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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輕罪治理體系的現狀、困境及反思*

2023-01-08 09:20:45
政治與法律 2022年1期
關鍵詞:制度

冀 瑩

(對外經濟貿易大學,北京 100029)

根據美國國家計算機安全中心(NCSC)的統計,在美國,輕罪的數量占到所有犯罪數量的3/4,〔1〕甚至有學者認為美國80%的案件都屬于輕罪,參見Alexandra Natapoff,Criminal Misdemeanor Theory and Practice,in Markus Dubber &Tatjana H?rnle eds.,2016.Oxford Handbook Online,https://www.oxfordhandbooks.com/view/10.1093/oxfordhb/9780199935352.001.0001/oxfordhb-9780199935352-e-9,2021 年7 月20 日訪問。每年大概有一千三百多萬個輕罪案件。美國的輕罪制度實現了犯罪處遇的“兩極化”,強化了刑法對公民行為的規訓和指引,修正了傳統的犯罪處理機制,緩解了美國大規模監禁造成的監獄壓力,構成社會治理的重要機制。但是,輕罪制度適用中釀生的正當性危機,也誘發對這一犯罪治理機制的深入思考。我國正在經歷立法觀的代際更新,積極主義立法觀導向下的中國刑法立法,〔2〕參見魏昌東:《新刑法工具主義批判與矯正》,載《法學》2016 年第2 期。不斷擴大以規制風險為目的的輕罪范圍,《刑法修正案(十一)》再次新增高空拋物、冒名頂替、襲警、妨害安全駕駛以及催收非法債務等屬于三年以下有期徒刑的輕罪。輕罪被認為是刑法參與社會治理的工具,是刑法向“嚴而不厲”結構化調整的標志,是行政處罰權司法化改造的方法。〔3〕參見蘇冠宇:《我國輕罪制度構建的困境及對策》,載《中州大學學報》2019 年第2 期;王振華:《新時代輕罪治理的觀念轉變與路徑選擇》,載《石河子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9 年第5 期。但是,輕罪的增擴也被指責加大了象征性刑法的范圍,有違刑法謙抑的原則,偏離了刑事立法的法益保護基準。〔4〕參見程紅:《象征性刑法及其規避》,載《法商研究》2017 年第6 期;魏昌東:《刑法立法“反向運動”中的象征主義傾向及其規避》,載《環球法律評論》2018 年第6 期。輕罪的學術爭議折射出刑法在我國社會治理中的地位的迷思,本文以美國輕罪制度為例,探究美國輕罪治理體系建設的經驗,為我國輕罪立法模式與治理體系的完善提供借鑒。

一、美國輕罪的規范性定位

美國的輕罪制度以英國普通法為基礎,依托制定法規范發展起來,是一個以立法為先導的自然建構的過程。輕罪罪責輕微且罪名范圍廣泛,尤其在20 世紀七十年代之后,美國輕罪案件數量激增,造成與有限的犯罪治理資源之間的沖突。通過減損部分程序性權利和廣泛適用非監禁刑,輕罪制度實現了案件分流,構成了“兩極化”刑事政策中的“輕輕”一極。

美國的輕罪制度最早可以追溯到英國普通法關于輕罪的規定。〔5〕John M.Scheb &John M.Scheb II,Criminal Law,Wadsworth Publishing,2011,p.10.輕罪與重罪的劃分在普通法中存在已久,輕罪一詞最早為demeanor,原意為對他人實施的惡行,屬于侵權行為,〔6〕“Misdemeanor”:Not Always a Crime,https://www.merriam-webster.com/words-at-play/misdemeanor-word-history-not-always-acrime,2021 年8 月18 日訪問。16 世紀以后逐漸發展成為犯罪類型的一種。〔7〕Dennis J.,Owens,High Crimes and Misdemeanors:The Definitions of an Impeachable Offense,Journal of Legislation,1975,vol.1:Iss,article 8.英國自從14 世紀就開始使用“犯罪與輕罪”(crimes and misdemeanors)一詞,并作為固定搭配沿用至美國獨立戰爭。法官依據刑罰的輕重程度將犯罪分為叛國罪、重罪和輕罪,〔8〕叛國罪后被納入重罪的范疇之中,重罪與輕罪的分類標準得以繼續保留。劃分目的在于對不同犯罪的處置程序進行分別處理。輕罪作為危害結果和惡意都較重罪更為輕微的行為,〔9〕Commonwealth v.Flaherty,25 Pa.Super.490,493(1904).開始與重罪遵循不同的處理模式,如輕罪案件無大陪審團參與起訴,無預審程序,一般在較低層級的法院審理,非陪審團審判,審理流程也較為簡單。如果被定罪,輕罪人被關押在看守所而非監獄里。〔10〕Martha A.Myers,Common Law in Action:The Prosecution of Felonies and Misdemeanors,Sociological Inquiry,vol.52(1),p.1-5.1982.在輕罪訴訟制度中,國家機器的介入相對有限,正當程序的價值也并不凸顯。普通法中輕罪與重罪的區分在決定法院的審理層級、處理程序、刑罰種類以及被告人的訴訟權利等問題上,均具有重要意義,為美國的輕罪制度奠定了基礎。

普通法是美國刑法的重要淵源,美國判例法延續了重罪與輕罪的分類方法。美國大多數州在獨立之前的殖民時期就存在普通法罪。獨立戰爭之后,美國繼受了普通法中的輕罪教義,〔11〕Stanislaw Pomorski,American Common Law and the Principle Nullum Crimen Sine Lege,De Gruyler:Mouton,1975,p.164.只是到了20 世紀50 年代,受到大陸刑法法典化運動的影響,美國的制定法主義傾向得到了進一步強化,諸多州紛紛出臺刑法典廢除普通法,普通法罪在聯邦和州層面被逐步廢除,普通法上的重罪和輕罪也被成文法化。美國法典以及各州法典對普通法中的輕罪進行了整合和分級,仍然以刑罰的輕重作為重罪與輕罪的主要劃分標準。美國制定法對普通法中輕罪的調整主要體現為兩個方面,制定法一方面對輕罪和重罪的邊界進行了現代化的調整,如偽造罪、綁架罪等在部分州的普通法中曾經是相對嚴重的輕罪,在制定法中被納入重罪范疇,更加符合現代社會對于罪行輕重的認知。另一方面,為了滿足社會管理日益復雜化的現實需要,制定法在延續普通法規定的前提下不斷引入新罪罪名,對普通法中輕罪的范圍進行了進一步拓展,導致規范化后的輕罪在種類上急劇增加。普通法中只有幾十種輕罪,目前輕罪的種類卻增加到數百乃至上千種。〔12〕Issa Kohler-Hausmann,Managerial Justice and Mass Misdemeanors,Stanford Law Review,vol.66,p.630.2014;Jenny Roberts,Why Misdemeanors Matter:Defining Effective Advocacy in the Lower Criminal Courts,UC Davis Law Review,vol.45,p.294.2011.隨著交通領域中輕罪的加入,輕罪的適用主體從社會貧困人群覆蓋到中產階級,〔13〕Lawrence M.Friedman,American Law in the Twentieth Century, Yale University Press,2004,p.83.輕罪隨之發展為整體性的行為規訓與風險控制機制。

