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臺市文物管理處信都區文物保管所河北省文物考古研究院
(1.河北 邢臺 054000;2.河北 邢臺 054001;3.河北 石家莊 050000)
2019年11月,邢臺市信都區龍泉寺鄉柳林村南天然氣管道施工工地發現4座古代墓葬(圖一),隨后邢臺市文物管理處等單位及時對其進行了搶救性清理發掘。

圖一 墓葬位置及分布示意圖
墓區位于柳林村南150米處的二級臺地上,北距龍泉寺鄉政府約460米。墓葬分南北兩排:南側3座,由東向西編號2019XLLM1—2019XLLM3(以下簡稱 M1—M3),均被天然氣管道溝槽打破;北側1座,編號2019XLLM4(以下簡稱M4)。
4座墓葬均開口于耕土層下。M1、M2、M4為帶墓道的圓形磚室墓,均坐北朝南。其中M1、M2的墓葬形制、墓磚壘砌方式、磚雕形式及壁畫內容大體相同,分別出土1件白瓷盞和1件白瓷碗;M4磚室被毀,墓磚被取走,除在填土中出土瓷雞腿瓶殘片外,未見其他遺物。M3為土洞墓,形制較小,早期被破壞,未見遺物。因M2整體保存較好,現主要對其發掘情況作如下介紹。
為仿木結構磚雕壁畫墓,坐北朝南,土壙全長9.61米。由墓道、甬道、墓門、墓室四部分組成(圖二)。墓磚規格為33.5×16.5×5.5厘米。

圖二 M2平面、剖視圖
墓道 開口距地表0.3米。呈斜坡狀,長6.07米,深2.79米,坡度16°。填土內出土殘瓷碗1件。
墓門 位于墓道與甬道之間,仿木結構門樓式,寬1.1~1.5米,殘高1.85米。底部用條磚疊砌作為門基,兩側向上用大磚豎砌作為倚柱、柱和立頰,其上用條磚平砌成門額、上額、闌額、普拍枋。門額上有2個亞腰形門簪,用兩塊條磚丁頭組合雕成。普拍枋表面繪黑色正反回紋,上承3朵一斗三升斗拱,其中兩朵保存完好。斗拱上承撩檐枋,上承磚雕檐椽和滴水。磚雕仿木構件上皆存留有彩繪,但多漫漶不清。門內為拱形門洞,拱券上用黑、紅彩飾蓮瓣紋。封門用磚無規律堆壘(圖三)。
甬道 平面呈長方形,面闊0.6米,進深0.73米,高1米。拱形頂,兩壁以順磚錯縫平砌,約從高0.7米處開始內收。
墓室 土壙平面呈圓形,直徑3.55米,深2.79米。墓壁用條磚錯縫平砌而成,表面彩繪壁畫保存較好,與仿木磚雕家具共同構成畫面,約從高1米處開始起券,向上內收為穹窿頂。墓壁上部飾有磚雕仿木結構建筑構件,均有彩繪。甬道口呈拱形,拱券用黑、紅彩繪蓮瓣紋,門楣由6塊向外凸出牙磚砌成,并用黑彩勾邊(圖四)。內徑2.01米,高2.1米。

圖四 M2甬道口
棺床分布于墓底大部,平面呈“凹”字形,長1.9米,高0.34米,床面用條磚鋪砌。棺床上發現部分殘碎頭骨及肢骨,墓主葬式、性別、年齡不詳,未見葬具。
東西兩壁各設一長方形仿木結構門,形制相同,高0.34米,寬0.22米。立頰用大磚豎砌,上額用大磚橫砌,門額上有丁磚雕成的2個“米”字形門簪。門板用豎立的兩塊墓磚代替。門后有過洞,可通向磚室外。過洞頂部為拱形,三壁均用順磚錯縫平砌,底部與棺床平齊,面寬0.22米,進深約0.5米,內高0.44米。
墓室裝飾采用仿木磚雕與彩繪壁畫相結合的裝飾方法。磚雕包括墓壁上方的鋪作、檐椽、柱頭、普拍枋、滴水等仿木建筑構件和壁面上的家具。壁畫包括墓頂壁畫、建筑構件和墓壁主體壁畫三部分,皆以白彩為底,再施以彩繪。
墓頂壁畫是以墓頂為中心繪兩周上下相對的雙層蓮瓣紋,均用黑色輪廓,內填紅彩,靠近墓頂的一周為覆蓮紋,蓮瓣較大,下部為仰蓮紋,蓮瓣較小。兩周蓮瓣紋間用黑彩繪一周蔓草紋(圖五)。

