汀江記（小小說）

練建安

汀江千里，南流閩粵大地，奔騰入海。其間多有掌故傳奇。沿岸行走，時(shí)見農(nóng)耕風(fēng)物習(xí)俗變遷，而鄉(xiāng)土俠義長存，感慨系之，作“汀江記”三題。

做客

“落雨天呢，半上晝啦。”

黃泥路，蜿蜒下行江邊。老姑婆倚門張望，念叨。

半山窩，有數(shù)間黃泥房，松竹環(huán)繞，黑瓦上飄著淡淡炊煙。山腳下，隔江，田塅開闊，紫云英蓬蓬勃勃。不遠(yuǎn)處，是大村落。此時(shí)，隱約傳來舞獅舞龍的鑼鼓聲，間或，有二腳踢躥上半空，白煙朵朵散開，發(fā)出悶響。

老姑婆轉(zhuǎn)入院子，把好柴門。小孫女秀秀蹦跳過來：“阿婆，阿婆，俺要吃油棗。”老姑婆苦笑：“阿財(cái)哥來了，就給你吃。”秀秀仰頭問：“都好多天啦，還沒來呀。”

是啊，大年初八了，阿財(cái)還會來嗎？

老姑婆是三十里外的邱屋寨嫁過來的，丈夫是汀江上出名的船頭師傅鐵竹篙。命好，接連生了三個(gè)帶把的。日子原本過得順當(dāng)，都備好料了，要在老宅基地起大屋。前年開春，老大，三丁抽一，當(dāng)兵去了。后來，聽說遠(yuǎn)調(diào)抗敵，馳援衡陽。媳婦跟人跑了。秀秀，是留下的獨(dú)苗。入冬，鐵竹篙接了一宗大單，運(yùn)送連城木排下潮州，老二、老三隨行。過大沽灘，遭遇打劫，至今下落不明。窮困人家，親戚往來就日漸生疏了。

老姑婆很愛惜娘家，娘家只有一個(gè)弟弟貴昌。貴昌人老實(shí)，家口多，薄地半畝，又沒個(gè)手藝，過得緊巴巴的。往日，老姑婆常回娘家來，捎帶一些番薯干芋頭粉啥的，接濟(jì)家用。臨走，阿財(cái)總要送老姑婆老遠(yuǎn)，眼圈紅紅的。老姑婆說，財(cái)啊，你這孩子，目汁脆呀。

老姑婆往爐膛添了把蘆箕。鐵鍋噗噗響，油棗散發(fā)出香甜氣味。秀秀偎依在阿婆身邊，舌頭舔著嘴角。

“姑婆，姑婆在家嗎？”

“哎，哎，來啦。”老姑婆顫巍巍地“奔”了出去。

阿財(cái)來了，赤腳沾滿黃泥，腋下夾著布鞋。“這孩子啊……”老姑婆到灶間端出了半盆熱水。

洗好腳，穿上布鞋，阿財(cái)摸出一把花花綠綠的糖果：“秀秀，給你。”秀秀嘻嘻笑：“多謝阿財(cái)哥。”老姑婆說：“財(cái)啊，莫亂花錢哪。”阿財(cái)說：“番客送的，不要錢。”老姑婆呆立片刻，說：“阿公還好吧？”阿財(cái)說：“好，好著呢，老是念叨大姐最親啦。”阿財(cái)從懷里掏出四個(gè)貼有紅紙條的雞蛋：“自家的生蛋雞。”老姑婆接過，放在香案上：“自家人，客氣啥呀。”

食晝啦。客家人日常言語中，保持有中原古音。食晝，就是吃中午飯。老姑婆把“魚”、雞臂、油棗、煮米粉、燒豆腐等端上飯桌，熱氣騰騰的。

這一盤“魚”，很特別。其實(shí)，是用整塊雜木雕刻成的一條大紅鯉魚。上面鋪上生姜片、蔥花、蘿卜絲，澆上湯汁。又叫“假魚”。

“財(cái)呀，來，吃，年年有余。”

阿財(cái)吃了點(diǎn)蘿卜絲，說：“姑婆，您吃。秀秀，俺給你夾。”

秀秀說：“俺要吃油棗。”

老姑婆說：“每日都吃，吃，吃個(gè)沒夠。”

阿財(cái)把油棗碗移到了秀秀一邊。秀秀瞄一眼阿婆，咬著筷子，不說話。老姑婆夾了一塊油棗給秀秀，又夾了兩塊給阿財(cái)：“吃吧，今年的油棗，紅糖不好買，不甜呢。”

