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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時代如何書寫新山鄉巨變

2023-01-12 02:51:12張麗軍付秀瑩葉煒
時代文學·上半月 2022年6期
關鍵詞:時代

張麗軍 付秀瑩 葉煒 等

張麗軍:我們這學期開了一門博士課:20世紀中國文藝思潮。我們在前面課程的討論中主要是從現實主義這一維度切入當代的理論和作家作品,在期末的時候我們想做一些實踐性的課程討論,請一些重要的作家、批評家來給我們開闊視野,提供最新鮮的經驗。這次課,我們邀請了付秀瑩、葉煒、徐勇等著名作家、學者來參加。

我們今天這個時代是一個急劇變化的時代,急劇變化可能體現在很多方面。改革開放40多年來,中國發生了巨大的變化。我記得一位學者曾說,改革開放使中國發生了變化,這種變化對于中國、對于亞洲乃至對于世界來說,它的影響可能都是深遠的,截至今天還沒有完全呈現出來。

德國的一位學者曾說今天這個社會是一個“加速社會”。社會發展非常快,而且是前所未有的快。我記得上次李云雷說過,今天這個時代變化快,好像我的前世一樣。大家是熟悉的陌生人,我們很熟悉,可是我們又感到很陌生。這就是今天這個時代特殊的變化。

從技術方面來說,我們會發現,今天的大數據、高鐵等科技創新都對人的生產、生活和創作產生了巨大的影響。前幾年我們請馬來西亞的華裔作家黎紫書老師到山東做演講,她就提出,在今天這個時代,我們具有種種便利,但是在這個技術的時代里,我們都是透明人,我們是在看與被看的語境之下。與之前自然的、具有個人空間的社會相比,這是一個質的差異。從大的語境到個人生活空間都發生了巨大的變化。改革開放以來,中國鄉村發生了巨變。特別是21世紀以來,我們會看到,今天的鄉村少年和城市少年沒有區別。前幾年,在山東跟《當代小說》主編劉照如老師在一起聊,他說,20世紀80年代,鄉村青年從農村走到城市,一看他就是一個鄉村的小伙子,他的穿著、打扮、行為舉止跟今天的鄉村少年截然不同;而今天的鄉村少年,可能頭發染得比城市少年還要黃,穿的牛仔褲的洞比城市少年的還要多。現在變化太快、沖擊太大,鄉村少年和城市少年的區別根本就看不出來。今天,我們的整個鄉村文化已經從根上發生了變化。

我們知道,每一個村莊都是有歷史,有文化,有情感,有祖先記憶的。千百年來,中國的審美文化、田園詩文化、鄉村牧歌文化都是從鄉村出發的,創作的審美起點也是鄉村文化,但今天這種審美起點與身份基礎都發生了質變。就像梁鴻的《中國在梁莊》中寫的一樣,梁莊已經發生了巨變。這可能是一個很重要的語境。鄉土文學遇到了巨大的挑戰。我們怎么回應這個挑戰?正是在這個意義上,黨中央提出鄉村振興國家戰略。但是,鄉村振興從哪里出發?如何振興?面對這種現實,文學如何書寫今天的時代巨變?如何寫出新的山鄉巨變來?我覺得這是一個前所未有的挑戰。

很多作家做得非常棒,像我們的付秀瑩老師、葉煒老師,他們都寫出了今天很多新的、正在發生的、熱氣騰騰的鄉村社會、鄉村文化。我們特別想聽聽作家們是怎么思考這個問題,如何回應時代的挑戰的。先請我們的嘉賓付秀瑩老師來談一談。

付秀瑩:剛才麗軍老師說得特別好。作為一個作家,面對評論者,我其實感到很緊張。

這幾天甚至今天早晨,我還在應一些報刊的邀請寫創作談,是關于新書《野望》的,只覺得自己闡釋自己的作品很難。記得有一回,在海南博鰲論壇的一次會議上,早餐時,敬澤老師走過來,他說:“哎呀,這幾天看了你們的創作談,那個話術——”我后來就一直在反省這個問題,小說家之言究竟有幾分可信?當我們談論自己作品的時候,我們在談論什么?

關于鄉土寫作,我有很多話要說。平時經常有人問你在寫什么,這首先問的是題材。也有人會說付秀瑩你為什么還在寫鄉土,哎呀,鄉土有什么可寫的。為什么你還在寫鄉土?你都離開那片土地多久了,你在城市生活的物理時間比在鄉村的童年少年那段經歷要長多了,你為什么還是一遍遍地要回到鄉村,回到那個村莊,寫鄉土,寫芳村——你究竟為什么?這也是我不斷被詢問、不斷在思考的問題。是簡單的鄉愁嗎?恐怕不是。鄉愁這個詞,在這里好像太輕浮了,它輕飄飄的,缺乏重量,還是太簡單輕率了。我想,我之所以如此執著地書寫鄉土,大約還是因為在時代巨變中,作為一個作家的一種強烈的歷史沖動和歷史激情。身處大歷史之中,個人何為?作家何為?有很多時候我也會有一腔熱血,要表達要抒發。我是有鄉村生活背景的作家,我對那片土地那么熟悉,至今我的親人們、我的所有的親戚關系都還在那個村莊里,在那片土地上。我作為一個走出鄉村的知識分子,作為作家,我有責任記錄時代,記錄時代巨變中這個村莊、這片土地經歷的一切。這其實是有一份責任感在里面的,準確地說是一種時代責任和藝術責任吧。 這種強烈的責任感一直深刻地存在于寫作背后,它是一種強大支撐。其實也不是一種艱難的堅持,而是一種源自赤誠的熱愛。那片土地始終能給你靈感,給你激情,給你創作的沖動,我愿意把我全部的激情、靈感、想象和藝術才華都傾注到這里面,反復地執著地書寫鄉土。這對我來說可能是一種宿命,是一種使命。你從那片土地走出來,你最終要回到那片土地上去。

談到時代巨變,鄉土中國正處于這種時代巨變之中,如何寫出這種巨變之下的鄉土中國,寫出這些人的命運變化和心靈變遷,寫出他們內心世界的波瀾壯闊,這是作家面臨的新的時代課題。面對新時代山鄉巨變,我們有責任和義務去記錄這個時代的日新月異、波瀾壯闊。我們要有巨大的歷史勇氣,要有強烈的時代擔當,去書寫,去呈現,去記錄,去鐫刻,讓后來者看到我們這一代經歷了什么,我們這一代人是怎樣生活的。

張麗軍:非常感謝。付老師講得非常精彩,特別是她面對這種大歷史,作家何為?小說何為?這樣一種歷史沖動可能是很重要的生命情感,沖動之后還有一種責任、一種記錄。從日記到小說,記錄中國,記錄時代的巨變,我想這是文學的一種價值和使命。她呈現出了我們這一代人到底是如何生活的,如何對待巨變中我們的存在、我們的情感。剛才付老師也提到她和家鄉的親人之間密切的聯系,這可能也是我們和時代、和生活的聯系,這很重要。我特別喜歡她的《陌上》和《他鄉》。《陌上》寫的是熱氣騰騰的生活,它就像一幅鄉村的畫卷一樣,村東村西、各家各戶的細節都寫得特別真實,它的語言十分獨特,極其凝練、簡潔、個性化。在《他鄉》里,我特別喜歡翟小梨這一形象,我個人認為,翟小梨這個形象實現了一個進城農民的夢想,這是路遙《平凡的世界》里面的孫少平沒有實現的夢想,孫少平依然回到了大地,而翟小梨成功地進入了城市,開始了她的新的城市生活。我覺得她把那種鄉村家庭的磨礪、城市的磨礪被寫得特別真實。我現在正在讀《野望》,我覺得付老師是將《陌上》《他鄉》中的東西進行了重新書寫,我真佩服她的勇氣。下面我們請葉煒老師講一講他是怎么思考這個話題的。

