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妮·利塞·卡洛

《魯濱遜漂流記》中,主人公被迫到荒島生活。新時代,有些人卻主動選擇遠離塵囂,成為魯濱遜,到荒島靠捕獵和采摘為生,去大自然中尋找生命的意義。
| 羅塞的300天荒島之旅 |
你敢想象獨自一人到太平洋的荒島生活300天嗎?瑞士人澤維爾·羅塞就做到了。太平洋的湯加群島有一座荒島叫托福亞,島上還有火山。2008年,羅塞獨自跑到這座30年無人問津的島上生活,過上了魯濱遜的生活。他揣著一把瑞士軍刀和一把砍刀上島,用椰子樹葉蓋了間小屋,靠捕魚和采摘開啟了荒島求生之路。羅塞回憶道:“我選擇這么極端的自然環境,就是為了換個活法。”“到島上沒幾天,我的自然天性就回來了,太神奇了。我感覺活著就兩件事,吃和喝。”羅塞繼續講道。一開始,荒島生活并沒有讓羅塞覺得有多不便。不過后來,他就發現了難處。比如有一天,他手上劃了個大口子,只能自己想辦法包扎;平安夜,他也只能一人孤守空島,遠離家人。
14年后的今天,早已告別荒島的羅塞,夏天是一名船長,冬天是登山隊領隊,盡管如此,他還是清楚地記得島上發生的一切。“我每年都會收到300來封信,有的人表示也想到托福亞生活300來天,但大多只是說說而已,并不會真跑到島上生活。”羅塞遺憾地說。他并沒有重回島上生活的想法。“我一開始在島上的那種‘一切為了生存’的感覺不可能再有了,即使回去,我也很快會覺得這無非是另一種魯濱遜式的套路。”他半開玩笑地說。
單調的日常城市生活讓許多人都夢想著有一天可以回歸鄉下,或者到森林深處的小屋隱居。“消費社會不僅讓人難以找到生活的意義,還會破壞地球環境。在這樣的消費社會,人們要想尋找意義、避難所或答案,轉向大自然再正常不過。日益崩壞的生態環境和來勢洶洶的疫情更是讓人們對大自然滿懷向往。重回自然,過自給自足的生活,向來不是新鮮事,但這種想法從未像今天這么流行過。”社會學家塞巴斯蒂·達爾加朗多和特里斯坦·傅尼葉在著作《荒野烏托邦》中寫道。

| 荒島上的神仙眷侶 |
艾米麗·谷森對荒島生活非常滿意。2018年,她來到布列塔尼半島附近的一座荒島生活。不久前,她把剛出生的孩子也帶到了島上撫養。這座名為“奎門尼”的荒島長1300米、寬300米。谷森和伴侶埃蒂安·門吉一起在島上用石頭建了個小農場,種有機蔬菜,用電也無需外援,純靠自己的設備解決。小島和大陸并無班船往來,門吉每過一段時間就會駕小船到最近的港口賣土豆、洋蔥、大蒜等自種蔬菜。“我可以在島上一連待上好幾周,不回大陸,也沒什么好回的,農場能做的事太多了,更何況島上還有這么多植被和鳥類可看,這里的生態多樣性是我過去從未見識過的。”30來歲的谷森說。她和門吉搬到島上以前都是木構建筑師。“我們2018年就開始過隔離生活,但我們是自愿的!”她笑著說。
谷森和門吉在島上的收入來源主要來自于銷售自種蔬菜和為賓客提供短住服務。谷森說:“每次有游客過來,大家聚在一起吃飯時就是認識新朋友的好機會,而且我們彼此能發現很多共同話題。”體驗島上生活的名額非常搶手,2023年的預約都排滿了。小島每年只有7月到10月開放,谷森和門吉也就這幾個月可以和外人打交道,因為這之后,冬天氣候惡劣,小島和大陸之間的海域波濤洶涌,不適合船只通行。這對夫妻打算在島上一直待到2027年,等孩子將來到了上學的年紀,也會優先選擇遠程教育。
| 有極夜的荒島 |
近些年,氣候環境惡化和極端自然災害成為了新聞報道的“常客”,2022年夏天法國西南部吉倫特地區的森林大火就是個例子,盡管如此,自然在我們腦海中依舊擁有無法阻擋的魔力。“重返自然”四個字在許多人看來意味著重獲自由。2015年起,攝影師布賴斯·波爾托拉諾到各地拍攝重返自然的“魯濱遜”,并給這組相片起了個主題——“沒有信號”。其中,挪威北部一座島嶼的壯美景色令他印象深刻。在那里,他認識了一位叫埃琳娜·漢斯坦森的前記者。這座島自然環境惡劣,12月到次年1月,小島會進入極夜,海況好的話,從最近的村莊乘船出發到小島需要20分鐘。在島上,漢斯坦森靠太陽能電池板發電,還在溫室種出了草莓。鯨魚偶爾會從附近海域游過,她趴在窗前就可以看到。島上原本有一座廢棄燈塔,她搬來后將燈塔改成了住所,留出幾間房作客房,偶爾會有游客租住。除此之外,也會有青年志愿者過來幫忙。她表示親人離世對她打擊很大,但和自然的這種緊密聯系讓她有了活下去的勇氣。


