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多次家暴的丈夫告上法庭

文｜方圓記者 方菲 通訊員 郭鑫

（圖片來源：CFP）

最近一次，胡曉煜在跟趙蕭霞聊天的時候，得知趙蕭丹的精神狀態漸漸轉好，已經會拉著姐姐的手談心了。對于王明軍數年的懈于看護和暴力，趙蕭丹似乎也沒有太深的記憶了

“檢察官，救救我妹妹吧，你們再不救她，她就沒命了……”2022年2月，家住北京市豐臺區的趙蕭霞通過豐臺區婦聯聯系到豐臺區檢察院，語氣焦急地向檢察官講述了自己妹妹趙蕭丹被丈夫王明軍家暴、虐待的不幸遭遇。

在多方共同努力下，豐臺區檢察院向豐臺區法院提交支持起訴意見書，建議依法為趙蕭丹指定適格監護人，同時為她申請國家司法救助金4萬元。8月28日，公安機關以王明軍涉嫌虐待罪將其刑事拘留。

現在，趙蕭丹被趙蕭霞很好地照顧著。在法院對兩人的離婚訴訟作出一審判決后，王明軍不服，提起了上訴。

被嫌棄是個“拖油瓶”

趙蕭丹年近40歲。生母在她10多歲的時候就因病去世了，留下了趙蕭丹和兩個姐姐。趙蕭丹從小反應遲緩，不僅做事不利索，學習成績也不好。也許是從小性格內向，在母親去世后，趙蕭丹開始表現出抑郁的傾向，漸漸地，書也讀不下去了。

2015年，趙蕭丹的父親再娶后，趙蕭丹便和父親、繼母生活在一起。也是在那段時間，趙蕭丹因為抑郁產生了嚴重的軀體反應，去醫院檢查后被確診為抑郁癥。據趙蕭霞說，繼母嫌棄趙蕭丹是“拖油瓶”，決定找個人娶了趙蕭丹，并讓對方照顧她，出錢給她治病。

于是，在趙蕭丹父親、繼母的安排下，趙蕭丹認識了小她4歲的外地人王明軍。那時候，趙蕭丹的精神還算正常。村里人說，她在一家美容院打工，給顧客做護理，有一些積蓄。對于趙蕭丹的病情，王明軍沒有提出異議，答應會好好照顧趙蕭丹，兩人便在對彼此了解不深的情況下，匆匆領取了結婚證，婚后便一直住在趙家的房子里。

一開始，王明軍并沒有食言，確實會陪趙蕭丹去醫院看病治療，并主動承擔醫藥費。但這并沒有持續多久——在趙蕭丹的父親去世后，一切發生了轉變。

2017年，趙蕭丹的父親因病去世，只剩下趙蕭丹和兩個姐姐。姐姐們已經成家立業，繼母也離開了這個家。因此，趙家的房子只剩趙蕭丹和丈夫兩人居住。不久后，王明軍將自己的父母從外地接到了北京，一家四口擠在了原本屬于趙蕭丹父親的房子里。也許是接連的打擊讓趙蕭丹的精神狀態不斷惡化，王明軍的父母便接手了照料趙蕭丹的工作。也是從那時候開始，王明軍不再天天回家，即便回了家也不再照顧趙蕭丹。

王明軍不但不再陪趙蕭丹去醫院治療，還開始對趙蕭丹頻繁實施毆打、虐待行為。出門前，王明軍會把家門鎖上，但家里并沒有充足的食物。冬天的時候王明軍不在家，屋里就不開暖氣，房間冷得像冰窖；夏天也不開空調，屋子里散發著陣陣臭氣……而這些持續虐待的行為導致趙蕭丹的身體、精神疾病不斷加重。結婚之前，趙蕭丹還沒有出現精神分裂的癥狀，只患有抑郁癥?；楹鬀]兩年，趙蕭丹的精神逐漸不正常。她再也沒有上過班，當地村民也沒見過她在外走動，或者跟人打招呼。

也就是這時候，趙蕭霞和她們的叔叔從村民的只言片語中得知趙蕭丹被家暴的事。“這姑娘太慘了，沒父沒母的，精神不好，還被打得很慘?！贝迕裾f，他們有時候會看到趙蕭丹蓬頭垢面地跑出家門，向鄰居和路過的村民討吃的，甚至翻垃圾桶找食物，她已經神志不清到不知道用錢買食物了。

出于對妹妹的擔心，趙蕭霞來到趙蕭丹家，想要把趙蕭丹接走。沒想到，王明軍的父母態度蠻橫，堅決不同意姐姐將趙蕭丹接走，還叫囂道：“這是我們自己家的事，輪不到你插手。”原來，趙蕭丹父親的這處房子是一塊宅基地，王明軍不是北京戶口，他想維持著這段婚姻關系直到自己獲得戶口。