葉煒:謝謝張老師!秀瑩老師講完之后,我也可以不講了。她說的我都同意,也深有同感。我接著秀瑩老師的話往下說。

70后的寫作,一直集中聚焦在鄉村的好像不多。尤其是調到浙江工作以后,好多人也問我,你怎么還在寫鄉土啊?浙江這邊比我原來的工作地蘇北地區要發達一點,城市化進程要快一點。和其他寫城市的作家在一塊兒開會,有人非常真誠地告誡我,你怎么還在寫鄉村題材的小說?現在沒有人看這種小說了,除非你的小說被拍成電視劇,但鄉土題材的電視劇能夠出圈的也很少。當時我就說,我只能寫鄉土,其他的我寫不了啊。雖然我上大學之后就一直生活在城市,但我總覺得自己對城市的把握還不到非寫不可的程度,而且現在寫城市的人太多了,我可能寫了也不如他們。這自然不是說我鄉土寫得就很好,在我們之前寫鄉土的前輩作家像一棵棵大樹一樣,我們想超越也很難。這種情況下為什么還在寫鄉土?意義何在?有時候人到了一定年齡,像我已經45歲了,到這個年齡也在慢慢思考寫作的意義。尤其是最近兩三年,因為疫情,不能像以前那樣隨意返鄉了。雖然聯系還比較多,但是不能回家鄉,不能與父老鄉親見面,確實也是一種遺憾。對我來說,這個時候寫一些家鄉的事情其實是一種釋放。因此,寫鄉土首先對我自己來說是有意義的。

另外一點,雖然現在看鄉土文學的人不多,但總還有人在看,這是我們的理想讀者。不管怎樣,還有一批人在看,我相信自己的寫作終究是有意義的。其實剛才秀瑩老師也提到了,我們的讀者可能不是很多,在圈內也可能不受關注,但總是有一點意義的,我們的作品將來會有人偶爾想起,像《陌上》《他鄉》《野望》等。這些作品還記錄了一個時代的東西,我們通過它看到了一個村莊,看到一個村莊就看到了一個鄉土中國。

我還想對張老師確立的這個題目“新時代如何書寫新山鄉巨變”談一點自己的看法。

“新時代”總體來說是一個時間概念,我們都生活在這個時代當中,誰也逃不了,將我們的寫作放在“新時代”這個框架下,其意義也值得我們思考。我覺得“新山鄉巨變”是一個空間概念,不一定都是“山鄉”,有的是“水鄉”。但不管是“山鄉”還是“水鄉”,確實都變化很大。另外一個關鍵詞是“書寫”,這個詞對我和秀瑩老師來說都是非常重要的。關于書寫,我曾經在“鄉土中國三部曲”《富礦》《后土》《福地》出來以后寫過一個創作談,我當時提出了“新鄉土寫作”,在《中國作家研究》上開了研究專題。當時我想,我們應對“新時代”這樣一個時間概念,應對“新山鄉巨變”這樣一個空間概念,應該提出“新鄉土寫作”這種書寫姿態。其原因有如下幾個:

第一, 我們的書寫對象發現了巨變,尤其是新世紀以來書寫對象的巨大變化。當然,一些20世紀五六十年代出生的老作家也在寫新世紀鄉村,個別80后、90后也在寫,但是我總感覺70后可能是對故鄉還有這么深的感情、還能書寫的最后一代人。你說他們是承上啟下也好,說他們是過渡階段也好,反正這一代人對鄉村的書寫是非常重要的,因為他們看到的變化是與這個時代同頻共振的。改革開放初期他們就出生了,這四十年來的巨變,他們是感同身受的,不由自主地就寫下了新的山鄉巨變。老一代的作家可能功成名就后在城市中待的時間比較長了,而新的80后、90后對鄉土又沒有那種貼著生命的感覺,他們有的很想徹底離開那個地方,當然這并不絕對。只有我們70后還想回去,還想退休后與父老鄉親在一起。我覺得這種新鄉土寫作對象的變化對我們而言是非常直觀的現實變化。

第二, 我剛才提到了作者群體的變化。我們這一代70后作家,書寫手法和前輩、后來者是不一樣的,多多少少有區別,我覺得這也是新鄉土寫作的一種特征。我不知道秀瑩老師怎么想,反正我自己還是有意識地想去寫出點和莫言、張煒等作家不同的地方。至于效果怎么樣,那另當別論。

第三, 讀者也不一樣。從讀者的角度來說,新鄉土寫作的讀者可能是不多了。我從文學期刊的發行量和課堂做的調查中發現,現在很多本科生都不太看雜志上的文學作品了。當然這只是一個學校的情況,不能代表所有的學校。這種閱讀狀況確實也給我們的寫作帶來一些困惑。

現在新的山鄉巨變也有新的問題。比方說我老家,它的名字和我作品中的那個麻莊不一樣,這個村莊最大的變化是什么?有兩個。一個是在生活上,這幾年由村改社區。改了社區后,有一部分農民開始上樓了,原來住的平面的房子變成了立體化的樓房,上樓生活是村莊最大的變化之一。還有一個變化是男女比例嚴重失衡。我不知道其他地方怎么樣,但我們那里確實是越來越多的適婚青年找不到對象。為什么呢?大部分女孩子都到城里去了,考上大學的女孩子肯定不會再留在農村,沒考上大學的女孩子也去城里打工了,她們會嫁到南方,或者其他更發達的地方。農村女孩紛紛往外走,剩下的一批農村適齡男青年就找不到對象了。以前我們山鄉,每個村子有幾個光棍,有一個女瘋子,有一個男傻子,這都是正常現象,但是光棍可沒現在這么多。現在的青年找不到媳婦兒的太多了,而且他們娶親的花費很高。我一個很好的朋友,為了結婚花了100多萬元,女方提出的要求很高,要在縣城有樓房,不是說你在農村家里蓋房就行了,汽車也要有,男方下給女方的彩禮也非常重,真不是以前那樣了。但是我們現在的文學卻很少寫到這種變化。還有就是張老師提到過的“三八、六一、九九部隊”,留守婦女、小孩、老人大軍這一現象在我的家鄉比他說的還嚴重,但是我們書寫的時候有沒有充分地關注到。我覺得這些最新的變化也是我們需要呈現、書寫的問題。

最后再說一句,我現在最大的愿望就是寫一本能給家鄉父老鄉親看的書。說實話我現在寫完的,比方說“鄉土中國三部曲”,有時候你給他們看的時候,心里會打鼓。一方面是作品中會寫到一些他們的影子。這還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們看到你寫的東西后會說你寫的這不是我們,你自己以為你寫的是我們,但你寫的其實是經過你內心過濾的、你想象中的我們。還有一點就是他們現在的閱讀還是《楊家將》《七俠五義》《明英烈》。在許多作家看來,這些作品是通俗作品,不是純文學作品。我們不得不承認,農村看純文學的人真是少之又少。當然我們有理想的讀者,但是我們那些更多的讀者在哪里?我想能夠寫出一本給他們看的書,不是說寫在文學史里面的書,也不是說經典評論家開研討會時說這本書寫得好,但沒有讀者。到了我這個年紀確實有時候會想得多一點,但我想這也不是沒有意義的。我們想得多一點,或許對我們的寫作是有好處的。

張麗軍:好,謝謝葉煒兄。我覺得葉煒兄從山鄉來到水鄉,肯定有很多新的感受、新的體驗,尤其,他既是一個文學寫作者又是一個文學研究者,他的思考肯定是多重的。葉煒兄提供了很多具有獨特生命體驗的維度,非常感謝。下面請我們年輕的評論家徐勇老師來跟我們交流一下他的想法。

徐勇:謝謝麗軍兄,謝謝付老師和葉老師。我跟張老師和葉老師應該都是同齡人。我剛剛聽了付老師和葉老師講的,感觸很深,也非常認同。

對今天的中國而言,鄉土問題應該說不僅僅是一個老問題,還是一個新問題,與全球化的語境息息相關。我覺得,鄉土問題作為一個新的問題,在石一楓最近出版的《漂洋過海來送你》中,有特別的、極具癥候性的呈現。書中的主人公作為一個鄉土的打工者,他不僅是走到城里去了,也不僅是走到了北上廣,而是跑到國外去了,他是一個國際化的務工者形象。在這里,鄉土問題是與全球化語境及其進程聯系在一起的,跟高曉聲時代的鄉土問題(比如“陳奐生”系列)截然不同。這樣一種不同,就像開始麗軍兄說的,其中很重要一點是,這是一個加速時代。如果按照吉登斯或有些社會學家的話來說,這是一個風險社會。在這樣一種加速和風險時代里面,許多前所未有的新的命題呈現在鄉土中國的兒女們面前。

