吉祥伯見了趕緊站起來，讓出小板凳說：“陳老師來了，吉祥伯可不敢誤人子弟，還是由陳老師教你們念詩比較合適。”

陳老師抱抱拳頭說：“吉祥伯，你做湯圓有本事，講話通俗易懂孩子們愛聽。本人上課，有可能照本宣科，說到念詩呢，你的水平不一定比我差。”

陳老師笑著說：“既然今日吃湯圓，那就由我吟唱宋代詩人周必大那首《元宵煮浮圓子》吧。”陳老師說罷便顧自吟唱起來，“今夕知何夕，團圓事事同。湯官尋舊味，灶婢詫新功。星燦烏云里，珠浮濁水中。歲時編雜詠，附此說家風?！?/p>

在曬場回蕩的歡聲笑語中，一股股裊裊的圓融幸福之氣飄向鄉野。

幾年前，我又一次還鄉，駕車沿蜿蜒崎嶇的鄉村公路悠然慢行，遠遠近近的田野上，正在收獲或已剛剛收獲了豐盛稻谷的村民們，臉上洋溢著喜悅。我還見好幾個村子的人們，搬來影音器材擺放到大曬場上，老老少少或唱民謠或自彈自唱。有的村中孩子，分成幾群在田間打泥仗。最惹人注目的，是大人小孩圍在一起燒柴焗窯，升起的炊煙送來了焗番薯的清香。

幾只小鳥飛過，村子燃起了一道道炊煙，此時此刻，充滿了詩意。清風吹拂，“炊煙”飄向空中，此情此景，那些個人對故鄉牽掛的情愫，很容易就熱烈地沸騰起來。

幾個村童一前一后從我面前跑過去，他們歡快地喊道：“快看快看，‘炊煙’都升起來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