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維視角下中國勞動力就業質量研究

呂達奇，周 力

(南京農業大學 經濟管理學院，江蘇 南京 210000)

一、引言

提升就業質量是實現共同富裕的重要手段。共同富裕在富裕層面上要求提升居民的收入、財產和公共服務水平，在共享方面上則通過“提低”、“擴中”、“調高”來縮小收入差距[1]。就業質量不僅決定了勞動者收入水平，也影響其社會保障水平。要提高低收入群體的收入，擴大中等收入群體，就必然要提升就業質量。

我國勞動者就業質量存在以下問題。第一，城鄉二元分割。戶籍制度限制了農民工的權利[2]，使其不能享有平等的就業機會及城市公共服務，難以融入城市[3-4]。2019年農民工月收入3962元，城鎮職工月工資7541元，城鎮職工工資是農民工的1.9倍，差距較大。第二，存在大量非正規就業，就業穩定性差。農民工主要分布在制造、建筑、批發和零售、交通運輸以及住宿餐飲行業，占比達71.9%(1)數據來自《中華人民共和國2019年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統計公報》、《2019農民工監測調查報告》。，多數以非正規就業的形式進入。沒有勞動合同，也不繳納社保，無法享受城市公共服務。第三，超時工作。臨時工、小時工等非正規就業形式的勞動報酬率低，需求波動性大，勞動者需要超時工作以獲得足夠報酬。但長期的超時工作會影響健康、縮短工作年限[5]。這三方面的因素降低了就業質量，加劇了勞動者的失業風險。

經濟增長是提高收入及就業質量的主要途徑，但增長并不必然帶來就業質量的提升[6]。發展中國家在收入分配、公共服務上的較大差距，使低技能勞動者的就業質量并不與經濟增長同步[7]。數據顯示，發展中國家非正規就業占比為89.8%，而發達國家僅占18.3%[8]。就業的非正規性迫使勞動者頻繁更換工作，經驗與技能難以得到累積，加劇了勞動者摩擦性失業的風險。為實現經濟增長與就業質量的同步提高，以實現包容性增長，聯合國提出了可持續發展目標(Sustainable Development Goals，SDG)，將“體面工作”(Decent Work)列為目標之一(SDG 8)，旨在提高發展中國家，尤其是低技能勞動者的就業質量[9]。關于體面工作，國際勞工組織(ILO)提出一個較為寬泛的定義：男女平等、自由的工作，沒有性別歧視，讓勞動者能獲得合理的收入，在安全的環境下有尊嚴的工作[10]。從這個定義可以看出衡量就業質量是多方面的，除了勞動報酬以外，還包括工作環境、工作時間、工作強度等方面。

已有研究就業質量的文獻存在以下不足：第一，大多采用主成分分析或者離差標準化法計算就業質量指數，但這些指數只有數值上的高低，缺乏直接的經濟含義。第二，衡量就業質量的標準不一，選取什么指標,選取多少指標,沒有一致的標準，結論各異。本文基于CLDS 2018微觀數據，采用AF雙欄法計算勞動者多維就業質量指數。其邊際貢獻在于：①AF雙欄法構建的多維就業質量指數有直接的經濟含義，反映了就業剝奪的比例及程度。②指標精簡，可比性強，穩健性高。AF雙欄法廣泛用于多維貧困指數(MPI)、全球幸福感指數(GHI)的研究中，指標選取精簡，權重的選取統一，降低了權重的任意性，提高了結論的穩健性。③彌補了傳統宏觀就業指標(如失業率、勞動參與率)的不足。非正規就業群體沒有社保記錄，游離于統計體系之外，傳統的城鎮登記失業率無法捕捉這部分群體的就業情況。本文基于微觀數據的研究，可以反映非正規就業群體的就業質量，彌補了傳統宏觀就業指標的不足，提供了就業質量的微觀視野。