我覺得這樣的新命題在付秀瑩老師的小說里也得到了呈現。付老師的鄉土寫作寫出了真實的鄉土體驗下的鄉土生活。我之所以說是真實體驗,是因為我覺得她不像有些作家那樣,用一種隱喻化的方式去寫鄉土。我們很多作家在寫作鄉土時都有一種先設的隱喻,或者不如說他們是在現有的預設下去寫鄉土的。這種寫作在作家中主要有兩個極端。一個極端是以閻連科的鄉土寫作為代表,他延續的是魯迅的國民劣根性命題,《炸裂志》《中原》《日熄》等都是一種極端化的寫作。這種寫作的預設色彩很濃。還有一個極端,是以山西作家葛水平的鄉土寫作為代表。她的寫作帶著一種對鄉土的原鄉似的惋惜和喟嘆,這也是一種極端化寫作,同樣有其預設的色彩。這兩種寫作,立場雖然不一樣,但都表現出對鄉土社會的簡單化的呈現,他們寫出的是一種預設下的單極化的鄉土,不管這個鄉土是一種什么面貌,我覺得多少都失之于簡單和片面。

從這個角度來看,我覺得付秀瑩老師的鄉土寫作中有一種真實的鄉土體驗。就從我對付老師小說的解讀來看,我覺得她很好地把握住了鄉土社會在這個加速時代,或者說風險社會中的真實狀態。從小說敘事學的角度來看,作家自己主觀介入跟客觀呈現之間的關系把握得非常好。從表面上看來,付老師的小說,比如說《陌上》,一方面是一種風俗畫的鄉土寫作,但是當我們仔細讀過后,便會發現風俗畫的鄉土想象在全球化或者加速化時代里又遭遇了一種時間沖擊,風俗畫在付老師的寫作中顯示出來一種風俗的消逝。付老師之所以能夠寫出真實的鄉土體驗,我覺得主要是因為她在情感上是認同鄉土的。她不是以預設的方式去寫鄉土,而是以一系列的矛盾或二元對立去表現鄉土,這種寫作方式將鄉土社會的復雜性呈現了出來,同時也表達出了作者強烈的情感介入,這種寫作尺度的把握特別好。

第二個方面的意義是,她的小說寫出了諸多困擾鄉土社會的矛盾對立。其中最集中的是變與不變。她的作品里特別提出了風俗,它代表一種生活方式,但是這種生活方式在新的時代遭遇了生產關系的轉變。在城市化、全球化進程中,鄉土社會中的生產關系出現了一種裂變,以前的鄰里關系被一種新的雇傭關系所取代,被這種新的生產關系取代之后,以前的生活方式,比如風俗、婚俗等就發生了一些裂變。付老師作品中還有一個比較明顯的對立是復雜化和簡單化的對立。復雜化是一種對復雜鄉土裂變的呈現。我們可以把簡單化理解為是種抓手,用吉登斯的話說,簡單化也可以說是一種“象征標識”。比如,我前面說的風俗畫,可以理解為情感關系,也可以理解為一種農村男女的情欲想象,因為在農村社會里,情欲跟城市里面是不一樣的,鄉土社會里的情欲關系用傳統意義上的道德去闡釋是無力的。通過描寫這種情欲關系、風俗畫以及風景去努力把握鄉土社會的復雜進程,文本就呈現出了簡單化和復雜化的矛盾統一。另外,還有一種是傳奇化和“反傳奇化”的對立。付老師的很多小說都體現了一種反傳奇化的傾向,特別在《陌上》中,它有一些小的情節,但沒有貫穿故事始終的故事軸線,我覺得這其實就是一種反傳奇化的方式;但是付老師又試圖以一種傳奇化的方式來描繪這個鄉土,這種傳奇化方式尤其表現在作品中大量夢境的書寫中。這證明了傳奇化的方式和反傳奇化的情節設置已然構成了一種沖突。我覺得付老師的小說以各種矛盾的、二元對立的角度來記錄下時代巨變中的鄉村變遷,換句話說,就是想努力呈現時代巨變跟個人之間的關系。這既是時代巨變對個人命運的影響,也是個人因應時代的方式的不同。

這就牽扯到我要談的第三點,就是我們在這個新的時代如何書寫山鄉巨變的問題。前面說的都是小說的內容表現層面,另外一個很重大的命題就是文體命題。應該說,如何書寫新時代的山鄉巨變,既是一個內容問題,也是一個文體命題。說到文體命題,我特別喜歡付老師的《陌上》。我認為這部小說創造了一種新的鄉土寫作的文體。賈平凹最近寫了一部長篇小說《秦嶺記》,他是以一種筆記體來寫作鄉土的。比較一下,我們發現,付老師的《陌上》與賈平凹的《秦嶺記》既相似,也不相同。相似是因為,兩部小說都可以稱之為“新筆記體”。賈平凹借鑒的是《山海經》等傳統筆記體小說的寫法。《陌上》是一個開放式的長篇小說,這跟賈平凹的筆記體不一樣,因為賈平凹的筆記體里面是由幾十個各自獨立的片段組成的,而付老師的《陌上》卻是一個整體,你可以說這個整體是反故事的,它沒有貫穿始終的故事,有的是情節,有的是芳村的一個個男女主人公的小故事,但是每個章節里始終都有一個共同的人物或者叫中心人物。文本的中心形象就是芳村,你如果把芳村理解為一個村莊,可能就簡化了。我覺得付老師的《陌上》有點像孫惠芬的《上塘書》,她們都是把村莊作為一個人來寫,這是一種將村莊人化的做法,是一種對村莊審美化的路線。從這種意義上來說,這種寫作跟我們傳統意義上的筆記體以及20世紀80年代的尋根文學都不一樣。這個村莊的形象既是以村莊的男女主人公在新時代的命運變遷為底色,同時對村莊的表現里又糅合了付老師對村莊的認知和情感結構,我覺得這種文體可以暫時用新筆記體來概括。

總之,我覺得付老師對新時代如何書寫山鄉巨變做了非常成功的嘗試和努力,她實現了一種新的文體的創造。《陌上》創造了新的鄉土寫作的文體。這種文體在今天的寫作中是非常難能可貴的,它是一種新的創造,既糅合了付老師對傳統文化的創造性轉化,同時又呈現了新的時代里面鄉土社會復雜的裂變。這和賈平凹不同,賈平凹更多的是拒絕現代社會的入侵,但是付老師的鄉土寫作對現代社會是既擁抱又有所保留的。

張麗軍:謝謝徐勇老師,付老師可以回應兩句。

付秀瑩:我剛才一直很認真地在傾聽,這樣面對面地跟評論家學習真是前所未有的,所以首先我要感謝麗軍老師提供這樣的機會。其實平時我們也開過研討會,但大家也就是泛泛而談,像現在這樣一對一的真誠交談并不多。我能夠在這里傾聽評論家以他們自己的眼光和視野去闡釋和點評我的作品,非常受益,非常受啟發。我自己雖然沒有跟徐勇老師見過面,但剛才聽他談《陌上》,談文體的變化,談常與變、變與不變,我感到他特別知我的痛癢,這樣一番點評、闡釋和解讀,對我來說受益良多。

張麗軍:剛才徐勇兄提的問題非常好。特別是他以付老師的作品為例,我覺得“貼切”這個詞他用得非常好,付老師實際上就是貼著我們這個時代的現實來寫。而且徐勇兄還提到付老師作品文體語言風格的獨特性,這其實也是我們書寫新山鄉巨變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也就是說,你的創新度在哪里,不僅是一個主題的創新、現實書寫內容的創新、人物的創新,還是一個文體審美的創新,這可能是一個更重要的挑戰。非常感謝。下面聽聽我們的博士們怎么來談這些話題。

