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我再叫你一聲媽

潘曉煒

這天晚上，林紅英正躺在沙發上玩手機，突然跳出了一個好友驗證，點開一看，她頓時驚呆了。為啥？原來這位好友的頭像，居然和兒子當年的微信頭像一樣，也是卡通小狗。

林紅英中年喪夫，前幾年獨生子凡凡也突然病故。兒子去世后，這個卡通小狗頭像也成了她悲傷記憶的一部分，如今突然出現在眼前，怎能不讓她觸景生情呢？她來不及考慮什么，就按下了“通過驗證”。立刻，這個卡通小狗的頭像就進入到聊天界面。對方發來一個微笑的表情和一句話：“猜猜我是誰？”

林紅英經常參加社區組織的活動，對網絡詐騙套路有些了解，馬上想到對方可能是騙子，可那個頭像卻讓她像著了魔似的難以自制，她用顫抖的手打下了一行字：“你是凡凡嗎？”

對方馬上回復說：“您猜對了，我就是凡凡！”

林紅英的腦子一暈，竟然鬼使神差地問道：“凡凡，真的是你嗎？媽媽天天想你啊！”對方也迅速回復：“媽媽，我也想你！”

明知對方是騙子，可“媽媽”這兩個字，還是讓林紅英瞬間破防，她淚流滿面地又打下一行字：“凡凡，這四年音信隔絕，你在那邊還好嗎？”

可是任憑林紅英再怎么發問，對方卻不再回復了。林紅英在沙發上呆坐了整整兩個小時，眼前都是兒子的身影。

原本以為這件事就這樣過去了，想不到幾天后，微信上那個卡通小狗頭像又跳了出來：“媽媽，不好意思，那天手機欠費突然停機了，現在繳了費，又可以和您聯系了。最近疫情嚴重，媽媽可要注意安全啊！”

林紅英的心頭熱潮涌動，她隨即打下一行字：“凡凡，媽媽想和你通個電話，可以嗎？”“這……好吧，只是前幾年我的聲帶動了手術，聲音和以前不太一樣了……”

騙子在施展“手段”。林紅英馬上說：“沒關系，這幾年媽媽的聲音也變了。”剛發完這句，她的手機鈴聲就響起來了，她按下接聽鍵，傳來的是一聲深情的呼喚：“媽媽！”

林紅英當時就蒙了。世上怎么有那么巧合的事情，對方的聲音和兒子的竟有八分相似！“兒子，又聽到你的聲音了……我……”她號啕大哭起來。對方過了好久才說：“媽媽，上次您問我這四年過得怎么樣，我一直沒辦法正面回答您。可您是我的媽媽，我有難處不對您說，又能對誰說呢？”

套路來了。可是與兒子“通話”的感覺，哪怕是虛幻的也令林紅英著迷，“凡凡，媽媽就你一個兒子，你有什么難處，就說吧！”

“媽媽，是這樣的。四年前，我做生意，結果被人騙慘了，落得個身無分文。我沒臉回家，只能一邊打工，一邊尋找創業的機會，想有朝一日堂堂正正地回來見您……可是我又被女朋友給坑了，現在連房租都交不起了。媽媽，您能先借我一筆錢讓我交房租嗎？”“你需要多少？“”媽媽，六千元就夠了。”

對方終于提到錢了，騙局即將“收尾”。按理林紅英該戳破騙子的謊言，可她實在不愿意“凡凡”從此消失……于是她說：“兒啊，沒問題，只是這筆錢媽媽想分六天轉給你，你每天陪媽媽聊一個小時，媽媽給你轉賬一千元。你看行不行？”

這個要求有點兒奇怪，可是林紅英心里有數，眼看錢快到手，騙子絕不會放手。果然，對方說：“媽媽，這個……那個……那好吧！”

