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靜
我做了個夢,夢里我和母親去旅行,春暖花開的時節,青山綠水間,母親還是年輕漂亮的模樣,笑得像個開心的孩子。
電影開頭說道:“打從我記事起,媽媽就是一副中年婦女的模樣,漸漸的,我都忘了她也曾是個花季少女?!笨吹竭@里我竊喜了,竊喜自己懂事早記憶力好,我的記憶里儲存了媽媽年輕靚麗的模樣。那時媽媽應該是三十歲的年齡,特別愛美,總帶著我去美發店燙頭發,難聞的冷燙水的味道深深地留在了我的記憶里,當然也包括媽媽滿腦袋卷的新發型。還有媽媽帶著我逛商店買下的一條寶石藍絲絨旗袍,在我眼里,穿上旗袍的媽媽渾身散發著耀眼的光芒,是世界上最美麗的女人。那時爸爸經常去上海出差,會給媽媽帶回來最時尚的衣服,媽媽的衣著總能吸引單位女同事羨慕的目光。
我相信,那是屬于媽媽的春天時光,燦爛又美好。然而,媽媽的春天被我一場突如其來的大病扼殺了,戛然而止。心臟病,還是最兇險的那種,需要盡快到省會大醫院手術。只有六歲的我并不為錢而發愁,還沒有錢的價值概念,只看到爸爸媽媽家里、醫院的來回奔波。那是1982年的冬天,在醫院排了很久床位的爸爸,打來電話通知媽媽,盡快帶我到醫院辦理住院。剛剛下了一夜的大雪,媽媽一大清早就把我裹得嚴嚴實實的,背上我,踩著厚厚的積雪,趕往電車站,我們需要先坐電車再搭乘火車,到醫院去。在我所有的記憶里沒有比那年冬天再冷的冬天了,我趴在媽媽的背上,看見哈氣染白了媽媽兩鬢的頭發和大紅圍巾,隨著媽媽沉重的喘息聲,一團白氣蒸騰而后漶漫。媽媽的脊背越來越彎,我的手腳越來越冷。長大后的我估算了一下步行時間,不通公車,沒有出租車的年代,我們在冰天雪地里走了足足40分鐘。后來,媽媽背著我走在雪地里的情景,經常出現在我的夢境里。
我的手術很成功,病治好了,可我再也沒見過媽媽穿新衣服。為了湊足千元的“天價”手術費,家里欠了很多錢。一邊還債,一邊撫養三個孩子,愛美的媽媽,再也沒有買過一件新衣服,穿得最多的就是工作服。但是,她那顆愛美的心始終未變。我是家里唯一的女孩子,媽媽會把我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在紡織廠工作的媽媽,會撿回一些邊角余料、碎布頭,給我做縫著小鹿的黑馬甲、碎布拼接的花短裙、白色布條拼湊的百褶裙,她把那顆愛美的心完全轉移到了我的身上。直到我上了初中,我們家還清了所有的債務,那一年剛好時興起皮衣來,爸爸背著媽媽在同事手里買下了一件二手皮衣給媽媽。媽媽一邊埋怨爸爸亂花錢一邊在鏡子面前左照右看,歡喜得像個小姑娘??晌覅s心酸難過,在心里暗暗發誓,等我長大掙錢了,一定給媽媽買一件新皮衣。
參加工作后,我攢了兩個月的工資實現了我的心愿,給媽媽買了一件當時款式最新潮的皮衣,再配一雙短皮靴。媽媽不再興奮得像個孩子,而是站在鏡子面前久久地凝望著鏡子里的自己,摩挲著衣服若有所思。
在爸爸媽媽結婚三十周年紀念日那天,我拉著他們走進了婚紗影樓,讓媽媽第一次穿上了潔白的婚紗。已經發福的媽媽害羞地對攝影師說:“我說不照,女兒偏拉著來,這身材多難看。”攝影師耐心地安慰道:“阿姨,您的身材好著呢,回頭我再幫您修修片,保準您年輕20歲。”看著媽媽一手提婚紗,一手挽著爸爸拍照的幸福模樣,我對攝影師說:“多給我媽試幾套衣服,多拍幾張??!”
如今,我成了媽媽穿衣打扮的“御用造型師”。媽媽經常自豪又炫耀地對我說:“你王姨今天夸我這件裙子好看,問我在哪買的,我說我回家問問我女兒吧?!卑职窒蛭遗煺f道:“70多歲的老太婆啦,還整天的臭美?!贝藭r,我仿佛又看到了媽媽年輕時穿著那件寶石藍絲絨旗袍時的樣子,神采奕奕,渾身散發著光芒。
日落時分,我經常帶著女兒去看跳廣場舞的媽媽,作為領舞者的媽媽,舞蹈服比別人的更艷麗,她的每一個動作都標準到位、優美婀娜。我調皮的女兒總會跑到她身邊,跟著一起跳啊蹦啊,伴著歡快的歌曲:春天春天蝴蝶飛,蝴蝶蝴蝶雙雙飛。春天春天蝴蝶飛,蝴蝶蝴蝶最最美……
看見媽媽甜蜜的笑容,我知道,屬于媽媽的春天又回來了……
我做了個夢,夢里我和母親去旅行,春暖花開的時節,青山綠水間,母親還是年輕漂亮的模樣,笑得像個開心的孩子。
當初總想帶她出去走走看看,但未能成行。母親離開已三年了,每每想到這無法彌補的遺憾,還是很心痛。如今,這美好的一幕出現在夢境里,我不禁會想,是不是母親在天有靈托夢給我,只為了讓我釋懷,讓我解開心結?就像春節那部電影中的故事一樣,本以為是女兒在讓媽媽開心、彌補遺憾,卻發現,原來是媽媽李煥英在陪女兒彌補遺憾、哄女兒開心,成全女兒的孝心。
陳麗明摘自《婦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