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意電影《云霄之上》的融合敘事

吳婷婷

(四川音樂學院國際演藝學院，四川 成都 610500)

由劉智海執導，周佳鸝編劇，陳偉鑫、吳嘉輝等人主演的電影《云霄之上》以1935年浙西南挺進師戰略轉移的真實歷史為創作藍本，采用詩意化的敘事語言、“守正出奇”的敘事風格和虛實一體的敘事策略，將鏡頭對準以年輕戰士洪啟辰為代表的“無名英雄”，以詩意電影的創作方式，生動詮釋了浙西南革命精神以及普通戰士的紅色理想。影片通過采用詩意化的敘事策略，以獨特的視聽風格，進一步增強了“詩意”色彩，實現了敘事主題的詩意升華。

一、詩意電影概念及特征

1925年，伯克萊、艾浦斯坦等法國“視覺主義”的先鋒派導演提出了“詩電影”的概念。受里喬托·卡努杜啟發，法國導演德呂克認為“上鏡頭性”作為一種藝術，能夠透過“照相式”表達來顯示詩意的電影美學特性，讓·愛潑斯坦發展了這一理論，提出了“電影是表現詩意的最有力的手段”。1927年，俄國形式主義者艾亨鮑姆等人以電影語言為基礎，編著的《電影詩學》將蒙太奇和攝影界定為電影的基本材料，并從電影風格學、電影符號學的性質、電影文類等角度闡釋了電影詩學的主張。1961年，學者多賓在《電影藝術詩學》一書中，充分肯定了電影中運用“詩的語言”所取得的成就，首次提出了“電影藝術詩學”的概念，并倡導用詩的隱喻語言、節奏、結構方式來研究電影。

美國大衛·波德維爾在《電影詩學》一書中，對“詩學”的詞源、對象及方法進行梳理，指出“詩學”以作品為敘事中心，不僅關注作品內容，更加關注影響作品建構效果的各項要素，并在《小津二郎與電影詩學》一書中，具體定義了“電影詩學”的概念。約翰·麥登對“詩意電影”的特征進行總結，認為具備以下特點：以開放的敘事形式為基礎，具有個性鮮明的藝術特征；與詩歌一樣，追求深刻、獨特的表達；表達的含義極為復雜，需要觀眾進行深度反思；采用非線性敘事；創作過程主觀性極強，創作者隨時可以將個人的感受融入敘事環節；電影深入觀眾內心，渴望獲得觀眾回應。

我國電影理論批評家羅藝軍先生在總結世界電影藝術創作經驗及理論的基礎上，結合民族文化、美學傳統，借鑒“言志—抒情”結構，建構了“中國電影詩學體系”。在新的敘事語境下，詩意電影重點研究“電影敘事”，通過采用具有象征意義的影像語言，設置特殊隱喻的影像符號，使視覺呈現與文本表意相融合，用抒情敘事代替戲劇沖突，生動表達人物真實情感，進而形象化地體現電影的意境之美[1]。由劉智海執導、2022年6月上映的電影《云霄之上》將鏡頭對準特殊場景下普通戰士群體的人物心理、求生意志與使命感，在打破傳統敘事模式束縛的同時，通過采用融合敘事藝術，探索了展現詩意美學意境的創作表達方式，引發受眾對詩意電影的思考。

二、意境建構：電影《云霄之上》敘事風格的詩意性

大衛·波德維爾認為：“每一部影片在格式化的形式系統中，會發展出特定的技巧。這種對于特定技巧的選擇，在電影中呈現出具有統一性、發展性且具有豐富意義的手法，稱之為風格。”電影《云霄之上》通過運用“強化型”蒙太奇，打造融合視聽空間，在豐富影片意境層次的同時，有效引發觀眾情感共鳴，凸顯“精神之美”。

(一)“詩意化”的色彩敘事藝術

色彩具有極強的表意性特征，既是視覺表達的重要手段，也是電影心理空間的拓展、主觀情緒的象征。從電影畫面的整體視角上看，色彩的選擇、應用，不僅確定了影片的敘事基調，也在色彩對話中，構建了具有豐富情感意義的心理空間[2]。電影《云霄之上》通過以水墨質感為創作美學基礎，用“詩意化”的色彩敘事藝術模糊色彩邊界，生動講述了一場慷慨悲歌的戰爭故事，勾勒了極為殘酷但又充滿美學的詩意畫面。該片將詮釋殘酷戰爭的黑暗面與浙西南地區的綠水青山相結合，既向觀眾呈現了小橋流水、青山云霧的詩意畫面，也描述了稻田中的槍戰、漂浮的尸體等悲壯畫面，借助鮮明的視覺反差，使觀眾充分感受到戰爭的殘酷與壯烈。比如，其中多次出現手、腳的特寫鏡頭，隱喻了戰爭的殘酷性，并通過多次展現蛇的鏡頭，使觀眾體會場景的險惡。在影片結尾部分，天空下起了紅色如血的雨，通過使用具有新意的藝術語言，將充滿形式感的藝術表達方式與電影敘事相融合，為觀眾呈現了極為震撼的視覺畫面。

