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妙的構思 剜心的悲劇
——曹禺《雷雨》（節(jié)選）的藝術特色

劉冬華

高一《語文》必修下冊的《〈雷雨〉節(jié)選》選取的是曹禺戲劇《雷雨》中的第二幕，作者以上世紀20年代的中國社會作背景，寫了周、魯兩家之間人物復雜的關系。這小小的家庭是當時整個社會的縮影，透過家庭這一角度，讓觀眾清楚地看到了封建主義和資本主義的冷酷殘忍，同時也從小家庭的毀滅，認識到腐朽的社會定會滅亡的命運。這部戲劇思想意義深刻，藝術成就高超，魅力無窮。本文擬從戲劇藝術特色的角度談談一孔之見。

一、多元立體的人物形象

戲劇強調(diào)的是視覺性和聽覺性，它以塑造典型人物形象為宗旨，以鮮活傳神的藝術形象感染人?！独子辍分械募彝ス适率嵌甏麄€社會圖景的縮影，所有人物都是當時生活土壤中滋生的產(chǎn)物。用作家的話說，都能在生活中找到對應的影子。劇中人物栩栩如生，性格各具特點。人物之所以讓觀眾印象深刻，還在于人物性格塑造不是單一型、偏平化的，而是圓滿型、多元化呈現(xiàn)的，給人以立體飽滿的藝術感覺。劇中最具戲劇性的人物是周樸園，他對各種人態(tài)度的不同，可以看出，他既是一個貪婪的資本家，也是控制欲極強的專制家長，還是一個始亂終棄的情場老手，他本性殘忍卻又表面裝出多情的面孔。

這里以第二幕中周樸園與魯侍萍二人為例說明。當初侍萍在周樸園家做侍女，周樸園出于一時情感的需要，糟蹋了她，并產(chǎn)下二子。權衡利弊，他很快就屈從家庭的淫威，遵奉母親旨意，迎娶了豪門千金小姐。在臘月三十將侍萍掃地出門，包括才出生三天而又奄奄一息的小兒子，侍萍投靠無門跳河自殺。后來他又娶了兩房，都不如意，情感的落差，不免會使周樸園對那段甜蜜歲月產(chǎn)生些許懷念。他記得她的生日，保留著她喜愛的家具和生活習慣，給人以重情重義的表象。

當侍萍真的出現(xiàn)在周樸園眼前時，他徹底撕掉了重情的假面具，先是厲聲指責：“你來干什么？”“誰指使你來的？”語氣極為冷淡：“三十年工夫你還是找到這兒來了?！庇憛捴橐缬谘员?。當侍萍提及往事時，他極不耐煩地以“不必再提”加以搪塞和回避。他怕她的出現(xiàn)危及到自己的名聲和家庭利益，就以利誘之：“痛痛快快的！你現(xiàn)在要多少錢吧！”在遭到侍萍拒絕后，他就用一張支票來打發(fā)侍萍全家遠走高飛。僅憑周樸園對待侍萍的態(tài)度看，他既有留戀舊情的一面，也有冷酷的一面，還有顧及名聲的偽善和老奸巨猾的一面。從后文周樸園與魯大海的對白中，更表現(xiàn)了資本家狡詐殘忍的一面。戲劇通過個性化的對白把周樸園的多面性格展示得淋漓盡致。

二、平實含蓄的戲劇語言

戲劇有其自身的語言特點：一是語言個性化，要求用平實的口語表現(xiàn)人物的身份、性格；二是潛臺詞豐富，常用不便言表的隱藏之語或言外之意，含蓄蘊藉，耐人咀嚼；三是語言動作化，語言起著推動或暗示故事情節(jié)發(fā)展的作用。曹禺的戲劇臺詞就具有這樣的特點。

在第二幕中，周樸園與侍萍的對白就頗具戲劇性。周樸園讓侍萍離開他房間，她說：“哦，——老爺沒事了？”其潛臺詞是“你難道不認識我了”？這句話就有推動情節(jié)發(fā)展作用，三十年不見，侍萍一肚子憤懣沒有發(fā)泄，當然不愿馬上離開。之后侍萍問周樸園是哪地方的人，故意挑起周樸園的回憶。周樸園說自己是無錫人，并稱這個“地方好”。侍萍說：“哦，好地方。”這是一語雙關，既是附和周樸園之言，又指那是你大少爺?shù)拈_心地方，也是我的傷心之地。當周樸園問及是否認識賢惠規(guī)矩的梅小姐時，侍萍自貶道：“她不是小姐，也不賢惠，聽說也不大規(guī)矩?！逼錆撆_詞是：我是你始亂終棄的侍女，無須你的恭維和美化。這段話流露出侍萍強壓怒火的憤懣之情。