至今在美國,輕罪與重罪仍然是犯罪最為重要的分類標準,多以“一年以下的刑期”作為決定刑罰輕重、訴訟程序和附隨性結果的依據。美國刑法大多先在具體罪名中規定個罪對應的輕重等級,再另行規定不同等級犯罪所對應的法定刑幅度,在具體適用中,司法機關需通過個罪與量刑規則的對接完成對具體刑期的判斷。以刑罰輕重為標準,通過輕罪輕判、重罪重判,盡量避免因量刑不規范而違背憲法修正案中比例性原則的基本要求。在聯邦層面,《美國法典》第18 篇“犯罪與刑罰”設有關于重罪、輕罪與違警罪的條款,第18 篇第227 章第3559 條對重罪、輕罪進行了詳細分級,觸犯輕罪可被判處五天至一年的監禁,超過一年刑期的刑罰均被歸為重罪。在各州層面,許多州的刑法典也對輕罪進行規定,最高刑為一年有期徒刑是多數州的做法,如《紐約州刑法典》根據犯罪行為的嚴重程度將犯罪分為三大類,其中,輕罪會被判處一年以下十五日以上的監禁或罰金,包括不同等級但均相對輕微的騷擾、盜竊和詐騙等行為。違警罪對應十五日以內的監禁,如五級教唆(第100 條)、二級欺凌(第120.17 條)以及擾亂秩序等行為(第240.20 條)等,屬最輕微的犯罪類型。再如《佛羅里達州法典》第775 章也對輕罪、重罪及違警行為進行了區分,其中第775.08 條規定,輕罪的監禁不超過一年,與重罪合稱為犯罪行為。只是在佛羅里達州,違警行為不屬于犯罪,處罰也僅限于罰款、沒收犯罪工具或者其他處罰方式等。〔14〕The 2020 Florida Statutes.

輕罪涵蓋了種類繁多且數量龐大的諸多個罪,其中,危險駕駛行為、輕微的騷擾行為、未達到規定數額要求的盜竊行為和持有大麻等四種行為屬于最為常見的輕罪類型。在紐約州,此四類犯罪占據了所有輕罪案件的50%-60%左右。〔15〕Sandra G.Mayson &Megan T.Stevenson,Misdemeanor by the Numbers,Boston College Law Review,vol.61(3),p.980.999.2020.其他罪名包括公共場合醉酒、非法入侵、賣淫、抗拒逮捕、故意向警察提供不實信息、持有犯罪工具、威脅他人和違反動物保護法等。除數量龐大的個罪外,不完整犯罪以及共同犯罪等修正的犯罪構成也是輕罪的重要組成部分,如《紐約州刑法典》第100-115 條規定了教唆、共謀、未遂和幫助型犯罪,〔16〕NY Penal Law § 110-115.根據目標犯罪行為的嚴重程度、犯罪人的主觀目的性以及參與對象的個體性特征,如被告或受害人是否包括未成年人等因素,這些修正的犯罪構成也被劃分為不同等級,分別對應不同的刑罰。

不過,就輕罪的范圍界分、罪名以及分級標準等問題,美國不同州會有相異的規定,“一年以下監禁”并非輕罪與重罪之間唯一的區分標準,部分州刑法規定的輕罪并不受一年監禁等刑期的限制。各州對輕罪的分級也并非完全一致,〔17〕如內華達和田納西州刑法典中輕罪的法定刑均低于一年,科羅拉多州的輕罪最高會被判處十八個月的監禁。在艾奧瓦州和佛蒙特州,輕罪最高刑為兩年,而在賓夕法尼亞州,輕罪的監禁刑甚至長達五年。并且雖然大多數州(除了五個州)對輕罪內部進行了分級,但也存在一到七種不同的等級。密歇根州、蒙大拿州、懷俄明州等對輕罪并未進行細致的分級,如密歇根州僅就輕罪規定了不超過一年的刑期和不超過1000 美元的罰款。路易斯安那州、密西西比州和馬里蘭州的刑法典卻和我國一樣,既沒有輕罪、重罪的區分,也沒有罪名的分級,僅就具體個罪設定了不同的刑期。同樣的行為在不同州的刑法典里可能被分別劃分為重罪、輕罪或違警行為。〔18〕See Ariz.Rev.Stat.Ann.§13-3405(2019);Ky.Rev.Stat.Ann§218A.1422(West 2019);Md.Code Ann.,Crim.Law§5-601.1(West 2019);Tex.Code Crim Proc.Ann.§14.06(West 2019)。以上案例顯示,美國不同州對持有大麻行為規定了差異化的處罰方式,分別包括六級重罪、B 級輕罪、不作為犯罪處理等。輕罪在不同轄區內的規范表現和司法適用差異,由美國的立法體制使然,是各州刑法結構上的不同。對此,國外學者也曾指出,輕罪具有不同的州際特征,可以在本州內實現不同的功能,滿足自身的社會治理需要。〔19〕See Alexandra Natapoff,Misdemeanors,The Annual Review of Law and Social Science,vol.11,p.267.2015.只是雖然各州的輕罪制度之間存在差異,與重罪相比,輕罪基本為各州最為輕微的犯罪行為,且案件數量巨大,在處理程序和輕罪人刑事責任的承擔方式等方面呈現出較大程度的共性特征。就行為人而言,輕罪的核心邏輯在于行為規訓、矯正和復歸;就國家而言,輕罪的關鍵功能在于節省訴訟資源,并進行風險防控,輕罪在美國刑事司法中與重罪具有完全不同的體系性位置和角色分工。

