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鱔絲面

鹿鳴

一

吳老板的小餐館開了好多年了，以前在周邊頗有名氣。近來由于各種原因，小餐館生意有些慘淡，吳老板尋思要不要把餐館關掉。這個父母留下來的小餐館，信譽挺好，再加上幾十年味道一流的獨家廚藝，輕易關掉也實在可惜。

這天大清早，吳老板像往常一樣打開門，見一個老先生站在店門外的大街中央，上上下下不停地打量著他的小餐館，貌似在尋找著什么。吳老板看老先生目光困頓很疲憊的樣子，就熱情地邀請他進來坐坐。老先生也不客氣，抬腿就走進了餐館，坐到了靠近門口的餐桌旁。吳老板連忙給老先生倒了杯熱茶，問老先生是要吃飯還是找人。老先生喝了口水，閉著眼想了半天，才無奈地搖搖頭說：“說實話，我現在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干什么?！?/p>

吳老板寬厚地笑了一下，安慰老先生說：“沒事大爺，您慢慢想。聽口音您老人家不是本地人吧？家在哪里呀？”

老先生又“咕咚咕咚”喝了幾口水，抬了抬手說：“我家是……我家是……我家到底是在哪兒？在嘴邊怎么又忘了？”吳老板這下笑不出來了，估計這可能是個因老年癡呆走失的老人，他讓老先生不著急想這些，先歇一歇再說。老先生卻焦躁起來，抓著頭說：“我叫啥來著，家住哪兒，我跑這兒來干啥，我怎么啥也記不起來了？”

吳老板看老先生著急的樣子，連忙又給他續了杯水，岔開話題說：“大爺，您餓不餓？要不我先給您做碗面吧？”

老先生點點頭說：“你別說，還真有點餓了，正想吃碗面呢?！闭f著，他想起了什么，伸手從兜里掏出一個小包，打開遞給吳老板說：“小老板，謝謝你的關心，我可不白吃你的面，我有銀行卡?！?/p>

吳老板雙手接過來看了看，忍不住笑了，他把小包輕輕放到老先生面前說：“沒問題，您先慢慢喝口茶，有沒有錢都讓您吃面，別擔心。”

時間不長，吳老板就端過來一碗香噴噴的鱔絲面，放到了老先生面前。黑黃相間的爆香鱔絲、潔白筋道的手搟面條，鮮香誘人。老先生拿起筷子深吸一口氣，喊了聲：“好香！”就埋頭急不可待地吃了起來。

吳老板看著老先生專心地吃著鱔絲面，不由笑了，對老先生道：“我們家這招牌鱔絲面，從我老爸起就備受贊譽，您看這鱔魚絲，是今天早晨剛殺剛做的，這筋道的面條，是昨晚就和好揉好，醒了一夜，今早剛剛搟好的。這么多年味道始終如一，從來都是這么地道?！?/p>

吳老板正在自豪地說著，猛然看見老先生哆哆嗦嗦放下手中的筷子，抬眼看著他，老淚縱橫。吳老板連忙抽了張紙巾遞給他，問老先生：“您這是怎么了？”

老先生接過紙巾擦了擦淚，捶著桌子抽抽噎噎地說：“我現在想起來我來干啥了，我就是來找這碗面的?！?/p>

老先生一把抓住吳老板的手，激動地說：“說起來那都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那年我和老伴兒兩個人來旅游，因為勞累和飲食不當，老伴兒走著走著，突然就抓了我一把，隨后無力地倒下了，雙目緊閉不省人事。這下可把我急壞了，這里舉目無親的，老伴兒又胖又重，我一個人又弄不動，真是呼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當時我倆正好走在一個小餐館門前，餐館老板在屋里看見了，毫不猶豫地放下生意，跑了出來。他急急忙忙推出店里的三輪車，飛快地幫我把老伴兒送到醫院。不僅跑前跑后幫我辦手續，還墊付了醫藥費。醫生檢查完說是大面積腦血栓，幸虧送醫及時，否則會有生命危險。那幾天我一個人在醫院手忙腳亂的，餐館那么忙，餐館老板還讓老板娘過來幫了我好幾次，給我送來香噴噴的鱔絲面?！崩舷壬钢媲暗镊X絲面，說話很激動，“就是這個面，就是這個味兒！”又轉身指了指門外，“就在這門外！”

