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文濤 毛麗麗
(1.馬來西亞國立大學,吉隆坡 56000;2.國家稅務總局衢州市稅務局,浙江 324000)
內容提要:2022年以來,中央和地方政府接連發布了優化生育支持的相關指導意見,使得推動適度生育、促進人口均衡發展成為當前工作重點。在政策和輿論的窗口期,本文系統回顧了我國從古至今的生育激勵政策變遷路徑和關鍵節點,試圖在分析人口規律和時代背景基礎上正確認知與評價我國的生育政策變化,通過古今財稅政策梳理,提出適應中國國情、提振生育意愿的可行性建議。
為應對人口出生率下降和老齡化問題,我國持續改革與完善人口政策,從2011年的雙獨二孩、2013年的單獨二孩、2015年的全面二孩再到2021年的全面三孩,政策限制逐步放開,但是第七次人口普查數據顯示,2010年-2020年10年間,我國人口平均增長率只有0.53%。這一現象引起了政府、學術界和民眾的廣泛關注和討論,2022年的全國兩會代表們提出的生育提案、各省份密集發布的生育優化政策指南也頻登熱搜。那么,構建生育友好型社會應從哪些方面著手?有什么經驗可以借鑒?鑒于歐美日韓等發達國家在21世紀初就已深陷超低生育率困境,很多專家學者參考發達國家的財稅施政經驗,將國際政策對比做為研究重點。雖然人口轉變理論具有一定國際普適性,但相關的實證研究已經證明由于國際間社會文化、經濟水平、財稅制度、生育約束要素和動力機制的差異,財稅激勵政策實施效果是存在明顯差異的,引入國際經驗時應避免片面苛求和生搬硬套。歷史制度主義理論認為政策制度的制定、發展和完善高度依賴于內在的行為規范、社會習俗和正式或非正式的歷史制度變遷,研究我國生育政策歷史變遷的路徑、脈絡、關鍵節點與動力機制對當前的政策制定具有重要的參考意義。因此,本文將以歷史進程為線,系統梳理我國兩千余年生育激勵政策變遷路徑與關鍵節點、以補充現有研究空白,幫助正確認知與評價新中國成立以來生育政策的變化,并嘗試從動力機制衍變和制度傳承正反饋效應出發,探索提振民眾生育意愿的可行建議。
農耕社會時期,人口是實現社會統治的重要基礎,決定了一個國家政權是否能夠生存立足和發展強大,即“民多則稅增、役眾則兵強”。因此,除了通過清查戶口和招撫流民[1]外,通過財稅政策來激勵百姓生育一直是歷代王朝的重要國策。從史書記載來看,激勵百姓生育的國家政策最早源于周朝,之后的歷代王朝也十分重視人口干預政策的制定,出臺了一系列的財政、行政上的獎懲措施和稅收優惠政策,對當時各朝人口發展起到了顯著的作用。
周朝生育激勵政策(見表1)包括:提供官方幼兒照護服務、婚育介紹服務、住房和糧食補助;制定彩禮嫁妝上限,降低百姓結婚成本;建立官方婚育、兒童管理和救濟機構;制定按生育子女數量或認領代養孤兒數量進行累進家庭稅收抵扣政策等。

表1 周朝生育激勵政策
春秋戰國生育激勵政策包括:規定男女結婚年齡和對象;超齡未婚的加倍征稅;提供官方公費生育醫療;按生育子女數量進行物質獎勵和提供免費幼兒照護。
漢朝生育激勵政策包括:生育家庭夫妻可免稅若干年;超齡未婚的加倍征稅;提高未成年人的納稅起征年齡、降低稅額直至不征;懲治棄嬰殺嬰行為;為孕婦提供糧食補助并準許服役丈夫歸家照顧(陪產假原型);為無人或無力養育的嬰兒提供官方幼兒照護。
三國生育激勵政策包括:合理安排徭役征發,保障婚嫁適時、產婦幼兒得到照護。