二、美國輕罪的制度性分工

在美國歷史中,基于“提高訴訟效率”的訴訟理念,輕罪案件一直采取與重罪不同的處理模式,在訴訟程序設置與當事人權利保障上均存在差異。從普通法時代開始,輕罪被告人就基本被剝奪了獲得陪審團審判的權利,只有重罪才可能獲得更為全面的訴訟權利,并得到其他訴訟主體的足夠重視。隨著美國社會向后現代社會的轉型,“破窗理論”的應用、“零容忍”的刑事政策的出臺以及攔截盤查(“stop and frisk”)的廣泛推行導致輕罪案件數量急劇攀升,更是進一步激發了輕罪制度的繁簡分流機能。與重罪制度不同,訴訟程序的簡化與刑罰執行的非監禁化、社會化是輕罪制度的主要特征,輕罪制度修正了傳統的對抗性刑事司法程序,在罪責承擔上吸收了刑事實證學派的思想,以行為規訓和節省司法資源為主要特征,目的在于實現個體的風險預防和社會的犯罪控制功能。

20 世紀七十年代以后,在美國整體犯罪率提升的背景下,輕罪的動態增長趨勢也較為明顯。據統計,1972 年美國全國輕罪數量為五百萬件,到了2006 年則增加為一千萬件以上。〔20〕Robert C.Boruchowitz,Malia N.Brink &Maureen Dimino,Minor Crimes,Massive Waste:The Terrible Toll of America’s Broken Misdemeanor Court,https://www.nacdl.org/getattachment/20b7a219-b631-48b7-b34a-2d1cb758bdb4/minor-crimes-massive-waste-theterrible-toll-of-america-s-broken-misdemeanor-courts.pdf,2021 年8 月18 日訪問。尤其在進入八十年代、九十年代之后,以“破窗理論”作為理論依據的“零容忍”政策主張打擊輕罪有助于實現對暴力犯罪的預防,在此政策影響下,輕罪案件數量激增。如1993 年在紐約市推行的“提高生活質量政策”以打擊公共場合醉酒、游蕩、乞討等秩序違反行為為主要目標,直接引發了九十年代紐約市輕罪犯罪率的攀升,從1993 年至2000 年,輕罪數量增長了75%,其中包括毒品相關行為以及街頭犯罪行為等。在重罪案件和暴力犯罪的數量呈現出顯著下降趨勢的同時,輕罪龐大的案件數量給司法資源帶來巨大壓力,促使輕罪制度更為注重追求訴訟效率,縮減當事人的程序性權利,減少對司法資源的占用,與重罪在制度功能和價值取向上的差異愈加明顯。

簡化的協商性訴訟程序與限縮的程序性權利是輕罪訴訟程序的核心特征。隨著辯訴交易在20世紀七十年代被合法化,據統計,目前在美國,95%的輕罪案件均通過辯訴交易的方式在治安法官組織的第一次聽證會中解決。〔21〕See Alexandra Natapoff,Misdemeanors,The Annual Review of Law and Social Science,vol.11,p.259.2015.如果被告決定認罪,就意味著放棄了庭審權和沉默權,會被處以監禁、罰款或者法庭規定的其他處罰性項目,案件就此宣告結束。辯訴交易是協商性程序正義理念的直接體現,〔22〕陳瑞華:《論協商性的程序正義》,載《比較法研究》2021 年第1 期。與輕罪更具契合性。無論對司法系統還是對被裁判者而言,訴訟效率都是重要的價值追求。如果被告拒絕進行辯訴交易,案件將在后續進入庭審階段,輕罪的庭審流程通常也包括定罪和量刑兩個階段,由法官最終決定被告的罪名和刑罰。不過即使選擇正式的庭審程序,審理過程也非常迅速,甚至幾分鐘即可解決。并且,與輕罪的處罰速度和方式對應,輕罪被告人較重罪讓渡了更多程序性權利,除了超過六個月的刑期才有權獲得陪審團的審判,美國還通過制定法和判例法的方式,進一步限縮輕罪被告人的程序性權利。聯邦最高法院的先例認為,在僅會被判處罰款而非自由刑的輕罪案件中,若無律師辯護并不違憲。只有在被判處自由刑或緩刑的情況下,律師的辯護權才是必需的。〔23〕Scott v.Illinois,440 U.S.367(1979);Alabama v.Shelton,535 U.S.654(2002).另外,按照法官的自由裁量,輕罪案件在得到被告同意的情況下還可以適用刑事缺席審判程序,重罪中的缺席審判則被禁止。“作為刑事訴訟兩大基本價值追求,公正與效率之間的沖突問題貫穿于刑事訴訟的發展史,諸多制度的設計都涉及兩大價值之間的平衡。”〔24〕楊帆:《刑事缺席審判制度的比較法考察——以適用范圍與權利保障為切入點》,載《政治與法律》2019 年第7 期。在輕罪制度中,對程序性參與權的保護明顯讓位于訴訟效率的價值追求。

除了程序的簡化,輕罪也通過行刑社會化緩解了美國大規模監禁所造成的監獄資源緊張。輕罪的刑罰一般包括不超過一年的監禁、緩刑及非監禁刑如罰金或社區服務等,非監禁刑是輕罪的主要責任承擔方式,真正執行監禁刑的犯罪人其實非常少見,〔25〕See Alexandra Natapoff,Misdemeanors,Southern California Law Review,vol.85,p.101-162.2012.處罰多通過罰金、戒毒治療、社區服務、家庭參與、針對性咨詢、工作技能培訓等方式實現。在美國,矯正模式自20 世紀五十年代、六十年代興起,到七十年代左右在刑事處罰體系中占據了壟斷地位,直到七十年代末,在“矯正無效論”的影響下,矯正模式才慢慢趨于衰落。〔26〕See David Garland,The Culture of Control:Crime and Social Order in Contemporary Society,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st edition,2002.195.矯正模式倡導復原型的國家干預,而非報應性的刑事懲罰;主張國家應為犯罪人提供個體化的矯正措施,而非統一化的監禁。矯正模式以刑事實證學派的主張為理論基礎,同時受到美國20 世紀六十年代民權運動的影響,認為專業治療、社會變革和公共福利是解決犯罪問題的核心。

