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希臘養生法的醫學和哲學闡釋*

袁 曦 姚 嵐

阿多[1]談道，哲學既是理論思辨，一種智慧的練習，也是現實的生活實踐，兩者共同促成靈魂修煉，因此應當看到并重視“作為生活方式的哲學”。將之套用到醫學中，也可稱為“作為生活方式的醫學”。它強調，醫學除了積淀深厚的理論知識，也應當是一種能普及大眾的日常實踐活動，這是醫學自古沿襲至今的特征之一，即它作為一種生活方式的實踐性。此部分醫學，主要指養生法（regimen）。

Regimen 的希臘文δ?αιτα，原意指生活方式、飲食起居或有規律的生活習慣等。它的動詞διαιτ?ω，基本含義是“過日子”，進而有“管理”“裁決”之意。這個詞是diet（英）的詞源，指“有規律地飲食”“對飲食進行規定和限制”等。《希波克拉底文集》的《論古代醫學》講道，古代醫學誕生于人類對養生法的重視，其中，最初被關注的核心是飲食法（dietetics）。飲食法的希臘文是διαιτητικ?，或寫作διαιτη-τικ?，指“有規律、有節制的生活的技藝”，后綴“-τικ?”即“……的技藝”。

從上述詞源學上看，養生法，狹義上講，指節制和規律的飲食起居，廣義上講，指過一種節制和規律的生活。養生法作為“生活之道”，是希臘人理性生活的一部分，包含著對身體的持久關注和自律的生活行為。同時，身體不是獨立的，它與靈魂緊密相連，對身體的關注不僅是醫學問題，也是哲學問題（尤其是倫理學），由此養生法包含了身體修煉和靈魂修煉兩種層次。

1 醫學層面的養生法

約公元前8 世紀，以第一屆奧林匹克運動會為標志，古希臘文明再次崛起，進入文明發展的鼎盛時期—古典時期（公元前500 年～公元前400 年），隨著城市化和文明程度的發展，醫學隨之發展起來，飲食和鍛煉也得到重視，涌現出許多著名的體操家，他們對身體鍛煉的技藝頗有建樹。希波克拉底結合當時的哲學、醫學以及體操技藝，建構了一套有關身體、疾病、健康的理論知識，據此解釋前人的養生經驗，將之理論化、系統化而形成了古希臘醫學養生法。

岸野雄三[2]17對《希波克拉底文集》中的養生法做了整理說明，其中，《論古代醫學》和《人的本性》闡述了養生法的理論基礎；《養生法Ⅰ》《養生法Ⅱ》《養生法Ⅲ》《健康養生》《急性病養生》闡述了養生法的具體內容，可以分為三大類：（1）適應季節的養生法；（2）適應體格和體質的養生法；（3）適應年齡、性別的養生法。此外，《流行病Ⅰ》《流行病Ⅲ》《誓言篇》《論氣息》以及《論體液》等，均有部分篇幅講到養生法。

1.1 希波克拉底養生法的基礎理論

《論古代醫學》和《人的本性》被證實有極大可能是希波克拉底的真作[2]9-11。《論古代醫學》講述了醫學和養生法的起源和關系。文中講道，假如生病時的生活方式和飲食法與健康時相同，人們就不會尋求醫學的幫助，也不會存在關于醫學的探索[3]17,22。相反，正因為人們發現，健康人的飲食不適用于病人，病人必須喝其他的飲料，吃其他的食物，為了記錄和積累此類經驗，醫學就誕生了。由此可見，醫學最初是為了研究病人特有的飲食，正因為病人的生活方式不同于健康人，才有了醫學最早的技藝。

隨著醫學體系不斷豐富擴張，養生法作為治療的輔助手段，逐漸演變為醫學的一部分。也就是說，當人患病時，除了催吐導瀉、放血療法，加上藥物和手術治療以外，還有用于預防和康復的養生法。正如福柯[4]178所說：無論是把養生知識當作一種原始的技藝，還是視為一種派生物，養生法顯然是人們用來認識人類行為的一個基本范疇。它規定了人們的生活方式，而且使得人們可以為行為確定一整套準則：一種根據必須保留和應當遵從的自然本性對行為的質疑方式。