陸王光華:我想接著剛才各位老師提到的關于預設這個問題談一點自己的看法。我感覺到鄉土文學寫作里面有一種提綱挈領的焦慮,很多作家希望抓取一個有超越性、概括性,或者說是具有象征意義的東西。

現在的鄉土世界變得很繁雜,甚至面目模糊。作為90后,我們跟鄉村接觸的時間肯定遠遠比不上各位老師,而且我們的經驗也是很單薄的。提綱挈領的動因,我想可能不僅僅是寫作者的追求——傳達其自身獨特的鄉土經驗、編織鄉土歷史中那些關涉“可然律”的故事,也屬于我們讀者期待視野的一部分——對鄉土生活的好奇與隔膜、對鄉土歷史的追尋與探問。因為我們想知道鄉村在歷史上發生了什么,它現在又是以怎樣的面貌去和時代產生互動的。但是觀察現在的創作,我們會發現主題裂變來得非常快,這種尋求共鳴的努力是非常艱難的,而這種焦慮無法斷絕。

在鄉土創作的新探索上,我覺得目前的一個趨勢就是對日常生活的關注。在以往寫作中,鄉土日常生活是被革命、改革的命題所牽引的,如今重提日常生活是很重要的。比如,在付秀瑩老師的創作中,我就看到了她對恒常生活的關注,那種非線性的東西,那種鄉村生活的機理,細節之處隱藏著小說的奧秘,字里行間充滿鮮活的氣息。關于葉煒老師的創作,很多研究者都提過了平視的目光,我覺得這是創作者正在逐漸深入鄉村生活內部的一種表現。“代言式”寫作和“居高臨下地俯瞰”都不是最適合鄉土小說的視點,當作者沉潛到鄉土世界內部,將鄉民的內心世界、思維習慣乃至語言習慣琢磨一番,再以知識者的思考去謀篇布局時,或許會收獲新的效果。從這個角度來說,付老師和葉老師的創作都在以自己的探索去“結構”他們所熟悉的那個鄉土世界。小敘事補充著“宏大樹木”的葉脈,平視則幫助我們調整著觀察鄉土的“望遠鏡”。

另外,目前“鄉村志”以及“非虛構寫作”也在參與鄉村敘事,比如說賀享雍的《鄉村志》以及梁鴻的“梁莊三部曲”等。它們都在一定程度上緩解了鄉土文學發展的瓶頸狀態,我們從作品中能夠看到它們各自的追求。“鄉村志”的引入是我們對歷史和地方性這兩個維度的看重和追求,史志豐滿著文學的厚度和底蘊,文學延伸著地方史里面不起眼的細枝末節。而“非虛構寫作”的加入,體現著文學界對真實這個維度的新追求。

張麗軍:好的,謝謝光華博士。她提出了幾個新話題,提到作家設置前提,以非理念前行的方式來進行新的寫作。她以付老師和葉老師的作品為例,指出他們寫的事情、他們的寫作姿態等,這都是很重要的。后來光華提到了我們今天寫作的一種新模式,也就是非虛構以及地方志等,這些都是今天這種鄉土新變化寫作中產生的新的文體或者寫作的探索。

劉禹彤:聽了各位老師和同學的發言,我對“新鄉村”和“鄉土”的母題有了更深入的認識。我今天主要從一個普通讀者的角度出發,來談一下對鄉村、鄉土的感受。

首先,我在看比較早期的鄉土文學作品時,很明顯地感受到了時間落差帶來的隔閡感,再看近些年的新鄉土作品時,我更感受到空間落差帶來的隔閡感,整體上來說,就是隔閡感很重。剛剛光華同學也提到了我們這一代相對缺少對鄉土語境的了解或生命經歷,我們處在一個發生了巨變的時代里。我在看《出梁莊記》時,梁鴻老師筆下,成長中的苦難濃縮在不便捷的自然環境和艱苦的學習氛圍中,但是對我們,或者比我們更小的在城市中長大的同學來說,我們成長中的苦難可能是小時候的瘋狂補課。在前輩們眼中,這些所謂的苦難不值一提,甚至是一種幸福的“凡爾賽”,但這就是我們的現實一種。這也造成了70后、80后、90后、00后在同一個歷史橫截面中的嚴重割裂。

我覺得缺少相應的生命體驗就會導致認知的淺薄。我曾經多次到西部鄉村支教,看到的是在國家政策的扶持下,現代化的教學樓、良好的生活環境,以及政府支援的物資。當時我很天真地以為,那就是當代的中國鄉村了,但是當我接觸了更多,才發現自己的認知是多么淺薄和錯誤。同樣,在閱讀這些作品時,缺少體驗,認知必然淺薄,甚至存在偏差。我們能在閱讀的過程中,感受到中國文化的源遠流長,“看見”鄉村的現實問題,見證鄉土變遷,但又因為缺少生命體驗有一種距離感,或者說無法真正建立群體與群體之間的情感關聯,導致我們在閱讀或評論作品時呈現一種極其傲慢的姿態,而這種傲慢往往是無意識的。很多作家是以平視的視角創作的,但作為年輕的評論者,或者缺少這種生命體驗的人,他們在評論時仍然有一種若有若無的傲慢姿態,這種傲慢也是創作者和接受者在遠離被書寫者的語境中的一場狂歡。

回到新世紀新鄉土作品的題材上,我們看到,鄉土秩序破壞、鄉村人口流失、農民工進城、農村留守者等問題都得到了一定的關注。這些作品中的人物,不管是留在鄉村還是進城,都處于一種邊緣狀態;從書寫環境來看,鄉村、鄉土也在逐漸被邊緣化。一方面,這些作品是以一個長期居住在城市者的身份去觀照鄉村的。另一方面,高度現代化、網絡化導致的人的異化非常明顯,但這并不是僅靠作家和評論家就能謀求出路的。我們走在現代化的路上,陣痛期不可避免,鄉村的邊緣化在某種程度上也是“不可避免”的。

對于個體而言,城市化進程很可能意味著完整的生命歷程,觀照和記錄這些生命歷程,是文學賦予我們的使命。從個體出發,將個體的真實感受放置于歷史的真實中,形成個人史詩化的書寫,就像剛剛幾位老師都提到的,要做記錄者,寫給后來者看,寫給被書寫的群體看,替無法通過書寫表達自己的那些人發聲。許多作者也采用了這樣的書寫路徑,比如梁鴻的《中國在梁莊》《出梁莊記》等,以離鄉多年又為了形成文字而再次回到故鄉,追憶個人成長經歷,并將個人經歷跟鄉村歷史相結合的方式,最終形成了獨具一格的鄉村敘事。

從魯迅時代的“歸鄉”到當代創作者們的“再次歸鄉”,書寫途徑更加多元化。非虛構、紀實文學等層出不窮,敘事方法也靈活多變。或許我們也可以探索新的書寫模式的可能性,將鄉村的記憶化為情感的積淀,這可能是鄉土創作中一種不自覺的取向,將苦難的部分淡化,沉淀成更深的情感色彩。比如,《中國在梁莊》里寫到了“坑塘”,“從家里到學校不過300米的路,我們一路上不知道踩多少糞便,看到腳趾縫里擠出來黑色或者黃色的污物,散發著臭味的糞便,渾身的汗毛都要豎起來”,但“雖然如此,小學前的坑塘仍然留有我美好的回憶”。這個“坑塘”就是作者情感的一種積淀,承載著鄉村的過往和作者的成長體驗,正面情感被無限放大了。

對更年輕一代來說,鄉村和鄉土可以是一種血脈追憶。對我們來說,了解鄉村的方式,可以通過閱讀作品,也可以通過父母輩、爺爺奶奶輩的回憶。因此,對這一群體來說,鄉土可以被稱作一種更廣義的想象的共同體。

城市化不僅是中國需要面對的問題,也是一個世界性問題,這也不僅僅是純文學需要處理的題目,大眾文學也可以有。比如,美國作家塔拉·韋斯特弗2018年創作的小說《你當像鳥飛往你的山》,通過個體經驗描寫鄉村和教育,同樣給人帶來很大的沖擊。我覺得能夠給讀者和社會帶來沖擊的文學作品未必就一定不是大眾的。