“兒啊，今天咱娘兒倆先聊聊你出生那一天的事兒吧。你是個早產兒……”聊了兒子幼時的調皮惹事，又聊兒子學習的勤奮刻苦……聊著聊著，林紅英又哭了起來。

對方連忙安慰她：“媽媽，你真不容易，我看……”他的話未說完，林紅英就叫起來：“啊呀，凡凡，一個小時到了，媽媽今天就說到這兒，咱娘兒倆明天晚飯后接著聊。”說完她就掛了手機，并立刻往對方的微信里轉了一千塊錢。那騙子秒收后回了一句“謝謝媽媽！”

長期以來，壓在林紅英心頭的大石頭似乎松動了一些，她連晚飯都多吃了半碗。

第二天晚飯后，騙子準時打來電話：“媽！吃過飯了嗎？”

那一聲甜甜的“媽”，讓林紅英精神大悅，她連開場白都省了，“凡凡，媽媽今天想和你聊聊你爸爸……”林紅英聊的是老公拾金不昧助人為樂救了一家人的往事。不知不覺又是一個小時過去了。

接下來第三天、第四天……林紅英每天與“凡凡”說一個小時的話。雖說每天都在流淚，但她心中的憂傷卻仿佛化解了許多。

不知不覺就到了第六天。騙子的電話如期而來，“媽媽，今天您想和我聊什么呢？”林紅英緩緩地說：“兒啊，這些天你聽媽媽嘮叨太多了，媽媽謝謝你！媽媽想說，你還年輕，要走好今后的路，一失足成千古恨啊。記住，只有勞動才能致富！”

說完，她便掛了電話，并立即轉過去最后的一千元錢。她心里悵然若失，卻十分平靜。

第七天晚上，騙子又打來了電話。看來，他是想繼續騙錢。林紅英不動聲色地接起了電話：“凡凡，媽媽昨天不是說了嗎？你不必聽我聊天了，我也不會再給你轉錢……”對方卻說：“媽媽，您誤會了。這六天每天都是我聽您說。從今天開始，您聽我說好嗎？這樣，您每天聽我說一個內心的秘密，我每天還給您一千元錢。媽媽，您答應我好嗎？”

林紅英呆住了，她不知道騙子在玩什么花樣，可仍然留戀那一聲“媽媽”帶來的溫暖，于是回應道：“好的，你說吧。”

“媽媽，今天我要告訴您的第一個秘密是，前幾天我撒謊了，我不是個好孩子……”對面的人突然大哭起來。

林紅英靜靜地聽他哭訴，“媽媽，我失態了，可我向您訴苦后，心里輕松多了。媽媽再見！”說完，他果真打過來一千元錢。

林紅英想不通騙子使的啥花招，就收下錢，靜觀事態發展。

第二天晚飯后，電話又準時打來，騙子說出了心中的又一個秘密。通話結束后，他如約又打過來一千元錢。

就這樣，林紅英每天傾聽對方一個秘密，再接收一千元。那都是一些不堪回首的灰暗苦難的故事，讓她觸目驚心。她感受到了年輕人內心的掙扎。

第六天，騙子照樣打電話過來，“今天，我想告訴您的秘密是，我不是您的兒子凡凡。我叫李明，從小就失去了媽媽，看到小朋友們都有媽媽呵護，我也好想有個媽媽能疼我。后來爸爸又結婚了，后媽容不下我，逼得我離家出走成了流浪兒……是您在電話中的一聲聲‘兒啊喚醒了我，也是您的一個個正能量故事讓我反思。媽媽，我已經決定重新做人，今天把最后的一千元還給您后，我就到派出所自首。”

林紅英的眼圈又紅了，“孩子，你這樣說，我就放心了。其實，我兒子四年前就……去世了。”林紅英哽咽了片刻，“孩子啊，你還年輕，未來還有更長的路要走，千萬不要毀了自己的一生。希望你能振作起來！”

電話那一頭的李明早已泣不成聲：“阿姨，謝謝您，我聽您的，我這就去自首！不過阿姨，我有個最后的請求，我能再叫您一聲媽媽嗎？”

“能啊，能！兒啊，媽媽聽著呢！”

“媽媽！”電話里傳來李明撕心裂肺的喊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