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定要幸福

◎ 黎 戈

我在一個紀錄片里，看到過一個飛行員和他年輕妻子的愛情故事，很受震動，跑去查資料。

這是一個飛行奇才，小康之家的孩子，從被占的東北千里來到江南，放棄了自己的土木科專業，投筆從戎，成為中國第一代空軍。在火車上，他邂逅了一個娟秀的姑娘，于是展開熱烈的追求，開著飛機日日盤旋在姑娘家的上空。一年多以后，當他畢業成為飛行官時，姑娘終于接受了他。兩個人舉行了盛大的婚禮之后，搬往軍官的駐地。這個東北男人的兩大特點為人津津樂道：一、飛行技術特好；二、他是個寵妻狂魔，極其疼愛妻子。

兩年的恩愛之后，戰爭爆發。飛行員像他心心念念的一樣，“我要為祖國爭口氣，決不放過一架敵機”，他作戰非常英勇，日軍派了戰斗機來空襲，他一個人上天迎戰，以一敵眾，兩架飛機在空中纏斗，生死懸于一線。拒絕進入防空洞避險的妻子，在陽臺上眼睜睜地看著丈夫的飛機和敵人打斗。勝利引發了遠處群眾的歡呼，而妻子已經癱在陽臺上了。第二天，丈夫回家，笑著對妻子說：“你都聽說了？”妻子說：“不，我都看見了，你在天上拼命，我卻躲在防空洞，那是對生命最大的譏諷，我做不到。”

其時戰事吃緊，前方請求增援，年輕的飛行員被指派到山西。他像往常執行任務之前一樣，深深地望了妻子一眼，就整裝出發了。午夜，妻子在夢中看見他回來，然后醒轉，后來才知道，她夢見他的那一刻，正是他犧牲的鐘點。

聽聞噩耗，她痛不欲生，吞了東西尋短見，又被救活。這時，前來幫助處理喪事的小姨從老家帶來了幾封遲到的家書，那是飛行員在兩個月前寫的。烽火連天的戰時，郵路不暢，并未及時抵達，而信到時，她已經在南京了。小姨這次來，就攜帶這三封遲到的家書。

在信里，飛行員對妻子說：“結婚兩年來，你愛我，處處原諒我，我很感激。如果有一天我殺身成仁，那是盡了我的天職。你要用你聰明的腦子，去改造環境，創造新的生命。我只希望你記著，在你的人生旅途中，有過我這么一個人，我是永遠愛你的。”

他對她的愛是：我活著，你是你自己，不是我的附屬品；我死了，你還是你自己，不是英雄的遺孀。

被救活的妻子讀了這封信，給亡夫燒了一張自己的照片，在照片背后她寫道：“我以后不會再輕生，也不會再偷生，我要為你做一番事業，讓你的榮光永在。你是軀殼消失了，但你的精神與我同在。我們行跡不一而精神不離。話總會說完，而我們的感情是無盡的。”

之后她又重執教鞭，以亡夫的名字創辦了一座收留空軍遺孤的小學，教育了很多空軍子弟，并重新結婚，生兒育女，研習書畫，在九十一歲的高齡時死去，兒孫滿堂。

在幾近八十歲的高齡上，老太太寫下了對亡夫的回憶錄。事隔五十多年，他仍然是她心目中的英雄。每個細節都歷歷在目，包括他犧牲那天，天氣晴朗，她看著院子里飛過一只小鳥，想這樣的天氣，丈夫會不會去執行任務。

她不愧是他的愛人知己，理解并執行了他的遺愿，重建了自己的生活，沒有茍度日月，終日以淚洗面，在悲苦的記憶之中慘淡度日。

他要她幸福，她努力要幸福。而幸福，是對愛情最好的回報。

（秋水長天摘自《心的事情》/圖 槿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