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舒麗
(景德鎮陶瓷大學 江西 景德鎮 333000)
清朝在乾隆年間實行閉關鎖國政策,一直到鴉片戰爭的爆發,列強開始侵入中國。一系列不平等條約的簽訂導致清朝社會性質發生變化。這一時期粉彩瓷器的燒造也受到其影響。風格更偏多樣化、題材手法偏向世俗化。
文化政策上,為了穩固滿族地位,采取政策壓制漢文化。從而導致文人官員產生避世心態,加上市民經濟的發展,文人士大夫高雅的趣味逐漸被熱烈直白的,充滿生活氣息的“俗”文化影響。在這種情況下,四季花卉紋、松竹蔬果紋逐漸出現并在明清瓷器紋飾中占有較大比重。
陸佃《埤雅》中曾記載“菘,凌動晚凋,四時常見,有松之操,故曰菘,今俗謂之白菜。”在民間俗稱“百姓之菜”,不僅富含多種維生素、礦物質,而且耐寒便于種植。雖然現代生活中白菜因其價廉而經常被喻為便宜之意或讓人覺得難登大雅之堂。但在古代,白菜卻深受知識分子的喜愛。加之白菜的外表呈現出一種素樸之情,從下往上,根莖透白,葉子為綠。整體為白綠兩色,有清清白白之說。所以明人洪自誠在《菜根譚》中說道:“濃艷的,滋味短,清淡一分自悠長一分”;“作人要存一點素心”。從古至今,白菜作為一種題材廣泛出現在詩詞、繪畫等各種題材之中。古代詩人對白菜有著很深的情結。唐代詩人韓愈曾稱“晚菘細切肥牛肚,新筍初嘗嫩馬蹄”。明代謝士元《題白菜》:“露莖風葉味偏清,咬盡能教百事成。寫出一根常寓目,知君忘卻五侯鯖”。明四家之一的沈周也曾在其作品中多次繪制,如《設色花果圖》、《墨菜辛夷圖》,其用筆流暢,用墨層次豐富,僅僅幾筆就將一顆栩栩如生的大白菜繪制于眼前。素有“青藤道士”之稱的徐渭,眾人只知其《墨葡萄圖》,不知其《蔬果圖卷》,將各種蔬果錯落有致地排列,極富生趣。近代還有吳昌碩,齊白石等,都對白菜青睞有加。
白菜紋在陶瓷上的普遍出現,絕非偶然,主要受到清中前期經濟的發展,“雅文化”到“俗文化”的轉變、皇帝審美的影響。白菜,諧音為“百財”,意為聚財、來財、百財聚來之意。白菜的生長規律由外到里層層包裹,因此也有“守財”之意,即為守住財富。與“萊菔紋、佛手紋、石榴紋”一樣都具有吉祥之意,在清代作為一種常見的植物紋樣裝飾出現在瓷器之中。白菜紋不只作為單一紋樣呈現,或與萊菔紋、昆蟲紋組合出現,如草蟲紋、蝴蝶紋。
南京博物院藏《成化青花萊菔紋碗》,名為萊菔,用青花顏料在底部,繪制一顆晶瑩剔透、肥碩挺拔的大白菜,色澤濃郁。萊菔紋諧音“來福”,也常用于吉祥圖案的繪制中。同時說明人民在精神和物質方面對其象征寓意的雙追求。