但是,矯正模式與重罪的不兼容問題逐漸凸顯。20 世紀七十年代以后,為了解決犯罪控制能力不足的問題,政府對重罪采取了以威懾和隔離為主導的刑事政策,重建“法律與秩序”;對輕罪則繼續采取緩刑、假釋等轉處措施和非刑罰處罰方法,形成了分類分級的“兩極化”犯罪處理模式。對暴力犯罪、毒品犯罪、恐怖主義犯罪等施行重刑化的治理措施,重新強化監禁刑的地位以進行威懾和隔離。對于輕罪,則多延續使用監禁刑的替代處罰方式,通過罰款、緩刑、社區矯正和技能培訓等方式緩解監獄系統壓力,消減重罪所導致的大規模監禁的負面影響。“輕罪是對人群的分類(sorting)、檢查(testing)和管理(regulating),而不是長期的隔離和絕對的控制。”〔27〕Issa Kohler-Hausmann,Misdemeanor Justice:Control without Conviction,American Journal of Sociology,vol.119(2),p.357.2015.只是與刑罰福利主義時代不同,在巨大的案件壓力下,此時的輕罪刑罰雖也踐行了“非監禁化、刑罰社會化”這一刑罰改革理念,但重心已不在于為罪犯提供福利之上,〔28〕葛磊:《當代美國犯罪控制策略體系及其借鑒》,載《中外法學》2020 年第1 期。而在于通過刑事司法系統與社區的關聯對風險進行辨別與控制,對可矯正性較強的犯罪人在有限的范圍內進行社會復歸,實現行為規訓。一旦發現難以通過包容性的輕緩化措施有效防止其再犯風險,則會考慮采取其他排斥性的、重罪化的犯罪策略。

因此,美國的輕罪制度發源于普通法中的輕罪,普通法對輕罪與重罪的劃分為當前的雙軌運行模式奠定了基礎。當前美國輕罪制度的建構以秩序違反行為為規制對象,以提高訴訟效率為價值導向,以協商性的簡化程序為路徑,通過社會化的多元處遇實現對犯罪人的規訓。重罪制度則繼續堅持刑事古典學派所倡導的傳統路徑,重罪廣泛適用監禁刑,通過懲罰、監禁和前科制度對重罪人群進行更為嚴密的控制,這不僅是報應主義的要求,也是在社會轉型過程中對刑罰民粹主義的回應。輕罪與重罪雙軌運行模式構成了犯罪控制的不同路徑,形成了美國刑事法體系的當代圖景。

不過在美國,輕罪政策在很大程度上受到了重罪發展和演變的影響,甚至成為重罪政策的附屬。輕罪制度雖具有自身的制度特征和品格,如相比重罪犯人,刑罰對輕罪人的行為規訓作用更為顯著,適當程度的懲罰就可以對輕罪犯罪人起到震懾作用,導致輕罪不以威懾和隔離作為主要的功能性目的,但近年來輕罪范圍的擴大化和程序的不斷簡化多是出于預防重罪發生和實現案件繁簡分流的功利性需要,如輕罪近年來在數量上的增加就是重罪預防政策所帶來的附加產物。重罪一直是美國刑事司法制度關注的核心,對毒品和恐怖主義的戰爭是政府維系基本的“法律與秩序”并贏得選票的關鍵,英美學界的關注也集中于大規模監禁、反恐戰爭以及種族歧視等重罪政策所引發的負面影響,致使輕罪長期并未得到應有的重視。可與此同時,輕罪制度已經產生了犯罪門檻過低、法律適用隨意性較強、以及罪刑不均衡等各種問題,影響了制度功能的有效發揮,導致輕罪對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和罪犯的自由剝奪與限制并不低于重罪所造成的負面影響。

三、美國輕罪制度面臨的現實挑戰

美國輕罪制度是對強調訴訟參與、平等對抗和以監禁刑為主導的傳統訴訟程序的修正,辯訴交易成功分流大量輕罪案件,非監禁、社會化的處罰方式也極大緩解了監獄壓力,但是近年來,美國輕罪制度在制度設計上的缺陷正逐步顯現,輕罪制度對傳統程序的修正增加了其背離古典主義刑法基本原則的可能性,在正當性上面臨諸多現實挑戰:預防性立法招致危害性原則的崩潰,精簡的訴訟程序由于控辯力量失衡而動搖了程序正義的根基,附隨性后果的無差別適用在實質上出現了對罪刑均衡原則的悖反。

(一)危害性原則的崩潰

危害性原則是普通法系國家為刑法立法提供正當化根據的原則,是劃定犯罪圈的關鍵標準。危害性原則起源于密爾的《論自由》:“阻止社會成員傷害他人是國家合法使用暴力的唯一目的。”〔29〕參見密爾:《論自由》,陳崇華譯,商務印書館1962 年版,第165 頁。密爾認為危害是對他人利益的侵犯,行為危害他人,不僅是國家強制干預個人自由的唯一緣由,也是個人享有自由的道德底線。〔30〕參見姜敏:《“危害原則”的法哲學意義及對中國刑法犯罪化趨勢的警喻》,載《環球法律評論》2017 年第1 期。基于保護社會管理秩序的犯罪化,需要防止犧牲個人的實質利益,如自主權、人格自由和尊嚴。“危害性原則是犯罪論的前提與基礎,它一直被用來詮釋政治自由主義的要求,作為批判法律道德主義的工具存在。”〔31〕See Bernard E.Harcourt,The Collapse of the Harm Principle,Journal of Criminal law and Criminology,vol.90,p.119. 1999.但是,美國對“無序社會”的“零容忍”政策以及“立法定性、司法定量”的犯罪構成模式引發了輕罪的泛化,加劇了危害性原則在現實中的崩潰。

20 世紀七十年代、八十年代以來,在刑罰民粹主義的影響下,降低犯罪率成為政策制定者的首要目標,犯罪學理論也在主張降低犯罪門檻會對社會治安狀況產生積極影響,倡導對乞討、游蕩、公共醉酒等失序性行為進行犯罪化,導致刑法中危害性概念的外延不斷擴大,諸多欠缺危害性的行為被納入犯罪,于公共場合飲酒、乞討、無證駕駛、網絡暴力、持有贓物等道德違反行為或行政違法行為均可能被作為輕罪處理。“對于幾乎所有的道德性過錯行為,人們都已先默認危害存在,且并非微不足道。”〔32〕See Bernard E.Harcourt,Illusion of Order:The False Promise of Broken Windows Policing,Harvard University Press,2005,p.114.危害性原則的批判機能逐漸弱化,表現為古典自由主義危害定義的維度逐漸喪失。〔33〕參見王耀忠:《現代風險社會中危害性原則的角色定位》,載《現代法學》2012 年第3 期。近年來,為了預防恐怖主義犯罪,所謂的危險犯的范圍也在不斷擴張,輕罪的數量進一步膨脹,“危害的抽象化與普適化,使得危害性原則在持續性擴張中消解并摧毀了它自身。”〔34〕王鈞、冀瑩:《危害性原則的崩潰與安全刑法的興起——兼評伯納德·哈考特與勞東燕的“崩潰論”》,載《中國刑事法雜志》2009 年第9 期。部分輕罪如“缺乏不法目的的游蕩行為”在客觀上并無法益侵害,同樣會觸發刑罰以及其他刑罰附加的不良影響,對法益的客觀威脅是相當有限且遙遠的,所謂的公共安寧等集體法益的判斷標準主觀又模糊,與危害性原則的設立初衷相悖。