“好吃，好吃，又甜又香。”阿財(cái)把碗里的另一塊，讓給了秀秀，“細(xì)人子，牙口好。”

“財(cái)呀，冇嘛介（沒有什么）菜，行斷腳骨餓斷腸噢，多吃啊。”老姑婆把一塊雞臂往阿財(cái)碗里夾。阿財(cái)將飯碗往懷里躲藏，雙手按住：“不要，不要，俺從小不吃，會壞肚子。”

阿財(cái)明白做客規(guī)矩，那塊雞臂是萬萬吃不得的，那是主人待客的門面。何況老姑婆生活這樣窮窘。初二到初八，主客推來讓去，以至于那塊雞臂“柄”上，黑乎乎黏糊糊的。

“年初八啦，沒有人客來啦，財(cái)呀，你就吃了吧。”

“秀秀吃，吃塊雞臂，長大一歲。”

“阿財(cái)哥，俺吃了也會壞肚子。”

那塊雞臂，誰也沒有吃。阿財(cái)回家時(shí)，老姑婆用草紙包了里外三層，要他帶回家當(dāng)“等路”。

細(xì)雨停歇了，有“日朗花”。阿財(cái)脫下布鞋，夾在腋下，含淚告別。山腳下，回望，老姑婆還在家門口看著他。

阿財(cái)抹去淚珠，走上了廊橋。

對面橋頭，有一幫閑漢，坐在欄桿上啃吃甘蔗。

阿財(cái)躡手躡腳走過。

“站住！”

阿財(cái)愣怔，繼續(xù)走。

“給俺站住！”

一個(gè)衣著黑綢緞的壯漢擋住了去路。

“干啥的？”

“做客的。”

“打赤腳？八成是小偷小摸。”

“不是，俺是邱屋寨的。”

“搜！”

兩個(gè)閑漢走上去，摸摸捏捏，搜出了一個(gè)紙包。

“還給俺，姑婆給的。”阿財(cái)掙扎。

壯漢打開草紙，看到的是一塊雞臂，挨近嗅嗅，皺眉，順手拋落橋下。

“俺的雞臂啊！”阿財(cái)一頭撞向壯漢。

壯漢倒退，刺啦一聲，黑綢緞下擺掛在枯枝上，撕裂了一道口子。

“綁了，賠錢贖人！”

阿財(cái)被綁在廊橋木柱上，嘴里塞了塊破布。

“咋啦？正月大頭的。”

增發(fā)獅隊(duì)剛好收工路過。

壯漢說：“增發(fā)，你少管閑事。”

“幾多錢放人？”

“你賠不起。”

“三塊大洋，今晡賞金全歸你。”

“噓噓，這是啥？上等洋綢。”

“賭一把，咋樣？”

“嗬嗬，敢賭？劃個(gè)道來。”

“前方五六十步，有棵柚子樹。”

“咋啦？”

“就剩一顆柚子，俺一把打下來。”

“打下來，放人。打不下來，一百塊袁大頭。”

“咋？一百塊？”

“一百塊！”

“那……好吧。”

增發(fā)彎腰撿起一塊石子，掂量掂量，猛地旋轉(zhuǎn)一圈半，摔出。

一道亮光，破空劃過。

眾人睜大了眼睛，屏住呼吸。

遠(yuǎn)處枝頭，黃葉飄落。柚子晃動，依舊高掛。

增發(fā)抱著腦袋，蹲在地上。

“砰！”

一聲槍響，擊碎河岸的寧靜。

柚子應(yīng)聲落地。

“誰？誰開的槍！”壯漢氣急敗壞。

“路人。路人開的槍。”一位看似平平常常的路人笑著說。

斬烏蚊

汀江楓林灣的江面，進(jìn)入夏季黃昏，尤其是稻谷登場之后，江面上就飄浮著一朵又一朵的烏云，隱隱作響。烏云喜歡人氣，越是竹篷船密集的地方，烏云越是飄忽往來。其實(shí)，烏云不是烏云，是花腳蚊群。當(dāng)?shù)乜图胰朔Q花腳蚊為“烏蚊子”。這些烏蚊子在稻田里生長繁衍，汀江兩岸成片連塅的稻子收割了，堆成草垛，花腳蚊失去了憑依，遂成群結(jié)隊(duì)竄到了水草豐茂的江邊。