嘉慶是清朝由盛轉衰的轉折點,由于社會動蕩,政策的變化導致民不聊生,“瓷器燒造也受到了很大的影響,這時期御窯廠已無專門的督陶官,而是由地方官員代為監管,許多御窯粉彩瓷畫師們逼不得已,轉入民窯粉彩瓷生產,且生產規模逐漸擴大。且由于巨大的軍費支出導致國家財政緊張,嘉慶帝崇尚節儉,對其生產器型做出調整,故乾隆時期華麗的器型少見,日常用瓷、陳設用瓷普遍常見,器型種類趨向單一;工藝方法上延續乾隆時期,為白地粉彩與色地粉彩;裝飾風格上較為繁雜,層次多變,描金工藝比較普遍;器型主要有盤、茶壺、筆筒、瓶等,而其中碗、盤的器型上多繪制瓜果造型寓意瓜瓞綿綿的吉祥寓意。繪畫形式意味加強,風格由開始的繁縟華麗轉向簡潔質樸。《粉彩白菜草蟲紋筆筒》高12.2cm,口徑9.3cm,口沿為描金,外壁繪有整齊排列的白菜紋,根莖用線條勾勒出由下往上生長的形狀,“白菜”葉子施以鮮亮綠彩,葉片纖長,短小線條排列堆積出體面感,紅蜻蜓飛舞其間。《粉彩描金白菜草蟲紋碗》口徑11.2cm,口沿描金,碗外壁充斥有白菜紋,穿插草蟲遍布其中,無留白,其白菜紋根莖留白,菜葉施綠彩,碗內壁無紋飾裝飾,足部繪有綠、黃兩色。
咸豐時期由于列強的不斷侵入,不平等條約的簽訂。我國民窯瓷器生產需求發生一些轉變。具體表現在其粉彩瓷的裝飾、造型更加貼近生活。這一時期粉彩瓷工藝技術雖有一定下降,但生產規模較之前朝明顯擴大。裝飾風格上愈加淳樸少了幾分繁縟。裝飾器型不僅更加簡潔,紋樣也有所變化。《粉彩白菜紋盤》,碗中心有紅彩雙圓,圓內有花卉紋樣。碗內壁繪有白菜紋飾,色彩略渾濁,根莖留白以刻畫痕跡勾勒莖面紋路,葉片肥大。繪畫較粗糙。
同治年間,起義軍被鎮壓,國內局勢出現短暫的“穩定期”。雖然列強侵略加劇,但粉彩瓷燒造無太大影響。同治時期民窯流行典雅樸質的裝飾風格。較之以往多了幾分淡雅之風。輕敲這一期間民窯粉彩瓷器或呈現出一種厚重之聲;或呈現出一種輕巧之聲,根據胎體而定。釉面粗糙較為不平整,繪畫稚拙不夠精細。《粉彩白菜紋海棠式盤》,盤型為四瓣海棠式,敞口,淺腹。盤壁繪有12顆白菜,中心施紅彩畫圓,內繪桃紋。組成寓意吉祥,色彩鮮艷,菜葉部分施以不同純度的綠,層次豐富。《粉彩蝴蝶白菜紋瓶》瓶口描金,腹部微鼓,足部內收,瓶身遍布大小不同的白菜,排列錯落有致,用色大膽,白菜葉上有網格紋樣裝飾,蝴蝶造型夸張,平面裝飾以為強。
紋樣在陶瓷器物上的安排布局也就是所謂的構圖形式,影響著觀者的視覺反應。中國畫中就將構圖擺到了非常重要的地位。如謝赫六法中就指出:經營位置;顧愷之所說的“置陳布施”陶瓷也是同樣的道理。在器物上進行紋樣的合理擺放,使其將陶瓷的形式語言和表現內涵最大化。將紋樣和陶瓷的器型進一步分析,與清代其他紋飾相同的是,都是由主體紋飾,輔助紋飾與邊飾組成。清代白菜紋主要是以昆蟲白菜的方式出現在器型的周身;或與萊菔紋出現,多現器型底部。從已發現的粉彩瓷器來看,其裝飾位置也有所不同,多以外腹部、外壁或底部。或是作為主紋,引起觀者視覺注意;或是加以輔紋,引起層次的豐富,故事性和趣味性增強。
由于清代釉料,瓷胎及釉料的發展,窯爐、燒成工藝的進步使得清代陶瓷彩繪得到空前的發展。清代粉彩瓷是在五彩瓷的根基之上,與琺瑯彩工藝相結合而成的釉上彩彩繪工藝。粉彩色彩奪目,多以線條勾勒輪廓,將所需的顏料繪制與打底的玻璃白上。含砷的玻璃白與其他的顏料融合后,顏色會發生變化。粉彩白菜紋多是在白瓷上表現,燒制以后,觸摸有體積感,成色溫潤,艷麗清逸。