國外也有學者將輕罪定義為“半刑罰”、“管理型犯罪”,甚至是“無犯罪行為的處罰”。〔35〕Alexandra Natapoff,Criminal Misdemeanor Theory and Practice,in Markus Dubber &Tatjana H?rnle eds.,Oxford Handbook Online,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16.但美國的輕罪與我國語境下的行政違法行為的性質并不相同,輕罪在客觀行為上與重罪的認定標準一致,罪責上也以罪過作為必備要件,不法與罪責均并未突破犯罪的基本框架。并且,美國模范刑法典以及部分州的刑法典明確將犯罪區分為重罪與輕罪,還在輕罪之下規定了違警罪(violation)作為犯罪之外的一般違法行為,這顯然與德國、意大利、葡萄牙等國類似,采取了違警罪與刑法單立的立法模式,將違警罪納入警察行政處罰的范疇。〔36〕盧建平:《法國違警罪制度對我國勞教制度改革的借鑒意義》,載《清華法學》2013 年第3 期。而輕罪則仍屬于“罪分二類”中的一類,被視為刑事犯罪,仍受到危害性原則的制約。

除此之外,“立法定性、司法定量”模式中“司法定量”在限縮案件數量上的不力也是輕罪門檻過低的重要原因。在美國,“立法定性、司法定量”模式采取了“寬進嚴出”的“漏斗型”出罪機制,只需滿足特定的行為類型就成立刑法規定的犯罪要件,無需考慮定量要素的入罪功能問題,輕罪的出罪主要訴諸于檢察官的自由裁量權,依賴程序化的司法出罪路徑來劃定犯罪圈。一般說來,警方將輕罪案件移送之后,檢察官不僅要對案件證據是否滿足“相當理由”(probable cause)要求進行評估,也需結合司法資源是否足夠、以及起訴是否符合公共政策等因素進行綜合判斷。〔37〕Ronald Wright &Marc Miller,The Screening/Bargaining Trade off,Stanford Law Review,vol.55,p.29.2002.只是當面對數量巨大的輕罪案件時,檢察官的決定很容易過分依賴于警察的逮捕行為,導致輕罪被駁回起訴的比例遠低于重罪案件。〔38〕Issa Kohler-Hausmann,Misdemeanor Justice:Control without Conviction,American Journal of Sociology,vol.119(2),p.358.2015.檢察官所起的出罪作用有限,無法起到有效的過濾功能,導致輕罪案件數量過于龐大。

面對輕罪門檻過低所導致的正當性危機以及案件數量過大的問題,美國目前的改革策略仍然是沿用“立法定性”對重罪與輕罪的格局進行重新調整,對輕罪的范圍進行限縮,對危害性原則中的危害內涵進行明確化。第一,降低不同等級輕罪的刑期,或直接對部分輕罪如非法持有大麻等行為做無罪化處理。如馬塞諸薩州已將輕微的擾亂治安行為、無證駕駛、未購買車輛保險駕駛的首次犯罪行為非犯罪化。〔39〕Joel M.Schumm,National Indigent Defense Reform:The Solution Is Multifaceted,American Bar Association,2012,p.9.通過在立法中直接提高入罪門檻,可以從根本上解決輕罪數量過多的問題,減輕輕罪給公眾帶來的負面影響。第二,通過在制定法中增加不法目的等主觀要素的方法,僅保留對利益真正具有現實危險性的行為,將純粹的秩序違反行為逐出犯罪圈。如援引古典意義的危害性原則對罪名進行檢驗,僅將“為實施不法行為而進行的閑逛”或“為實施恐怖活動而進行的持有”等行為納入輕罪范圍,對公共或他人利益并無實質性危險的行為則不構成犯罪。以上做法均是重新恢復危害性原則的批判性功能,通過限定“危害性概念”限制國家刑罰權的擴張,嘗試“走出危害性原則崩潰后的困境”〔40〕勞東燕:《危害性原則的當代命運》,載《中外法學》2008 年第3 期。。除此之外,在歷史中,美國聯邦最高法院還多次通過援引憲法第十四修正案中的正當程序原則,以法律本身欠缺明確性且容易導致司法肆意為由,推翻明顯欠缺危害性的輕罪立法,防止因過分追求集體法益威脅到公民的自由空間。如1972 年Papachristou v.City of Jacksonville 案、1974 年Smith v.Goguen 案以及1999 年Chicago v.Morales 案等,〔41〕Papachristou v.City of Jacksonville,405 U.S.156(1972);Smith v.Goguen,415 U.S.566(1974);Chicago v.Morales,527 U.S.41(1999).聯邦最高法院均通過憲法審查的方式宣布相關的輕罪法無效,捍衛危害性原則的精神內核。

(二)輕罪程序的異化

協商性程序正義的目的在于追求司法的效率性和靈活性,其正當化基礎在于保障程序的自愿性、可協商性、可獲益性,但現實中輕罪程序存在忽視真相的制度性弊端,被追訴人認罪的自愿性、明知性無法得到有效保障。“辯訴交易極易助長檢察官的職責懈怠與權力濫用,甚至引發檢察官的報復性起訴,侵害被告合法權益。”〔42〕郭華、高涵:《認罪認罰從寬制度實施風險及程序控制》,載《法學論壇》2021 年第1 期。“很多被告人的有罪答辯是在受到脅迫、信息不對稱、缺乏正確評估交易中風險的能力和判斷力的情況下作出的。”〔43〕郭華、高涵:《認罪認罰從寬制度實施風險及程序控制》,載《法學論壇》2021 年第1 期。再加上證據標準也無限降低,增加了無辜者被錯誤定罪的風險,導致出現了正當化危機。