表2 春秋戰國生育激勵政策

表3 漢朝生育激勵政策

表4 三國生育激勵政策
晉朝生育激勵政策包括:減輕生育家庭兵役徭役;以官媒配對方式倒逼早婚。

表5 晉朝生育激勵政策
南北朝生育激勵政策包括:新婚和生育家庭可享受物質獎勵與稅收減免;政府統一制定減稅、寬役的普惠政策來提升社會總生育率。

表6 南北朝生育激勵政策
隋朝生育激勵政策包括:分配荒地給家庭耕種,保障糧食供給;正式免除婦女稅負,使其可以專心照顧家庭、生兒育女。

表7 隋朝生育激勵政策
唐朝生育激勵政策包括:發布官方婚育勸導詔令;資助困難家庭的結婚費用;為懷孕、生育家庭提供糧食補助;成立官方救助機構來撫養被遺棄的嬰幼兒。

表8 唐朝生育激勵政策
宋朝生育激勵政策包括:給貧困家庭提供生育補貼與廉租房;孕婦丈夫可享一年陪產假;發放農村生育家庭專項糧食與現金補助;發起成立地方社會化育兒公益基金,資金來自國家常平倉撥付、地方官田租金和民間富人捐獻等,共同分攤貧困家庭生育成本。

表9 宋朝生育激勵政策
元朝生育激勵政策包括:免除多胎家庭差役,懲治棄嬰殺嬰行為。
明朝生育激勵政策包括:給多孩家庭發放現金補貼、糧食補助,或提供幼兒照護;以法令來保障犯罪孕婦胎兒的生存權利。
清朝生育激勵政策包括:給多孩家庭發放糧食補助和實物獎勵;取消人頭稅、釋放生育意愿;用法律和社會救濟手段來杜絕棄嬰殺嬰行為。

