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立成

每年正月十六“遛百病”是滄州一項傳統的習俗,也稱走百病、丟百病、走三橋、摸釘。本地人對此頗為看重,隆重程度絲毫不亞于過年,熱鬧非凡,可以說是新春年節中最后一場華麗的慶典表演。
每逢是日傍晚伊始,全城便開始躁動起來。男女老少、三五成群,呼朋喚友,攜妻抱子,陸續走上街頭,伴著觀花燈、放焰火、丟硬幣、走橋頭、丟藥渣等活動的開展,玩得不亦樂乎。在這場號稱“全城的狂歡節”中,人們從中既能活動筋骨,鍛煉身體,也可放松自我,大眾聯歡,還能刺激消費,拉動經濟發展,真是一舉三得,因此年年莫不如是。
遛百病習俗起源很早,大致濫觴于漢,是上元節活動的外放部分。《白下瑣言》記載:“歲正月既望,城頭游人如蟻,簫鼓管樂之聲,遠近相聞,謂之走百病。”節日之時,普天同慶,全民群出,“盡室并孥,無問貴賤,男女混雜,緇素不分”,恣意歡娛。宋明時期愈發盛行,參與活動者尤以女性為多。《宋人軼事匯編》記載:上元之時,司馬光夫人裝扮一新,欲出門賞燈觀人。保守的司馬光卻以家中有燈為由攔阻,夫人以“兼欲看游人”應答,司馬光對此嬉游節俗也只能見怪不怪,予以放行。萬歷年間《宛暑雜記》一書中亦有描述:“正月十六夜,婦女群游祈免災咎,前令一人持香辟人,名曰走百病。”同時,一首名為《走百病》的風土敘事詩對遛百病的記述和解釋則更為翔實和明了,詩云:“都城燈市春頭盛,大家小家同節令。諸姨新婦及小姑,相約梳妝走百病。俗言此夜鬼空穴,百病盡在塵土中。不然今年且多病,臂枯眼暗偏頭風。踏穿街頭雙繡履,勝飲醫方二鐘水。”
遛百病出現后,在實際的運轉過程中,逐漸形成了許多約定俗成且寓意豐富的活動習俗。其中,凡有橋的地方是必須要走一走的,民間說“走走橋兒不腰疼”。名為《夜春詞》的詩歌寫道:“一望平沙萬里遙,月明何處尚吹簫。旁人爭說前門好,姐妹牽衣過小橋。”《宛暑雜記》則云:“凡有橋之處,三五相率一過,取渡厄之意。或云經歲令無百病,暗中舉手摸城門釘一,摸中者,以為吉兆。是夜正陽門、崇文門、宣武門俱不閉,任民往來。廠衛校尉巡守達旦。”根據記載,可以看出,人們自覺地把世代口耳相傳的老理習俗固守心中,按照舊有習慣去摸城門上的銅釘,概因“釘”與“丁” 諧音,取添丁進子之意,又有“壯丁”之說,親手“摸一摸”,以便能討個好彩頭,到時期冀人丁興旺,大吉大利。
此外,因地域和時代的不同,遛百病也相應地發生了某些打破常規的變化,例如遛百病的主體也不一定多是女性,有的地方就男女同游,稱“走老貌”。《正德江寧縣志》云:“簫鼓聲聞,燈火迷望,士女以類夜行。”意思是男女分別結伴而行。
再有,為求百病不侵,達到人員安吉,人們也不一定非靠“遛”這一種“渡厄”活動,“燒柏林、烤百病”等方式也是可以達到禳解的。如“燒柏林、烤百病”活動則是意在通過取烤火祛病以求家道興旺。河北石家莊一帶就有正月十六日“烤百靈火”的習俗。松柏之樹是萬年長青之樹,這一帶習慣上稱為柏齡樹、百齡樹、百靈樹,烤百靈火時主要是用松柏的樹枝點火。正月十六晚飯后,家家戶戶都會在自家門前堆起松柏樹枝,燃起熊熊的火焰。人們圍攏在火堆旁,將全身烤遍,以期新的一年里祛除百病,平安健康。烤火時,孩子們還會高唱著“前烤烤,后烤烤,身上百病都烤掉;前烤烤,后烤烤,絆倒拾個大元寶。”火堆燃得越旺,寓意今年的日子也就過得越好。烤完百靈火,就象征著年已過完,大家該盤算著干些事情了,換言之,從此開啟了新一年的營生。
毋庸置疑,在長期的社會發展過程中,遛百病這種活動習俗曾在歷史上遍及大江南北,只是由于地區的差異和民情的不同,風俗活動在日益復雜的社會基礎上發展出了大同小異的活動形態,并衍生呈現出各具特色的多元化狀貌。但大概也正是囿于習俗發展的繁雜性,時至今日,盡管人們已經努力抽絲剝繭,但也很難回溯遛百病習俗的最初來源和地區發端了。如今,如何傳承與發展好這一古老的習俗,使之能夠健康有序地得到引導和弘揚,才應是人們該關注的重點。