在檢察官決定起訴后,真正進入庭審程序的輕罪案件數量非常少,案件主要通過辯訴交易方式快速解決。可是在輕罪中,辯訴交易存在的問題被進一步放大,通常只有在重罪案件、聯邦最高法院管轄的案件、以及代理律師較為審慎負責的情況下,刑事程序的進行和證據的采納才較為規范。輕罪罪責輕微且案件數量更為巨大,無法像重罪一樣獲得司法程序的足夠關注和權利保障,對效率的過度追求容易造成對正當程序的反噬,在控辯雙方力量對比嚴重失衡的情況下,“……有些被告人的有罪答辯是在受到脅迫、信息不對稱、缺乏正確評估交易中風險的能力和判斷力的情況下作出的”,甚至促成冤假錯案。〔44〕[美]亞歷山德拉·納塔波夫:《無罪之罰:美國司法的不公正》,郭航譯,上海人民出版社,第3 頁。

并且,輕罪人一般很難獲得充分的律師幫助,對案件的知情權難以得到保障。在存在律師協助的情況下,律師通常也沒有足夠時間為輕罪案件做充分的準備,導致有些案件從始至終缺乏律師的有效參與。〔45〕Shima Baughman,The History of Misdemeanor Bail,Boston University Law Review,vol.98,p.841.2018.當訴訟效率成為主要的價值追求,辯訴交易更是幾乎消滅了檢察機關和法院詳細審核現有證據的可能性。法官在庭審中的作用也非常有限,在辯訴交易中,法官較少對過程中出現的問題進行細致審核,僅對量刑建議進行簡單審查和確認。“即使是刑法專家也不能對潛在的犯罪人命運作出精確的預測,這些人的命運并不掌握在法律手上,真正的刑法,是由警察和檢察官掌握的”。〔46〕Dougas Husak,Overcriminalization:The Limits of the Criminal Law,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9,p.31.檢察權在某種程度上更是異化為審判權,違反了現代社會民主主義的立法原理。即使輕罪被告人不選擇辯訴交易而是選擇庭審方式,輕罪案件的庭審通常非常迅速,也容易演變成形式化的走過場,被告的知情權、參與權都受到減損,程序的正義性受到嚴重挑戰。

輕罪早在普通法中就被區別對待,輕罪訴訟制度尤其體現出對于訴訟效率的特殊偏好。尤其是在美國辯訴交易盛行的背景下,訴訟程序以訴訟主體理論、理性選擇理論和功利主義哲學作為理論根基,〔47〕陳瑞華:《論協商性的程序正義》,載《比較法研究》2021 年第1 期。當事人通過有限度、自主性的放棄部分訴訟權利來換取訴訟程序的簡化和量刑上的寬待。而輕罪長期作為重罪制度的附屬存在,罪量眾多卻易被忽視,逐漸演變為壓制性的效率化訴訟機制,凸顯出協商式訴訟程序的深層爭議。美國輕罪程序在訴訟權利保障上存在嚴重不足,導致被告人處分權的實質性缺失是輕罪制度出現異化的根本原因。對訴訟權利的部分放棄并不意味著基本權利的喪失,歐洲人權法院在2007 年審理O’Halloran and Francis v.The United Kingdom 案時,持反對意見的帕夫洛夫斯基(Pavlovschi)法官曾明確主張,“如果某類案件的數量實在太多,以致于國家幾乎不可能在所有同類案件中都完全貫徹基本的程序保障,那么正確的做法應當是將此類行為非罪化。”〔48〕See O’Halloran and Francis v.The United Kingdom,[GC],Appl Nos 15809/02 and 25624/02(ECtHR,29 June 2007).美國學者也是在近些年才開始重視并呼吁輕罪中的程序正義問題,〔49〕See Eisha Jain,Proportionality and Other Misdemeanor Myths,Boston University Law Review,vol.98,p.953-954.2018.如有學者主張提高起訴階段和辯訴交易階段輕罪的證據審核標準,增加律師數量以保障被告的被幫助權,〔50〕Alexandra Natapoff,Misdemeanors,The Annual Review of Law and Social Science,2015,vol.11,p.259.以此來減輕輕罪問題給美國刑事司法體系造成的負面效應。但目前尚未出臺新措施去抑制檢察機關在輕罪中的自由裁量權,或保障被告的被幫助權。雖然檢察官辦公室設立了監督部門,相關的“洗冤計劃”卻很少會考慮輕罪,而是放任輕罪作為社會控制和風險預防的手段,檢察機關在輕罪處理過程中的主導作用并未受到明顯抑制。

(三)比例原則的悖反

“美國刑法早在德國法上比例原則概念于全球流行之前,就有本土的‘刑罰合比例性’的討論。”〔51〕蔣紅珍:《比例原則適用的范式轉換》,載《中國社會科學》2021 年第4 期。比例原則在美國具有憲法位階,美國憲法第八修正案規定:“不應要求過多的保釋金,不應強科過分之罰款,不應濫施殘酷和不尋常之刑罰。”其中,“殘酷的”指刑罰具有殘酷性,應避免不必要的痛苦;〔52〕[美]富蘭克林·齊姆林:《美國死刑悖論》,高維檢等譯,上海三聯書店2008 年版,第17 頁。“不尋常的”則強調相當性,要求罪當其罰,比例嚴重失衡會導致違憲的法律后果。判例法中,比例原則被用來判斷死刑和累犯等極端案件的合憲性,從未適用于輕罪案件之中。在輕罪中,非監禁刑是刑事責任的主要實現方式,非監禁刑天然具有自主性、個案性和反規范性,較難像重罪一樣進行對比分析,但是在輕罪的罪刑適用中同樣存在明顯的比例失衡現象。

首先,雖然輕罪制度已經在試圖減輕刑罰的懲罰性,可由于再犯危險性難以評估,犯罪人人格不確定,加上矯正機構資質不一,矯正人承擔的現實負擔反而會比監禁刑更重。美國20 世紀七十年代末導致矯正模式趨于衰落的原因有很多,其中矯正機構自由裁量權過大、及多元化刑罰所帶來的刑罰不確定是其中的重要影響因素,進而促成了“正當程序”原則的回歸和量刑委員會的設立。至今,輕罪多元化處理結果在形式上的輕微性和實質上的嚴重性之間存在的矛盾仍被學者詬病。這在本質上源于矯正模式存在的固有內生性問題:個性化的刑罰難以保證確定、統一的處理措施。與相對確定的監禁刑相比,非監禁性的懲罰性項目如戒酒措施、精神治療、社區參與和工作技能培訓等可能會給犯罪人帶來更多且不確定的痛苦和負擔,實際上間接擴大了國家懲罰機制(penal apparatus)的范圍。〔53〕Eric Miller,Embracing Addiction:Drug Courts and the False Promise of Judicial Interventionism,Ohio State Law Journal,vol.65(6),p.1574.2004.多元化的處遇方式對犯罪人生活的侵入可能會更為嚴重,國家機器對公民權利的影響范圍也會進一步拓展。

