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皮克斯動畫電影中的色彩與燈光

馮婭婷

中國美術學院 浙江 杭州 310000

一、動畫中的視覺聯想

（一）色彩的聯想

皮克斯動畫電影在創造時通常非常注重人類的共同體驗，由于每部電影要發行到幾十多個國家，并且觀眾多是兒童，所以用非文字化的語言方式傳達信息變得非常重要。視覺敘事可以讓兒童及在不同語言、文化背景下生活的人能輕松地看懂影片，所以藝術家們通常用色彩搭配、明暗對比、燈光布置、鏡頭運動等手法，將影片的精神與情感通過潛意識的層面傳達給世界各地的觀眾。

有一些顏色在全世界范圍內具有共同的聯想。藍色被公認為是海洋或天空的顏色，淡藍色使圖像光滑，使人心平氣靜；深藍色看起來堅實、雄偉，這就是眾多銀行和保險公司會用藍色的徽標的原因，當然，選擇藍色還有其他的聯想和理論依據。有些顏色通過聯想可以被賦予特定的文化意義，國旗的顏色在各自文化中被認為是“愛國”的色彩，或代表著一種權威，又或有一種特別的傳統意義。[1]如果在其他國家放映帶有本國傳統文化與風俗的服裝或場景，可能會產生宗教、文化、傳統等各個方面的差異，從而造成不同的心理聯想。

人類相同的生活經驗與商品經濟全球化使我們逐漸擁有相近的視覺聯想，但即使有一些不符合“常規”的色彩，也依然會傳達出合理的視覺聯想。在《飛屋環游記》里艾麗的品紅色葬禮與中國白色葬禮的色彩聯想雖并不相同，但色彩除了作為聯想，還具備符號化的線索功能，因為品紅色象征了艾麗的一生，從她出場品紅色就一直吸引著我們的視線，她的葬禮上的品紅色是她離去時悲傷的驚嘆號，昏暗的燈光與偏冷的色彩也不會使人們將這個紅色聯想為其他意義。所以，有時打破常規與巧妙地利用色彩聯想也會產生意想不到的效果。

（二）色彩的搭配

當我們談到色彩時，通常會想到色相、飽和度與明度，利用這些元素的調和與搭配，可以設定出每個場景特有的配色方案，讓觀眾能立刻通過顏色感受到不同的情緒與氛圍。高飽和的顏色對比會讓畫面充滿了戲劇沖突，使人興奮，而低飽和的顏色對比會給人安靜，甚至陰郁的感覺。動畫電影中常用到的配色方案有單色、互補色、相鄰互補色、相鄰色、三原互補色、兩兩互補色等等。

人物情緒在不同場景狀態下通常是不同的色彩搭配。例如單色配色，雖然名為單色，但指的是畫面“看起來”是一個顏色。單色場景常常是被統一的單色調籠罩，無論是一段泛黃的回憶，還是大霧中的荒原，由于畫面的色彩看起來很少，人物可能處在被某種情緒所籠罩的狀態，情緒渲染功能強大。比如《超人總動員》里的超人爸爸在被迫放棄了超人身份之后，無奈只能在保險公司里做著他不喜歡的工作，此時畫面中的他總是被那種壓抑無趣的藍灰色調所籠罩著。

一般情況下，一種配色只代表一種情緒或氛圍，如果搭配其他配色使用，會讓電影的情節聯系在一起并且充滿節奏。比如超人爸爸在公司的畫面是藍灰色調，打電話給妻子那邊卻是紅綠色搭配的互補暖色調，回家后和家人吃飯是溫馨的暖黃色調，可到了第二天上班時他的畫面又變回了藍灰色的調子，這種顏色在他“辭職”后變回超人就再也沒有出現了。

（三）色階的搭配

動畫的視覺敘事方式有很多，除了利用顏色來調動觀眾的情緒，色階的黑白對比可以讓事物更突出。早期的黑白電影里的色階搭配十分重要，因為如果沒有精心地設計它們，很可能在想突出一個穿黑色衣服的演員時，卻讓他消失在了黑色的背景里，造成視覺敘事的混亂與觀看不清，所以當時通常利用線條、形狀、黑白對比、燈光、影子等講述故事。黑白電影之所以能讓人入迷，是因為人眼對明度色階十分敏感，如圖1下方的由白到黑的漸變條看起來十分自然，但當把漸變條分成8段的色階后，就覺得每塊色階之間形成了明顯的對比，并視覺上感到它們的邊緣仿佛形成了一道道分割線，僅僅利用色階的對比就能使人眼感到畫面的張力。