在村里，幾乎人人都知道王明軍一家的意圖，但因為他們強勢霸道早已名聲在外，誰也不敢再“多管閑事”。

被丈夫當街施暴

轉折發生在2019年王明軍的一次當街施暴。那天，幾乎在全村人的眼皮底下，遭到丈夫追打的趙蕭丹奪門而出。即便街上很多村民站在一旁，王明軍還是揮著手上的木棍，不停地打在已經鼻青臉腫的趙蕭丹的身上。經過圍觀村民的勸阻，王明軍才停下來。后經醫生診斷，趙蕭丹左上肢尺骨被打致骨折，且因未予妥善醫治，致其左臂明顯肌萎縮、僵硬、活動受限，幾近失能。同時，她被診斷患有精神分裂癥。

在醫院里，趙蕭丹臉龐呆滯、手前臂被打著石膏，這一幕讓聞訊趕來的姐姐趙蕭霞心疼不已?；谕趺鬈妼w蕭丹的毆打、凍餓等各種虐待行為，趙蕭霞再也不忍心讓妹妹回到那個家了。她想讓妹妹趙蕭丹立即解除和王明軍的婚姻關系。

2022年2月，辦案檢察官胡曉煜第一次見到趙蕭丹時，發現她的手掌上積著魚鱗般的陳年污垢。這已經是多次清洗之后的狀態了。（圖片來源：受訪者供圖）

然而，就在趙蕭丹的病情稍微穩定之后，王明軍一家人強行將她帶回了家，并且禁止任何人接觸趙蕭丹。無奈之下，趙蕭霞報了警，并向民警出示了傷情鑒定，通過警方調解，趙蕭霞這才能將妹妹接走照看。

雖然趙蕭霞和趙蕭丹的叔叔各自都有家庭和工作，但從2019年7月開始，兩人還是在外專門租了一個單間，輪流倒班照顧趙蕭丹。在此期間，他們也常常受到王明軍一家的騷擾。他們想盡快為趙蕭丹辦理低保、幫她離婚，但去民政局一問，卻是困難重重。

經法院確定，趙蕭丹部分喪失行為能力，屬于限制行為能力人，其民事行為需要她的法定代理人，即監護人代為辦理。由于趙蕭丹還處在已婚狀態，根據現行法律規定，限制行為能力人的第一順位法定代理人是其配偶，沒有配偶的可以是父母或者子女，父母或者子女都沒有的才會由其他近親屬擔任。

因此，想要照顧妹妹趙蕭丹，并為她辦理低保、幫她離婚，趙蕭霞必須先請求法院指定監護，獲得妹妹的監護權。

2021年上半年，趙蕭霞再次向豐臺區婦聯和當地村委會反映問題，希望有關部門能夠進行調解，通過協商將趙蕭丹的監護關系給自己，但王明軍一家人的態度十分跋扈蠻橫，堅決不同意轉移監護權，甚至在村委會干部上門調解時把人趕出家門。

“我是她老公，我也一直管著她了，夫妻之間打架你們管得著嗎？想要改監護權，沒門兒！”王明軍這么說，村干部也都無可奈何。王明軍和趙蕭丹居住的這棟房子是塊宅基地，王明軍打著這塊宅基地的主意，一直不肯離婚。村委會礙于兩人間的事是家務事，大家都是鄉鄰關系，也無法強制做些什么，于是，趙蕭霞希望通過協商對趙蕭丹進行指定監護的事情遲遲無法推動。

檢察機關支持起訴

2022年2月，趙蕭霞請求豐臺區婦聯指定自己為趙蕭丹的法定監護人并提起離婚訴訟，“我們的最終訴求還是離婚，希望早日解除婚姻關系，讓我妹妹恢復到正常的生活狀態”。豐臺區婦聯依據與豐臺區檢察院會簽的《豐臺區民事檢察支持起訴溝通協作機制（試行）》，向豐臺區檢察院移送了案件線索。

“受理該案線索后，我們組織骨干力量、多管齊下開展了一系列調查核實工作?！必S臺區檢察院副檢察長蘇從舜表示。

辦案檢察官胡曉煜告訴《方圓》記者，她和趙蕭丹一共見了4次。第一次見面，趙蕭丹并不像大多數人印象中的那樣面露癡傻，反而是一副很乖巧的模樣。雖然趙蕭丹的神情看上去和正常人無異，但是交談幾句后，胡曉煜還是能感覺到她跟正常人截然不同，比如在問趙蕭丹被丈夫打得嚴不嚴重的時候，她會一臉茫然地問身旁的人：“誰是我丈夫？他打我了嗎？”又如趙蕭丹的雙手?！拔覐臎]見過那樣一雙手，上面像是長了層厚厚的鱗片，白花花的一層繭。”胡曉煜說道。