作為本地百姓喜聞樂見的一種民俗活動,滄州的遛百病同樣歷史底蘊深厚,乾隆《滄州志》卷之四“風俗”篇就有記載:“上元張燈放花炬,婦女群游曰走百病。”眾所周知,在中國傳統文化里,有著許多民俗節慶,尤以元宵佳節的喜慶氛圍和民眾參與程度為甚。民國《滄縣志》卷十二“事實志”中的禮俗一節云:“上元節張燈三夜,鼓鐃燎火,或隨以百歲,施放柏子燈。十四夜曰鬼燈放于漏澤園,十五夜曰神燈放于寺廟,十六夜曰人燈放于巷口。放燈畢,夜夜有火樹銀花之戲,家家有酒肴元宵之筵,為一歲最盛之節。”節日來臨時,火樹銀花,五彩紛呈,諸如觀燈猜謎、祈福納祥等活動盛況空前,上至達官貴人下到走卒稗販,不論貴賤貧富紛紛參與其中,乃至日常固守閫范不便輕易于大庭廣眾之下拋頭露面的眾多女子亦可釋放天性休閑出游,進而在樂而忘返的繁華景象里獲得身心的愉悅安康。
盡管遛百病形式多樣、內容豐富多彩,但因是元宵節節慶的重要衍生部分,在滄州自然也離不開走橋和觀燈等頗具代表性的活動項目。乾隆《滄州志》卷之二的坊集建置條目中的“津梁”篇中關于觀燈橋的注解中提到:“觀燈橋,在城南古水月寺西,每上元節,士女嬉游,咸集橋之左右。闔州燈影盡射水中,偶遇春寒水未解則止。”可以看出,上元時節,特別在人燈之時,整個州城處在一片燈火輝煌,光影爭華里,美輪美奐,場面煞是壯觀。為此,人們不厭路途遠近和行走的辛勞,絡繹不絕匯成人海奔赴穿梭于這場蕓蕓眾生為自己精心準備的大型燈會間。即使為此疲憊不堪,哪怕出現腿酸筋麻,也定會用遛百病的理由加以心理的疏導和鼓勁,從而做到真正的“賞心樂事”。換句話而言,無論行走是否真正能達到百病去除的效果,人們對此已毫不在意,只是希望借助元宵節的喧鬧游樂時機,以遛百病為彩頭,努力在節日的最后時光余韻里尋覓生命的真諦,享受眼前時光的美好。

“歲月騖過,山陵浸遠。”隨著時代發展和社會進步,人們的精神面貌和心理狀態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許多地區的遛百病習俗早已在日新月異的當代文明沖擊下變得黯淡無光,可有可無,甚至消亡在滄海桑田的歷史盡頭。但滄州人不但沒有在前行中丟棄遛百病這種傳統習俗,反而愈加鐘情于此,并把它發揚光大。
正月十六,每年活動尚未開場,政府就已提前發布通告并進行交通管制,交警、巡警一一到位,進行溫馨守護。各機關事業單位也十分人性化,從尊重民眾習俗的角度出發早早安排下班。而眾多商販則趁早把琳瑯滿目的商品放到指定的攤位席珍待聘。黃昏降臨,四五點鐘的時候,人們成群結隊傾城而出,擁向鑼鼓喧天、笙歌鼎沸的街頭,整個城市頓時陷入一片游樂的狂熱中。與舊時相比,遛百病活動出現了一些與時俱進的變化:一是,行走的主體發生變革,新時代雖然老中青幼皆有,但青年人尤其少男少女更加熱衷于此,因此成為參與的主體力量;二是,核心項目有所不同,以往的觀燈走橋雖然依然招人眼目,但華麗的煙花表演和親友間攜手行走本身則變得更受歡迎;三是,聚集的人數和手段不可同日而語。隨著城市規模日益擴大,每年參加的人數也愈加驚人,數以萬計的人利用微信、短信等便捷的現代通信手段各自相互聯絡并迅速走向每一片新奇熱鬧的場所。凡此種種,不一而論。遛百病活動的這些變化,既受經濟生活水平的富足、時代的科技進步等外在客觀因素的驅動,也和人們對養生延年的愈發關注、追求以及對“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后”傳統習俗的發揚等自身內在因素相關聯。簡而言之,正是在多重因素的推動下,以化解疾病和厄運為初衷的遛百病習俗在滄州被演繹得愈加豐富多彩,深入人心。
作為一項民俗活動,遛百病的文化內涵在長期的歷史發展過程中不斷演變、升華,最終和元宵節相得益彰,形成了一種頗具特色的文化現象。更為難能可貴的是,當代社會里當遛百病在其他地區遭遇消亡之際,滄州卻由古至今長盛不衰,并逐漸和本土區域文化相融合,發展成為當地民眾最為看重的節日出游風俗。同時,在未來的發展中,為使滄州的遛百病能更好地適應當今的文明理念,需要人們群策群力,去偽存精,科學引導與創新,深刻地去挖掘這一民俗傳統的文化特質。唯有如此,方能將之打造成為一張魅力四射的時尚文化名片,傳承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