從這段話可知，養生法要遵循自然本性。誰的自然本性呢？答案是身體和環境。假如要為人類行為制定一套有利于健康的行為準則，就要明確身體和環境的性質，以及兩者相互作用的機制。身體是嵌入環境之中的，同時，身體也是獨立存在的，內外環境有著明確界限，即“身體是一個自給自足的實體，受自身的內在邏輯所管轄”[5]。

希波克拉底醫學認為，身體有四種體液：血液（blood）、黏液（phlegm）、黃膽汁（yellow bile）、黑膽汁（black bile）。這四種要素決定了身體的性質。《人的本性》講道：“當這些要素的數量和能量以適當的比例充分混合時，人體便處于完全健康狀態。當這些要素之一缺乏或過剩，或從其他要素中孤立出來，人便感到疼痛。因為當一種要素孤立并單獨存在時，不僅它離開的地方患病，而且它停留的地方會由于積聚過剩而引起疼痛。事實上，當某種要素流出的量超過身體清除該物質的多余量時，這種空虛也使人疼痛。”[6]11-13

《空氣、水、地方》則闡述了環境對身體的影響。文章強調，假如要證實醫學是一門嚴格的技藝，具有理性精神，而不是騙術或無用的。就要注重以下方面：首先，醫生應當考察不同季節對身體的影響，警惕季節性疾病，尤其是流行病。因此，天文學和氣象學對醫學的貢獻是很大的。其次，要認識冷熱風和其他性質的風可能造成的體質紊亂。最后，醫生還要了解一個地區的地質、水質、飲食種類和生活習慣等，比照各個不同地區或族群的人們，他們的身體狀況、生活環境、風俗習慣等與常見病的關系[3]71-73。

以上概括說明了身體和環境的性質以及兩者的關系，下面講述養生法的基本內容。

1.2 希波克拉底養生法的基本內容

希波克拉底養生法的內容主要包含在《養生法Ⅰ》《養生法Ⅱ》《養生法Ⅲ》中。

《養生法Ⅰ》主要講述飲食、運動的原則以及水與火相互作用的原理。首先，要想制定養生法，必須洞察一般的人之本性，即了解身體的基本要素，辨別控制身體的成分[6]227。這一點在《人的本性》中已有解釋。其次，宇宙萬物，包括人的身體和靈魂，都遵循一定的秩序，即火和水相互作用的原則。所有的動物，包括人，都由火和水組成。甚至，火和水充斥在宇宙中至大到至小的所有事物之中。兩者在一起能圓滿充足，僅有一方就不充實。火令萬物運動變化，水則滋養萬物。火的屬性是熱和干，水的屬性是冷和濕，兩者相互制約又相互給予，互為存在，使得萬事萬物，包括人和神，通過交換處于上下流動的狀態[6]231-241。男女、青年和老年、健康和患病、白天和夜晚、各種食物的特性、季節和風向，等等，都可以用火和水兩種要素（或狀態）的相互作用來解析。

《養生法Ⅱ》的內容包括：地勢、氣候和風的特點，食物飲料的特性、制作和功用，運動、沐浴、按摩的種類和方法，油、粉的使用等。

例如，運動分為自然運動（散步、演講、朗誦和唱歌）和劇烈運動（跑步、拳擊、摔跤），可根據時辰、季節、年齡、體質和飲食等來擬定適宜的方式、頻率、強度等[6]349-357。運動也與沐浴、按摩、睡眠相關，熱水浴還是冷水浴，是否需要蒸汽浴和按摩等；睡眠的調節，包括睡眠的時間、選擇的時刻、床的軟硬度等；飲食包括大麥、小麥、豆類、蔬菜、水果、肉類、魚、乳酪、酒等，首先要判斷各類食物和飲料的特性，其次要考慮攝取物的質與量，身體的狀態、季節和氣候、從事的活動以及排泄物等。

《養生法Ⅲ》的內容包括：養生法的原則和限度，季節和養生，針對疾病癥狀的養生，黏液過多時的養生，消化不良時的養生，大便稀或干硬時的調節，運動后寒戰的應對方法。

醫學層面的養生法專注于身體修煉，強調對身體的密切關注和細微體察，對身體體驗（如勞累、心悸、寒冷、炎熱、干燥、濕氣、疼痛、腫脹、乏力等感受）有敏銳的察覺力，并能厘清這些變化的前后聯系。總之，注重養生的人對自己的身體狀態有較好的認知，擁有規律的生活起居。這一規律可以依據時間（如季節、時令、節氣等），依據體質，又或者按照生長發育的階段分類實施。

