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著光明的路上走

趙海燕

那是黎明前的至暗一刻，那是覺醒的年代，那是地底的巖漿即將噴發的前夜。20世紀20年代，中國共產黨站到了歷史長河的潮頭。最初的滾滾洪流里，一個個奮起又倒下的身影中，有年輕的她——繆伯英，中國共產黨第一位女黨員。

讀有字之書，求無字之真理

湖南，長沙。一個紅色的地標。黃興、徐特立、田漢、楊開慧、陳樹湘……一串讓后人肅然起敬的名字，都來自于此。

繆伯英的家，在長沙縣清泰鄉（今開慧鎮）的飄峰山下?！帮h峰山離天三尺三，人要低頭過，馬要卸落鞍。”古人筆下的飄峰山高聳、險峻，讓人心生豪氣。1899年10月21日，在飄峰山層林盡染時，繆伯英出生在書香門第的繆家，乳名玉桃。

繆伯英的父親繆蕓可，是一位秀才，曾擔任湖南省教育司教育科主任。他思想開明，主張教育興國，興辦“新學”，尤其希望女性獲得教育后走向社會。他在家鄉創辦過小學、女子職業學校。在父親的影響下，繆伯英自小便立志：女生要自信、自尊、自強。

繆伯英清楚地記得，有一年父親從日本考察歸來，給她帶回了兩件禮物：一件是一個蝴蝶式樣的梳妝盒，父親支持她保持女性愛美的天性；另一件是淺藍色底座的石英鐘，父親告誡她要惜時如金，把時間用在有意義的事情上，不要辜負大好青春。

繆伯英性格開朗，活潑好動：上山打柴，下河游泳，嬉笑玩鬧……且天資聰穎，入學后文理兼優，每次考試都是第一，鄉鄰都喊她“頭名佬”。1916年，她考入湖南省立第一女子師范學校后，開始學習新知識，接受新思想。據她的同窗、后來擔任該校校長的姜國仁回憶，繆伯英不愛打扮，但文章寫得極漂亮，字里行間透露著以身報國的理想。

1919年秋，繆伯英以長沙地區第一名的成績，考入北京女子高等師范學校（簡稱“女高師”）。赴京求學前，父親給她寫下了這樣一段話：“玉桃，你是我的女兒，卻有男兒般豪氣……求學路上讀有字之書，不忘求無字之真理，無論身處何地，都需向著光明的路上走?！?/p>

從鄉下，到省城，再到北京，繆伯英開始走上一條光明之路。

剪掉長發，為祖國吶喊

那是五四運動后的北京，各種新思潮廣為傳播，空氣中滿是革命和青春的氣息。在北京，繆伯英不僅見到了兒時的好友楊開慧，還結識了鄧中夏、何孟雄、高君宇、李卻非等一群思想活躍、追求進步、志同道合的年輕人。

北大紅樓，是這群熱血青年向往的地方?！叭ヂ犂畲筢撓壬闹v課吧?！痹诤蚊闲鄣热说墓膭酉?，繆伯英進入北大旁聽。“只要我們有覺悟的精神，世間的黑暗終有滅絕的一天?！崩畲筢撓壬闹v課，像春雷一般，強烈撞擊著繆伯英的心。她眼里的光越來越亮。

一次講課結束，繆伯英立即追到李大釗面前，鄭重地說：“您講得真好，我不是北大學生，我能做您的學生嗎？”

“我很高興收你為學生。”李大釗被繆伯英的主動和大膽打動了，他從這個湖南妹子身上看到了真誠和勇敢。

此后，繆伯英不僅頻繁去聽李大釗先生的演講，還閱讀了他的《庶民的勝利》《布爾什維主義的勝利》等文章?！拔覀円蚱鹁駚?，尋著那苦痛悲慘的聲音走……”李大釗先生呼吁青年覺醒、改造世界的聲音，時常在繆伯英耳邊回響。她心里像燃燒著一團火，決定去抗爭，去決斗，去打破這“世間的黑暗”。

繆伯英在“女高師”表現的，是那個時代青年的“叛逆”。學校訓育室發出告示：禁止女生剪頭發?？煽姴⒒舻啬闷鸺糇樱斑青赀青辍眱上掳杨^發給剪斷了。她剪掉的，是陳腐的封建主義；她宣告的，是自由的吶喊。由于她和幾個女生的堅決斗爭，最后此事也不了了之。

受互助論、工讀主義等進步思想的影響，繆伯英決定暫停學業，參加北大工讀互助團的活動。這是一個實行半工半讀、集體生活的志愿團體?？姴⒌热嗽谛Ｍ庾饬艘婚g房子，開起了洗衣店。互助團后因經營困難而解散，理想最終被現實打敗。但在繆伯英看來，這是“走向社會很必要的一課”。