圖五 M2墓頂壁畫
墓壁上方與墓頂相接處飾磚雕仿木結構建筑構件,均施彩繪。自下而上依次為柱頭、闌額、普拍枋、鋪作、撩檐枋、檐椽、滴水等。柱頭和闌額位于最下層,用兩層橫磚砌成,上承普拍枋。闌額表面飾黑彩條帶狀蔓草紋,柱頭共4個,略凸出壁面,表面用黑彩和紅彩繪出裝飾紋樣,其下無立柱。普拍枋表面繪黑色正反回紋,4處柱頭正上方各承一朵把頭絞項造鋪作。鋪作以紅、黑彩為邊,內填紅彩菱形紋。其上承橫磚平砌而成的撩檐枋,磚表面繪有紅彩,再上為一周磚雕滴水。鋪作之間的拱眼壁以紅彩條蔓草紋填充(圖六)。

圖六 M2磚雕彩繪仿木建筑構件
墓壁壁畫保存較好。所繪人物清晰,色彩鮮艷,與磚雕門、燈檠、桌、椅及碑亭等共同構成畫面(圖七),題材有墓主人夫婦對坐及生活場景和“二十四孝”故事等。

圖七 M2西壁壁畫線描圖
1.北壁 正對墓道,壁畫可分為3幅。
中部為墓主人《夫婦對坐圖》(圖八)。上方繪有幔帳,并垂有長綬。桌椅由條磚砌成,凸出壁面,表面用黑彩勾畫輪廓,中部填紅彩,黑彩與紅彩之間留白。桌子正中置一盤口長頸瓶,瓶內插并蒂蓮花,瓶兩側置果盤。椅子作側面,無扶手,搭腦有出頭,座下有橫撐,椅背搭有衣物。男女主人分別坐于桌子兩側。女主人居西,頭梳髻,圍淡黃色巾帕,長臉,高鼻,小口,雙手攏于身前,上身內穿抹胸,下身著飾黑色花點紋的百褶裙。男主人居東,頭戴黑色交腳幞頭,圓臉,高鼻,下頜留有小髭胡,雙手攏于身前,身穿圓領窄袖袍服,腰束帶;女主人左側繪侍女2人,均頭梳髻,上身內著抹胸,外穿黃色褙子,下身著百褶裙;男主人右側繪男侍2人,椅后繪1人,均頭包黑色頭巾,身穿圓領窄袖袍服,腰束帶,雙手持物于胸腹前。

圖八 M2北壁墓主人夫婦對坐圖
西側為《勞作圖》,以紅色立柱(僅繪柱頭)與中部壁畫相隔。繪5名女子,均頭梳髻,上身著抹胸,下身著百褶裙,外穿褙子。女主人位于畫面最左側,著黃色褙子,袖手腹前,坐在圓凳上,目視前方,身后立一墨竹屏風。其余4人立于畫面中部。左側女子盤膝坐姿,面向女主人,著紅色褙子,百褶裙上飾橘黃花點,左手持一件橘黃色衣物,右手抬高,作縫制衣服狀;右側女子分別著紅色和豆青色褙子,袖手腹前,紅衣女子手搭長巾,頭微低,望向右側;身后一女子著紅色褙子,挽袖,手持巾,身微向右,看向女主人,其身后繪一衣架,橫桿頭向上卷曲,上置衣物,下繪熨斗。畫面右側為一方桌,桌腿間為如意形壸門結構,桌上置熠熠生輝的寶物。桌左側置2件蓋罐,下擺放一件毛制品,似為拂塵(封二,1)。
東側為《孝行圖》,以紅色立柱與中部壁畫區隔。畫面正中繪一棵枯樹,兩側有飛鳥,樹前有一方桌,桌圍飾黃、紅相間的網格紋,桌上置祭品。方桌兩側各站立3人:右側為3名男子,均頭戴黑色交腳幞頭,身穿圓領窄袖袍服,腰束帶,腳穿平底鞋,其中兩男子面對枯樹作掩面哭泣狀;左側為3名女子,均頭梳髻,身穿橘黃色交領長裙,腰束帶,腳穿平底鞋,袖手腹前,其中左三女子上身微斜,與左一女子對視,作竊竊私語狀。樹右側黑彩方框內有題記“田真”二字,應為“二十四孝故事”之“田真哭荊”(封二,2)。
2.西壁、東壁 各有一仿木結構門,裝飾相同。門框用黑、紅彩繪出輪廓,內用黑彩勾出連續的云彩、花卉圖案,再用紅、藍彩填充。門框上方繪一組紅色蔓草紋,門額上用磚雕成“米”字形門簪,并用黑彩描邊(圖九)。