老先生接著說：“等我老伴兒病情穩定，我們就匆匆忙忙回了家。餐館老板墊付的醫藥費，后來我讓兒子寄了過來?；厝ズ笪乙恢彼藕蛑c的老伴兒，沒空回來當面致謝，心中很是愧疚。多年后老伴兒過世，兒子把我接到了國外，就更沒機會過來了?！崩舷壬载煹負u搖頭，“我的心中一直惴惴不安，也不知道好心的老板收沒收到寄過來的錢。后來和兒子回了國，這次趁著回老家，我就迫不及待地過來了。”

吳老板拉著老先生的手，輕輕拍了拍說：“老伯伯，您放心，您兒子寄來的錢收到了！我爸我媽生前給我提過這件事，他們在這條人來人往的大街上做生意，一生中幫助的人很多，這是他們的本分，不用謝。”

老先生激動地說：“雖說這份情誼無法用錢表達，但是也不能讓你賠錢不是？咱不差錢。兒子給我的卡里存了不少錢呢?！闭f著老先生又一次把小包拿出來，讓吳老板刷卡支付鱔絲面的錢。

二

吳老板正在推讓，從門外跑進來一個姑娘，她扳肩膀看老先生的臉，又對了對手機里的照片，興奮地說：“就是你，老先生，這回看你往哪兒跑！”然后對著手機大聲喊道：“找到他了，在鱔絲面館呢，快來吧。”

吳老板趕緊扒拉開姑娘的手，頗為不滿地說：“怎么回事？你是干什么的？有事說事你揪著老人家干啥？”

姑娘松開手，不好意思地說：“我是前面四季酒店的服務員，太高興了，怕他跑了。我們酒店經理急壞了，早晨讓全酒店的服務員、保潔員都出來找他，都報警了?！?/p>

吳老板看看正在發蒙的老先生，問姑娘這是為什么，難道是沒給房錢？老先生緊張地說：“我不認識她，從來沒見過，她這是要干啥？”吳老板拍拍老先生，讓他別著急，就聽姑娘解釋說：“我也不知道咋回事，反正聽說老板讓服務員專門看著他。那個服務員早晨去給他打早飯，一不留神他就跑了?！?/p>

吳老板不高興地說：“看你不知道咋回事就來拉扯老人家，不就是幾個房錢嗎？我替老人家給你們，不用興師動眾地就像抓壞人一樣?！?/p>

正說著話，從門外又跑進來幾個人，為首的是四季酒店的梁經理，一個很帥的小伙兒。他跑進來看了看老先生，確認無誤后高興地拉著老先生說：“大爺，我安排服務員給您準備早餐，您怎么自己跑出來了？您要想吃鱔絲面服務員會給您買的，您要是跑丟了，我可怎么跟您家人交代??！”

梁經理抬起頭對吳老板說：“這個大爺一定還沒給你面錢吧，需要多少我來付，吃完了我們得把大爺領回去?！闭f著，他就掏出手機要掃餐桌上的二維碼。吳老板一伸手，把二維碼遮住了，他平靜地對梁經理說：“這個老人家是專門從外地過來找我的，他肯定是沒給你們房錢，你說房錢多少我來付，然后老人家你們就別管了?！?/p>