張麗軍:禹彤講得非常好,也特別真切,其實這就是我們對話的意義所在。剛才徐勇兄提到我們就是70后,那么我們聽聽90后博士們的對話和思考,真是有不同的感受。

剛才禹彤也提到她們這一代人和我們這一代人之間的區別,我一直認為我們70后是連接過去、現在和未來的一代人,我們有完整的鄉村生命體驗,也經歷過完整的中國變遷的過程,同時我們又在城市和鄉村的流動中有豐富的體驗。剛才禹彤提到了我們今天新一代的年輕人和鄉村的關系,說新一代的年輕人與鄉村是一個外來者、他者的關系,他們沒有那種生命體驗,也沒有那種情感的維系,他們該怎么去看待城市和鄉村?肯定是一種有形或無形的傲慢姿態,這就是以城市人的眼光去看鄉村。這一點我覺得剛才禹彤同學談得非常好,因為這可能正是我們今天的問題和癥結所在。這不僅是中國的問題,也是一個全球性的問題。我去日本時看到他們的鄉村也是一種荒蕪的面貌,還有法國礦區的落寞,所以這很可能是一個全球性的問題。

前幾年,我看遲子建老師提到過,她寫了《額爾古納河右岸》后到澳大利亞去,看到澳大利亞的土著后就想,我們今天為什么談那些消失的民族、消失的文明、消失的文化。她說,我們今天想重新回過頭去看這些消失的東西,這是想讓那些有益的文明的花朵為今天焦慮和不安的人提供一種安心的方式。這肯定也是遲子建老師自己的思考,那些農業文明、農業文化、農業生活開展的方式、大自然和人的關系,都給今天的人類提供了一種哲學智慧和生存智慧,這可能就是我們作家要思考的問題。

如今的鄉村變化很大,我們為什么那么重視鄉村,我個人認為這是因為鄉村里呈現的是一種血脈的關聯,或者說還有我們文脈的關聯。中華民族千百年來,對于一個文化、文明的內在的根源性的關系,鄉村應該可以給我們提供一種啟示和可能性,也就是說我們可以從鄉村看到這個民族的文化、民族的生活,同時,鄉村看待世界和自然的關系也可以給我們提供非常有意義的啟示。好,我們繼續往下進行。

陳雪潔:我接著光華同學談的做一點補充。其實我想的主要是關于年輕人的代際問題,也就是說在現在的城市化進程里面,新一代的年輕人其實很少會有鄉村的生命體驗。我覺得大家可能會說年輕一代是以一種他者的目光來觀看我們的鄉村和過去,但其實年輕一代還抱有另外一種感覺,那就是一種尋根的感覺。我們可能會在鄉村里想象著一個精神寄托,而我們的鄉村可能指的也不是一個實際意義上的鄉村,而是一個精神層面的鄉村,我是這樣理解鄉土文學的整個概念的。

因為中國非常大,所以,如果從全國范圍來看,現在的鄉土書寫可能無法有一個整體性的東西。比如說,南方和北方的鄉村差異是巨大的,一些鄉村的城市化水平比較高,但如果更深入內陸的話,那些鄉村明明是處于同一個時代,但它們的生活環境可能更加惡劣。因此,我認為關于鄉村的把握其實是一個比較難的問題。鄉村一直以來都被賦予了很多社會內涵,對于新鄉土文學,我們又應該選取怎樣的美學態度去連接它的歷史與現實?

除此之外,我還想到了關于讀者、受眾的問題。剛剛老師們也提到了,說現在的年輕人對閱讀的關注越來越少,他們對鄉土問題好像也不怎么重視。但是我發現一個比較奇怪的現象,一些直播或者網絡平臺,之前有一段時間,有一個很火的博主叫李子柒,她描繪的其實就是中國的鄉村,但她是用一種拍攝的手法把中國人的田園牧歌式的東西給表現出來,不僅得到了國內的很多關注,在海外的影響也非常大。我覺得她表現出來的也屬于一種新鄉土精神。基于這種現象,我會感到比較好奇,為什么我們國內開始描寫鄉土的時候,年輕人不重視,反而是海外的人比較關注我們的鄉土,更加好奇我們鄉村里展現出來的那種田園牧歌式的東西呢?

張麗軍:好的,謝謝雪潔博士。雪潔也跟我交流過,她說,老師我們沒有鄉村體驗,沒有鄉村生活,我們怎么去了解中國,了解中國的鄉土社會?我覺得這也是一個很好的話題。今天在城市中生活的人,或者在海外生活的人,他們對中國這種內在的東西肯定是在探尋的路徑中。我記得前幾年,李敬澤老師曾經給梁鴻的書寫過一個封面語:“不讀梁莊,何以認識農村?何以認識當代鄉土中國的歷史、現在和未來?”我覺得這也是一個路徑,就是說今天我們認識中國,文學依然是一個很重要的路徑。這也正是剛才付老師和葉煒老師提到的記錄,這種生活的記憶價值。其實我覺得,對于華僑來說,可能我們鄉土文學還有一個更深層的精神尋根、文化尋根的意義,這也是我們的價值所在,讓我們一代人對生命、對民族國家有更深刻的了解。

李超:我很同意大家的看法和觀點,特別是徐老師對付老師作品的解讀,我覺得特別精彩。

剛才徐老師說付老師的《陌上》寫出了真實鄉土體驗下的鄉土生活,我特別認同這個觀點。因為我是一個有農村生活經歷的90后,所以我讀付老師的作品時很有共鳴。有時我們的作家在寫鄉土時,可能是太想以鄉土去觀察、思考或者批評、反思當代的中國,這樣一個很有目的性的寫作可能會忽略鄉土生活中很多熱氣騰騰的生活面或者說是真實面。但是我讀《陌上》時,我可以讀出當下正在發生著的鄉土現實的面貌。我在查資料時曾看到過付老師說的一句話:“小說家很事兒,世俗生活中的各種樂趣都喜歡去享受,去探險,有這種特質或前提,你才有可能去寫煙火人生。”在讀到這句話的時候,很有感觸。我在讀《陌上》的時候,能感覺到付老師在寫之前或者寫的過程中,她對鄉土生活觀察的那種享受,在描述鄉土時的那種耐心與熱情,那種娓娓道來。我感覺我讀出的是一種對一個自然村落的那種自然流淌著的日子的描繪,對芳村的煙火人生的描繪。那天我在農村的家里面讀《陌上》時,房子外邊就是我們村的街道,好多婦女在那里聊天,我當時就感到我在讀著她們的生活,就是外面正在發生著的生活,這種感覺很奇妙。

另外,我讀《陌上》時的一個很大的感受是它缺少對土地的描寫,這與之前的鄉土小說不同,為什么會這樣呢?這可能跟當下的鄉村真實情況是契合的,農民與土地的關系變得越來越不緊密、越來越疏離了,因此,土地缺位的敘述正好是對當下農村現實的一個真實寫照。我跟我自己的同輩在聊天時,他們對自己未來的規劃其實是沒有土地和莊稼的,他們跟我們的父輩是完全不一樣的。比如,現在收麥子的過程跟我小時候收麥子的過程完全不一樣。我記憶中收麥子的過程真的是有一種儀式感存在的,那是一種集體愉悅的心情;而現在收麥子其實很匆忙,可能三四天就完事了,全是機械化的操作。與之前相比,收麥子現在在農村也不是一件非常重大的事情了。

還有一點是剛才葉煒老師和付老師都提到的,可能現在很多人都不再看鄉土作品了,為什么現在還在寫鄉土?而且葉煒老師說有人告訴他說寫鄉土很難出圈,如果明知道這個情況,作家們仍然在堅持寫自己的鄉土,我認為這其實是作家的生命律動所在,或者說是作家的職業生命律動所在,這是作家彌足珍貴的地方。其實,從農村走出去的作家,或者說從農村走出去的知識分子在城市中扎根后,他們可能都會有一種沖動,去反觀自己是從哪里來的,那個地方現在發生了什么,自己能為那個地方做些什么。舉一個例子,秦香蓮和陳世美的戲曲故事有好多版本,我曾看到過一篇文章就是評論陳世美這個形象,文章說陳世美是一個從農村或者說從底層進到統治階層的人,同時陳世美也是一個走上去之后背叛了自己階層的知識分子,所以可能就是因為這種爬上統治階層的讀書人對勞動人民的反叛,陳世美最終才招來那么多人的唾棄。我說這個是因為我覺得可能我們的文化就有一種對從底層走出來的知識分子的規訓,這種規訓被編入了他們的文化基因中,或者說成了他們的一種文化良知。