圖九 M2東、西壁仿木結構彩繪門
3.西南壁 正中磚雕一直柱式燈檠,由底座、燈柱、燈臺三部分組成,高0.63米。燈柱由一長磚立砌而成,下部與兩塊斜砌磚構成叉手。底座為一順磚平砌,座下以兩塊半磚為牙腳,座寬0.33米。燈臺位于燈柱頂部,凸出壁面,丁磚磨角后平砌而成,臺面中間有圓形凹槽,上部有燈檠帽。燈檠表面用黑彩勾畫輪廓,中部填紅彩,黑彩與紅彩之間留白。燈檠兩側各繪一幅壁畫(封三,1)。
左側繪三女一男。一老婦人坐于長桌后,頭梳髻,戴白色巾帕,上身內著抹胸,外穿白襟黑色褙子,袖手端坐椅上。桌右側為一男子,身著淺黃色圓領窄袖袍服,腰束帶,腳穿平底鞋,上身前躬,拱手胸前。男子身后一婦女頭梳髻,外穿橘黃色褙子,袖手胸前。老婦人左側一婦女頭梳髻,外穿白襟橘黃色褙子,身微躬,袖手腹前。長桌上置茶盞、果盤等,桌沿繪紅彩,桌圍飾橘、紅相間的網格紋。老婦人身后繪一棵樹,以黑彩繪枝干輪廓及枝條,以橘黃色點綴為葉。壁畫上方黑彩方框內有兩字題記,一字為“丁”,另一字脫落,推測為“二十四孝故事”之“丁蘭刻木事親”。
右側繪一男一女一童。男子頭包黑色頭巾,鬢際垂發,下頜留有小髭須和一縷細髯,身穿圓領窄袖上衣和長褲,腰束帶,腳穿平底鞋,雙手拄鍤;婦女與男子相向而立,頭梳髻,上身內著抹胸,外穿白襟橘黃色褙子,下身著百褶裙,交手腹前;婦女身旁為一孩童,上衣顏色與婦女一致,頭頂梳辮,腳穿平底鞋,交手腹前。三人之間繪光芒四射的金鋌、銀鋌。壁畫左上方黑彩方框內有楷書題記“郭巨”兩字,應為“二十四孝故事”之“郭巨埋兒”。
5.東南壁 正中磚砌碑亭一間,凸出壁面,高0.44米,寬0.36米。碑亭表面用黑彩勾畫輪廓,中部飾紅彩。碑體為一整磚豎砌,用墨線勾畫出碑身及碑座的輪廓,中部豎向墨書兩行,為“大定廿九年九月二十八日早厄吉葬”(圖一〇)。碑亭左右兩側各繪一幅壁畫(封三,2)。