杭川舊日有一個(gè)習(xí)俗，楓林灣也不例外。正月元宵上午，一群青壯手持竹刀木棍，高喊打殺，奮力追趕一個(gè)身披破蓑衣的丑角，丑角躲沖過層層圍堵，落荒而逃，跳入汀江，游向江心渚。登渚，他洗凈臉面，燃起一堆木柴，把破蓑衣燒了。這整個(gè)過程儀式，就叫作“斬烏蚊”。

當(dāng)?shù)乜图胰瞬恍加诎缪葸@個(gè)猥瑣萬狀的“烏蚊子”。客家人罵人，特別惡毒的一句是“豬狗畜生烏蚊子”。扮演“烏蚊子”者，比下九流更難堪，一輩子抬不起頭來。這幾年的扮演者，人稱半公嫲，是一個(gè)外地后生。人俊秀，娘娘腔，沿海口音，三年前流浪到楓林灣，就住在江心渚上。

渚上，雜草叢生，蘆葦遍地。半公嫲就用蘆葦稈搭建了一間草屋。閑時(shí)，他釣魚，曬干，過一段日子，就將魚干拿到楓林灣墟場賣錢，換回米面油鹽。有早行的船只從江心渚附近水路經(jīng)過，船上伙計(jì)似乎聽到了咿咿呀呀的吊嗓子聲音，細(xì)聽，又停歇了。

半公嫲手巧，長年累月收集江上漂下的廢木料，自造了一條小船，七拱八翹，丑陋，卻實(shí)用。去年入秋，汀江流域連日落下幾場瓢潑大雨，山洪暴發(fā)。昏暗天幕下，江面渺渺茫茫，半公嫲駕船撈江漂，卻撈到一個(gè)落水女子。此人正是楓林灣的俊俏姑娘邱春花。上游一再漲水，小船就過不去了。夜色降臨，半公嫲留下春花過了一夜。烤火，烤衣服，煮飯，吃飯，睡覺，春花在屋內(nèi)。半公嫲在屋外，戴斗笠，穿破舊蓑衣。其實(shí)，春花也沒有合眼，裹被單斜靠在木柱上。一燈如豆，飄忽不定。半夜，風(fēng)雨聲大作。春花幾次叫恩公進(jìn)屋歇息，半公嫲就是不吭聲，好像是站著入睡了。次日，江潮稍退。半公嫲把人送回了楓林灣。老邱家感激涕零，執(zhí)意送了一只雙髻頭的大紅公雞到小船上。

正月十五日，元宵。南北風(fēng)俗差異不大，未過元宵，還是年味十足。元宵觀燈，古書上有許多浪漫故事。閩粵贛邊客家地區(qū)，似乎偏重于香火傳承。出嫁的閨女生了“帶把的”，娘家必于元宵之日送來彩燈，謂之“送燈”。彩燈一般是掛在居家廳堂正中，此為“添燈（丁）”。客家人出席婚宴猜拳，要戴帽子，雙雙開口高喊：“雙生貴子！”也有幽默者喊叫為“雙巴卵”，皆大歡喜。

一大早，半公嫲從江心渚出發(fā)，搖動小船，來到了楓林灣的大楓樹下。日出之后，就有行人往來，挑著精致的彩燈，送燈去了。半公嫲不說話，看得出神。

“后生哥，掇弄好嘍，要開鑼啦。”

說話的是江神廟的老齋公麥六叔。這單生意，就是他牽線的，裝扮一次烏蚊子，可得白米十斤，夠過幾天快活自在日子了。

半公嫲往臉面上勾畫黑白涂料，戴上一頂古怪草帽，披上了破蓑衣，縮頭拱背，張臂耷拉搖擺。剎那間，一只花腳蚊子，活靈活現(xiàn)。

麥六叔遞過酒葫蘆，說：“水冷，多喝幾口。”

“多謝六叔，老是喝您的補(bǔ)酒哪。”

“寡淡酒，山上的草根。客氣嘛介？”

“六叔，麻煩您把破船搖過去，我送您回來。”

“曉得。妥啦？”

“妥啦。”

咣當(dāng)當(dāng)，咣當(dāng)當(dāng)……緊鑼響動。大楓樹周圍，突然跳出數(shù)十個(gè)后生仔，手持家伙，呼喊撲來。半公嫲左躲右閃，片刻越過了三道攔截。追趕者投出土塊，打在破蓑衣上，嘭嘭響。后生仔作勢喊殺，半公嫲蹦蹦跶跶，逃往江邊。