二、文獻綜述

1.就業質量的內涵

就業質量是勞動者就業狀況的綜合反映。關于就業質量的內涵，國際勞工組織(ILO)、經濟合作與發展組織(OECD)提出了具體的定義和度量指標。通常把“體面工作”作為對就業質量“好”的一個評判準則。國際勞工組織將體面工作定義為：男女可以自由、平等地工作，沒有性別歧視，能夠給勞動者提供公平、合理的收入，讓勞動者可以在安全的環境下有尊嚴地工作[10]。圍繞此定義，國際勞工組織開發出一套指標，包括公平的就業機會、充分的收入、合適的工作時間、工作與生活平衡等10個方面的內容。國際勞工組織的指標雖然全面，但沒有得到廣泛應用，其原因是指標太多，10個維度下有52個指標，許多國家微觀數據缺失，使得國際間不可比。經濟合作與發展組織簡化了國際勞工組織的指標體系，將維度減少到3個：收入公平性、社保全面性以及工作環境，指標減少到10個，如工資、失業風險、工作壓力等[11-12]，該指標體系得到了一定范圍內的應用。

2.就業質量的測度方法

就業質量的衡量方法主要有三種：一種是儀表盤法(Dashboard Method)。該方法將所有指標列出，逐項比較就業質量[10]，這種方法雖然可以反映各項信息，但是當指標數目很多時，不同國家、不同年份的就業質量難以比對。第二，離差標準化法[13]。這是目前文獻中采用比較多的方法。先將各維度指標標準化，賦予等權重后得出一個分值，根據分值來判斷就業質量的高低。美洲開發銀行(IDB)采用離差標準化法，用宏觀指標構造了Better Job Index，描述了美洲國家的就業質量[14]。第三種是AF雙欄法。森布魯赫(Sehnbruch)借鑒多維貧困理論，將AF雙欄法應用到多維就業質量研究中。相比于前兩種方法，AF雙欄法指標精簡，使不同國家的就業質量可以比較[15]。岡薩雷斯(Gonzalez)用AF雙欄法，發現拉美國家60%的勞動者處于就業剝奪狀態[16]。部分學者也對中國的就業質量進行了衡量。如賴德勝等基于國際勞工組織的指標體系，采用主成分法構建了6維度50個指標，發現中國的就業質量不高[2]。劉濤、王德正采用離差標準化法，測算了中國的就業質量指數(Job Quality Index)[17]。

3.就業質量的影響因素

就業質量是勞動者在勞動力市場上的價值體現，受諸多因素的影響。章莉等學者認為，在制度層面上，戶籍制度以及附加其上的公共服務的城鄉差別，形成了勞動力市場上的戶籍歧視，降低了農村勞動力的就業質量[4]。劉濤、王德政的研究認為教育通過提升職業層次以及工作的正規性來提升就業質量[17]。農民工群體在城市的就業主要集中在建筑業、制造業等勞動強度高的行業。因此，年齡、性別、健康程度對就業質量有較大影響。相較于女性，男性農民工文化程度更高，健康狀況更好，在城市中更容易得到穩定的工作，就業質量也更高[18]。人力資本存量較高的農民工其獲得正式勞動合同的可能性較大，工資水平也較高[19]。

總結已有文獻有以下發現與不足：①國際勞工組織提出的體面工作概念中對就業質量內涵的理解雖有不同但方向基本一致，主要圍繞勞動者的收入、社會保障、工作時間、工作環境等方面進行衡量。②采用離均差法和主成分分析法測度的就業質量指數缺乏直接的經濟意義。多少是質量高？多少是質量低？難以得出就業質量的直接判斷。③鮮有文獻利用AF雙欄法，從多維就業質量的角度來分析其影響的主要因素。

三、多維就業質量指標體系的構建

本文結合聯合國、經濟合作與發展組織、國際勞工組織等國際機構對就業質量的定義，借鑒森布魯赫的方法[15]，遵循簡明、重要、數據可得性的原則，從勞動收入、工作穩定性以及工作條件這三個維度衡量就業質量。