此后，繆伯英開始逐步接受馬克思主義。1920年11月，“北京社會主義青年團”在北大成立，繆伯英成為首批團員。同月，她在李大釗的介紹下，加入北京共產主義小組。時年21歲的她，成為中國共產黨第一位女黨員。

那時候的中國共產黨，是一個新生的組織，前途未卜，生死難料，加入共產黨意味著只有奉獻，只有犧牲。但繆伯英毫無畏懼，一心投入共產主義這一值得為之奮斗的壯麗事業。

青春，因了執著的信念而充滿活力?？姴⑶啻旱哪橗?，被信念的光照亮。

以身許黨，留下青春之光

“祝你們‘英‘雄比翼齊飛！”

1921年秋，在果實飄香的時節里，北京中老胡同5號院，一對年輕人在李大釗先生的證婚下，結成生死與共的夫妻。他們的名字中，分別帶有一個“英”字和“雄”字，李大釗說他們是“‘英‘雄夫妻”。

在投身革命的同時，繆伯英和何孟雄也收獲了愛情。但這對“‘英‘雄夫妻”深知，他們攜手走上的，是一條通往光明卻危險曲折的道路。

中國共產黨成立后，迅速掀起了全國第一次工人運動的高潮?？姴沃袊鴦趧咏M合書記部女工部負責人，參與領導了京漢鐵路北段工人大罷工。她不顧個人安危，利用自己的女性身份與敵人周旋，躲過密探，看望那些被反動軍警關押的同志，鼓勵他們堅持到底不放棄。接著，又組織同志秘密編印、分發《京漢工人流血記》等宣傳品，揭露軍閥政府的暴行。

青年時代的繆伯英，渾身洋溢著革命的激情和活力。為了幫助廣大婦女爭取自由平等的權益，她在《民權運動宣言》中加入了“制定勞動保護法及決定婦女在政治經濟上的一切平等權利”等，還指導北京女權運動同盟會制定“納妾以重婚罪論”“禁止公娼、買賣婢女、婦女纏足”等規定，明確提出“婦女運動要融入人民解放斗爭之中”。她的一系列活動，展現出一位婦女運動先驅者非凡的魄力和過人的膽識。

1923年5月1日，繆伯英代表全體婦女在天安門做了一次演講。她慷慨激昂，怒斥北洋軍閥政府的腐敗無能，鼓舞人民站起來把權力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她的演講，引起了國人的強烈共鳴，李大釗稱贊她是“宣傳赤化的紅黨”。

繆伯英的革命活動，引起了反動派的注意。為了安全，組織上安排她回湖南，擔任中共湖南省委婦委會書記等職。1925年五卅慘案后，臨近分娩的繆伯英組織女子宣傳隊、糾察隊和募捐隊，日夜奔走在大街小巷、車站碼頭，發放愛國抗議傳單，組織游行活動，聲援上海工人，將家鄉的革命活動開展得如火如荼。

1927年，繆伯英夫婦被派往上海，在白色恐怖中開展地下工作。1929年10月的一天，為了躲避國民黨政府勾結的一伙黑幫打手的追捕，繆伯英跳入河中，以致感染了傷寒，最終竟不治而逝。

生命垂危之際，繆伯英給丈夫留下遺言：“既以身許黨，應為黨的事業犧牲，奈何因病行將逝世，未能戰死沙場，真是恨事！孟雄，你要堅決斗爭，直到勝利。你若續娶，要能善待重九、小英兩孩，使其健康成長，以繼我志?！?/p>

讓她沒想到的是，1931年，丈夫何孟雄被國民黨殺害。他們的兒子重九、女兒小英，也在日軍進攻上海的戰火中失散，下落不明。

“英雄”出師未捷身先死，催人淚下。為了革命事業，為了心中的信仰，他們的生命湮沒在至暗的夜里，而他們的青春之光，照亮了后人的前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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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是民族最閃亮的坐標，英雄的事跡不能被湮沒?？芍袊伯a黨第一位女黨員繆伯英的英雄故事，曾長期鮮為人知。2017年，作家王杏芬創作的長篇報告文學《青春·繆伯英》打破了沉寂，將女英雄的故事生動地呈現在世人面前。

作者梳理權威史料，整理采訪獨家素材，在這部作品里，闡述了繆伯英怎樣從懵懂少女成長為一個具有堅定社會主義理想的中國共產黨黨員，深度挖掘了她短暫而偉大的一生。文字讀起來感人肺腑，催人淚下。英雄不死，英雄的光輝永遠燭照人間。

繆伯英說

“既以身許黨，應為黨的事業犧牲，奈何因病行將逝世，未能戰死沙場，真是恨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