圖1 不同的色階搭配產生不同的氛圍

淺色的搭配可以讓觀眾感覺到空間、輕松與愉快，深色的搭配可以使觀眾感到悲傷、恐懼與神秘。常見的色階搭配有：亮色調、中間色調、高對比色調、暗色調、全色域等。亮色調的畫面看起來十分明亮，只通過少量的重色塊去吸引觀眾視線，一般可以表達美好、圣潔的場景，由于畫面中充滿了光，也可以表達主角被暴露在一個不熟悉的陌生環境（圖1-1和1-2）。中間色調指的是沒有特別亮與特別黑的色塊，這一類色調易于表達較為神秘或壓抑的畫面，比如陰天的街道或昏暗的房間（圖1-3）。全色域是一個所有灰度都被用到的色調，畫面非常豐富，經常有很多事正在發生（圖1-4）。高對比色調指的是無中間色調的畫面，只有最重與最亮的色塊，可以在非常強烈的沖突與活動時使用（圖1-5）。暗色調指的是整個畫面非常暗，最亮的可能只是光源，常用暗示未知的危險等（圖1-6）。

色階的不同搭配可以改造場景的氛圍與基調，引導觀眾視線，并決定了什么樣的信息需要被揭示給觀眾。通常一部商業動畫電影里這些明度搭配的場景是交替出現的，比如長時間漆黑的畫面會帶給觀眾壓抑與困惑，而如果全片都是全色域或單個色階搭配的設計，毫無變化的對比關系會讓觀眾逐漸失去興趣。不同的色彩與色階搭配應該非常謹慎地使用，如果僅僅靠公式化的搭配方式而沒有與故事的特有風格所結合，就會讓作品看起來索然無味，而一些突破常規的搭配有時卻能產生意想不到的效果。

二、動畫中的視覺敘事

（一）象征與隱喻

顏色具有很強的象征意義，比如紅色具有警示、刺激、熱烈、辛辣等意味，所以路邊的禁止通行牌、交通燈、消防栓等都是紅色的，因為一般來說暖色比冷色更能引起我們的注意。有研究表明，紅色能夠引起腦電波活躍，加快心跳速度，使血壓升高。[2]所以在皮克斯電影中，紅色常常與沖突、打斗、競賽、憤怒聯系在一起，如《頭腦特工隊》中的代表萊莉憤怒情緒的角色怒怒，以及《怪獸大學》中的緊張的競賽環節中的紅色燈光。有時給主角的身上加些紅色，就象征了他們的探險精神，如《尋夢環游記》中穿著紅色外套的米格、《勇敢傳說》中紅色頭發的梅莉達、《汽車總動員》中的紅色車體的閃電麥昆，還有《海底總動員》中紅色的尼莫，這些為著夢想與希望而踏上冒險之路的角色，似乎都有著超乎常人的能量與勇氣。

服裝顏色的變化可以隱喻人物所處狀態的變化，給他們穿上同一色系的隊服就象征著團結與協作，如《超人總動員》《怪獸大學》中的隊服，這些顏色一旦被運用在主角身上就不會出現在對手角色的顏色搭配上，如果想要隱喻其中有人叛變，那就可以讓這個人穿上不一樣的顏色衣服。服裝顏色的變化也可以代表人物的歷程，比如《超人總動員》中超人爸爸的服裝從開始的藍色變成了失意時的灰白色，當回歸自信時又變成了令人激動的紅色。

顏色有時會通過飽和度與色相的變化，預示著接下來即將發生的事，無形地推動故事的發展。在《飛屋環游記》中品紅色作為這部電影非常重要的一個顏色，它代表著妻子艾麗的存在。品紅色第一次出現時是妻子小時候頭發上的蝴蝶結，但那個時候這個顏色并不明顯，直到他們婚姻的蒙太奇開始，婚禮上品紅色的地毯與鮮花，還有婚后的品紅色頭巾與發箍，等到兩人都慢慢變老，妻子頭巾上的品紅色漸漸褪變成了紫色，屋內的裝飾也逐漸顯得陳舊，仿佛在暗示著什么即將消失。最后，在一個充滿著濃重品紅色光的昏暗教堂里，卡爾的妻子永遠的離開了，從此之后再無品紅色的出現，卡爾的世界也從此變得灰暗，直到小胖闖入他的人生，在天堂瀑布時品紅色再次出現了。

（二）色彩與情緒

顏色不僅使事物變得美麗，它還讓事情變得情緒化。色彩有助于將觀眾帶入角色的瞬間，幫助他們感受到角色的感受。因此，場景的顏色必須始終忠實于它的情感。[3]在《飛屋環游記》（圖2）中當卡爾與妻子躺在草地上幻想未來要生很多孩子時，妻子身上穿的粉紅色裙子與綠色草地（圖2-1）、藍色的天空與下個黃色的場景都形成了互補色（圖2-2），作為最能調動人眼視覺細胞的配色，觀眾們開始沉溺在這種活躍、興奮、美好的情緒里。嬰兒房中黃色的墻壁看起來十分明快（圖2-3），這個空間里幾乎沒有什么陰影，使用的深色塊也很少，但是隨著鏡頭平移到下一個畫面，出現了一個漆黑的醫院走廊（圖2-4），這里唯一的光源是診室里的冷色頂光，透過診室的門觀眾看到了坐在椅子上哭泣的妻子，醫生與丈夫包圍著她，他們三人又被門框包圍，景框相疊顯得十分壓抑。這個空間的少量昏暗燈光與之前大面積的自然光形成了最為強烈的對比，色彩也被抽空了，整個影片情緒到達冰點。可以從圖2下方的色條中發現畫面的明度與飽和度都發生了驟然的轉變，甚至影片中的音樂在此從高昂變得低落緩慢，但即使最悲傷的時候，整個灰冷色的畫面中妻子卻還有些許暖色，所以整個視覺重點會立馬停留在她身上，毫不費力地引起人們的同情心。