1.維度

勞動收入維度：勞動收入是影響就業質量的主要因素。阿馬蒂亞·森(Sen)“可行能力”理論表明，公平、合理的勞動收入使勞動者及家庭的生存發展資料消費得到保證，使勞動者保持長期的可執行能力，從事生產活動，避免陷入貧困陷阱[21]。收入門檻值的選取有兩種：相對收入門檻與絕對收入門檻。OECD設定了相對收入門檻，將國民工資收入中位數的60%作為勞動收入剝奪的門檻。其缺陷在于，當收入差距較大時，相對收入的剝奪標準偏高，不能識別出低收入群體的剝奪情況[11]。森布魯赫采用絕對收入門檻，將一籃子基本食物價格(basic food basket)作為參考標準，確定了6個基本食物籃子價格作為剝奪門檻值。該標準涵蓋了基本生存和發展的需求，不受收入差距的影響，避免了標準過高的情形[15]。本文采用絕對收入門檻，將勞動者當地月最低工資標準作為門檻值，低于最低工資視為被剝奪。最低工資標準精確到地市級，體現了生活成本的差異性且逐年調整，時效性強。同時，也考慮了基本生活成本、家庭贍養比、社會保障等因素，使勞動者可以維持個人和家庭的“可行能力”[22]。

工作穩定性維度：穩定的工作能夠穩定收入及未來預期，形成職業生涯積累，增加消費信心和需求，提升生活福利水平。本文用兩個指標衡量工作穩定性：第一，是否簽訂勞動合同。若沒有簽訂，則視為被剝奪，因為沒有簽訂勞動合同會增加勞動者的失業風險。農村勞動力流動到城市以后，受限于人力資本和戶籍等因素，相當一部分勞動者主要從事靈活就業(個體流動攤販、臨時工等)，穩定性不高。第二，工作經驗。從事某項工作時間越長，經驗積累越多，就業質量就越高。頻繁更換工作，勞動者就較難發展為職業生涯[23]。對于27周歲及以上的勞動者，從事某項工作少于3年則視為被剝奪。若學歷為碩士及以上，年齡門檻提高到30歲。考慮初始工作年齡的因素，對于26周歲及以下的勞動者，工作經驗少于1年則視為被剝奪。

工作條件維度：用工單位應該給勞動者提供安全且有保障的工作環境。這一維度有兩個指標：第一，是否為勞動者繳納社保。繳納職工社保，可以減小勞動者遇到失業、疾病等事件時的沖擊。部分企業為降低成本不給員工繳納社保。而部分農民工也因經常變換工作地點主動放棄繳納社保，或在老家繳納最低檔的農村社會養老保險，這極大降低了日后的保障程度。第二，是否存在超時工作。參考國際勞工組織的標準，將周工作時間超過48小時視為被剝奪[10]。長期的超時工作不利于平衡工作和生活之間的關系，影響勞動者健康，增加對工作的厭倦情緒。超時工作在制造業較為普遍，勞動者基本工資低必須通過加班獲得更多收入。有些企業把能否承受加班作為聘用員工心照不宣的必備條件。

2.權重(weight)與門檻值(k)

權重選取存在主觀性，不同的權重會影響多維就業質量指數。借鑒多維貧困理論權重選取方式，本文采用等權重方法[24]，即勞動收入、就業穩定性、工作條件的權重都是1/3。剝奪加總得分門檻k的取值范圍為[0,1]，k的選擇主要基于經驗。若k取0，個體只要有一項指標被剝奪即被識別為多維就業剝奪，這樣會高估就業剝奪情況。當k取1時，只有當個體所有指標都被剝奪時，才被認定為多維就業剝奪，否則會低估實際就業剝奪情況。因此一般將1/3作為多維就業剝奪的門檻值，同時選擇其他門檻作為穩健性檢驗，詳見表1。

表1 維度、指標、權重及門檻

四、中國勞動力多維就業質量指數的測算與解讀

1.數據來源與特征事實

(1)數據來源。本文微觀數據來自中山大學2018年中國勞動力動態調查數據(CLDS)。調查樣本選取18—64周歲在2017年有過工作且獲得報酬的勞動者。因就業質量各指標不適用于純務農人員，故排除純農戶。經數據清理，得到勞動者個體樣本4822個，其中雇員3440人，雇主176人，自雇1226人，分布在全國28個省(直轄市、自治區)。