表10 元朝生育激勵政策

表11 明朝生育激勵政策

表12 清朝生育激勵政策
總的來說,我國古代王朝鼓勵生育的財稅政策可以總結為物質、經濟、托育、醫療、救濟、環境保障六種。第一,物質保障指政府為新婚、懷孕和育兒三階段的家庭(統一稱為婚育家庭,下同)提供各項物質方面的獎勵,如為成年丁口分配荒地、為貧困婚育人群提供廉價公租房、給婚育家庭發放生活物資(米、酒、羊、犬等)等;第二,經濟保障指政府給婚育家庭提供額外經濟補貼或以降稅、免稅來增加家庭收入,如直接賜錢、資助貧困家庭婚禮、按生育子女數量享受累進免稅、未成年人減稅免稅、婦女免稅、取消人頭稅等;第三,托育保障指政府給婚育家庭提供幼兒照護服務,如配備乳母、配備保姆、建立官方幼兒管理機構等;第四,醫療保障指政府給婚育家庭提供生育醫療服務,如政府安排大夫接生(古代生產時產婦死亡率和嬰兒夭折率較高,此舉可降低生育危險);第五,救濟保障指政府給無力養育嬰幼兒的家庭或孤兒提供社會救濟服務,如建立官方孤兒管理和救濟機構進行監督與資助、建立社會化育兒公益基金來多方分攤養育成本、由政府代為養育孤兒、鄰里親友代養孤兒可獲獎勵、嚴厲懲治棄嬰殺嬰行為等;第六,環境保障指政府通過政策法規或輿論引導來營造利于生育的政治環境、社會環境和輿論環境,如以政令勸誡適齡男女婚育、制定彩禮嫁妝上限降低百姓結婚成本、規定男女結婚年齡和對象(甚至對超齡未婚的罰款)、孕婦服役丈夫可歸家照料(陪產假原型)、合理安排婚育家庭徭役征發、提供官媒婚介服務、孕婦不可處刑等。在國家人口激勵政策的干預下,即使屢經災荒戰火和王朝更迭的考驗,我國有記載的人口仍從春秋戰國的1500萬增加至漢朝的6000萬、唐朝的9000萬、宋朝的1.2億直至清朝的4.3億,充分反映了將國家治理與人口政策相結合的激勵效果,其中很多措施在今天仍值得借鑒與參考。
民國時期整體政局動蕩,軍閥割據和連年戰爭導致各項人口統計和管理工作都難以開展,國民政府無暇也無力形成明確的人口政策,直到抗日戰爭時期壯年人口的大量損失和戰爭中顯露的人口素質不足問題,才使國民政府意識到優質人口在長期抗戰中的重要性,出臺了兒童救濟教養和成立專門人口政策研究委員會兩項人口政策。同時期,中國共產黨領導下的蘇維埃政權高度重視婦女兒童工作,開創性地制定頒布了婦女兒童保護和托育相關的綱領性文件并組織落實,有效推動了婦女解放和學前兒童教養工作。
1931年,中國共產黨領導下的蘇維埃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通過了《中華蘇維埃共和國勞動法》,這是中國歷史上第一部保障工人群眾利益的勞動法令,創造性地提出了“懷孕和哺乳的女職工禁止夜工、產前產后帶薪休息8周(機關6周)、產前5個月和產后9個月不許開除、哺乳期每3小時可享受半小時哺乳假”等條例,以立法形式保障了生育女職工的權利。
1934年2月,中國共產黨領導下的蘇維埃中央人民政府為了進一步解放婦女、完善學前兒童教育,頒布了《托兒所組織條例》,規定蘇區年齡在1個月至5歲的孩子都可以進托兒所,并為托兒所配備看護人、玩具和醫生。該條例是我國第一部關于學前兒童教育的綱領性文件,也開創了我國托兒所制度的先河。此后,中國共產黨在蘇區廣泛建立了公辦托兒所,既有長期開辦的、也有適應農忙的季節性托兒所,并將入托家庭范圍從工人擴大到職業婦女和農村等社會各界,在解放前夕共建設了一百余所。直到1938年,國民政府才開始模仿蘇區的托兒所制度,陸續建立了一些收容工人和士兵家庭幼兒的托兒所。
抗戰時期淪陷區兒童處于顛沛流離和親人失散的境地,因此國民政府和地方愛國人士共創辦各類戰時兒童保育會、戰時育幼院、兒童教養院等共五十余所,對戰亂中流離失所的兒童進行收容和救濟,并進行新式教育教養,一直培養難童能夠自食其力為止。
1945年5月,國民政府成立的人口政策研究委員會發布了《民族保育政策綱領案》,提出“鼓勵身心健全男女蕃殖”“改進生養教育、以期人口品質普遍提高”“調劑性別比率、以求兩性平衡”“指導適當節育、維護孕婦產婦安全”等政策(冉志,楊化,2007),但該綱領因政局動蕩并沒有實際實施。
回望整個時期,國民政府的人口政策是非常被動和缺乏設計的,當時貧弱的國運、飛漲的糧價和戰亂,還有西方人口理論的傳入(如馬爾薩斯人口論的引入、世界計劃生育運動領袖桑格爾夫人訪華等),使人口數量與土地承載力矛盾、生育與民族生存發展問題成為社會各界關注的焦點,激發了長達三十年的人口問題大討論,其中部分學者(如陳長衡、馬寅初、喬啟明、吳景超、戴世光)提出的遲婚節育、適度人口、提高人口素質等理念為后續新中國人口政策制定提供了重要的參考依據(王新,2008)。但是,同時期中國共產黨領導下的蘇維埃政權已經開創性地制定制定了保護產婦、完善托育相關政策,開啟了生育保障和學前托育的政策嘗試。
在新中國成立初期,國家百廢待興,工農業生產的恢復急需大量的勞動力供給,而民主改革的完成也極大激發了人民從事社會生產的熱情,使勞動力數量成為了推動社會生產力前進的重要力量(張越,陳丹,2020)。在這個背景下,政府積極鼓勵和支持生育,毛澤東主席于1949年發表了“在共產黨領導下,只要有了人,什么人間奇跡也可以造出來”的著名論斷。①①摘自《毛澤東選集第四卷》。因此,政府采取了多項激勵措施來鼓勵生育,如:為女工人或女職員提供56天帶薪產假(1951年開始),由勞動保險基金支付生育補助費(標準為每胎5尺紅布等值,多生則加倍),給生育家庭發放多子女特殊津貼,按家庭男女老幼人口數分配住房,授予生育5個及以上孩子的母親“光榮媽媽”稱號等。同時,我國在該時期大力興辦公辦托育機構,極大減輕了家庭的育兒負擔。1950年8月,全國第一次女工工作會議上“幼兒照料社會化”觀點被提出;1953年《中國人民共和國勞動保險條例實施細則修正草案》規定要在“4周歲以內子女達20人以上的企業需要單獨或聯合其他企業設立托兒所”;1955年國務院發布《關于工礦、企業自辦中小學和幼兒園的規定》,進一步明確了建設資金由國家財政和用人單位共同承擔,為托兒所的建設和持續運營提供了制度與資金保障。該時期絕大多數職工家庭都可以享受到低廉甚至免費的托育服務,極大地緩解了家庭育兒壓力。1954年11月,國家統計局第一次全國人口普查數據顯示,全國總人口為6.02億,人口出生率達37.97‰,人口得到了迅速增長。