圖一〇 M2東南壁碑亭
左側繪一男一女。左下男子,頭戴黑色交腳幞頭,鬢際垂發,髭須,身穿圓領窄袖袍服,腰束帶,微俯身,拱手胸前;右上女子立于升騰的祥云之上,頭梳髻,上身內著抹胸,外穿橘黃色褙子,下身著百褶裙,袖手胸前,俯身下視。壁畫左側黑彩方框內有題記“董永”,應為董永與七仙女依依惜別的場景。
右側壁畫為《出行圖》。繪5名男子,均頭包黑色頭巾,鬢際垂發,身穿圓領窄袖袍服,腰束帶。男主人騎坐馬上,袖手腹部,一名男性侍從在其前方為其牽馬。其余3名男子步行緊隨男主人身后:左一男子身著豆青色袍服,雙手托盆;左二男子袖手胸前,看向左一男子;左三男子袖手腹部,目視前方。畫面右側繪枝葉茂盛的樹木。
本次發掘4座墓葬中僅出土較完整瓷器2件。
白釉盞 1件,出土于M1墓室內。M1∶1,直口略外敞,圓唇,寬沿,斜直腹,矮圈足。灰白胎泛青,胎質堅硬。內壁施滿釉,外壁施釉不及底,釉下施化妝土,局部有露胎現象。口徑9.5厘米,足徑3.6厘米,高3.6厘米(圖一一,1)。
白瓷碗 1件,出土于M2墓道填土中。M2∶1,敞口,圓唇,斜直腹,圈足。內底飾一周凹弦紋,器表有輪制旋痕。灰白胎,胎質較粗,有雜質。內壁施白釉,外壁施釉不及底,有明顯流釉痕,口沿及外側刮釉一周形成芒口。口徑20.2厘米,足徑7厘米,高6.5厘米(圖一一,2)。

圖一一 出土遺物
截至目前,河北地區發現的宋金紀年墓較少,且絕大多數墓葬無法確定確切年代[1]。此次發現的M1、M2中均發現有“金大定廿九年”墨書題記,補充了河北地區宋金時期紀年墓的資料。M3、M4雖破壞較嚴重,且沒有出土可證明年代的遺物,但與M1、M2距離較近,開口層位也相同,應屬同一時期。
河北地區金代磚室墓的形制和裝飾方法與宋代基本相同,且趨于程式化[1]。M2中的仿木磚雕鋪作、桌椅、燈檠、碑亭在河北地區宋代磚室墓中較為常見,“墓主人夫婦對坐圖”“勞作圖”“出行圖”等亦是宋金壁畫墓中的常見題材,但“二十四孝”題材為河北地區首見。
“二十四孝”題材壁畫目前在山西、河南、陜西、甘肅等地區均有出土[2]。此次在M2中發現的壁畫內容及人物形象上與山西地區“二十四孝”題材壁畫有相似之處。如郭巨、董永形象與山西陵川縣玉泉村金代壁畫墓[3]、長治市安昌金墓[4]及屯留宋村金代壁畫墓[5]、長子縣石哲金代壁畫墓[6]所繪形象較為接近。郭巨圖一般表現為男子手持鐵鍬,婦人與男童在其側,坑中有光芒四射的寶匣或金銀;董永圖則多表現為董永與七仙女分別,仙女立于云頭、董永在下呼喊的場景。田真哭荊內容與山西陵川玉泉村金代壁畫墓北壁上方所繪較為接近,均表現為三男子圍樹站立,掩面哭泣。壁畫題材和人物形象上的諸多相似說明河北地區與山西地區的金代葬俗有共通之處,但在一些細節上仍有所不同。如M2田真圖中,祭品位于桌上,而山西陵川玉泉金代壁畫墓的田真圖中祭品則散落于地上;M2郭巨圖中,郭巨之子為站立,而其他多數為郭妻抱子;M2董永圖與山西地區金代壁畫墓中的董永圖相比,存在董永與仙女方向相反的情況。此外,M2的丁蘭圖中,丁蘭與其妻拱手拜母,其母端坐于桌后,與尋常所見丁蘭供奉雙親木雕有所不同,但與故宮博物院所藏一件北宋時期丁蘭故事磚雕相似,只是人物數量及布局有些許差別。這些說明河北地區在壁畫細節的表述上存在一些地域性的特征。
多樣的壁畫題材及不同于其他地區的細節特征,反映了當時的社會風尚和墓主人的愛好,為研究河北地區金代社會生活提供了新的資料,對分析中原不同地區金代葬俗的差異性具有重要意義。
附記:本次工作得到信都區教育文化廣電體育和旅游局及柳林村委會的大力支持,在此一并致謝。
領 隊:李恩瑋
參與發掘:李 軍、周海峰、張 明、
張國勇、翟洪友、華朋會、
高曉龍、柴宏亮、柴新路、
李 明、湯丹捷
攝 影:李 明
繪 圖:張曉波、李佳垚
執 筆:李文艷、華朋會、高曉龍、
劉亞麗、李 明、湯丹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