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色列政治緣何一路向右狂奔？

牛新春：中國現代國際關系研究院，中東研究所所長、研究員

2022年11月11日以色列總統赫爾佐格授權內塔尼亞胡牽頭組閣，這是以色列四年內的第五次大選。同前四次大選相比，這次以色列將產生史上最右翼的政府，有關各方相當緊張。以色列政治右傾化是一個長期態勢，有歷史、社會和國際環境等多重因素，此外還有一個常常被忽略的原因，就是以色列奇特的政治制度。

以色列是議會制國家，且議會只有一院，權力高度集中。立法權屬于議會，行政權屬于內閣，總理和內閣成員通常都是國會議員。議會依法享有最高權力，內閣需要獲得議會同意，受議會監督。在以色列，議會與內閣實際是一體的，行政部門從屬于議會，議會是當然的權力中心。若議會由兩院組成，相互可以制衡；若立法權與行政權分立，兩者也可以制衡；若最高法院有憲法審查權，也可以制衡立法權。但這些機制以色列都沒有，除自己內部的反對派外，議會幾乎不受任何約束，簡單多數就可通過任何法律。而且以色列沒有憲法，以基本法發揮臨時憲法的功能，議會甚至還可以通過同基本法抵觸的法律。有傳聞，內塔尼亞胡很快就會修改兩項法律，一是允許因逃稅被判一年緩刑的沙斯黨主席阿里耶·得里擔任部長，二是授予即將擔任公共安全部部長的伊塔馬爾·格維爾（其以“極端民族主義者”著稱）更大的權力。近20年來，以色列幾乎都是右翼執政，權力幾乎不受制約，政治右轉也就不難理解了。

政黨是以色列議會政治的權力中心，政黨領袖擁有核心權力。在政黨政治中，有剛性政黨和柔性政黨之分，以色列是剛性政黨的極端案例。議員個人的政治命運掌握在黨組織手中，而不是在選民手中。以色列采取比例代表制，選票上只有黨的名稱，沒有候選人的名字，這同美國以候選人為中心的選舉差別很大。即便是比例代表制，多數國家采取“開放名單”制，選民既可以投黨派票，還可以就各黨的候選人名單投票，政黨和選民共享對候選人的決定權。但是，以色列是全球少數采取“封閉名單”的國家，政黨候選人名單由黨組織單獨決定。更重要的是，以色列是全球極少數沒有政黨初選的國家，候選人是由黨組織的領導決定的，這讓以色列政黨領袖享有非常大的權力。內塔尼亞胡是以色列歷史上任期最長的總理，以色列國內政治甚至分成了挺內塔尼亞胡和反內塔尼亞胡的力量，足見政黨領袖在以色列政治中的重要性。

以色列1948年建國后的前30年工黨一黨獨大，第二個30年類似兩黨制，左翼的工黨和右翼的利庫德集團是最大的兩個政黨，最近30年工黨式微，利庫德集團一直是最大黨，常常同其他更右的政黨聯合執政。右翼政黨長期掌握權力，以色列政治向右轉就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了。

隨著大黨的式微、分化，小黨獲得超大的權力。此輪大選，右翼的利庫德集團在議會獲得32個席位，極右民族主義宗教錫安主義（宗教猶太復國主義黨）獲14席，極右宗教政黨沙斯黨獲11席、聯合托拉猶太主義獲7席。目前，這四個政黨正在磋商聯合執政，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宗教錫安主義政黨，被稱為新一屆政府的“選王者”。內塔尼亞胡本來是一個實用主義者，但是為了組閣成功，必須給予宗教錫安主義領導人格維爾很大權力。

比例代表制的缺陷就是小黨林立，以色列情況更甚。在比例代表制下，選區越大，每個選區的席位越多，小黨越有可能越過最低門檻，獲得議員席位。以色列是一個極端個案，全國只有一個選區，最容易讓小黨獲得席位。為抑制政治碎片化、政府不穩，以色列也曾多次提高政黨進入議會的門檻。理論上，以色列議會有120個席位，政黨只要獲得0.83%的選票就得能到一個議會席位。1951年設定了獲得議會席位的最低門檻為1%，2003年提高到1.5%，后來又提高到2%，2014年再次提高到3.25%。但是，這并沒有明顯減少議會中的政黨數量。近年來，利庫德集團雖然一直是最大黨，每次也只能獲得30個左右的席位，必須聯合其他三四個黨派才能執政。雖然也有一些中右翼政黨同利庫德集團政治理念比較接近，但常常由于同內塔尼亞胡個人有恩怨而拒絕入閣，所以內塔尼亞胡的選擇就只剩下極右翼政黨了。

當然，制度并非唯一決定因素，在相同的政治制度下以色列歷史上也出現過一黨執政、兩黨競爭的形態。當下，極右政治如此一路狂奔，最終會導致什么樣的局面，值得繼續觀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