江邊，一個(gè)壯漢手持木棍，擋住了去路。

半公嫲愣怔，酒醒了，往年這里不安排人手哪。

“啪！”

一棍橫掃，打在左肩上，劇痛。

“唰！”

連環(huán)棍，直擊雙腿。

半公嫲跳開，奔走，插入汀江。

壯漢猛追，一腳踩空落水，雙手撲騰，嗚嗚叫。

半公嫲抖落蓑衣，游過去，抓住他的頭發(fā)，往江岸帶。

麥六叔搖小船趕到，合力把壯漢拖上船。

吐出幾口江水后，壯漢青白色的臉上，漸漸有了血色。

壯漢嘟囔：“豬狗畜生烏蚊子！”

哦，汀州城里頭的口音。難怪不識水性了。

半公嫲苦笑。

麥六叔想起來了，問：“你是春花家的？”

“紐扣，紐扣。”

“你講嘛介？”

“紐扣，紐扣少了兩粒。”

麥六叔咕嘟喝了一口酒，說：“救人落水，一粒紐扣也不會有。”

壯漢睜大了眼睛，呆呆地仰望著天上飄過的白云。

“撲通。”

半公嫲飛躍入水，身姿矯健，向江心渚游去。

墟膽

一群人說說笑笑，從山坳轉(zhuǎn)了過來。突然，似乎有一個(gè)無聲的指令，他們瞬息之間，收斂了笑容。

山腳下，汀江懷抱處，平展開一個(gè)偌大的村落。

黃家寨背靠東山，船形地勢，汀江曲折有情，成腰帶水。隔江，斜對面是楓林鎮(zhèn)，北連七里灘，南接蘆花灣。

這群人好像很特殊，穿戴一新，八九個(gè)老嫩輔娘，一個(gè)黑臉大漢。他們是來“踏人家”的。

閩粵贛邊的客家人，是南遷漢人的后裔，男女婚配，嚴(yán)格遵循中原古禮。“六禮”之外，尚有一個(gè)禮數(shù)，即在納吉之后，納征之前，女方家族必須對男方家庭情況進(jìn)行一番實(shí)地考察。這就是“踏人家”了。

楓林鎮(zhèn)邱錫龍家最小的妹子叫滿蘭，人美，乖巧，對象是黃家寨的后生黃亮堂。

下山，入村，過石板橋，是一條翠竹掩映的小溪，旁有一字五間黃泥墻黑瓦屋，兩頭縱向，各伸出兩間，成元寶狀。石坪前，遍植木槿。此刻，正值巳時(shí)，紫花朵朵，迎風(fēng)搖曳。

五百米外，有一座大圍龍屋，“六橫三圍龍”，厚德樓。

亮堂是峭公支系后裔，贛客，落難流浪，同宗收留安置在這里。

看到客人手持“新寧遮子”端莊走近，老姐急忙招呼小弟。滿堂在屋前石禾坪點(diǎn)燃了萬響“遍地紅”。

“啪，啪，啪……”

硝煙升騰，紅光閃閃。一群人就笑盈盈地踏入了院子里，早有老黃家的姑嫂姐妹，雙手奉香茶瓜果迎接貴客。

廚房那邊，傳出鍋碗瓢盆的響聲，山珍海味的香氣彌漫開來。

來客既是踏人家，則屋里屋外，來回查看，問長問短。主家絲毫不敢怠慢，甜聲細(xì)語，眉眼含笑。

輔娘們吃好了，閑坐喝茶聊天。老姐備好了豐厚回禮，裝滿了她們帶來的香籃。

來客中有個(gè)“輔娘牯”，叫阿二嫂，大塊頭，手提肩扛，不輸壯漢。閑時(shí)，好搞笑嘴。

院子角落，有一塊長方形大青石，武石，上有鑿字：叁佰廿。

阿二嫂放下茶杯，走了過去，搖了搖，蹲馬步，發(fā)力，武石離地半尺多，砰然砸地。

嗬嗬，好大的力氣！

五叔婆說，輔娘牯，出娘胎時(shí)，莫要急，把家伙都給帶齊全嘍。

哄堂大笑。

阿二嫂指著亮堂說，誰叫你弄來的大石頭？

亮堂說，師傅留下的。

阿二嫂大聲說，都說你是丁鐵傘的高徒，獻(xiàn)個(gè)印，讓大家開開眼。

獻(xiàn)印是行話。往日，武舉人上京考試，考場上，要考掇石，要把武石雙手提起到胸前，翻轉(zhuǎn)，亮出底座。這就叫獻(xiàn)印。有此功夫者，三百年來，汀屬八縣僅有上杭丁錦堂狀元一人。