此外，胡曉煜還注意到，趙蕭丹的右手前臂一直需要左手幫助支撐著，這樣才能控制右手臂不往下垂。后來胡曉煜才得知，那是一次家暴給趙蕭丹留下的后遺癥。兩年過去了，她的手臂還是無法正常伸直。

之后，辦案檢察官到趙蕭丹的居住地走訪察看，同樣感受到了王明軍一家囂張蠻橫的行事風格。為了打消當事人和證人的顧慮，辦案檢察官采取異地取證的方式調查了趙蕭丹的受虐情況和被打過程。經過一系列調查取證的工作，辦案檢察官確定了趙蕭丹長期遭受王明軍毆打、辱罵、凍餓等虐待行為，導致肢體功能受限、精神分裂嚴重，從而沒辦法正常生活勞動，喪失了基本生存能力的主要事實。

“由于趙蕭丹已經被確診了精神分裂癥，無法全面陳述客觀事實，提起訴訟存在舉證困難的情況。根據民法典相關規定，我們決定對趙蕭丹離婚糾紛、申請指定監護人兩案支持起訴，建議依法為趙蕭丹指定適格監護人。”胡曉煜告訴《方圓》記者。

2022年4月28日，豐臺區檢察院向豐臺區法院發出了兩份支持起訴意見書。經審理，豐臺區法院全面采納了支持起訴意見，判決準予趙蕭丹與王明軍離婚，王明軍返還趙蕭丹部分婚前個人存款6萬余元，賠償人身損害5萬元。

6月14日，趙蕭霞申請指定監護人一案，依法適用特別程序進行了審理，按照最有利于被監護人的原則，法院指定趙蕭霞作為趙蕭丹的監護人。

拿到判決書后，趙蕭霞再也無法抑制自己的情感，她抱著受盡摧殘又一臉茫然的妹妹痛哭：“爸媽，你們放心，我會帶著妹妹好好過的。妹妹，姐姐以后一定好好照顧你，你再也不用忍饑挨餓了?！?/p>

心口一塊大石頭落地之后，趙蕭霞又面臨新的問題——妹妹趙蕭丹的精神與身體狀況已經難以恢復成正常人了，現在她沒有經濟來源，生活拮據，而趙蕭霞有限的收入還需要供養孩子、照料家庭，現實中的經濟壓力讓這對姐妹徘徊于貧困邊緣。另一方面，王明軍仍舊時不時騷擾兩姐妹，趙蕭霞擔心趙蕭丹來之不易的寧靜生活被打破。

“根據法律規定，因遭受家庭暴力起訴離婚，生活確有困難，根據實際情況認為需要救助的對象，可以開展救助幫扶工作，幫助其盡快擺脫生活困境。”在蘇從舜的統籌部署下，豐臺區檢察院第五檢察部迅速向第四檢察部移送了司法救助線索，向第七檢察部移送了刑事立案監督線索。

豐臺區檢察院第四檢察部檢察官接到移送過來的司法救助線索后，審查認定趙蕭丹符合國家司法救助條件，決定向其發放司法救助金4萬元。這4萬元錢，一部分用于趙蕭丹的租房費用，一部分用于她的醫藥費，剩余的存起來了。

第七檢察部在收到立案監督線索后也立即開展工作，檢察官對線索審查后認為，王明軍的行為已經涉嫌虐待罪，應當立案偵查。2022年8月9日，豐臺區檢察院向公安機關發出《要求說明不立案理由通知書》，并移送了王明軍長期毆打、虐待趙蕭丹的相關線索。8月10日，公安機關對王明軍涉嫌虐待罪立案偵查，8月28日以王明軍涉嫌虐待罪將其刑事拘留。

“這日子終于有了盼頭，我妹妹終于有救了?！壁w蕭霞覺得自己找對了人?，F在，趙蕭丹得到了很好的照顧。在法院對兩人的離婚訴訟作出一審判決后，王明軍提起上訴，要求重審，目前法院還在進一步審理中。

最近一次，胡曉煜在跟趙蕭霞聊天的時候，得知趙蕭丹的精神狀態漸漸好轉，已經會拉著姐姐的手談心。對于王明軍數年的懈于看護和暴力，趙蕭丹似乎也沒有太深的記憶了。

“遇到你們，是蕭丹的福氣，也是我們的福氣。”趙蕭霞在給胡曉煜的信息中這樣說道。（文中涉案人員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