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數時刻》的再創作：兼論百老匯音樂劇的電影改編

尹 達

(長春大學音樂學院，吉林 長春 130022)

一、《倒數時刻》的電影再創作

《倒數時刻》的文本源頭相比于其他改編類電影創作更加復雜，從內容上講，這部電影主體框架改編自美國知名音樂劇編劇喬納森·拉森的同名音樂劇作品，同時電影的改編也在劇作家的真實生活中大量取材。從音樂劇原作和作者現實生活的關系上看，《倒數時刻》音樂劇本就是喬納森·拉森在處女作屢次被拒后創作的帶有自傳性質的作品，這部音樂劇在人物和場景上的要求都非常少，以相對簡略的敘事完成了主人公的創作生涯自述。此時他最具代表性的作品《吉屋出租》還未誕生，個人生活處于前路不清階段，因此在劇作中表現出主題的也只是對當下生活的苦悶思索以及對創作理想的堅持。[1]從現實生活和音樂劇本的關系上看，《倒數時刻》劇本的出現實際上是喬納森·拉森人生階段的一種記錄，不論是在體量上還是在主題內蘊上相對而言都比較精練。而從電影改編的角度上看，《倒數時刻》的電影文本雖然主體框架來自同名音樂劇本，但是在內容上涵蓋了喬納森·拉森取得輝煌藝術成就和不幸患病去世的人生階段，在文本內容和主題表現上有更大的表現空間，呈現出的藝術效果也與原劇本之間產生了極大不同。

具體來說，在文本內容方面，電影《倒數時刻》的開篇通過具有懷舊風格的場景明確交代了兩方面的問題，一是文本敘事的主人公身份，二是在現實生活中主人公取得的創作成就和遭遇的不幸人生。電影一開始所表達的這兩個方面的內容，前者和音樂劇文本有著密不可分的聯系，這也是接下來文本敘事的主要線索，而后者則是電影對音樂劇文本的一種補充，這一補充與原作劇本的主要內容形成了非常強烈的反差。原作劇本中這一階段的作者人生即將步入下一階段，身邊的好友和戀人都因現實生活而離開了曾經鐘愛的藝術領域，作者在藝術創作上的境遇以及現實生活的艱辛也讓他開始重新思考自己對藝術創作堅持的意義。這種對理想堅持的吶喊與現實生活相對應之余更顯露出了一種困惑和迷茫；而電影文本中因為增加了其個人生活的結局與成就，這樣對藝術理想的堅持也就更容易收獲觀眾的青睞。同時，電影在內容上補充了大量主人公的生活細節，如果說音樂劇原作是創作者在表達自己生活所面臨的重大轉變的話，那么電影創作則在內容上具體描述這種轉變產生的重要原因，原作中具有抒情、抽象的感情描述在電影中轉變成了具體、現實的生活內容。這就形成了更為具體、真實的電影的觀感，這也是電影再創作的一個重要進步。

從文本創作的視角看，音樂劇由喬納森·拉森本人親自創作，其中與現實生活的密切關聯在文本中以非常主觀的方式表現出來，劇中的表演正是“我”對生活的思索與探問，但是對于電影改編來說，這種自傳體通過一種“致敬”的他者眼光敘述出來。這種“我”與“他”的區別在電影的敘述形式上有著非常充分的體現。喬納森·拉森的個人生活都是在音樂劇的主要曲目中展開的。比如電影開篇的第一首曲目《30/90》，在電影的表演中除了還原原作音樂劇的舞臺表演之外，還補充了好友和女友在生活場景中的合唱，這種場景的快速轉換是音樂劇所不能及的，同時在電影的敘述過程中更加強調了“旁觀”的敘事視角。在這個曲目中，鏡頭對舞臺表演的敘述首先帶給觀眾的就是旁觀式的，在曲目表演過程中出現的生活化場景既是對這一曲目的影像注解，同時也是一種觀看舞臺的延續。在電影結尾的曲目LouderThanWords的表演中，主人公的好友、女友悉數到場觀看演出，演唱中也添加了眾人為主人公慶祝生日的場景作為電影的結束。這些敘述方式將創作者的自我言說變成了一種他者的記述，雖然同樣是傳記性質的文本，但是原本音樂劇中具有主要敘事功能的曲目，在電影中成為帶有章節劃分功能的音樂蒙太奇，不僅成為敘事內容的一部分，也在敘事結構上發揮著作用。

原作音樂劇中敘事連貫性、舞臺縱深感在觀感上都是比較弱的，在主題方面也同樣如此。這部音樂劇的創作是作者自己對前路還抱有猶豫和期待，所以在劇作的主題方面可延展的內涵空間是有限的。但電影的改編除了繼承原作在對人生理想的追求、藝術原則的堅守的主題之外，也添加電影創作者對這位才華橫溢卻命運多舛的劇作家的敬意。電影中有很多相關從業者參與客串，甚至電影導演正是知名音樂劇《漢密爾頓》的作者曼努爾·米蘭達。在表現音樂劇創作和表演的背后的辛酸歷程這一主題上自然也是水到渠成了。

二、從劇本到電影：新世紀百老匯音樂劇的電影化潮流

百老匯是西方重要的音樂劇表演勝地，不僅擁有著大批擁躉，更是音樂劇作品質量的保證。在其發展的漫長時間中，涌現出了許多藝術審美和市場評價都非常高的優秀作品。[1]在這些作品中被改編為電影的當然也不在少數。