梁經理笑了起來，解釋說昨天這個老人家來到他們酒店住宿，沒有身份證要入住，服務員對他說了以后，他到了前臺，發現老人是從外地打車來的，說是來這里找親戚。他覺得老人像是老年癡呆，就把老人安排下來，還讓一個服務員專門照看他。隨后梁經理報了警，鄰近幾個城市的警察也聯系上了，很快就聯系到了老人的家人，他們今天就會趕過來。

梁經理說：“我們既然聯系到了老人的家屬，在家屬來到之前，我們酒店就應該暫時承擔照看老人的責任。誰知早晨那個服務員去給老人打早餐，沒跟其他人交代，老人就趁這個時候自己走出去了。發現老人丟了，我們又報了警，還讓酒店幾乎所有員工都拿著照片上街找了?，F在好不容易找到了，您就讓我們把老人家請回去，等下老人家的孩子們來了，也好平平安安地交給他們。至于房費，雖然我們酒店目前很艱難，也已經決定分文不要了?！?/p>

吳老板還是不同意，說：“房費你們收不收都是小問題，老人從外地過來，我是說什么也不會讓他跟你們這群陌生人走的，我也得對老人負責。他們家屬找到你們，你們告訴他們老人家在我這里就可以，等確認了來人確實是老人家屬，我才能放心地讓他離開?！?h3>三

兩個人正在僵持，一輛警車停在了餐館門前。吳老板剛才趁著做面的時候，也打了110，讓警察同志來幫助老先生尋找家人。警察接到兩個報警電話，感到可能是同一個老人，就趕忙過來了。

警察聽了梁經理和吳老板的介紹，轉頭耐心地詢問老人的姓名、電話和家庭住址，老人還是想不起來，只知道他是來還愿的，是特意來給餐館老板當面說聲謝謝的。警察問他是怎么來的，老人說只記得他是打車來的，把身上所有的現金都給了出租車司機，身上就剩了一張銀行卡。說著，老先生把自己手邊的小包遞給了警察。

警察打開小包看了看，不解地抬頭看看吳老板和梁經理，只見倆人相互看了一眼，笑著說，老人家拿著銀行卡理直氣壯地住店付賬，其實那只是一張游戲卡！估計老先生錯拿了孫子的游戲卡。

老先生一聽就愣了，拿過卡仔細一看，果然是張游戲卡。他神色暗淡下來，嘟嘟囔囔地說：“我還以為是我的銀行卡呢，怪不得人家酒店這么多人來抓我。”

吳老板一聽笑了起來，拍拍老先生說：“老先生您弄錯了，人家酒店也是來幫你的，不是報警抓你?！?/p>

正說著，老先生的兒子急急忙忙趕到了，挨個給在場的人鞠躬致謝，他說昨天晚上先接到了出租車司機的電話，說他把一個老人送到外地，老人一路少言寡語只說找親戚。司機回去后發現老人把手機遺落在了車上，就急忙和家屬聯系了。老先生兒子報警不久，就接到酒店梁經理電話，知道老人一切平安，這才一早趕過來。到了四季酒店，聽說老人在這里，就馬上過來了。

老先生被兒子領回家了，雖說吳老板的父母不在了，老人沒有完成心愿，但這一路好心人接力般地幫助，讓他這個一會兒糊涂一會兒清醒的老人備感溫暖。還有那個藏在記憶深處好多年、味道鮮美的鱔絲面依舊始終如一，也讓老人深感寬慰。

過后不久，就常常有外地人專門來四季酒店入住打卡，到小餐館品嘗美味的鱔絲面，甚至還有網紅在網上曬出了四季酒店的入住體驗和小餐館實地吃面的視頻，夸贊酒店的舒適、鱔絲面的鮮美。四季酒店火了，吳老板的小餐館也火了。好多人說，一個老人忘掉了自己都沒忘掉這碗鱔絲面，那是因為這碗鱔絲面里有中華民族傳承千年的感恩味道。一個老人身無分文神志不清拿著一張游戲卡，卻能暢行無阻平安回家，更是我們民族善良淳樸的直觀體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