其次,與重罪相同,輕罪也會產生一系列附隨性后果,影響犯罪人當前的生活和未來的職業選擇,如被吊銷執照或許可證、被剝奪(政府為低收入者提供的)公共住房、喪失退休金等福利資格、喪失工作機會或被驅逐出境等。〔54〕Eisha Jain,Arrests as Regulation,Stanford Law Review,vol.67,p.826-44.2015;Jenny Roberts,Ignorance Is Effectively Bliss:Collateral Consequences,Silence,and Misinformation in the Guilty-Plea Process,Iowa Law Review,vol.95,p.182-83.2009.在美國,犯罪的附隨性后果被零散規定在《美國法典》及各州法典中,據2021 年1 月的最新統計顯示,美國聯邦和州層面規定的附隨性后果總數多達四萬多種,其中有的和個罪關系緊密,如針對性犯罪人的注冊制度,但也有將近四分之一的附隨性后果適用于所有的犯罪類型,和犯罪性質并不具有直接相關性。〔55〕Chidi Umez &Joshua Gaines,After the Sentence,More Consequences:A National Report of Barriers to Work,New York:The Council of State Governments Justice Center,https://csgjusticecenter.org/publications/after-the-sentence-more-consequences/national-report/,2021年8 月3 日訪問。附隨性后果不屬于正式刑罰的一部分,檢察官和法官在辯訴交易階段不會專門考慮,但對犯罪人的影響卻廣泛又深遠,尤其是其“社會排斥”功能將如影隨形,〔56〕參見姚建龍:《社會變遷中的刑法問題》,北京大學出版社2019 年版,第209 頁。輕罪也不會自動排除附隨性后果的適用,容易出現罪行較輕但實際懲罰過重的結果。

輕罪中的“刑”并不局限于刑罰本身,輕罪的失衡是系統性、實質性的,是在制度參與者的長期忽視下,行為輕微卻仍需承受程序、刑罰和附隨性后果造成的不良影響的失衡,是由輕罪門檻過低與附隨性結果影響過大等因素共同導致的。在危害性原則、正當程序原則均遭受沖擊的背景下,輕罪行為單純的失序性并不能和由此所產生的實體與程序性法律后果完全對應,在現實中構成對比例原則的悖反。美國現有的規范性框架也無法為輕罪失衡提供有效約束,雖然憲法第八修正案在理論上適用于聯邦和州的所有罪行,可“殘酷的且不尋常”標準多用來判斷死刑和累犯等極端案件的合憲性,從刑罰的嚴厲性來看,輕罪的監禁刑通常為一年以下,憲法審查很少適用于輕罪。聯邦最高法院通過判例法發展出來的檢測方法也只是對刑罰本身的審查,輕罪中非監禁刑是刑事責任主要的實現方式,較難像重罪一樣對刑罰輕重進行縱向與橫向的比較。

不過,雖然對于社會化的刑罰方式難以進行該當性的評價與制約,美國司法機關已經開始重視附隨性后果給輕罪犯罪人帶來的負面作用。2012 年以來,根據《2007 年法庭安全完善法案》(Court Security Improvement Act of 2007)的規定,美國律師協會專門建立了犯罪附隨性后果目錄數據庫,用以協助司法機關明確評估對個罪施加的所有懲罰性后果。〔57〕National Inventory of Collateral Consequences of Conviction,About NICCC,https://niccc.nationalreentryresourcecenter.org/node/127,2021 年8 月3 日訪問。這是合法性原則的要求,也是實現比例原則的前提條件。2018 年《美國量刑指南》第八章第C2.8 條也規定,如果犯罪人將被判處一定的附隨性后果,則應在量刑指南規定的幅度內降低罰金數額。〔58〕United States Sentencing Commission,Guidelines Manual 2018,Chapter 8,C2.8.在辯訴交易中,部分檢察官在決定正式刑罰時,開始考量輕罪附隨性后果的影響,會因為附隨性后果較重而選擇較輕的刑罰,甚至降低罪名指控的等級,充分體現出司法的實用主義特征。

另外,為了削弱前科制度對輕罪人就業的過度影響,除了對未成年人犯罪記錄的刪除和封存制度之外,美國部分轄區對輕罪如交通類犯罪和大麻類犯罪的犯罪記錄也予以封存或刪除。如2009-2014年間,至少有三十一個州和哥倫比亞特區都在擴大刪除和封存記錄的適用范圍,甚至開始實施“既往不咎法”(Clean Slate Law)以淡化犯罪標簽、消除犯罪記錄對輕罪的影響。〔59〕Kenny.Lo,Expunging and Sealing Criminal Records,https://www.americanprogress.org/issues/criminal-justice/reports/2020/04/15/483264/expunging-clearing-criminal-records/,2021 年11 月21 日訪問。只是在美國,犯罪人個人信息保護與政府監控、犯罪控制需要之間存在明顯的價值沖突,相比歐洲,美國對罪犯的前科消滅制度持相對保守的態度,尤其是對重罪犯罪如針對兒童的性犯罪的犯罪記錄,美國還采取了強制公開制度以更好的保護公共利益,公眾可以對犯罪人的個人信息進行公開查詢。這一保守態度也減少了輕罪犯罪記錄“被遺忘”的可能。不過,即便如此,如密歇根州等州的既往不咎法也已經生效,對輕罪和部分重罪設置了自動犯罪記錄刪除期限,方便犯罪人更快復歸社會。

四、結 語

普通法系國家素有輕罪制度的肇始國之稱,〔60〕Sandra G.Mayson &Megan T.Stevenson,Misdemeanor by the Numbers,Boston College Law Review,vol.61(3),p.979.2020.經歷了20 世紀末的政策轉型,美國形成了“輕罪-重罪”雙軌運行機制,以滿足現代社會愈加復雜的治理需要。作為犯罪行為的重要分類標準之一,輕罪具有特定的價值追求和角色定位,輕罪制度以秩序違反行為作為主要對象,以提高訴訟效率作為核心價值追求,通過協商性的快速審理機制和多元化的社會化懲罰方式實現對公眾的行為規訓與社會的風險預防。輕罪在堅持刑罰人道主義的立場上節省了訴訟成本和司法資源,卻也忽視了對被告人的權利保障,因此在司法實踐中面臨多重正當性挑戰。刑法社會治理功能的發揮仍應建立在維系古典主義刑法基本原則的基礎之上,雖然政府出臺相關改革措施,效果仍然不夠顯著。美國的司法體制與刑法結構與我國存在較大差異,其制度設置和缺陷仍然可給我國以啟示。