在第一次全國人口普查數據出爐之后,人口的迅速膨脹與物質資料生產的矛盾引起了學術界、黨和國家領導人的關注,邵力子、馬寅初等先后提出“生育要有計劃”的建議。1955年3月,中共中央《關于控制人口問題的指示》提出“適當地節制生育”和“不應反對人民群眾自愿節育”;1956年1月,《人民日報》提出“在一切人口稠密的地方宣傳和推廣節制生育,提倡有計劃地生育子女”,首次明確提出了“倡導計劃生育”的思想;1957年2月,在最高國務會議第十一次(擴大)會議上,馬寅初再次提出《新人口論》,得到毛澤東主席“要提倡節育,要有計劃地生育”的肯定并專門成立了節育委員會,但此后的大躍進和中蘇關系破裂使得倡導節育政策被擱置,這一時期托兒所數量仍在緩慢增長;1956年,教育部、衛生部和內務部發布的《關于托兒所幼兒園幾個問題的聯合通知》指出“提倡農業生產合作社或互助組辦理季節性的托兒所”,將建設進一步擴大到廣大農村。
1.寬松管制階段(1962年-1977年)
三年自然災害后的人口反彈使國家重啟了計劃生育管制。1962年,中共中央發出《關于認真提倡計劃生育的指示》,提出在“城市和人口稠密的農村”節制生育;1971年,國務院批轉了《關于做好計劃生育工作的報告》,將計劃生育納入政府工作計劃中,提出除“人口稀少的少數民族地區和其他地區”之外都要實行計劃生育,并在第四個五年計劃中提出“一個不少、兩個正好、三個多了”(張越,陳丹,2020);1973年,國務院正式成立了計劃生育領導小組,并在當年12月的第一次全國計劃生育匯報會上提出“晚、稀、少”的政策。這一階段的計劃生育管控雖然有一定的強制性(Junsen Zhang,2017),但總體仍然以相對寬松的自愿和倡導為主(王輝,楊卿栩,2019)。國家統籌的生育保險制度中斷,生育保險改由企業各自負責,相關生育激勵措施逐步取消。同時,由于經濟狀況的惡化和特殊的政策運動,托兒所的數量開始迅速回落。
2.嚴格管制階段(1978年-2014年)
1978年的全國人口總量達到了9.63億、出生率18.25‰,而且人口結構以青壯年為主、正處于生育高峰期,人口與物質生產的矛盾進一步激化。1978年3月,第五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第一次會議審議通過了《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第五十三條規定“國家提倡和推行計劃生育”,正式將計劃生育寫入了憲法,使之具有了強制性的法律意義。1979年1月,全國計劃生育工作會議提出“最好一個”的概念,正式進入了“獨生子女政策”階段。此后,又進一步通過《9·25公開信》、新《婚姻法》實施等進行規范與宣傳。在一胎政策實行的前20年,全國生育率就下降了70%,完成了人口數量管制的政策目標。此后,1984年、2002年、2013年分別對農村獨生女家庭、夫妻雙獨、夫妻一方為獨生子女的家庭生育政策進行了修改,允許生育第二個子女。
在這個階段,計劃生育管制非常嚴格,除了行政手段外,國家和地方出臺了財政政策來進行反向的鼓勵與管制,如給獨生家庭父母發放《獨生子女光榮證》和獨生子女費、報銷生育醫療費用和生育津貼,對違反獨生子女政策家庭加征社會撫養費、取消生育醫療報銷和超生子女的福利補貼等。改革開放以來以經濟建設為中心的轉型和優生優育事業的需要使得托育工作再次重啟:1979年《全國托幼工作會議紀要》提出“提倡機關、部隊、學校、工礦、企事業等單位恢復和建立哺乳室、托兒所”;1980年1月成立“國務院托幼工作領導小組”;1981年6月衛生部頒布《三歲前小兒教養大綱(草案)》,托兒所數量得到了迅速回升,嬰幼兒入托率從1980年的28.2%上升到1995年的“城市70%、農村32%”。①數據分別來自《人民日報》和教育部《教育事業發展統計公報》。直到1993年企事業單位剝離社會職能之后,公共財政大幅減少了對幼兒家庭照料的支持,托兒所數量迅速大幅度減少,3歲以下的托幼機構幾乎消失。
面對勞動力不足、老齡化加劇的人口結構性問題,我國開始放開生育管制并鼓勵二胎、三胎生育。2015年10月,十八屆五中全會提出“全面實施一對夫婦可生育兩個孩子政策”,終結了實施達三十余年的獨生子女政策,開啟全面二孩時代;2021年5月,中共中央政治局會議提出“實施一對夫妻可以生育三個子女政策及配套支持措施”,并在8月的全國人大常委會上正式表決通過,標志著我國正式進入三孩時代。至此,在我國實行了四十余年的生育管制政策正式轉向為鼓勵生育政策,相應的財政、稅收激勵政策正在逐步完善。
1.財政激勵政策
(1)統籌性的生育保險制度
通過國家社會保險制度對生育家庭提供生育醫療報銷和生育津貼補助,激勵方式是對產婦生育醫療費用提供一定比例報銷,對產婦在法定產假期間的工資收入損失進行補助。但是,目前生育醫療報銷的比例和上限、靈活就業人員是否納入報銷都存在明顯地區差異,生育津貼覆蓋不足、大部分農村家庭和自由職業人員無法享受到生育津貼,相關標準尚未明確。而且,生育保險的成本和壓力未形成有效分攤,尤其是作為繳費主體的中小企業在疫情以來生存困難,相關成本壓力會傳導到職場女性群體中,制約了職場女性生育意愿。
(2)地方性的生育補貼
自三孩政策實施以來,已有多個城市出臺了個性化的地方生育獎勵政策(見表13),涉及育兒補貼、生育津貼、幼兒園學費資助、托育補貼、商品房優惠、家長補助等獎勵,雖然形式多樣,但是受到地方財政水平嚴重制約,缺乏系統性與長效化設計。