(二)寓意與詩化交疊的“鏡頭”藝術

馬塞爾·馬爾丹認為電影畫面含有各種言外之意，又有各種思想延伸。電影意象依賴鏡頭內的物象生成，在詩意電影中，通過合理采用景深鏡頭、移動鏡頭，表達人物內心情感，形成了詩意化的敘事意境[3]。電影《云霄之上》用形象化的敘事手法，生動詮釋詩意美學，深層演繹了紅軍戰士的精神意志，在求“真”、求“美”的基礎上，通過增強鏡頭的詩意機能，使象征性構圖、光線變化在相互作用下，復刻宛若真實的歷史場景，以合理的藝術想象詮釋了真實的精神理念，使觀眾在超越視覺畫面、視覺想象的同時，獲得了深層次的詩性體驗。本片以真實的“浙西南地區游擊戰”為敘事內容，以寓意與詩化交疊的“鏡頭”應用為基調，以詩意電影美學的敘事方式，生動描繪了一場彰顯忠誠的特殊行動，通過將殘酷的戰爭場面與人性本質、詩意美學相結合，講述真實存在的紅色故事，生動再現了戰爭對普通士兵信念的真正考驗。影片遵循“大事不虛、小事不拘”的創作原則，借助內容的敘事性與鏡頭語言的非線性敘事特征，通過合理使用鏡頭敘事語言，推動視覺呈現與文本意象相互融合，使觀眾生動感受影片真實表達的信仰之美、精神之美，實現了詩意化建構的敘事成效。

(三)“詩意化”的聲音敘事藝術

貝拉·巴拉茲提出聲音是電影的有機組成，也是電影開口說話的重要元素。聲音不僅推動劇情發展，也為觀眾帶來了“身臨其境”的體驗感。因此，以詩意美學為基礎風格，展開電影敘事時，需要將情感“內動”與影像“外置”相互交融，為觀眾呈現出具有獨特氣韻美感的視聽畫面。電影《云霄之上》將視覺畫面、視聽元素與空間設計相融合，通過模仿水墨畫的創作手法，以留白的藝術形式，塑造了指向無限的精神意象，實現了空間隱喻與詩意表達的理想效果。為渲染影片情緒、升華敘事主題，該片采用氛圍音效來代替傳統配樂藝術，使用同一旋律作為敘事基調來連接內在情感，用小號樂器來渲染悲壯的人物情緒，通過將敘事情節與聲音元素相融合，建構起相對簡單但又充滿層次感的視聽空間，使觀眾獲得了極為深刻的精神體驗。

三、情景交融：電影《云霄之上》敘事技巧的詩意性

海德格爾在《在藝術作品的本源》一書中提出藝術的本性是詩意，并認為：“一切藝術，作為在者真理之到來的那個讓發生，本質上都是詩。”通過以情景交融的“意象”為敘事基礎，借助真實場景，抒發真感情，實現了內在情感、哲學反思的具化表達。電影《云霄之上》詮釋的詩意是表象畫面與精神意義深度互動的產物，通過采用現實主義創作手法，營造兼具精神氛圍與情感質地、具有豐富情感肌理的影像畫面，為觀眾塑造了具有沉浸式觀賞體驗的視聽空間。

(一)以詩歌隱喻回歸敘事指向

隱喻是詩歌語言的基礎，也是詩歌語言的主要特征。詩意電影中的隱喻通過蒙太奇的手法，對鏡頭及各表現元素進行強化、類比，使視覺對象轉化為充滿個性意蘊的意象，使觀眾從內心產生沖擊，進而更好理解導演所表達的豐富主題[4]。電影《云霄之上》采用大特寫、遠景的視聽語言，將藝術美學與情感表達相融合，通過將寫意、殘酷、死亡作為創作表達的核心指向，采用詩意化的視覺語言、超現實的敘事方式，對革命氣息、鮮活人物及地域特征進行美學轉化，以兼具寫意表達與質感美學的鏡頭，再現了詩意化的敘事環境。影片將狹隘陡峭的山洞與充滿詩意美學的蘆葦蕩配置在一起，借助狹隘山洞、浪漫蘆葦蕩等場景隱喻，在還原戰爭殘酷性的同時，通過重構視覺畫面，促進觀眾產生“沉浸式”觀賞體驗，進而衍生新的思考反饋，更好地理解紅軍戰士的內在心理以及忠于信仰的革命情懷。