(2)特征事實。表2是樣本的描述性統計結果。2018年全國非農就業勞動者平均年收入為57656元，每周平均工作約48.5個小時，平均從事某一工作的經驗為11.6年，非正規就業率達到5成。

表2 樣本的描述性統計結果

從勞動者性質來看，相較于雇員和雇主，自雇群體的收入偏低，年收入比雇員少6851元，周工時卻多4小時。自雇群體大多從事個體商戶、攤販等臨時性工種，可替代性強，流動性大，勞動需求量波動大。這些不確定性傳導到市場，表現為對臨時性工種的報酬偏低、對工作經驗的報酬增值也低。自雇群體雖然工作經驗比雇工多，但經驗沒有轉化為收入。在雇員層面，非正規就業率高達31.1%，三成的受雇勞動者沒有與單位簽訂勞動合同，勞動權益無法得到保障。

從人力資本來看，教育水平和年齡是人力資本的兩大構成。勞動力市場對教育的回報非常高，本科及以上學歷在就業質量的各方面都大幅優于中專、高中學歷和初中及以下學歷。本科及以上學歷的年收入是初中及以下的2.5倍、高中的1.6倍。在工作時間上，本科及以上比初中及以下少10小時、比高中少6小時。本科及以上學歷勞動者大多實現了正規就業，僅有10.4%進入到非正規就業市場。而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初中及以下學歷的非正規就業率高達71.8%，高中學歷的非正規就業率也達到37.8%。低學歷勞動者在就業市場上面臨更大壓力，工時長、收入低、穩定性差。在年齡方面，中青年組(30—44歲)收入最高，青年組(18—29歲)收入次之，中老年組(45—64歲)收入最低。中青年組是職業生涯的成熟期，收入高符合通常認知。在正規就業中，工資與年資(工作經驗)呈正相關，年資越高、職級越高、收入越高，即便隨年齡增長，工作能力、體力略有下降，收入增速也會放緩而不會下降。但在非正規就業中，收入更多地與體力勞動付出相關而與年資無關。當勞動能力下降時，收入也會隨之下降。中國存在大量的非正規就業勞動群體，當這些群體逐漸從中青年轉向中老年階段就會面臨收入下降甚至退出勞動力市場的風險。這是中老年組(45—64歲)收入低的原因。

從流動性質來看，本地人口收入要遠低于流動人口，兩者相差15481元。工作時間較流動人口少2.6小時。流動人口需要承擔額外的住房、飲食交通等日常開銷，以及異地醫療、子女借讀、回鄉探親等各項支出。在同等情況下，流動人口對收入的需求更大，需用更長的勞動時間來獲得收入。流動人口每周51.8小時工作時間意味著在每周5個工作日情況下，每天工作超過10小時，工作壓力較大。

由此得出以下特征事實：①自雇群體的就業質量普遍低于雇員群體，個體經營、自主就業等靈活就業群體的就業壓力較大。雇員的非正規就業率較高，勞動力市場合規性有待提高。②教育是影響就業質量的最大因素，高學歷勞動者在收入、工作時長、正規性這三項就業指標方面均大幅度優于低學歷者。③非正規就業占比較高，使勞動者在年長后面臨收入下降甚至失業的風險。工作經驗得不到積累，不能在勞動力市場上得到合理回報。

2.多維就業質量測算結果

2018年中國勞動力多維就業質量指數M為0.28，表明全國勞動者整體的就業剝奪程度為28%(見表3)。進一步將該指數分解為就業剝奪發生率(H)以及平均剝奪程度(A)。H=56%，A=51%，表明有56%的勞動者屬于多維就業剝奪，被剝奪者的平均剝奪程度為51%，即平均有一半以上的指標是被剝奪的。輕度就業剝奪率為21%(k=1/6)，即僅有一個單一指標發生剝奪的概率為21%；深度剝奪發生的概率為16%，即2/3及以上指標都被剝奪的勞動者的比例為16%。地區間就業剝奪發生率存在較大差異，就業剝奪發生率西部地區最高，中部地區其次，東部地區最低。東部地區經濟發展水平較高，企業規模較大，經營能力強，優質的崗位也更多。為了追求更高的收入，中部、西部地區人力資本更高的人群流動到了東部地區獲得了更好的工作。因此，經濟發展水平和人口流動是東部地區就業質量較高的原因。