表13 地方生育獎勵政策
2.稅收激勵政策
目前優化生育的稅收激勵政策主要有四大類:貨物和勞務稅類,所得稅類,財產稅類,行為稅類(見表14)。現行稅收激勵主要集中在所得稅類,即生育補貼免稅和個人所得稅抵扣,目的在于降低生育家庭稅收負擔;其次是降低育兒相關企業運行成本的設計,如對托育、醫療、教育相關服務企業的增值稅、企業所得稅、契稅、房產稅等的優惠,意圖通過稅收利益讓渡,拓寬托育供給資金來源、調動社會力量來促進托育服務事業的發展。但是總體來看,稅收優惠力度和實施范圍都遠遠不夠,體現在:在全球通貨膨脹的情況下,現行個人所得稅抵扣金額的減負作用非常有限、也未形成多孩的累進區分;個稅抵扣的方式并未對國內人數眾多、未達到個稅起征線的低收入家庭形成優惠,這些家庭仍在育兒中實際繳納高額增值稅;沒有將關鍵的兒童生活必需品和教育培訓納入增值稅低稅率優惠;未形成生、養、教全育兒周期的激勵體系,也沒有形成貫穿奶粉輔食、服裝、醫療、照護托育、教育培訓、文化體育、住房的關聯性激勵。