《雷雨》臺詞簡短，但人物活脫欲出，品味語言的韻味，能透視到人物的內(nèi)心世界。

三、復雜尖銳的矛盾沖突

矛盾沖突是劇情發(fā)展的基礎，也是戲劇的魅力所在?！独子辍吩O置了復雜尖銳的矛盾沖突，從全劇矛盾性質(zhì)看，有專橫霸道與追求自由，有互相纏繞的情愛糾葛，有始亂終棄與身心受損，有殘酷壓榨與爭取生存權利；從矛盾涉及的對象看，有工人與資本家，有公子哥與下人。這些矛盾輻射面很廣，從家庭到社會，錯綜交織，不可調(diào)和。劇中人物的命運無不與周樸園有瓜葛，構成了家庭與社會錯綜復雜的關系。我們來看第二幕。

魯侍萍來找四風，不料來到周樸園家。侍萍在與周樸園的對白中，故露端倪，周樸園漸漸發(fā)現(xiàn)她是侍萍，于是心驚肉跳。他徐徐站起：“哦，你，你，你是——”他驚恐得結巴起來。周樸園說沒有想到三十年后“你還是找到這兒來了”，這話充滿威脅，滿懷敵意。侍萍嚴詞反駁：我沒有找你，我沒有找你，我以為你早死了。周樸園只得服軟，讓她“冷靜”，不要“哭啼”，他表面替侍萍著想，實則擔心丟了臉皮，怕家人和下人知道，有損自己的尊嚴。接著侍萍說自己眼淚早已哭干，現(xiàn)在只有悔和恨，繼而憤怒地控訴了周家在臘月三十將自己驅之門外的罪惡。這時，沖突已充滿濃烈的火藥味。周樸園勸她不要重提往事，她說：“我要提，我要提，我悶了三十年了！”可見魯侍萍怒不可遏，毫不示弱。無奈，周樸園只好打感情牌，用現(xiàn)在還保存著她當初喜歡的生活用具等來平息她的怒火，并給支票作為補償來軟化她的心。支票被她憤然撕碎，沾滿窮人血汗的錢怎能彌補她三十年的身心創(chuàng)傷？兩個階級的矛盾已經(jīng)無法調(diào)和。

四、精巧嚴謹?shù)乃囆g結構

《雷雨》在結構上匠心獨運。全劇線索清晰，錯綜復雜矛盾沖突并不影響結構的緊湊。全劇以周樸園為中心，把各類人物有機地串聯(lián)在一起。在眾多矛盾中，主導線索有兩條，它們共同推動著劇情的發(fā)展。明線是周樸園與蘩漪，暗線是周樸園與魯侍萍，它們并存交織，互為影響，構成跌宕起伏而又扣人心弦的劇情。戲劇結構十分嚴謹，作家創(chuàng)作遵循了古典戲劇“三一律”的結構原則，在時間、地點、情節(jié)上保持高度一致。戲劇時間集中在上午到深夜24 小時以內(nèi)，地點集中在周公館和魯家，故事情節(jié)緊緊圍繞戲劇中心，沒有節(jié)外生枝。短短的四幕劇，故事接榫自然，情節(jié)發(fā)展合情合理，整體顯得緊湊連貫而又自然，給人以渾然一體的感覺。

從第二幕看，劇情地點發(fā)生在周公館，魯侍萍來找在周家打工的女兒四鳳，又意外碰見拋婦棄子的周樸園，還看見了自己牽掛了三十年的大兒子周萍。小兒子魯大海來周家談判，也匯聚到周公館。時間、人物、地點高度集中，有血緣關系的人齊聚于此，矛盾沖突更顯激烈。這諸多“集中”，純屬巧合手法的運用，而這些巧合又那么合情合理，順乎自然。故事展現(xiàn)的是三十年前的情景，這樣的結構，自然要把整個故事的前因后果、來龍去脈交代清楚。作家高明在沒有從故事發(fā)展的時序著筆，而是采取戲劇中常用的“懸念”“伏筆”“穿插”“突轉”等方式，在情節(jié)漸次發(fā)展中逐步融合過往的故事，將過去與現(xiàn)實巧妙勾連。如戲劇中通過侍萍之口，講述了三十年前的悲慘故事，給觀眾一個出乎意外又在情理之中的震撼；還借魯大海對周樸園殘酷老底的揭發(fā)，讓觀眾對人物有了更深一層的認識。曹禺對結構的巧妙安排，使劇情顯得緊密而又完整性強。

《雷雨》堪稱中國現(xiàn)代話劇成熟的里程碑，其中涉及到的藝術成就很多，有待于我們繼續(xù)深入探究。認真品讀這部戲劇作品，能進一步認識到封建社會的殘酷，了解作品藝術的圓滿和精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