表3 中國勞動力多維就業質量指數

從單項指標來看，是否簽訂勞動合同、是否繳納養老保險以及超時工作是主要的剝奪指標，剝奪率超過了四成(見表4)。東部地區的就業剝奪情況略好于中部、西部地區，五項指標中，東部地區在收入、合同、工作經驗、養老保險這四項指標上的剝奪率都是最低的。而西部地區有三項指標剝奪率是最高的，其中合同指標剝奪率57.3%，工作時間剝奪率為50%，這反映出受制于經濟發展的原因，西部地區的非正規就業比例較高，簽訂勞動合同的比例低，加班現象比較多，超時工作現象較為嚴重。而合同對就業剝奪的貢獻率最高(見表5)，其次是養老保險、工作時間。因此，工作條件和工作穩定性是就業剝奪的主要維度，貢獻率分別為45.6%和36.5%。

表4 各單項指標未刪失剝奪率 %

表5 各指標及維度的剝奪貢獻率 %

3.就業質量指數的分解

勞動者特征不同，其就業質量也不同。本文從勞動者性質、就業性質、受教育程度、年齡、流動性質這五個方面對多維就業質量指數進行分解，結果如表6所示。從勞動者性質來看，雇員和自雇的就業剝奪率均在四成以上。自雇的收入、工作時間的剝奪率都比雇員要高，收入剝奪率超出10.4個百分點，工作時間剝奪率超出19個百分點，表明自雇群體普遍存在超時工作的現象且超時工作并沒有帶來收入提升。在養老保障方面，兩者剝奪率都在40%以上，這說明非正規受雇就業較為普遍，勞動力市場尚不完善，勞動者缺乏應有的制度保障。從就業性質看，正規就業的就業質量顯著優于非正規就業，正規就業者的收入、工作經驗、養老保險、工作時間剝奪率都要更低。教育程度越低，就業質量就越差，初中及以下勞動者就業剝奪率近8成。中老年群體的合同指標剝奪率較高，意味著這部分群體面臨更高的就業風險，工作的穩定性得不到保障。本地人口的勞動就業剝奪率高于流動人口，這可能是樣本中包含了大量的人口流出地的本地人口，這部分群體的人力資本存量較低，導致其就業質量也較低。

4.指數解讀與政策啟發

多維貧困剝奪率56%，平均剝奪程度51%，說明我國整體就業質量不高。合同、工作時間、養老保險是主要的剝奪指標，勞動力市場的合規性是影響就業質量的重要因素，應完善勞動力市場的法律法規，提高用工市場的合規性。就業質量在地區間存在差異，西部、中部地區低于東部地區。政府應關注西部地區就業問題，給西部地區勞動者提供更多就業扶持和引導。城市正規部門無法吸納所有農村剩余勞動力，相當一部分勞動者只能進入非正規就業部門，但自雇群體、非正規就業群體在就業質量的各個方面都明顯低于雇工群體、正規就業群體，說明目前靈活就業、自主創業的難度依舊較大。這部分群體中包括了大量農村低技能勞動者，其生存、就業壓力較大，對這部分群體的就業幫扶決定了社會整體就業質量的厚實度。政府針對靈活就業、自主創業、流動攤販、個體商戶等群體，應努力營造良好的市場環境，提供包括金融(信貸支持)、稅收(商戶稅收減免)、社會保障(社保異地統籌)、法務(農民工工資追索)、就業信息等諸多方面的支持。