表14 優化生育的稅收激勵政策
從兩千多年的歷史變遷來看,幾乎每個朝代建立之初都會基于生產恢復和擴大稅賦的需要來鼓勵人口生育,但是古代統治者并不能全面認識人口的辯證作用,在農業社會盲目追求“戶數銳長”的政策造成了王朝更迭的“250年怪圈”。①即歷史學研究中我國古代每到250年左右就會發生朝代更替的現象。當人口增長速度遠遠超過生產力的發展速度,人口數量超出社會環境容納量時貧困與不均共同爆發,從而發生社會動蕩、戰爭和統治更迭,使得我國古代人口數量呈現周期性、螺旋式的S型波動型增長(路遇,滕澤之,2006),這種自發調節機制本身對社會文明發展和人民生命安全是非常具有破壞性的。所以,在新中國建設過程中,前瞻性地對人口與物質資料再生產進行了辯證調節,在關鍵節點進行人口調控,實現了人民的長期利益和社會長治久安。因此,我們應把生育政策的演變置于一個宏大的歷史脈絡和社會情境中,從偶然和必然的因果鏈條來進行認知和評價。
中外人口研究已經充分驗證了邏輯斯蒂方程①即Logistic Equation,由社會學家、數學家Pierre Francois Verhulst提出的著名的人口增長模型。所闡述的“隨著種群數量接近環境容納量,種群數量增長逐漸停滯并圍繞著環境容納量上下小幅度呈周期性波動”這一規律。我們要正確看待當前人口的變化,認識到低生育問題是全球社會發展的新常態。人口變化既給社會生產帶來了挑戰,也為處于人口與資源環境緊平衡狀態的我國帶來了人力資本改革、全要素生產率提高的變革機遇,加強前瞻性、戰略性預判和積極應對。同時,人口問題歸根到底是一種社會經濟問題,環境容納量限制最終要通過社會發展和優化來突破。因此,在當前財政資金有限的情況下,各地要量力而行、群策群力、精準施策,在保證社會經濟發展活力的基礎上來均衡制定政策,側重保障機制的建設和安全感的打造,切不可盲目照抄或攀比發達國家的短期激勵政策。
從古至今,人口問題一直既是家事也是國事,人口發展所依賴的社會環境資源相關參數也是動態的,我們應及時、科學進行評估與論證。在當前生育政策變更、計劃生育機構取消之后,可考慮參照原計生委模式建立從中央到地方的人口監測和優生專屬機構,并形成各級統計、衛生、教育、財政、人社、醫保、住建、婦聯等職能部門的聯席制度,強化對各地出生率變化的監測與政策效果滯后性的研判,及時分析生育制約要素的變化并建立指標體系,評估、總結與推廣各地區優化生育經驗做法,統籌協調各地區配套銜接政策,加強政策宣傳與解讀、及時回應社會關切問題,指導、監督與檢查政策落實情況等。
在古代家庭生育決策中,孩子的功能除了家族延續外還有生產性,即生育孩子能為家庭帶來較大的即期收益(物質、金錢獎勵或稅役減免)和遠期收益(勞動力變現、養老回報和生產資料優先分配權),而需付出的養育成本很低。因此,孩子在經濟學范疇中的“排他性”和“競爭性”②“排他性”,即私有性,指一個人使用該物品會排除其他人使用該物品的特性;“競爭性”,指某個人使用該物品會減少其他人使用該物品的特性。很強、生育彈性很大,只要稍有物質激勵就能實現生育率的快速提升。而隨著社會的發展,孩子的功能發生了顯著改變,生育孩子不再能給家庭帶來明顯的即期或遠期收益,反而隨著育兒成本的不斷升高產生了對消費的擠出效應和對代際財富的反向虹吸;同時,由于社會生產、物質分配和養老福利制度的變化,孩子這一原“私人產品”的“排他性”和“競爭性”正在逐步消失(馬春華,2015),少生育甚至不生育孩子的家庭不僅可以同樣“搭便車”享受社會公共福利,甚至還可以通過少付成本來變相享受更好的社會成果,使家庭生育的動力不斷衰退。因此,當前的財稅生育政策完善既要從經濟學出發來提升生育行為的家庭收益率,更要在激勵效應不斷鈍化的不利環境下著眼于降低孩子這一“社會產品”的外部性,探索建立成本分攤機制和利益補償機制來促進合理生育。
習近平總書記在講話①2014年2月24日習近平在中共中央政治局第十三次集體學習時的講話。中指出:“中華文化源遠流長,代表著中華民族獨特的精神標識,為中華民族生生不息、發展壯大提供了豐厚滋養”并提出要“古為今用、推陳出新”,我們歷史上的生育激勵政策覆蓋廣泛、細致全面,給我們今天的生育友好型社會構建提供了很好的參考。生育友好落腳點在于為生育提供一種具有安全感和幸福感的暖巢,可以參考同樣從物質、經濟、托育、醫療、救濟、環境六個方面來設計,如:為低收入和青年婚育人群提供公租房,為有改善型需求的多子女家庭購房免稅;為不享受生育津貼的農村生育家庭提供生活補貼,為職工家庭加強子女稅收抵免力度,研究育兒周邊產品的增值稅優惠;大力發展普惠性和互助型托育服務體系;加強婦幼保健與生殖健康服務的配置;健全司法監督與救濟機制、保障女職工合法權益。同時開展重點激勵,充分發揮社會主義集中力量辦大事的制度優勢,在一定時期內把工作重心放在群眾首要關切的托育體系構建上,統籌國家財政、社會力量、用人單位和職工個人多方力量來分攤托育成本,采取“政府主管+社區組織+市場參與+家庭互助”的形式來實現0-3歲幼兒的托育和3-8歲兒童課后托管問題,切實減輕家庭負擔、真正破解嬰幼兒無人照料和女職工母職懲罰的痛點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