然而，養生的內容紛繁蕪雜，面面俱到，要做到并堅持，并非易事。這種關注身體的技藝令人產生疑問：養生法的規定過于細致、繁瑣，它到底是順應自然的生活方式，還是為了保持健康長壽刻意為之的呢？這個問題，需要從哲學的層面予以解答。

2 哲學層面的養生法

古希臘哲學與醫學關系密切，哲學家們對養生保持著持續的熱情。但是他們關注的點與醫生不同，醫生專注于身體理論的闡釋和養生法對預防疾病、維護健康的作用，哲學家則對養生法的行動原則以及它作為關注自我的一部分所具有的深刻內涵，做了深入研究。正如福柯[4]183所言，作為生活技藝的養生法不同于防治疾病的措施，這是一整套把自己塑造成對身體有著恰當的、必要的和充分關心的主體的方式。這種對自我的關心強調靈魂修煉，尤其是倫理學的理論和實踐，由此凸顯出哲學的實踐性，即“作為生活方式的哲學”，這一立場在希臘化時期得到了進一步加強。

2.1 養生法之起源的哲學闡釋

醫學和哲學領域有一類觀點認為，遠古時期，人類順應自然，原始野蠻卻簡樸健康。柏拉圖對話集的《法律篇》談道，大洪水后幸存的人類，人煙稀少，生活在物資食物供給不多也不少的小共同體中，彼此誠信而質樸[7]1368。盧梭[8]也談道，野蠻人的身體，是他們能運用的唯一工具。處于自然狀態中的人患病較少，用不著吃藥，也不用請醫生。進入文明時代后，各種疾病接踵而至，養生法作為放縱時代的一種醫術出現了，來迎合各類誤入歧途卻想延年益壽者，為了保持健康，他們不得不用繁瑣的養生法來保護自己。

《理想國》引用了《伊利亞特》中那些過著戰爭生活的英雄們的飲食來論證以上觀點。他們不帶壇壇罐罐烹調食物，只吃最簡單的烤肉，不吃甜食糕點，不贊成敘拉古的宴會和西西里風格的菜肴。食譜和生活方式，可以類比以各種形式和節奏創作的抒情詩和歌曲，繁文縟節助長放縱，引起疾病；質樸的音樂和詩歌使得靈魂有所節制，同樣，質樸的體育鍛煉使身體健康[7]1041。

羅馬人征服馬其頓并控制整個希臘后，曾一度輕視古希臘醫學，懷疑職業醫生（盡管他們后來也求助于希臘醫生，繼承并大力發展了古希臘醫學）。塞爾蘇斯（Celsus）認為，過度依賴醫生和醫學并不符合理性原則，養生法是希波克拉底醫學的產物，他拒絕接受希臘的醫生概念，即他們要為人們的終生養生提供必要的指南。他將醫學技藝分為三個部分，食療、藥物治療和手術治療。他建議，健康生活最好的處方是保持多樣性和平衡，適當的休息和鍛煉，遵醫囑和避免自我放縱[9]。

從以上觀點來看，養生法產生于人們對放縱生活的警惕，這種放縱和不加節制，是靈魂出了問題。因此，養生法不僅僅涉及身體，它還關涉到靈魂。

2.2 養生法與哲學的共通性

古希臘和希臘化時期許多哲學家，都很重視哲學的實踐性，包括蘇格拉底、柏拉圖、亞里士多德、伊壁鳩魯學派、斯多亞派和懷疑派等。納斯鮑姆[10]講道：“他們都把哲學設想為一種方式，處理人類生活中最令人痛苦的問題。他們把哲學家看作一位富于同情心的醫師，其技藝能夠治愈多種廣泛而深入的人類苦難。”

養生法注重身體修煉，在哲學家看來，這是關注靈魂的路徑之一，對身體的關注是照護靈魂的一條間接和必經之路。因為，身體與靈魂可以相互交換病痛，靈魂的壞習慣引起身體的痛苦，身體的放縱也會表現為靈魂的缺陷。若是不想身體戰勝靈魂，那么最好是改進靈魂；若是希望靈魂完全控制自己，那么最好是調整身體。養生法作為關注自我的方法之一，和倫理學一道規范人類行為，是一種與道德修養相通的修身技巧。在此意義上，它是醫學與哲學的交匯點。