表6 多維就業質量指數的分解

5.多維就業質量指數的穩健性檢驗：不同門檻、不同權重

在多維就業質量指數測算中，剝奪門檻值、指標權重的設定存在一定主觀性。如果改變門檻值和權重，剝奪水平若大相徑庭，則說明結論缺乏穩健性。相反，如果改變門檻和權重，不同人群的剝奪水平只是絕對值上有變化而相對排序沒有變化，則說明結論具有穩健性。借鑒多維貧困理論關于指數穩健性的測算方法，采用斯皮爾曼相關系數(Spearman)、肯德爾b型相關系數(Kendall-tau-b)進行衡量[26-27]。斯皮爾曼相關系數以及肯德爾b型相關系數都是用來衡量兩個序列排序相關性的相關系數，系數越高說明兩個序列排序的相關性越強，結論越穩健。斯皮爾曼系數大于0.8說明相關性很強，肯德爾b型相關系數大于0.3且在0.05的顯著性水平上顯著，說明相關性很強。

表7 不同門檻值下就業質量指數的相關性

(1)調整剝奪門檻值。將剝奪值總得分k=1/3作為對照組。然后改變剝奪門檻值k，分別計算在不同k值設定下，多維就業質量指數M的斯皮爾曼相關系數、肯德爾b型相關系數，結果見表7。通過變換不同k，斯皮爾曼相關系數均在0.8以上，相關程度超過80%，肯德爾b型相關系數在5%的顯著性水平上顯著，拒絕了相關系數為0的原假設，表明兩序列具有相關性。

(2)調整不同維度的權重。W1的權重設置為1/3、1/3、1/3是默認權重，W2為1/2、1/4、1/4,W3為1/4、1/2、1/4,W4為1/2、1/4、1/4。調整權重后，W1和其他權重計算的就業質量指數的斯皮爾曼相關系數在0.9以上，肯德爾b型相關系數在5%的顯著性水平上顯著，說明計算的結果具有穩健性。

表8 不同權重下的多維就業質量指數相關性

五、多維就業質量的影響因素

由上面多維就業質量的測算推測，戶籍性質以及教育水平可能是影響就業質量的主要因素。首先，城鄉二元分割導致勞動力市場存在就業歧視，市場更加偏向擁有城市戶口的勞動者[27]。隨著市場化改革的深入，農村和城市的就業分割有所弱化，但城鄉間經濟發展水平的差異，直接影響城鄉家庭經濟條件的形成，間接影響著教育和人力資本投資。城市家庭的社會資本高于農村家庭，有助于城市勞動者優先獲得就業崗位。我國目前還未實現社會保障的城鄉統籌，戶籍制度上附著了居民的社會保障、義務教育等公共服務，相比于城市戶籍人口，農村居民受制于社會保障異地化、義務教育不便利，其就業存在不穩定性，而企業偏向雇傭穩定性高的城市戶籍勞動者。其次，教育水平對就業質量具有較大影響。城市大部分正規就業主要面向本科及以上人群，教育水平越高，就業質量越高。而大部分農村外出勞動力學歷不高，很難進入正規就業市場。

本文運用logit模型及OLS模型分析影響勞動者就業質量的因素。被解釋變量為多維就業剝奪得分以及是否多維就業剝奪。多維就業剝奪得分是基于上面構建的指標體系計算得出，取值范圍[0，1]，分值越高，剝奪程度越深，就業質量越差。是否多維就業剝奪是0—1變量，等于1時表示被剝奪，等于0時表示沒有被剝奪。解釋變量包括戶籍、受教育水平。控制變量包括企業性質、性別、年齡、婚姻、健康程度、省份。表9是變量的描述性統計結果，56%的勞動者處于多維就業剝奪狀態，勞動者平均就業剝奪得分為0.32，城市戶籍占比為28%,初中及以下學歷占到了51%，可見教育程度不高。