還有就是剛才葉煒老師提到的鄉土小說的預設讀者這一問題。我們的鄉土文學作家在寫鄉土文學時,這個預設讀者到底是誰?是城市的讀者?是學院的批評家?還是農村的人?他的預設對象不一樣,他寫的內容和筆法就不一樣。我們現在的鄉村教育確實是在為我們以后能夠進入城市做準備,現在農村的教育缺乏一種讓我們農村出身的孩子從文化層面或理性層面去認識我們自己的文化形式,我覺得這是鄉村教育一個很大的缺失。跟我那些現在還生活在農村的同輩們聊這個問題時,我發現他們其實有很強的對自我認識的沖動,只是沒有一種很好的方式讓他們去認識自己、認識自己所處的文化語境。這時我就覺得,我們的文學可能會彌補這方面的空缺。我認為,有時候讀者看不看一個小說,可能跟題材沒有關系,而跟它以什么樣的方式去進入這個題材、它的預設讀者是誰有很大的關系。

我就說這么多,說得比較散,請大家見諒。

張麗軍:李超談得很好,我覺得這種感覺還是很棒的,特別是他談到對付老師作品的閱讀感受,說付老師寫的自然流淌的日子,而且那種感覺很好。還有就是他提到付老師作品中的書寫同以往鄉土文學書寫的差異,確實是這樣,以往我們50后、60后的一些作家,他們的土地意識很濃,土地如何?人和土地的關系如何?而我們今天的人肯定寫的是我的生活如何,我的村莊如何,呈現的是對土地的疏離,這也是我們當下真實生活的呈現和書寫。我覺得李超這種感受非常好。

另外,李超也提到我們今天從鄉村走出的人怎么回饋鄉村。其實早在1928年葉圣陶就提出這個問題來,他在1928年寫的小說《倪煥之》中就說,你們這幫師范教育是失敗的教育,你們要把孩子培養成一個城市人。后來費孝通等人也一直在關注這個問題。我們可以看到,今天的鄉土教育依然是非常缺失的,我們或許可以通過文學來實現對鄉土教育的補全,所以這也是文學建構的意義。我們看到很多地方志小說,其實它們對一個地方文化共同體的建構是非常重要的。就像我們去讀沈從文和汪曾祺的小說一樣,我們知道沈從文還有那么一個湘西,可以去湘西尋找鄉愁;看過汪曾祺的小說后,我們知道了高郵湖如何,江南水鄉如何。它是一種很重要的文學建構。這也是我們今天的鄉土文學書寫的意義所在。

王薪茹:我本身是一個有鄉村生活經驗的90后,還是一個從鄉村走到城市的讀書人,今天我就主要談一下付老師和葉老師的作品,還有我自己對鄉土文學創作的思考和感受。我重新讀了一遍付老師的《陌上》,因為我本身是河北秦皇島人,又在晉州工作過,也去過無極。我對付老師寫的那個皮革很有印象。因為我同學家的樓下就經常會看到一些三輪車拉著很多皮革來來回回,有時候確實會聞到一點皮革的味道。即使無極的經濟在一定程度上被皮革生意拉動,但它現在其實還是很窮。事實上,皮革生意雖然影響了當地的生態環境,但卻不能沒有它,問題是我們將來怎么去處理它們之間的矛盾。但現在這個矛盾還沒有被提出,沒有被解決,這才是現狀。從這里入手,我對付老師《陌上》里面的風景畫、風俗畫就有了很深刻的體驗,比如,我們家鄉那邊也說“待戚”,而不說“來客人”。《陌上》里面寫到的很多鄉土人情跟我們家鄉那邊的風俗民情類似,里面寫到的鄰里之間的對話,讓我感到自己又回到小時候成長的環境中去了。付老師的《陌上》有一種像趙樹理一樣對農村日常生活的了解。雖然付老師現在生活在城市里,但是她本身的鄉村生活經驗是非常深刻的,因此,她對日常生活的描摹、對農民語言的鍛造等都是非常生動的。小說里的語言都很短,但是它的敘事容量又很大,讀來明麗而流暢。在風景方面,小說包含了像孫犁那樣對明麗風景的追求、對家鄉景物的熱愛,同時又在風景中融入了時代的變化。在風情方面,付老師在小說中通過鄰里妯娌、上下莊的變化等體現出地域色彩、地方風情和人際關系的變化。這些變化是隨著小說的敘事不斷被推進的,它是慢慢發生變化的。風景其實也這樣,比如她寫到了很多環境的污染。

付老師的很多作品描寫了村子里一些不起眼的女性的形象,從老到少。《陌上》中,從愛梨到愛梨的婆婆,又到愛梨婆婆的婆婆,她們每個人都有心事,每個女性都有自己所要煩心的日常生活和情感交涉,她們對日常生活的擔憂和矛盾正是這個時代帶來的一個變化。這是我對付老師《陌上》的另外一個閱讀感受。我覺得《陌上》寫得很深刻,里面凝結的東西非常豐富。從敘事方面講,雖然每個章節都不長,但其實就像剛才徐勇老師說的,通過很多夢境,不斷地體現出人的焦慮。

葉煒老師的《后土》,我感覺它其實正好可以和付老師的《陌上》形成對比,付老師的作品是從日常生活視角切入,而葉煒老師的作品是從一個更加寬廣的歷史視野切入的。剛才徐勇老師談的時候,我也有同感,《后土》的傳奇化,或者說是對民間信仰的描寫。看了小說后,土地廟深深地印在了我的腦海里,“瘋子”為什么要在土地廟前脫衣服?怎么給土地廟換地方?人們怎么給它找風水?所有的事情和土地廟都有關系。雖然作者把一些歷史事件融入小說當中,但是曹東風和劉青松兩個人表現出的內里性格卻不同。我覺得劉青松始終有一種中國人在傳統道德規訓下形成的品質,他雖然是一個好干部,但他又是一個和其他女性發生性關系的男人。人無完人,這其實正好是對他性格的補充。葉煒老師在文體上也有創新,這種創新意識可能是作家、批評家們一直在努力追求的。《后土》從驚蟄開始,最后又回到驚蟄,這種以節氣來命名章節的手法其實也是一種文體創新。

最后再談一點我對鄉土文學未來發展的一點思考。剛才老師們說鄉村符號化、生活史、個人史、書寫文體等,我覺得從形式與內容方面去結合的話,好的小說一定要形式和內容都非常完美。我們要把創作出來的作品與這個時代相融合,與政策和媒體進行互動,進而獲得更多元的意義。

中國的鄉土文學帶給讀者的不僅是一種文學主題的敘事類型,它還蘊含了鄉土中國的變化,包含著中國文化的根脈,包含著將來鄉村發展的理想建構,還指導著現代化、后工業時代人們的精神如何自處。我們不是要在紛繁復雜的語境中讓鄉土文學沉下去,而是要在現在這樣一個流媒體時代將鄉土文學顯出來,這是我的一點思考。最后我想以付老師作品中一句話結束:“風吹過村莊,把世世代代的念想都吹破了。年深日久。一些東西變了。一些東西沒有變。或許,是永不再變的了吧。”我認為鄉土文學在目前幾百年內的發展會很好,不覺得它會衰落。

張麗軍:我贊同新茹的觀點,鄉土文學還是非常有價值的,它依然在我們的心靈之中,它是一種永存的東西,這也是葉煒老師和付老師提供的價值意義。

妥東:我主要結合我的閱讀經歷談一些簡單的看法。最近我也在讀付老師的新作《野望》,這部小說還是寫芳村的故事,讓我有一種熟悉之感。付老師剛才也講到,自己是因為熟悉而寫作,我覺得這首先就是一種非常誠懇的態度,熟悉到非寫不可的這樣一種狀態,這是一種非常好的寫作狀態。這讓我聯想到自己之前看過的作家黎紫書的《流俗地》。她在后記里提到:“若吾不寫,無人能寫。”寫作其實就是一種因熟悉而生的自信,這種自信也是一種非常誠懇的態度。在付老師的作品中,我同樣也看到了這種態度。