(二)以詩歌結構創設抒情空間

克里斯蒂安·麥茨將語言符號學引入電影研究領域，提出電影的本性不是現實的自然反映，而是擁有自身的表意手段、獨特的符號系統。以線性敘事結構創作電影作品，通常按因果關系布置場景，注重情節敘事。而詩意電影多采用非線性敘事結構，通過以某個人物的情緒或者情感糾葛為主線，將色彩、造型等視覺語言與敘事情節、聲音元素相融合，構建亦真亦幻的意志符號系統，在激發人物情感的同時，實現了意境建構、意義表達的敘事成效[5]。電影《云霄之上》以年輕戰士洪啟辰完成任務為敘事脈絡，以一場慷慨赴死的軍令為基底，以豐富、開放的美學風格，正視人性矛盾、直面革命歷史，在確保影片可信度、真實感的同時，成功引發觀眾的審美共情，更好禮贊英雄群體。比如，洪啟辰認為在任何狀態下都應無條件執行上級命令，而沈大磊則認為自己沒有接到命令，不能盲目“以卵擊石”，通過講述洪啟辰與沈大磊之間的矛盾分歧，生動展現了特殊場景下的真實心理狀態。最終在洪啟辰的鼓勵下，雖然戰士們抱有不同想法，但在忠于使命的精神指引下，摒棄前嫌，一同完成任務。本片以“情動—行動—情義”為敘事框架，將敘事重點由外部場景轉向人物內心，在真實描寫年輕戰士人物內心情緒的基礎上，創造了動情空間。

(三)以詩歌節奏詮釋層次情緒

節奏是詩歌的靈魂，也是詩意電影表達情緒，影響觀眾情感的重要手段。謝爾蓋·愛森斯坦以“理性蒙太奇”和“雜耍蒙太奇”等理論觀點為基礎，認為在蒙太奇結構內，將鏡頭、節奏、畫面構圖等多種視聽因素相結合，使影片成為極具生命力的有機整體。電影《云霄之上》為了更好抒發、詮釋挺進師紅軍戰士“忠誠使命、植根人民”的“浙西南革命精神”，采用融合敘事方式，以鮮明的節奏感將真實歷史、劇情敘事與現實景觀進行有效縫合，使悲壯、真實的歷史故事與浙西南地區的自然風情相結合，形成了新的“意象群”，實現了紀實場景與意象美學的生動融合。該片以動態節奏的方式講述了洪啟辰與隊友在48小時內完成炸毀敵人彈藥庫命令所面臨的“波折”，以敘事內容與形式來回“往復”的方式，不停上演生與死、個人利益與集體使命的沖突，直至最終下定決心，慷慨赴死。當戰士們跟著光明走出山洞，帶著完成任務的使命感和決心、意志，奔向戰場，此刻，山洞外的光亮與山洞內的黑暗形成了鮮明對比與巨大反差。通過巧妙運用光影對比，生動呈現層次感十足的視覺畫面，以獨特的美學風格襯托了生與死的殘酷，增強了影片的詩意美學與抒情特質。

四、意蘊表達：電影《云霄之上》敘事主題的詩意性

意境、意蘊是詩意電影的美學特征，也是超越具體、有限物象、場景，使觀眾獲得哲理性感悟的重要內容。電影《云霄之上》從深層次的精神視角出發，通過將詩意美學與情感表達、主題詮釋相融合，生動詮釋了宏大敘事環境下，個人精神力量的獨特價值。

(一)民族記憶的詩意呈現

揚·阿斯曼和阿萊達·阿斯曼夫婦提出了“文化記憶”理論，并認為記憶中的歷史是公眾生活及意識的一部分，是國家的共同情感基點。在新的文化語境中，電影藝術通過以虛構的方式主動融入歷史，借助視聽奇觀來滿足觀眾的藝術想象，實現了歷史事件的銀幕再現[6]。電影《云霄之上》以1935年浙西南挺進師戰略轉移的真實歷史故事為創作藍本，從創新敘事立意、詮釋詩意風格和塑造鮮活豐滿人物群像等角度出發，將類型電影創作與主旋律題材相融合，從藝術視角探索了走近“普通英雄”的創作策略，打破了同類型題材的創作藩籬。本片通過講述普通士兵群體的革命壯舉，詳細勾勒了普通士兵踐行忠誠信仰的人物群像，在悲壯、慘烈的敘事境界中，實現了民族記憶的詩意呈現。