哲學的實踐性強調：人應當認識到自己是病人，或者受到了“疾病”的威脅。人不僅要認識到自己的無知，并進行自我教育和塑造；也要能感受到精神的病痛，進而需要自我關心或者讓有能力的人來關心自己，發現自己有必要接受醫治和救助。“普魯塔克提醒人們注意，身體功能的紊亂可能通過外在癥狀和主觀感覺被發現，而靈魂的疾病卻常常不為人知，甚至可能把它們當作美德。”[4]341

色諾芬筆下的蘇格拉底，他所采取的生活方式都是為了鍛煉自己的靈魂和身體，他勸勉與之交友的人在飽食、性欲、睡眠、耐冷、耐熱和勞動等方面都要實踐自制[11]23,40。蘇格拉底還建議艾皮根奈斯，要堅持鍛煉身體，體育鍛煉對身體和靈魂都有好處。身體強有力，可以在戰場上保全自己，救援朋友，為祖國做出貢獻，也能贏得榮譽和尊重。如果身體不好，健忘、憂郁、易怒和瘋狂會襲擊精神，使已獲得的知識喪失[11]130-132。

柏拉圖對靈魂做了三重區分：理性、激情和欲望。身體平衡是恰當的靈魂等級制的條件之一；反之，克服不必要或者過度的欲望，使靈魂的秩序恢復，才能更好地促進身體修煉。《理想國》強調了兒童的音樂文藝教育（尤其是音樂），從小耳濡目染都是美好的藝術作品，他就會自覺對缺陷、不足、粗劣的手工藝品和不美的自然產物反感和厭惡；贊譽美好的事物，并受其熏陶，才能成長得美好、善良和正直[12]131-132。《蒂邁歐篇》還講道：不做無視身體的靈魂運動，也不做無視靈魂的體力活動。這樣就可以使兩者各得其所，和諧健康。因此，數學家和其他從事緊張腦力訓練的人都必須參加體育訓練，以便身體也得到運動；而那些沉溺于健美運動的人則必須讓他的靈魂有恰當運動，陶怡理智，接受教育。這樣的人才稱得上具有真正意義上的高貴教養[13]。

2.3 養生法的原則

如上述所言，養生法的出現是為了控制身體和靈魂的放縱，也就是說，養生法應當是順其自然的。那么，遵循怎樣的原則，才能使得養生的技藝順其自然呢？這里，結合福柯在《性經驗史》中的觀點展開說明。

2.3.1 養生法必須確定一種尺度

畢達哥拉斯學派認為，數學上的本原是一切存在的本原，公正、靈魂和理智等都是數目的某種屬性[14]。數也存在于音樂和醫學之中，他們將身體比作樂器，“當身體協調時人就是健康的，而疾病乃是由于弦繃得太緊或者音沒有調試好”[15]。與數相關的概念是形式，形式即意味著“限定”。由于音樂和醫學都需要達到和諧狀態，要和諧就要考慮比例和限定。使靈魂凈化和諧的手段是音樂和哲學，使身體和諧的手段是養生法。由此可見，養生法必須考慮比例和限定，遵循中道。而實際的養生實踐可能存在兩種過度。

一種是運動過度。它是由于反復鍛煉造成的，過分鍛煉身體，會導致靈魂在一個過于有力的肌體中昏睡不醒[4]180。《理想國》中講道，音樂教育之后，年輕人應該接受身體教育，尤其是城邦的護衛者，應當采用單純、樸實、平易的訓練，特別是有關戰爭事項的，他們應該像狗一樣，能忍受各種各樣生活上的變更[12]135-137。《法律篇》中也講道，體操鍛煉、飲食和性行為，假如違背自然，就會對身體和城邦有害，帶來危險[7]1330。

