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小玲
總以為,關注著他,就是幫助他、關愛他。殊不知,他此時需要的是內心的自由與尊嚴,而不是我們熱切的目光。
十年前一個春雨綿綿的午后,學生一放學,雨中的校園空曠、冷寂,濕漉漉一片。我小心地走在坑洼的石子路上。前頭不遠處,有一個撐花傘,著長裙的年輕女教師的婀娜背影,與斜風、細雨、綠草,組成了一副美麗的春雨圖。正當我沉醉圖中,突然,她一個趔趄,花傘、花裙子隨之與濕漉漉的草兒用在了一起。我被這個瞬間的變故驚掉了。待我緩過神欲前往幫她一把時,只聽身后傳來急促的細語聲:“趕緊走,不要讓她見著?!?/p>
我轉身,看到了我的學生葉子,正急急地拽著同伴閃到了路邊大樹后。我回轉身急望前去,可面前只有石子路,只有青青草,已沒了女老師的蹤影。此后,葉子的那聲細話,連著冷風,留在了我的記憶中。
十年后,在學生畢業周年聚會上,我遇見了葉子,談起那次雨中即景。葉子淡淡一笑,她的回答出乎我的意料:“那位老師愛美,愛美的人不喜歡自己的窘態讓人見著。老師她只是滑倒在地,不會傷著。那一刻,我們應該立即在她面前消失,不讓她覺得難堪。”瞬時,就像摁下了刪除鍵,那多年冷冷的雨中記憶,于我的記憶中消失殆盡。
葉子淡淡地笑,淡淡地說??伤脑捳Z,卻重重地翻卷起我沉積心底的往事。
高考考場上,我和另外兩位監考員一起監考特殊考試。那里,只有一位患腦癱癥的考生,我們三位老師,三雙睜大的眼睛,齊刷刷、一刻不離地看著他,唯恐自己沒盡責遺漏了他的需求。他握筆吃力,寫起字來更是艱難。我們就這樣看著他寫字、答題,目光里有關愛、有憐惜,也有幾多驚訝??荚囘M行了十多分鐘,他抬起頭,當目光與我們相遇時,他的臉倏地紅了。許久,他咬著字,吃力地說:“老師,你們……能不看我好嗎?我會……遵守……考場規則的?!鳖D時,我的心疼了,很疼很疼。總以為,關注著他,就是幫助他、關愛他。殊不知,他此時需要的是內心的自由與尊嚴,而不是我們熱切的目光。
看著聚會上淺笑盈盈的葉子,我不禁心生愧疚和感慨:有時候,視而不見也是一種尊重、一種關愛。學生尚且知道,可為師的我,卻忽略了。
楊子江摘自《中國校園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