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梔香輕

楊蘇燕

那年七月，也是如此酷熱。

高考后的第一個夜晚，母親對她說：“好好睡一覺，這三年累壞了吧？”她鼻子一酸，轉過身去，輕咳一聲，又回頭沖母親笑：“我要睡上三天三夜。”

可是，第一夜，她就失眠了。窗外，那蟬叫得急；室內，小臺扇也搖得響。風吹到臉上，熱乎乎的，哪睡得著？她起身，輕輕開了陽臺門，子夜的自然風輕輕撫摸著她的臉頰，比小風扇吹出的風舒服多了。墨藍色的天空，星子清冷冷地眨著眼。她仰頭望著天，深深吸了一口氣，腦海中浮現出一個叫“清冽”的詞。這星子，多像他“清冽”的眼神！這明亮的光束，清澈純粹，三年前，就那么深深的一眼，輕輕的一句，當然，還有一本讓人靈魂出竅的書籍，讓她擁有了努力的方向，跋涉的力量。

她是個內斂的女生，膽小，羞澀，小時候說話還有些結巴，以至于后來的學生時代，每每遇到聲母是“b”的字，她就會卡頓。初中畢業后，她以五分之差和市一中失之交臂。她可以進入縣一中，但母親說：“去讀中專吧，高中三年，有很多變數，萬一考不上大學呢？”她是個沒有主見的乖乖女，盡管心底很不甘，還是踏進了中專的校門。

中專一年，她多了許多閱讀的時間。那年五月，學校圖書館的窗外，梔子花打起了花苞，綠葉白骨朵，清香淡淡。她的雙眼落在一個清俊挺拔的背影上，白襯衫，干凈清爽的短發……一次偶爾的遇見，便成了一道難以抹去的風景。他的不茍言笑，他靜讀的樣子，他在厚厚的筆記本上速記的畫面，很多年后，她還記得。她記得自己閱讀的間隙，偷偷望向他背影時的甜蜜，她記得自己去拿書時和他擦肩而過的心跳。她不知道他是哪個年級，哪里人，姓什么叫什么。她只知道每次去圖書館時會看見勤奮的他，清朗的他。

六月里的周日午后，她在圖書館長長的書架上尋尋覓覓。她剛剛歸還嚴沁的小說，想再找一本看。她迷上了嚴沁的小說，迷上了白襯衫，黑長裙，也迷上了給自己扎一根斜斜的麻花辮。“這本書不錯，很值得看。”一個帶著陽光味道的磁性聲音在耳邊響起，同時，眼前出現一本藍色封面的書，《一個女大學生的足跡》閃入眼簾。她抬頭，是他！俊朗的眉宇，清澈的眼神，嘴角上揚，依舊白衫藍褲。“這本書看了，會有學習的沖動，很強烈！”他向她禮貌地點點頭，轉身走到窗邊坐下。窗外，梔子花開了，雪樣的白，雪樣的純潔，悠長的花香觸動了她的心弦。

她小心翼翼地翻開那本書。這是徐遲的一部中篇報告文學作品。她才讀了一頁就被吸引住了，她覺得自己的心被牽引了，她靜靜地坐著，完全沉浸在“徐攀”的世界中。一個多么優秀的女孩，她刻苦，她努力，她視學習為生命！她的執著、她的精神世界、她的情感，深深地感召了她。那一刻，她的腦海中冒出一個念頭：她要回到高中校園去，她要參加高考！那一刻，她知道自己一直以來是有目標的，她心如潮涌，她的眼眶泛紅……

那個暑假過后，她退學了，她插班進入縣中。她想起那個六月，她看完《一個女大學生的足跡》這本書時，特意走到窗前他的座位旁。那是她第一次和他說話，看著他探尋的目光，她有些羞澀，但馬上鎮定下來，她微笑著對他說：“謝謝你推薦的書，我讀完了。下個學期，我想回到高中校園去。”他點點頭，眼神依舊清冽：“作這個決定該是不容易的。希望你成功！我今年畢業了。我可能會先工作，再準備考試。”“希望你也成功，加油！”她點點頭。窗外，梔子花幽香陣陣，她有一股想流淚的沖動……

星星在天空閃爍，她家三樓的陽臺上也種著梔子花。她蹲下身子，探身深深吸了一口氣。三天的高考結束了，她的內心如水洗般輕松。她很篤定，作為一名文科生，她有絕對的自信。只是，她多想告訴不知名的他，她這三年，做到了像徐攀一樣的努力，一樣的素心如簡，步履堅定……

高考前的一個周末，已經參加工作的好友來學校找她。她們回到寢室，望著她枕邊一疊高高的書本，笑著說：“你的床還是很清爽。還有兩個月就要上戰場的準大學生們的床鋪應該都是被書本和習題堆成八卦陣般的吧！”“學習不能亂，床鋪更不能亂。越整理得干凈，思路會越清晰。徐攀就是這樣的人！”她淡淡地說。“徐攀，就是你崇拜的那個北大的物理高才生？你偶像！”她點點頭。一時之間，電光一閃，那位身著白衫藍褲的謙謙君子似向她走來，微微揚眉淡笑，有祝福，有期許。

“你說巧不巧，那位推薦你看徐攀的黃清揚跟我同個單位。”好友興奮地說。他，叫黃清揚，他是該叫這名字的，這名字只能屬于他。他還好嗎？“你怎么知道是他推薦我看《一個女大學生的足跡》的？”好友拉拉她的小單辮：“我們單位年輕人出去爬山時，黃清揚說起自己曾推薦一位女孩看一本書，那位女孩看了，就退學去讀高中了。嗯，我就知道他說的是你！”好友頓了頓，又說：“黃清揚還挺欣賞你呢，他說你肯定會考上大學的。”那天，她忘記了好友又說了些什么話，她只記得，那個叫黃清揚的男孩說她肯定會考上大學。那天，她覺得將近三年的流汗，流淚，一切艱難的跋涉，都值得！她的心底被注入了新的勇氣……

黑板上的倒計時，一天一天地遞減！30、29、28……15、14、13……8、7、6…… 一天天，一聲聲，鼓在心頭擂。老師們的腳步匆匆，語調也開始不住地上揚了；文科班平時的嚼舌不見了，教室里沉默得可怕。比起吃不下飯、一天只睡幾個小時的同桌，她還算能做到有條不紊地捧起看了一遍又一遍的書本，只是，她擱筆之余，常常會望著窗外。

三樓教室，有一棵高大的香樟樹在窗前兀自靜默著，陽光下的綠葉婆娑地輕晃。香樟的味道很好聞，令人神清氣爽，可她還是喜歡梔香。課間，她會跑出教室，探身俯瞰，一樓的花壇上種著梔子樹。看一眼那純白如雪的梔子花，濃濃的香氣讓她心安。看一眼，回到座位上，猶如注了一劑強心針，再撲到題海中……

三天，三天就這么過去了。站在梔子花前，望著天邊靜止的云朵，她覺得，這梔香很濃很濃，又很輕很輕……

責任編輯：黃艷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