亮堂囁嚅，漲紅了臉。

阿二嫂一撇嘴：“哈嗬嗬，黃疸后生，就想吃俺家頭碗菜呀？”

“俺……俺，俺是真心的……”

“啊哈哈，想娶俺滿蘭妹子的好漢，多得像螞蟻過岡……”

“二嫂，莫要胡鬧。不是丁狀元，俺也獻(xiàn)不了印。”

黑漢說話了，他叫邱錫昌，是滿蘭的細(xì)阿哥，楓林鎮(zhèn)德勝武館的教打師傅。

“錫昌老弟哪，黃家米酒好啊，俺一個(gè)輔娘子人，還喝了三大碗哩，好喝，好喝，真真?zhèn)€好喝。”阿二嫂邊說邊往輔娘堆里擠。

日影偏西。一群人往回轉(zhuǎn)了。

老姐疊腳追上阿二嫂，扯扯衣袖，遞上一個(gè)沉甸甸的竹筒。

“二嫂，井水近，自家釀的。”

阿二嫂說：“你這個(gè)做阿姐的啊，前世修來的好福氣哦。”

踏人家之后，這門親事，正式定了下來。

立夏剛過，夜里下了一場透雨，木槿花散落石禾坪上。清晨，亮堂拿起了竹掃帚。

石橋冒了出來，說族長有請，拖著他往外走。

厚德樓中廳，坐滿了家族長老和各房頭的“話事人”。

族長說：“興墟之事，勢在必行。今日，就是要推舉一位大智大勇者，到老墟場去，取回墟膽。”

眾口一詞，公推亮堂。

族長說：“亮堂哪，取墟膽，會打斷腳骨的。你，可要想好嘍。”

亮堂說：“宗親恩重如山，俺拼死也要試試。”

族長擺手制止：“咦，咦，不吉利的話莫要說。取回墟膽，人，好好的。”

原來，隔江相望的楓林灣是個(gè)大集鎮(zhèn)。黃家寨為東路交通要沖，卻無墟場。江面開闊，木橋?qū)遗d屢廢。過江赴墟者，稍有不慎就出事。黃氏家族多次密謀，意欲開辟新墟場。老祖宗傳下來規(guī)矩，起墟場必須到老墟場取回墟膽，否則，墟場不旺，遠(yuǎn)處聽不到嗡嗡的市聲。

黃家寨要“起新墟”的傳聞，已有多年，始終不見動靜。楓林鎮(zhèn)墟場墟膽，長年有人看守。總負(fù)責(zé)者，就是德勝武館。

楓林鎮(zhèn)墟日，“逢四九”。三天之后，是五月十九日。

這一日，天朗氣清，田野禾苗，揚(yáng)花吐穗；青山疊疊，江水蜿蜒南流。

正午，墟場摩肩接踵，格外熱鬧。

石龍旗下，有數(shù)丈石坪，任意一塊碗口大小的石頭，皆可為墟膽。

約定俗成，這里是做把戲的場所。此時(shí)，汀州老馬刀和他的徒弟，賣力表演絕技。密匝匝的看客，圍了里外三層。

從兜湯店走出，亮堂悄悄靠近石坪，蹲下，十指如鐵，疾速挖出一塊五斤多重的黃蠟石，直起身，高喊：“請來墟膽，開墟大吉！”

看客中就有當(dāng)?shù)厍鄩眩积R撲向亮堂。

亮堂躲閃，往外奔跑。

消息報(bào)知厚德武館。錫昌操起木棍，沖了出去。

沿途，隔百十米，都有邱家青壯倒地呻吟。顧不得多想，錫昌率眾呼嘯向前追趕。

江邊，眾人圍住了亮堂。

錫昌問：“就你一人？”

亮堂答：“就一塊石頭。”

錫昌說：“放下墟膽，沒你的事。”

亮堂說：“俺要報(bào)恩。不能放。”

錫昌高舉木棍：“不放，打斷你的狗腿。”

亮堂快速后退兩步，瞬間，從背后抽出了一把鐵傘。

特約編輯?驀?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