除了寫作的態度之外,視角其實也很重要。付老師寫作主要聚焦的是她那一代人的生活經歷,她的視角是從鄉村的日常生活出發,通過人們日常生活的變化來展現時代的變化。這種鄉村日常生活的敘事其實有一種觀看世界的眼光在里面。我覺得這種日常生活的敘事,體現的是學者張光直提到的所謂的連續的世界觀。什么是連續的世界觀呢?簡單來說就是生死無疆域。人和物、人和鄉村內部的所有東西,都可以溝通、互動。比如《野望》里邊人物的命名,像翠臺、素臺、臭菊,其實這些名字體現的正是一種看待世界,或者說是一種理解鄉村、理解生活的獨特眼光。我覺得付老師的《野望》用節氣作為每章的章節題目,包括每章開頭部分的季節和詩詞,其實就包含有一種智性的提攜。這種世界觀帶來的寫作方法是很重要的,它意味著作家的腔調必須是地方性的,必須是文化內部的東西。所以,她的寫作腔調中其實就流露著其看待事物的眼光和觀點,以這種眼光去看待鄉村的變化。其實正像徐勇老師剛才提到的,文本中就有了一種對直觀變化的內在對比。比如,風俗觀念的變化,以及鄉村自然在走向現代化過程中的生產組織形式的變化,必然會影響到人倫關系的變化。這些變化揭示的正是付老師理解鄉土、理解時代的獨特眼光。

另外,像剛才徐勇老師講到的,付老師作品里邊有“簡單與復雜”的對比。所謂復雜,當然是指鄉村與現代化的東西碰撞之后產生的復雜裂變,這是一種局勢的復雜性;簡單則更多是從這種眼光出發的、看待鄉村本身的、比較超然的敘述眼光。《野望》的結尾,寫翠臺站在她的院子里看院墻底下的磚縫中長出的一叢野蒿子。冬季的野蒿子雖然一碰就碎,但是它的種子卻因此落到土地里,待到冬去春來之時,它們又會遍地生長。我覺得這就是熟悉鄉村的寫作者看待鄉村的獨特眼光。它有著關于生命、關于命運的體悟經歷。《野望》就像這鄉村的冬去春來、草木生長一樣,寫到最后其實就是刪繁就簡。這也是為什么我會很看重付老師剛才所強調的熟悉的感覺,為什么我認為這是一種非常誠懇的態度。我覺得能夠將鄉村社會潛在的、本質的變化,以一種抽絲剝繭的方式寫出來,正是要依靠對鄉村的熟悉才能完成的。在這個層面上,我覺得付老師的小說完成了這個目標,寫出了鄉土中國的樸素、本真之氣。

剛才聽了葉老師的發言,我也有一點想法。我覺得對于當下的作家來說,所謂的新變化或者說山鄉巨變的書寫新變化,可能有兩點。第一點是形式問題。如何在形式上保持一種創新性?付老師的《野望》、賈平凹的《秦嶺記》其實都有一種形式的創新感在里面。剛才葉老師講,他最重要的一個愿望就是要寫一本給家鄉父老鄉親看的作品,其實我覺得這里可能會涉及一個問題,即如何去寫的問題。葉老師剛才講,父老鄉親喜歡的都是《七俠五義》《楊家將》,這些故事自然是形式包裹下的文本,它內在核心仍然是傳奇故事。那么如何找到一個父老鄉親們喜歡的故事形式呢?我覺得以形式帶動內容的講述,可能會是一個比較好的操作方式。這里面其實涉及一個轉化問題。上次,王十月老師講到奧爾罕·帕穆克的《我的名字叫紅》,其實這個作家做得就很好,他本身寫的是純文學的東西,但是他給小說套了一個偵探的外殼,因此,這部小說就變得有趣多了。第二點,孔子時代可以述而不作,但我們現在這個時代,畢竟是一個傳媒時代、網絡時代,因此,我覺得文學創作者若想要獲得更多的文學讀者,既要“作”也要“述”。也就是說,在這個時代,作家除了要精于創作外,同時也要懂一點傳播學的東西,只有這樣,才能實現所謂的破圈,或者突圍。

張麗軍:剛才妥東結合自己的閱讀來談,我覺得非常好,特別是引用黎紫書的觀點:我若不寫,無人能寫。這也跟我們提到的付老師和葉老師的意義和價值聯系起來了。他們把一個從未被呈現、在心中有很深記憶、能夠傳給后人的東西呈現出來,這就是意義和價值。妥東也提到了這種書寫的創新的可能性。今天也有幾個老朋友過來,我們也請他們來跟我們交流一下。

文紅霞:我之前讀得比較多的是閻連科、李銳、韓少功、李佩甫、梁鴻等人的作品,他們的作品中反映最多的是鄉土苦難,還有就是徐勇老師剛剛說的預設式寫作。今天,在新的山鄉巨變的背景下,怎樣認識今日的中國?怎樣記錄或者描寫當下的鄉土巨變?我覺得這確實是一個非常大并且非常重要的課題,值得我們去專門討論。

我還沒有讀過葉煒老師的作品,但我讀過秀瑩老師的作品。我覺得秀瑩老師的作品非常接地氣。我很喜歡她對鄉土人生的一種真誠理解,在她的作品里面,對鄉土的熱愛非常讓人感動。我想,當下的鄉土寫作確實非常需要這樣一種真誠去面對鄉土世界中的生存狀態與精神狀態,不管是虛構還是非虛構,它們都需要一種真誠的關懷。

其實我覺得像鄉土文學,大家可能會覺得好像它目前的受關注程度并不高,但我們在短視頻世界中會發現,鄉土類的短視頻特別受歡迎,像剛才有人提到的李子柒,還有貴州周周等,那種田園風光和鄉土人的生活狀態讓我非常懷念。我在看這些短視頻時,感覺就像李超博士說的那樣,題材是什么其實并不重要,怎樣去呈現這個題材才是更重要的。

張麗軍:好,謝謝文教授。非常感謝你能給我們提供這么多新的東西、新的體驗,也希望我們后面繼續關注、繼續合作。許玉慶教授對鄉土文學研究有很深的造詣,同時也出版了很多專著,我們請許老師來跟我們交流。

許玉慶:這幾年我并不在咱們這個學科里邊,因此,我主要是進行業余閱讀,還有就是我現在一直都在做鄉村旅游,我覺得從社會學的角度,咱們的鄉村確實變化非常大。這幾年葉老師和趙德發老師他們寫的鄉村和過去的鄉村差別非常大,我覺得以后的鄉村寫作肯定還會有很多新的變化。從社會學和文化學的角度來講,如何探索這個過程中出現的一些獨特的文化現象和一些獨特的人物?這是一個很有意思的問題。

另外,我現在讀到的各位老師的作品里,我感覺大家對鄉村人物的塑造已經不僅局限于鄉村了,而是將之看成我們中國人心路歷程的變化來書寫。我們現代人的家園到底應該是什么?我覺得兩位老師對這個問題探討得比較深刻,與原來的書寫相比,這個變化特別大。

最近,我在做關于趙德發老師的一個課題,是關于作品的獨創性方面,盡管現在還沒有成型,但是我覺得對鄉土文學的研究,換一個視角來看,可能會看出一些新的東西來。

張麗軍:好的,謝謝玉慶兄。特別感謝玉慶兄能給我們提供一個新的視角,特別是鄉村的新的人物形象,這也是一個很重要的話題。

正好借這個機會,我也向付老師和葉老師提個問題,其實也是我的一個困惑。剛才文老師說到我們新山鄉巨變這個話題,這個話題其實是近幾年來的一個熱點。今年中國作協提出了一個新山鄉巨變的寫作計劃,引起了很大的反響,這就是一個新的體現。剛才我們徐老師也提到,山鄉巨變是當代中國的新現實,就是我們當下正在發生的活生生的現實,它需要得到我們的關注。

現在有一些學者,像華中科技大學的周新民老師,他認為我們今天的山鄉巨變缺少風景的書寫,他說我們今天的作家對風景的書寫是不夠的。20世紀50年代梁斌寫的《紅旗譜》中有大量對河北春天的氣息、生命的氣息的書寫,格非老師的“江南三部曲”中也有很多風景書寫,沈從文、汪曾祺等的作品里面也有很多給人留下深刻印象的風景書寫等。因此,我在想,今天我們的山鄉巨變如果能呈現出一種自然風景的變化,一切景語皆情語,那么風景書寫可能也會成為作家地理空間建構的一種地方性書寫,成為建構地方文化的一個很重要的文學依托。我們應該如何書寫風景?