眾所周知，音樂劇的表演是存在于舞臺上的，它必須由觀眾觀看和演員表演共同組成，這種演出藝術特點具有很強的時效屬性和階段屬性。時效屬性自然是體現在具體的每一場表演因為現場表演的原因都會存在著細微的差別；階段屬性則是不同的表演團隊在藝術詮釋上都會存在著不同。[2]因此，雖然從整體上看，一部音樂劇是一部完整的、自足的藝術作品，但是內部依舊存在著豐富、復雜的變化。從藝術類型上看，音樂劇區別于一般舞臺劇的最主要特征是音樂劇中大量的歌舞作品，這些音樂作品有時并不是聚焦于敘事的功能，而是在整體文本中發揮著抒情的作用，雖然客觀上也可以為敘事提供主觀情感色彩的氛圍，但是將音樂劇簡單地歸類為音樂作品或者劇本作品都是不完全正確的。而正是這種濃厚的抒情性特征，讓音樂劇更容易將文本中的感受與情緒傳遞給觀眾。

電影對于音樂劇的改變，尤其是對對知名音樂劇作品的改變基本上都保留了原作中的主要音樂作品，甚至將音樂作品作為電影的主要敘事內容，進而形成了非常成熟的歌舞類型的電影。事實上這種改編的歷史可以追溯到20世紀中葉，而新世紀以來這種改編取得的成績和規模都是前所未有的，首先音樂劇改編成電影是一種藝術發展的必然，音樂劇因其藝術表現形式的特殊性，導致作品的呈現無法在新媒體盛行的今天進一步擴大自身的藝術影響，即使現場錄制，也不能完整地還原出文本藝術的全部內涵。這時能夠準確還原現實、表現更加穩定、視聽技術更加成熟的電影藝術類型無疑是音樂劇在新的時代背景下克服自身問題的最好選擇。

其次，音樂劇在新世紀電影改編的初次嘗試就取得了巨大的成功，電影的藝術魅力通過改編徹底地顯露了出來，音樂劇的電影化改編步入了新的階段。“2002年美、德合拍音樂片《芝加哥》由初出茅廬的電影新導演羅布·馬歇爾和著名編劇比爾·康登根據百老匯熱門舞臺歷史劇改編而成。影片被影評家評為2002年十佳片之一，囊括2003年美國第75屆奧斯卡獎13項提名和6項獎是本屆金像獎最大的贏家。”[3]《芝加哥》的電影改編保留了音樂劇中的主要音樂作品，并在電影中搭建了種類多樣的“舞臺”進行專門的表演，歌舞與敘事巧妙地結合在一起，通過歌舞形式表現人物的內心世界從而完成對主要人物的塑造，將音樂劇的藝術優勢同電影的藝術優勢緊密地結合在了一起。[4]這部電影的出現與成功宣告著音樂劇電影改編逐漸走向成熟，緊隨而來的諸如《吉屋出租》《倒數時刻》等電影化改編正是這種再創作走向成熟并形成潮流的有力佐證。

最后，新世紀以來電影改編的文本風貌同之前的改編作品相比有著內在的顯著不同。從改編創作中不難發現，這些堪稱經典的改編嚴格意義講都不是音樂劇原作的“再現”。在20世紀的改編中，電影往往忠于音樂劇的原作，不論是演員表演、敘事空間建構還是主要的情節，都緊密地圍繞著音樂劇的原作風貌。這種改編其實是將音樂劇的文本呈現固定下來，形成一種“經典”版本，雖然可以彌補音樂劇的藝術表現短板，但是并不能使其真正脫離音樂劇的審美方式，從而彰顯出電影文本的藝術優勢。而新世紀以來的電影改編中，創作者不僅會對原作中音樂的出現順序進行調整，甚至在主要情節及文本主題的表現上也會出現再創作的現象。《倒數時刻》中的這種現象自不必說，像《吉屋出租》中，音樂劇中開場是主人公進行的無主題拍攝，拍攝這一行為所帶來的旁觀式觀察只能停留在對身邊個體的觀察上，很難延伸到整個社會空間中去，但是電影中開場的拍攝，是從展現城市、展現社會開始的，這樣就使文本的主題更容易走向深刻。電影的改編還將能夠凸顯主題，SeasonsOfLove原本放在開篇，在音樂劇中這首歌則是安排在了結尾處。因此相比音樂劇卒章顯志的表現方式，電影改編更加需要在短時間內吸引觀眾。也正是因此，電影化之后的文本在主題上更便于理解，形式上也更多變，成為電影再創作的潮流。

三、電影改編與對音樂劇的揚棄

綜上所述，我們可以將電影改編的優勢總結為三個方面。一是在傳播過程中的便捷化。這一點在互聯網、高清視頻等多項技術走向成熟之后體現得更為明顯。通過電影化改編，原作的傳播形式得到了極大的拓展，這種拓展甚至會影響未來音樂劇的生產和消費方式；二是在表演版本方面可以將藝術表現方式基本固定下來，進而實現原作文本的經典化。電影版本的音樂劇可能會受到更廣泛的關注，尤其是優秀的電影改編，不僅可以進一步擴大音樂劇原作的影響力，更能與原作之間形成互文，深化原作的審美內涵；三是在人物塑造、敘事空間以及文本主題等方面的進一步豐富。在電影改編中，會在原有的音樂劇基礎上增添更多的人物，同時將敘事所處的社會空間進一步完整地再現，從而將文本主題更清晰地表現出來。

同時，改編作為一種創作過程也不應當局限在固定的文本模式中，但不能拋棄原作藝術形式的審美特點。音樂劇的改變還是應該在音樂的這一基本立足點上，將原本文本中的敘事和主題進一步與當下的社會需要和文化生活結合在一起，而不應該單純為了傳播便捷化、文本經典化、表現豐富化就罔顧原作中的藝術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