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若有雙不合腳的鞋

◎ 劉凱璐

從前的我對一雙合腳的鞋子是多么渴望。

我是留守兒童，從小父母就不在身邊，我是跟著奶奶長大的。奶奶擔心我早戀，總是拿親戚們的舊衣服給我穿。老人家又節約慣了，圖省錢省事，總是會讓我穿大好幾碼的鞋子。于是，我從小便穿著大許多的鞋子，它們對于嚴重營養不良的我來說，簡直大得出奇。

我最怕的就是跑操和體育課，那個穿著帶有破舊線頭的衣服、拖著大大的鞋子的我總是會自卑地躲起來。我是多么擔心我的鞋子會跑掉。可是，并沒有因為我害怕，這樣的事情就不會發生。后來，為了避免鬧出烏龍，我只好穿上厚厚的襪子，在鞋后跟塞滿報紙，或者拿膠布粘上。

陽光燦爛的午后，我從來沒有參與過女孩子們的游戲，總是羨慕地遙遙觀望，穿著不合適的鞋子，在陰影里站成不合時宜的靜寂。大抵是我的目光太過渴望，那些女孩子偶爾會對我投來好奇的目光，往我的方向走來，欲言又止。我低下頭看了看腳下破舊的鞋子，落荒而逃。

很長一段時間，我反復做著類似的噩夢，夢到我被人圍觀，大聲嘲笑，我拼命跑，路卻忽然長到沒有盡頭，我不小心摔倒，被路上的石子磨得傷痕累累。

我無數次跟奶奶提起，我想要一雙合腳的鞋子。我也想快點長大，鞋子就會變得合腳。我嘗試了很多促進長高的方法，我一直幻想著，一個暑假過去，我的身高就會躥到一米六五，某一天穿上鞋子的時候會忽然發現它們變得合腳。

可事實是，我的成長停留在那個暑假。那雙不合腳的鞋被我穿了好久好久，陪伴了我每一場奔跑。可是，中考的體測很快就要到了，我多么怕，怕那雙過大的鞋子會讓我跑不快。

體測迫在眉睫，班主任趁著體育課把我單獨叫到了辦公室，拿給我一雙嶄新的球鞋。她很不好意思地對我說，最近我的進步很大，這是學校的獎勵。

我忽然抑制不住地號啕大哭，哪有什么獎勵呢，大概是老師看到我灰頭土臉的樣子，想象我是個家境貧寒的孩子，為我準備了一雙剛剛好的球鞋。我怎么也想不到，我期盼已久的第一雙合腳的球鞋，竟是以這種方式到來。

我拒絕了老師的好意，固執地穿著那雙不合腳的鞋子，一直到初中畢業。

沒想到，我考上了當地最好的高中，中考成績在縣里名列前茅。我拿著學校的獎金給自己買了一雙舒適的小白鞋。我不再像從前那樣低著頭匆匆趕路，第一次仰起頭，蹦蹦跳跳地走進了高中。

奶奶好像明白，我已經長大了，我更需要的是一雙合腳的鞋子。我終于可以選擇舒適的鞋子，我終于可以像從前無數次想象過的那樣，在剛剛好的年紀穿著剛剛好的鞋子，在陽光下放肆地奔跑。

后來同桌告訴我她的鞋也不合腳，總是小。原來，讓我羨慕了那么多年的同桌也有類似的經歷。我很釋然地微笑，眼角閃過淚，我們都有著相似的倔強的表情。同桌說，她現在已經成為一名很不錯的舞者。盡管她的舞鞋總是要比別人的大出好多，甚至還會招來異樣的眼光，可這一點也不妨礙她起舞的時候，臺下所有的掌聲和鮮花皆是為她而來。

我想起從前，因為那雙不合腳的鞋子，我總是責怪自己成長得不夠快；因為怕被嘲笑而選擇獨來獨往，不敢交朋友?，F在才明白，那些向我走來的女孩子，其實是想邀請我一起參與游戲吧。

似乎很多時候，青春是一雙怎么也不合腳的鞋，即使在當時我們是那么渴望一雙舒適合腳的鞋子。因為那雙并不合腳的鞋子，我們失去過很多東西，失去了在操場上肆意奔跑的明媚，失去了在陽光下玩游戲的雀躍，錯過了那個年紀本該綻放的笑顏。

不是沒有遺憾過，只是長大后才發現，即使是穿著不合腳的鞋子，我們也跌跌撞撞地走過了很遠很遠……

（林一摘自《中學生百科·小文藝》2022年第9期/圖 槿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