中國的犯罪治理需要,決定著刑法的發展方向。我國已進入輕罪時代,輕罪化的刑事立法和以輕罪為主體的刑事司法已然成為我國目前刑事法治的重要面向。隨著預防逐漸成為與懲罰并存的犯罪化事由,危險犯的數量與范圍不斷擴張,輕罪成為社會防衛的手段,輕罪的數量也將隨著刑事立法能動主義而大幅增加,截至2020 年10 月,我國判處三年有期徒刑以下刑罰的輕罪案件占比已從54.4%上升至83.2%。〔61〕張軍:《最高人民檢察院關于人民檢察院適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情況的報告》,http://www.npc.gov.cn/npc/c30834/202010/ca9ab36773f 24f64917f75933b49296b.shtml,2021 年7 月29 日訪問。判處非監禁刑(含免于刑事處罰)的被告人比例從20%增至30%,與之相反,重罪被告人的數量卻一直處于下降趨勢。〔62〕段陸平:《健全我國輕罪訴訟制度體系:實踐背景與理論路徑》,載《中國刑事法雜志》2021 年第2 期。輕罪與重罪具有不同的立法保護目的,二者之間存在功能分野。輕罪行為相對較輕的可譴責性、行為人的易預防性、罪責的輕微性以及案件數量的巨大性決定了輕罪制度以行為規訓和訴訟效率為首要價值追求,輕罪是對公民規范信賴與規范意識的強調,而非強化刑罰的威懾與隔離功能,因此迫切需要改變傳統以重罪為主的刑事制裁體系,對重罪、輕罪乃至微罪進行更為精細化的區別對待,這也與我國刑事政策的發展一脈相承,是寬嚴相濟刑事政策的內在要求。在我國,輕罪的擴張是刑法積極參加社會治理的體現,為解決實務難題、消減司法困惑,防止重罪被濫用,輕罪的增設具有一定合理性。〔63〕參見周光權:《論通過增設輕罪實現妥當的處罰——積極刑法立法觀的再闡釋》,載《比較法研究》2020 年第6 期。面對新型社會問題,我國刑法仍需適度擴張。當前,美國以及英國就恐怖主義犯罪的預備犯、幫助犯等也在進行積極的犯罪化,各國刑法都體現出功能主義的發展趨勢,密切回應刑事政策的安全性要求。只是美國輕罪泛化的弊端顯示,犯罪門檻的過分降低會給輕微犯罪行為帶來過度負擔,從而引發正當化危機。美國對“無序社會”的“零容忍”政策是引發輕罪泛化的重要原因,導致憲法也難以為刑事司法體系中的輕微犯罪行為提供有效保障。在我國,輕罪的入罪仍應堅持法益的批判功能,避免法益保護原則過分抽象化、精神化、普世化。法益保護原則與普通法系的危害性原則類似,本意是對刑法立法起到限縮作用,只是近些年來分別受到我國集體法益擴張和普通法系國家危害性原則崩潰的影響,在輕罪的立法批判功能上愈發有限,犯罪的危害越來越難以憑經驗、感覺加以認知,目前新增的輕罪多是為了保護集體法益創設的危險犯。與側重保護管理秩序的行政法不同,刑法所保護的法益在“質”上不應被泛化為各種抽象的秩序,而應與個人法益保持相對明確的關系。如果違法行為僅僅是出于行政管理的需要,并未對個人的自由發展造成實質威脅和危害,則不應成為刑法保護的法益。因此,在輕罪立法中可增加犯罪構成要件要素,要求危險犯的成立需對法益造成實質的緊迫且現實的危險,或增加“情節嚴重”等條款,提高輕罪的入罪門檻,適當容忍“無序”狀態,避免輕罪范圍泛化。在司法中,也應鼓勵法官在法律解釋時進行目的性限縮,通過法教義學的解釋方法、結合法規范保護目的對欠缺目的性或實質危險性的輕罪行為作出罪化處理。

在堅持法益的批判功能、對輕罪進行必要的有限度擴張的同時,還應加快全面的配套制度跟進,防止出現與美國輕罪體系相類似的困境。首先,應充分保障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知情權、處分權,增強控辯合意。美國刑事程序存在忽視真相的結構性弊端,在辯訴交易制度內在強迫性的壓力之下,傳統刑事程序的權利保障和查明真相能力大幅減損,輕罪被追訴人認罪的自愿性、明知性無法保障,構成對正當程序原則的悖反。在我國已經全面鋪開認罪認罰制度的背景下,雖然訴訟效率是認罪認罰程序重要的價值追求,追求程序的效率性仍需以保障案件事實的真實性和判決結果的正當性為底線,應通過堅持認罪與不認罪案件標準的統一化,以及落實值班律師制度等方式,防止過分減損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程序性權利,避免造成美國式的程序異化。其次,在輕罪罪刑均衡的本土性制度構建上,是否存在犯罪記錄是引發附隨性后果的前提,而附隨性后果會對犯罪人及其后代進行從業禁止和其他資格限制。附隨性后果承載著多元的價值取向,在維護公共安全、保障公眾的知情權以及貫徹審判公開原則上具有重要價值。但是,輕罪的附隨性后果與重罪并無不同,不僅與輕罪犯罪人的人身危險性并不相當,給輕罪犯罪人帶來的生活、工作上的負擔和影響也遠遠超出了報應刑的框架。雖然我國《刑事訴訟法》確立了未成年人輕罪記錄封存制度,《刑法修正案八》也增設了免除前科報告義務條款,但是在適用范圍上僅限于被判處五年有期徒刑以下刑罰的未成年人。目前可能的改革路徑之一是以特殊預防的需要為限,構建類別化的前科消滅制度,如對于犯罪情節輕微且之前并無犯罪記錄的輕罪犯罪人,在經過一定考驗期后確立全面的前科消滅模式,全面消除附隨性后果的不當影響。或者對我國所有的附隨性后果進行細化、規范和整合,由檢察官在量刑建議中、以及法官在審判階段一起綜合考量,結合案情和行為人的再犯可能性對附隨性后果進行公開的選擇性適用,這不僅有助于提高懲罰性后果的公開性、透明性,更能促進實質意義上罪刑均衡的實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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