| 荒野生活能長久嗎?|
多數人的荒野生活都是一時興起,有的將此視作挑戰自我的途徑,體驗一下就好,有的則是因為身體疾病等原因放棄了荒野生活。
雅各布·卡爾胡的荒野生活只延續了七個月。2018年,這位巴黎高等師范學院的高材生放下學業,休學一年到比利牛斯山過上了近乎自給自足的隱居生活。2021年,卡爾胡的《荒野生活手冊》出版,他在書中詳細描述了自己從十幾歲開始就習得的多種叢林生存技巧。卡爾胡說:“我并不是有學習荒野求生技巧的怪癖,只是覺得每個人都有必要知道如何生火。要想在森林中不餓肚子是需要長時間學習的。”他的經歷多少會讓人聯想到克里斯托弗·麥克坎德里斯的經歷,這名美國優等生放棄學業,隔斷了自己和商業社會的聯系,獨自跑到阿拉斯加過荒野生活。作家喬恩·克拉考爾1996年出版的《荒野生存》講述的就是麥克坎德里斯的故事。2007年,導演西恩·潘以此為基礎拍攝的同名電影上映。
休學結束后,卡爾胡開始撰寫冰川氣候學方向的博士論文。如今28歲的他并沒有重新回到公寓生活。“告別比利牛斯山后,我試著到謝夫勒斯河谷的一處綠色社區蓋房子生活,但我發現社區生活并不適合我。我現在住在巴黎附近,但我并沒有固定的住所,我的家就是一輛面包車。我的生活很簡單,我會順應自己對自然的渴望,去我想去的地方,周末更是如此,我常常跑到森林深處感受自然的力量。”
| 重回社會不容易 |
這些現代“魯濱遜”們要想重返社會并不容易。杰弗里·德洛梅是在一個周末決定離開森林的。“我仍然深愛著那片森林,時至今日,我還經常回去。”19歲到26歲,他都是在厄爾省的森林中度過的,那些年,他的鄰居只有鹿。2021年,他的《七年荒野生活》出版。他用實際行動駁斥了一些人的觀點,證實了人靠采摘是可以在森林生存的。如今,30多歲的他坦率地承認自己無法過所謂“正常人”的生活。“我可以重返社會,我還沒有忘記社會的游戲規則,但我可能回來得太早了。我現在還得時不時地重返森林。我很難滿足別人對我的工作預期,我做好每一件事都需要充足的時間,無法適應現在的工作節奏。社會跑得太快了,它就像法拉利跑車,而我只是拖拉機。更難忍受的是別人異樣的目光。當然,更核心的問題在于我究竟需要什么才能活下去?其實我并不需要太多。我打算再寫一本書,記錄一下我離開森林這幾年的所思所想。”德洛梅說。
社會學家達爾加朗多和傅尼葉提到過這種與社會脫節的感受。他們解釋道:“很多時候,那些嘗試將荒野生活貫徹到底的人一開始就覺得自己和城市生活不合拍。他們到荒野生活,就是因為在工作或情感上遇到了過不去的坎。這之后,他們要想重回社會過‘正常生活’,很可能會更加困難。”德洛梅表示,荒野生活并不適合每一個人。如他所說,“‘荒野’二字很容易讓人浮想聯翩,比方說大地和森林,很多人想到這些都覺得很有安全感,但真正的荒野非常殘酷,那里的規則就是適者生存。今天的人類并不適合過那樣的生活。社會已經改變了我們,沒有科技和生產資料,我們沒法生存。”




作家安妮·諾韋爾在《荒野調查》一書中提出了一種溫和的解決方案,趣味性并不比直接到荒野生活差。她認為人們大可在自己身上或周邊尋找“荒野”,比如去森林散步或者搞園藝,仔細觀察植物是如何生根發芽或者觀鳥也可以。這些看似稀松平常的活動,其實也可以讓人感受到我們的世界和荒野的邊界。“調研過程中,我發現自己有必要直面恐懼,比如獨自到森林漫步。”諾韋爾說。上加龍省有一處綠色社區,這里的大多數居民過去不是醫生就是工程師或建筑師,他們告別城市,帶著孩子到這里住小木屋或蒙古包。諾韋爾曾到該社區調研,這里的人將自己的需求精簡到了極致。“返程路上,我問自己有沒有勇氣過這樣的極簡生活。一個人長期這樣與世隔絕,是否還能真正重返社會?我無法給出答案。”她在書中寫道。
達爾加朗多和傅尼葉認為,在城市周邊,我們也可以找到野性。他們表示,“我們之所以渴望荒野烏托邦,無非是不想面對社會。我們不如趁此機會找個地方獨自享受浩瀚的星空,去修復自己的敏感和脆弱。我們也可以到野外采摘——如今,在巴黎,組織這類活動的機構越來越多。這些活動可以讓我們在自然中找到共鳴,為我們的日常生活注入活力。”
[編譯自法國《世界報》]
編輯:侯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