(二)真實人性的現實回歸

真實精神、情緒狀態及生命感悟是詩意電影敘事的重點內容，也是主旋律題材電影表達的關鍵主題。電影《云霄之上》以人道主義為基礎，聚焦真實人物的細膩描述，嘗試新的詩意美學敘事風格，用小人物群像，真實、生動地再現了革命精神與忠誠信仰的紅色理想。在敘事手法上，影片以洪啟辰48小時內完成炸毀敵人彈藥庫任務推動劇情進展，將敘事內容、情節變化與電影場景相結合，實現了敘事主題的詩意表達。影片在講述洪啟辰帶領受傷的戰友與敵人殊死搏斗時，并不回避真實人性，通過塑造“懦弱與勇敢并存”的人物形象，從“小人物”視角真實詮釋了偉大的革命精神。

(三)信仰主題的強烈表達

電影藝術在真實記錄自然世界時，通過借助視聽語言，詮釋精神美學，超越相對有限的時空語境，最終彰顯影片詮釋的精神意義。電影《云霄之上》通過將現實主義精神與浪漫主義敘事手法相融合，既生動再現了革命歷史，也在講述真感情的同時，對革命精神進行合理的藝術轉化，以微觀敘事生動再現“信念之路”。該片沒有過多強調戲劇沖突，也未設置懸念故事、重大戰役，而是從大時代洪流中，選擇某一微觀細節、細小段落進行敘事，通過挖掘平凡戰士在困難面前的堅定抉擇與忠誠信仰，生動致敬革命者的“信仰之力”。在敘事沖突設置方面，影片通過設計尋找失散戰友、集結戰友、共同克服重重困難以及完成使命等層層銜接的敘事段落，生動描述了以洪啟辰為代表的“浙西南挺進師”群體的忠誠信仰與精神力量。在描述戰士們宣誓完成任務時，通過設置山洞內、外巨大反差場景，用色彩反差強化特殊的敘事環境，使觀眾充分領會戰士視死如歸的精神，并體會到精神信仰的強大力量。

(四)“無名英雄”的現代回望

面對新的文化傳播語境，為實現價值表達的理想效果，需要從受眾習慣出發，積極調整敘事角度、創新敘事方式，以“喜聞樂見”的影像表達方式，實現國家話語、人民書寫與生活表達的生動融合[7]。電影《云霄之上》以1935年特殊的歷史背景為基礎，結合創作者對戰爭的理解、認識，塑造生動、鮮活的人物群像來支撐敘事框架，在沒有宏大戰爭場面、沒有戰爭特效的同時，以真實舉動再現了紅軍戰士面對生死抉擇，仍然堅守初心、書寫忠誠的偉大舉動，詳細探討了個人求生與履行使命之間的矛盾沖突。該片采用觸及本質的敘事方法，采用情感分明、層次豐富的敘事元素，將各類場景相糅合，在營造個性空間美學、彰顯豐富思考的基礎上，通過詮釋“忠于使命”的人物特點，為觀眾塑造了群像化的“無名英雄”形象。在現代社會語境下，生命、犧牲以及信仰等話題逐漸淡出大眾視野，該片以清晰的敘事線為基礎，將真實情緒、豐富情節相融合，在彰顯革命悲壯氣概的同時，又生動勾勒故事細節，探討人如何超越自身局限、生命有限性的束縛，最終走向使命無限的變化，在敘事之外，使影片的社會意義超越了內容本身。

電影《云霄之上》著眼于戰爭的殘酷性，通過采用長鏡頭的敘事語言，使用融合敘事策略，聚焦紅軍戰士的心理變化，既生動、全景式展現了殘酷的戰爭場景，也用鏡頭展現了“革命者”面對艱巨任務時，無懼生死的精神力量，實現了從真實人性到革命信仰的升華。在新的敘事語境下，為實現主旋律題材電影主題詮釋、敘事表達的理想效果，不僅要采用符合藝術規律的創作技巧，還需要踐行扎根人民、書寫時代的創作理念，通過使用極具表現張力的敘事符號，增強意指敘事的感染力，持續引發情感共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