另一種是過度關注身體。柏拉圖舉了赫羅迪科斯（Herodicus）的例子，他是養生法的奠基人之一，也是一個體操教練員，他患了不治之癥，于是一刻不停、亦步亦趨地遵守養生法的規則，他不能治愈自己，也沒有空閑做其他的事情，就這樣生活了好多年，最終得到了耄年的“獎賞”。柏拉圖指責了這種態度，這是城邦中沒有用處的閑人做法，每個公民都有工作要去完成，那些手藝匠人們，如果生病了，可以吃藥催吐或手術（火燙刀割）治療，卻不愿意長期按照一種規定的方式飲食和生活，浪費本該去工作的時間。以病養病，愈養愈病的生活方式，會讓有限的生命變得毫無價值。過分關注身體，對一切工作都是障礙。正確的做法是身心兼顧：一個人如果生活穩定了，就應該講道德，甚至，即便生活還不穩定，也應當講道德[12]140-142。

2.3.2 養生法是一種主動的生活技藝

福柯在考察現代人的生存狀況時，批判了現代醫學對身體的制約和規訓。之后，他回歸古希臘，借由養生法說明古代醫學如何容納個人自主性。福柯[4]182講道，養生法是關于身體的實踐，聽取專家的意見固然重要，然而，養生法要成為合乎個人的，就必須與自我的反思和審慎打交道。《養生法Ⅲ》講道，養生法是給大多數人提供的建議，這些人過著無規劃的生活，因為他們無法集中精力關注健康而忽略其他所有事情[6]381。也就是說，養生法是給那些工作的人，以及出門旅行、航行、經受日曬與嚴寒的人提供建議。

對實踐養生法的人來說，他們不能也不應該要求養生法改變命運或自然，而是讓人面對各種無法預見的事件時不盲目，能夠以理智和有效的方式應對各種境況。因此養生法不能一次性和死板地為人們規定生活的一切，它真正的用處是讓人有能力面對各種不同的處境。

身體的動態穩定可以類比靈魂的動態穩定。動態方面，亞里士多德在《尼各馬可倫理學》中，談論了運氣對一個人獲得終身幸福的影響，一個真正的好人和有智慧的人，他擁有穩定的德性，能以恰當的方式對待命運的各種變故[16]；穩定方面，福柯[4]179講道，人們要遵循一種有理、有節的養生法，其決心和持之以恒的踐行也體現了一種不可或缺的道德堅定性。

對提供養生指導的人來說，他們也應當擁有主動性。《法律篇》用醫生類比立法者，區分了兩種醫生：一種是奴隸醫生，他們不注重個體奴隸的特殊疾病，不傾聽病人的講述，僅憑借經驗，如同獨裁者般自信地開出自以為最好的處方，然后匆忙離開，去看下一個病人；另一種是自由民醫生，他們會咨詢病人和他的朋友來建立病史，并向病人提供全面的指導，未經病人同意不會開處方，并耐心勸誡病人采用合理的生活方式[7]1406。由此可見，高明的醫生在對待自我和病人上，都能采取一種主動而積極的實踐方式，這也符合養生法的核心要義。

3 結語

根據以上對醫學和哲學層面養生法的闡釋，來概括說明古希臘養生法的原則和本質。

首先，養生的目的是保持身體的健康和活力，使之能經受各種變故的考驗，在此基礎上，獲得行動和思想上的自由。

其次，養生不是奢侈浪費財力、物力和時間的行為，或者一種過分苛刻、不可更改的黃金定律，它是針對大多數人的，是簡樸的、合乎自然的生活策略，不能期望借此改變命運，或者通過一些反自然的過度行為來維持年輕或延長壽命。

最后，養生實踐是個人化的自主行為。體察細微的身體變化是一項極其私人的活動，有時候難以與旁人（包括醫生）交流。人們固然可以聽從“自由民醫生”的建議，但如何應用到自己身上，哪些適合，哪些不適合，如何進行調整，主導權在自己。

在此意義上，古希臘養生法的內涵不同于現代預防醫學，后者通過對個體外在行為的規訓來達到對群體的控制，行為規訓的真理權威依據現代實證醫學；而古希臘養生法依據的是古代醫學，這一套理論相對于實證科學，更具靈活性和包容性，有較為寬泛的解釋空間，由此給予了人較大的自主性。進一步來看，從養生法誕生的源頭可知，它超前于醫學并部分獨立于醫學之外，人們可以跨越時空和學科體系的藩籬，從自古延續而來的生活技藝中汲取營養，取其精華為我所用，使之成為伴隨一生的身心修煉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