還有一個問題。我特別喜歡付老師作品中那種日常生活流淌的東西和生命情感的東西,但缺乏新時代的新人形象。我看到葉煒老師作品中有很多新人物,比如小說中的侄子大學畢業了,他到鄉村去做掛職干部,要振興鄉村。但是我覺得這些新人形象的書寫還缺少感人性,他還未能立得住,還不能夠讓人一看就難以忘記。我們知道,文學作品要進入文學史的圖譜,它需要有一個新的經驗、新的人物,或者是新的方法,因此,今天的新山鄉巨變,除了剛才妥東博士提到的需要新的傳播方法等,我想更重要的是要寫出新人物,這其實也是最重要的。我看到吳義勤老師在《人民日報》寫了一篇關于新山鄉巨變的文章,他也提到說,我們要寫出新人物、新變化、新英雄、新奮斗者、新改革者,我覺得這也是一個很大的問題。文學如何能立得住?它依然是要靠形象立得住。我們今天的山鄉巨變如何寫出新的人物?這是一個挑戰。去年,我跟李遇春老師交流,他也提到,今天這個新時代、新鄉土文學,誰能夠寫出這個時代里的新人物、新農民形象,誰就是這個時代文學經典的建構者。我覺得這話說得非常有道理,所以我想聽聽幾位老師怎么理解這個問題的。

付秀瑩:剛才談到這個新的人物、新的英雄、新的形象,我覺得這也是我下一步致力的方向。盡管《野望》里邊已經出現了一些萌芽,但是對于他們返鄉之后如何作為這一點,作品其實還沒有更多觸及。我今天也是第一次去談《野望》,剛才看到妥東博士拿出《野望》來,心里還是很忐忑,作品剛出來,這就好像一個丑媳婦見公婆一樣,新作剛出來正是最脆弱的時候。所以,我不妨給自己設立這樣一個目標,就是剛才麗軍老師談到的新的人物、新的英雄、新的文學經典形象,這需要時間,這些時代新人,他們回鄉后引起的種種震蕩,他們如何攪亂芳村的一池春水,肯定會引起波瀾,甚至是波瀾壯闊。這個壯闊的情景究竟如何,我想我會在未來的作品里去表現。

另外,我也回應一下剛才談到的當下鄉村中性別失衡這一問題,娶妻難這一問題我也特別有感觸。《野望》一開始就是抓住了這個問題,要是不熟悉這種農村現狀的,可能會說,這事兒有什么可寫的,但它是翠臺全家焦慮的一個中心,他們的焦慮點就在這里。夫妻兩個吵架了,妻子回娘家了,怎么辦?如果請不回來,很可能就會妻離子散,很可能就會使生活發生巨變,命運發生陡轉。這就是他們會如此焦慮,反復在這件事上思量糾結的原因。熟悉當下鄉土的讀者可能會明白我為什么從這里入手。

李超:我想向付老師提個問題,因為我的畢業論文是跟小說與戲曲相關的,付老師在《陌上》里面會自然而然地帶入一些戲曲方面的東西,我想問一下付老師,您自己是不是很喜歡中國傳統的戲曲?您是不是會自覺地讓戲曲在小說中承擔一些東西?謝謝老師。

付秀瑩:作品中其實就是一些戲曲的自然插入,我當時沒有出于裝置性、技術性的考慮,但是現在看來,你之所以會覺得非常貼切自然,可能是因為這些民間性的元素其實就在民間茂盛地生長著,它是一種根脈性的東西,它就在這些鄉人的血液里流淌著。鄉村百姓隨口就能哼出一曲河北梆子、絲弦、京劇等,因此,我覺得戲曲是一種民間文化的自然呈現。另外,談一下我個人的一種感受,我在最近的一個訪談里說過,人到了一定年齡,審美會向傳統回歸。我現在喜歡聽戲。原來并不喜歡,咿咿呀呀的太慢了,不耐煩,現在卻發現忽然喜歡上了聽戲。聽戲會讓我沉靜下來。身處于一個巨大的傳統中,覺得安心、安寧,所有的世俗喧囂、紅塵滾滾全部拋諸腦后,傳統的東西、 根脈的東西,一下子就讓我安靜下來了。

張麗軍:非常感謝付老師給我們答疑解惑,而且給我們鄉土文學研究者提供了信心和力量。請葉煒老師給我們做個回應和點評。

葉煒:對于新的風景、新的人物,我其實也一直都在思考,確實是像張老師剛才說的那樣,如果不提供一些新的審美價值,你想留下點東西確實很難,我也一直在努力,但可能是力有所不逮吧。我現在還在努力當中。其實像剛才張老師說到的,我有一些作品里面也點到為止地提到了一些新的人物,比如掛職的干部、回家創業的人等,但是要把這些人物寫好的確很難,因為你必須真正了解他們,有時候我們隔著自己的肚皮去想他們,往往并不是很切合他們的實際情況。所以,我覺得提供一個新的人物形象是所有作家的夢想,當然也包括我們這些業余作家在內,能否成功,還要看自己的能力和機會。一直在努力,一直在路上,以后也還是這個狀態,也還是要去尋找,要去堅持寫作。

張麗軍:好,謝謝葉煒兄。剛才我們妥東博士也聽出來了,葉煒老師想寫一部給家鄉的作品,讓家鄉人喜歡的東西,我覺得這是一個很大的挑戰。其實我們的作品如果能被家鄉的人們喜歡,這肯定就是我們最大的成功。剛才付老師也提到,她的《陌上》引起家鄉人的關注,這可能是最令我們高興的了,因為他們最熟悉我們,他們是最大的挑剔者,他們的喜愛是發自內心的喜愛,這就是我們能夠立得住的東西。

今天這個時代的巨變是前所未有的,我真的擔心再也找不到我的鄉村,這可能就是今天的現實。即使鄉村還在,但是它里邊的人已經隨著時代的變化而改變了。面對這樣的現實,我們怎么安放我們的情感?怎么看待這種現實?到底怎么來振興鄉村?從哪些方面來振興鄉村?我們文學以何種方式去助力、呈現、書寫、建構?

我們這些從鄉村走出來的一代人可能還有血脈,還有一種精神的情感關聯,可我們的孩子卻與鄉村疏離了,我因此而感到一種危機感。把我們的鄉村經驗,把我們的生命聯系,把我們對中國的認知傳遞給下一代人,讓他們理解這個國家、這個民族,讓他們去感受真正的中國,讓他們對中國產生認同感,我覺得這是我們這一代人的使命。所以,我個人認為,我們70后這代人承擔的任務是過去、現在和未來的聯系,我們要把我們的歷史、情感、維系、根性文化、根性傳統建構起來,進而傳遞給未來。所以,我特別期待我們的作家有好的作品,這樣我們才能夠做出好的闡釋。我們也期待我們的博士們能夠把這種責任和情感承接過去,能夠理解我們的這種感受和焦慮,能夠對新的作品做出更多新的闡釋。我們要去了解中國的復雜龐大,了解它的歷史、根脈、肌理、情感。文學研究就像一個深入的東西,它要具有歷史感、文化感,這肯定是我們的文學研究能夠立起來的基礎,只有這樣,才能有意義和價值。

現在讓我們一起來關注中國的鄉土文學,關注我們的現實和未來,汲取力量來安慰我們的內心,尋找一個溫暖內心的東西去滋養我們的心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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