劉蕙孫在《中國文化史稿》中表示,圖畫會向兩個方向發展,一個是繪畫化,一個是圖案化。裝飾紋樣往往會以繪畫式和圖案式搭配使用。傳統中國畫中,繪畫構成的元素,既有單個主體,也有主體加其他題材組合而成。如沈周《墨菜辛夷圖》,便是以蔬果單獨入畫出現,畫中運用沒骨畫法在畫面中間繪制白菜,用筆灑脫肆意,率真自然。齊白石《菜蝦圖》,則是以不同組合搭配而成,畫面呈現豎構圖,上方繪有三顆白菜,下方則有十余只蝦,淡墨濃墨摻雜,虛實相生,異常豐富。清代陶瓷中,由于器型的差異,紋樣形成的構圖也有較大差別。最為典型的便是在光滑的釉面上,多在器型的腹部或者內壁,將多個白菜紋形態進行仔細繪制,中間繪有花卉紋,突出吉祥組合寓意。除此之外,也有其他構成方式,白菜與蝴蝶、草蟲等昆蟲類進行組合,
形成完整的繪畫。由于粉彩瓷器的特殊性,即含有“玻璃白”,許多物體的刻畫不在趨于平面,而是能夠變現出豐富的體積感。相比于其他花卉紋,是以自然世界的植物形態進行變形、簡化。白菜紋更多是以“繪畫式”出現在我們眼前。這一時期,蔬果紋飾的裝飾手法是清瓷器中社會文化形態的反映,也是獨特創造。
清時的蔬果類紋樣是在繼承前代傳統紋樣基礎上進行發展和演變。而不同的紋樣構圖形式會迸發出不一樣的格調。對稱和均衡是紋樣安排首要考慮因素。對稱圖案并非均勻平均的分割畫面,而是以提早設計的圖案,進行合適的比例分割。在布局中,根據不同瓷器的器型。風格來設計合適的圖案。以達到視覺上的平衡。往往所形成的的畫面中,由局部到完整,由表及里無不體現出對稱與均衡。如《粉彩白彩紋蓋盒》器型為四層皆開圓盒造型,為達到圓滿合度的審美特征,器型外壁繪有整齊排列的白菜紋樣,左右對稱,點景蝴蝶紋更富生機。白菜葉面有以曲線、小弧線為主的線條。蓋盒上方繪有嬰戲紋樣。從上到下,無不體現出圓滿穩重的審美趨向。
中國花鳥畫中,往往突出畫家的主觀感受,描繪出自然界與人類審美主客體之間的感受。而作為蔬果裝飾紋樣,動靜結合,虛實相生同樣也是其重要審美特征。惲壽平曾說:“畫面空白地方,即關鍵之處,虛實相生……”。“虛”在繪畫中指空白或落筆少出,相比實景更能引發想象空間。虛實兩景,須以相互滲透,相互轉化。唯有虛實相生,才能達到創作高潮。以嘉慶期間《粉彩白菜草蟲紋筆筒》為例,畫面疏密變化明顯,筆筒外壁上約三分之二處為網紋密布的菜葉組成,施以綠彩,下三分之一處,為寥寥幾筆勾勒而成的白菜莖葉組成,施以白彩,畫面上形成“上實下虛”。疏密變化也比較明顯。在器型裝飾上來講,除了整齊排列白彩紋,施以紅彩的蜻蜓得以打破這一平面靜態感,形成動中寓靜,以靜襯動,從而形成整體意境的統一。
古代陶瓷中的植物紋樣是研究我國傳統裝飾紋樣必不可少的一部分。白菜紋的出現蘊含著清朝特殊的文化思想和審美內涵。從民俗角度來說,追求“聚財、財來”,是當時社會上人們思想世俗化的集中反應,是其封建觀念的體現。以蔬果入畫,不同于以往“高雅”紋樣,生活氣息濃厚,更富生機。白菜紋的流行不僅對人們的思想產生影響,作為人民勞動產物的結晶,也是人民樸素精神的體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