圖2 不同的顏色搭配帶給觀眾不同的情緒感受

顏色影響情緒的變化通常是在潛意識下完成的，所以謹慎小心地選擇顏色，也會帶給觀眾潛移默化的影響。圖3中當卡爾從外面進來生氣地坐在椅子上時，他的情緒與色彩的飽和度都很低，但當他拿起舊相冊翻看，在看到了以前與妻子幸福的照片與鼓勵他的留言后，整個屋子似乎亮了些，卡爾的面部和椅子上的顏色也變得鮮艷，鏡頭也拉近了。這個受到了鼓舞而改變情緒的轉折，就在這無聲的敘述下巧妙地完成了。

圖3 人物在情緒轉變時顏色也隨之升溫

（三）燈光與氛圍

在動畫電影中，燈光藝術家們還利用照明技術來豐富場景環境，這些手法在實拍電影與戲劇舞臺上也常被使用。通常有背光、自然光、聚光照明、剪影照明、底部照明和氛圍照明等。背光通常是從人物背面打來的光，有時可以展示人物的強大，俯拍角色時也可以渲染他的無力，能給人非常情緒化的感覺。自然光指的是通常燈光來源是太陽，畫面看起來很日常。聚光照明就像聚光燈一樣，可以把觀眾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想要突出的重點上，有推動氛圍的作用。剪影照明通常是背景很亮只能看到人物的剪影在運動，隱喻性與戲劇性極強。底部照明通常是神秘可怕的，光從下面打上來使人產生了一種陌生的感覺，可以用到從未到過的外星世界也可以用來凸顯反派人物。氛圍照明中通常充滿了煙霧或空氣粒子，可以是柔軟溫暖的午后陽光，也可以是幽靜神秘的花園，畫面十分有氛圍感。

皮克斯藝術家們在設計一個場景時總是更傾向于符合傳統電影美學的攝影方法與燈光，這樣會使觀眾們有熟悉的感覺。但有時也會發揮動畫的魔法，讓一些植物或物體發出彩色的光來增添趣味與推動劇情，合理地運用光與顏色會讓動畫的世界充滿魔幻與神奇。

三、動畫與色彩腳本

色彩腳本，又可稱為色彩氛圍圖。Colorscript與劇本的主要功能和分鏡頭的功能并不重疊，可以用以“色彩腳本”作為Colorscript的暫譯中文稱謂。Colorscript的主要功能是通過色彩概念圖或者色彩陣列來實現動畫電影視覺開發中的色彩宏觀調控，它直觀預覽整部影片的色彩全貌。[4]通常一部皮克斯動畫電影需要數年才能完成，在這個漫長的過程中，色彩腳本在前期制作階段顯得十分重要，這個傳統從皮克斯工作室成立后的第一部長篇動畫就開始了，導演在書中回憶到：“我第一次了解色彩氣氛圖是在《玩具總動員》的制作過程中。當時美術指導拉夫·埃格爾斯頓說想把‘它’放到一起，我沒有明白他的意思，直到進了他的辦公室，我才第一次看到‘它’。在他的桌上放著一套郵票大小的圖片，這些圖片取自電影故事中的不同場景，就像電影膠片一樣排列在了一起。伍迪的旅行完美地呈現在了彩色小圖上，真是令人陶醉。”

一部電影的色彩與燈光如果運用得當，可以向觀眾傳達一個沒有一句臺詞的故事，如皮克斯的短片《藍雨傘之戀》《暴力云與送子仙鶴》《桑杰的超級戰隊》《包寶寶》等，雖然這些短片里沒有一句對話，但都利用視覺傳達了從頭到尾的情感高潮與低谷，故事不僅完整且包含情緒。色彩腳本之所以能成為動畫電影中無法替代的環節，是因為它能夠最直觀地展示整個電影的情感藍圖，可以直觀地安排一個影片情緒的高起與低落，避免全片相同色調集中在一起使影片失去視覺節奏等，在規劃和完善電影前期的視覺基調與方向上是基石般的存在。

結語

色彩與燈光在電影中不僅僅是裝飾作用，更應該反映的是故事的世界，增強觀眾對敘事的體驗。電影畫面之所以能喚起我們的情緒，是因為它與我們的記憶模式十分相似，當回憶一段快樂的時光時，回憶中的顏色、燈光等總和當時的快樂的情緒相鏈接，所以電影能通過色彩、燈光等喚起觀眾強烈的期望與共鳴。電影中的每一個元素都為支持電影的情感主題而生，明智的色彩和燈光選擇會將信息與情感潛意識地傳達給觀眾，讓他們在體會了不同人物的情感之路后，即使離開了影院還能對這種感覺久久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