由于作為解釋變量的戶籍和受教育水平是0—1虛擬變量，在logit模型中除了匯報系數以外，也給出了幾率比(odds ratio)。回歸結果如表10所示，戶籍對多維就業質量有顯著影響，城市戶籍的勞動者就業剝奪的可能性是農村戶籍的54%，農村勞動者就業剝奪的概率更高，雖然勞動力市場就業分割程度減弱，但依舊存在一定程度上的就業歧視。這一發現與章莉、李實等的研究結論[27]相近。在教育程度方面，以初中為基組，高中的就業剝奪可能性是基組的38%，本科的就業剝奪可能性是基組的10%，由此看出，教育程度越高，就業剝奪率越低，就業質量越高。不同企業類型之間，就業質量存在著的明顯差異，以民企為基組，國企、外企就業剝奪的概率更低，而靈活就業的剝奪概率要比基組高，民企、靈活就業雖然解決了絕大數人的就業，但就業質量相對較低。控制變量(健康、性別、年齡、婚姻)除了婚姻變量一項，其他系數都顯著，說明健康程度越高，就業質量越高；男性比女性就業質量更高；年齡與就業質量存在倒“U”型關系，就業質量隨著年齡的提高而增加，隨后到達拐點，再隨著年齡的增長而下降，這與個人人力資本隨時間的變化趨勢相符合。從多維就業剝奪得分來看，相比于是否多維就業剝奪(0—1變量)，剝奪得分可以捕捉到那些存在部分剝奪，但是沒被認為是多維剝奪狀態的個體。結果顯示，采用多維就業剝奪得分作為因變量，結論沒有明顯變化。

表9 變量的描述性統計結果

表10 logit模型及OLS模型回歸結果

表11將被解釋變量替換為多維就業質量的5個指標(勞動收入、合同簽訂、工作經驗、養老保險以及工作時間)。除了工作經驗外，城市戶籍人口均能顯著降低其他指標的剝奪率。受教育程度也對5個指標有顯著影響，教育水平越高，指標的就業剝奪率越低。相比于民營企業(基組)，外企、政府和國企在合同簽訂、養老保險以及工作時間上的剝奪率都更低，說明民營企業相比于其他類型企業在勞動合規性上更加欠缺，這可能是因為民企很多是小微企業，處于成本利潤的考慮，加上勞動法規的不完善性，導致了其在合同簽訂、養老保險指標上剝奪率較高。健康水平只對收入指標、工作時間有影響而對其他沒有影響，健康水平決定了可以從事工作的強度，健康水平越高，工作質量就越高，收入就越高。但是合同簽訂、工作經驗以及養老保險這些指標可能更加看重個體的教育水平。比如一旦簽訂了勞動合同，那么收入水平、養老保險以及工作經驗就相對固定，因此對健康水平的反應并不敏感。

表11 各單項指標的logit模型

六、結論及政策建議

本文基于AF雙欄法，構建了勞動力多維就業質量指標體系。從勞動收入、合同簽訂、工作經驗、養老保險繳納、工作時間5個方面，衡量了中國勞動力的就業質量情況。研究發現中國勞動力整體就業質量不高，超過一半的勞動者處于多維就業剝奪狀態。不簽訂勞動合同、不繳納社保、超時工作是就業剝奪的主要表現。就業質量存在區域差異，東部地區就業質量較高，西部地區最低。戶籍、教育水平是影響就業質量的主要因素。城市戶籍的就業質量更高；勞動力市場對教育的回報最大，高學歷者的就業質量大幅優于低學歷者；農村低技能勞動者就業質量偏低，承受著一定程度的失業風險。

因此，第一，政府應優先關注農村低技能勞動者就業問題。這部分群體多數從事非正規就業，在經濟下行、疫情常態化以及不確定性增加的背景下，他們的就業更易受到沖擊且承受風險能力較低。應拓寬就業、再就業渠道，為農村低技能勞動者提供就業信息，引導就業，盡量減少失業。第二，針對靈活就業、自主創業等群體，政府應努力營造良好的市場經營環境，提供金融、稅收、社會保障等多方面的支持，扶持這部分群體自主就業。第三，政府應進一步完善勞動與社會保障制度，提高企業合規性，規范企業的用工形式。第四，政府應降低城市落戶門檻，推進城鄉公共服務一體化，提高農村人口的受教育水平。第五，構建豐富的職業培訓和職業認證規劃，促使勞動者形成職業生涯規劃，以提升其就業的穩定性，進而實現整個社會的包容性增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