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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理想救上來

2023-01-20 14:10:00余同友
飛天 2022年12期

?余同友

1

你可抓緊了!王功兵吼了一聲,就踩響了他那輛有點發暗的血紅色的摩托車,巨大的轟鳴聲,像從一架直升機引擎里發出來似的,震得人找不著北,而摩托車“轟”地一聲竄出去后,也的確就像是一架直升機離開地面騰飛了起來。

只能通行兩輪板車的狹窄山路,沿著山勢,忽上忽下,曲曲彎彎,路下面不是溪澗就是懸崖,王功兵卻毫不減速。我坐在后座上,直覺得風呼呼地削擦著臉龐,我懷疑,還沒到里塢坑村,我的臉就會被風一片片削得只剩下骨頭了。害怕歸害怕,但同時,我又有些竊喜,不錯,這個開頭不錯,有畫面感,一篇好的非虛構嘛,就是要這樣先聲奪人。

王功兵如此生猛,是我沒有想到的。

昨晚,在省城包河公園邊的一家小飯館里,黃小慧興奮地告訴我說,有一個好題材,這回,你抓住了準能沖上十萬加。黃小慧很喜歡用“抓住了”這個詞,好像世界是一副單雙杠,稍有不慎就會掉下來,摔斷了脊梁骨。

自打從原先那家半死不活的《都市晚報》跳槽出來,加盟省城這家新媒體公眾號以來,我這個曾經在省城新聞界一度小有名氣的深度報道記者,就憋著一股勁兒,要寫出幾篇讓世人驚艷在業內轟動的非虛構大稿子來,然而,差不多半年時間過去了,我的考核成績甚至不如剛從學校畢業的大學生們,這讓我無比抑郁。三十五歲的我,第一次悲哀地認識到,自己還沒怎么年輕過,卻就要面對衰老了,我快要被這個時代拋棄了。我寫的那些東西,總是脫不了所謂的社會意義、價值追問、真相探究。黃小慧幫我研究了一番后說,這年頭,爆款的那些網文有哪一個講什么厚重的存載了?越輕松,越搞笑,越無厘頭,越輕逸,就越受歡迎,娛樂至死嘛。不愧是高校現當代文學評論專業畢業的,黃小慧說得一套一套的,她安慰我,沒關系啦,你也別沮喪,大眾的審美總是粗糙的嘛,只要我看好你就成,再說了,想墮落還不容易?你只要稍稍放下身段,抓住了幾個好題材,還干不過那些小年輕?

黃小慧是我的大學師妹,比我小幾歲,按現在標準來衡量,也老大不小了,我知道她對我很有那么點意思,但我不敢,自己這么大年紀了,還混得這么慘,除了早年按揭買下的一套六十平方米的小公寓,在省城就啥都沒有了,這條件,就不好意思出來禍害善良女子了。黃小慧昨晚約我,我也是猶豫再三才答應,主要是她在電話里一再說,她有一個好線索提供。黃小慧喝著自己從家里帶來的紅酒,隔著桌子,將打開的手機遞給我,你看,這個故事絕對爆款,一定要抓住哦。

黃小慧指給我看的是一個短視頻:莽莽大山,大片的森林,一堵矮墻里,零亂的各種生活垃圾,一個小伙子沖進了鏡頭,他手持一根竹竿,撥拉著垃圾,隨即,垃圾邊出現了一個豁口,鏡頭推近,是一個天然的洞口,小伙子指著洞口說,這就是我們村的洞,我們就叫它山頂洞,各位老鐵們,你們仔細聽,小伙子說著,將手機貼近了洞口,又朝洞里喊了幾聲,像是喊一個人的名字,這時,從洞里傳來了一陣狗吠聲。聽到了吧?小伙子說,這條狗獨自在洞里生活四年多了,四年啊,一千多個日日夜夜,它在暗無天日的洞中就靠吃垃圾活下來了。

看完了,黃小慧一臉癡情地看著我。

我說,就這?就一條狗?能出爆款?還十萬加?這不就是一則簡單的社會新聞嘛,撐死了,寫三百字。

黃小慧摸摸臉說,當然啊,你看看這視頻下面的評論,現在瀏覽量都突破六萬了,憑我的預感,這個短視頻達到十萬絕對沒問題,現在還沒有人去做相關文字跟進,你快去抓住了啊。

這不要說意義了,連一點意思都沒有嘛,我說。

黃小慧有點恨鐵不成鋼地說,嗨,老余同學,你這是典型的脫離生活啊,你不知道現在城市里養寵物的有多少人,貓、狗、兔、鳥、魚、蟲,哎呀,養什么的都有,那可是一個龐大的基礎受眾人群啊。一個跟狗有關的故事能吸引多少人的眼球啊,還有,豬堅強的故事你知道吧?這一條狗,好好策劃一下,絕對是一個比豬堅強更有傳播性的故事。

豬堅強我當然知道,它是2008 年汶川地震時的明星豬。它被地震埋在豬圈下,硬是靠吃木炭在地底下撐了幾十天,救出來后,被一家公司專門圈養,供人參觀,很是紅火了一陣子。聽說,還有人為它譜寫了歌曲,成為年度金曲,甚至在它幾年后掛了時,還有人要將它塑成金身供奉起來。聽著黃小慧這樣說,我不禁有點心動了,行吧,為了流量,試試吧,再說了,一條狗還搞不過一頭豬?

我認真研究起那則短視頻來。相關信息很快梳理清晰,視頻號的主人叫王功兵,拍攝地點在本省南部山區縣的一個叫里塢坑的村莊,王功兵的視頻號開通了有兩年多,平時發的也比較多,基本上一天少不了一條,發的都是他聲情并茂地唱歌的畫面,看得出來,他應該是非常喜歡唱歌的,唱歌的視頻也拍得比較講究,他常常在視頻里穿得像個明星,舉手投足也模仿明星,唱得也非常投入,他總是在唱完后請求別人幫他轉發、點贊,但遺憾的是,這些視頻都沒有什么動靜,點贊的以十位數計,反倒是偶爾有幾條他光著膀子顛炒鍋的視頻,瀏覽量達到了百位數以上,估計他曾經是個廚子。而發這條洞中狗的視頻,是在兩天前,一下子閱讀量就竄到了六萬多,評論區也很熱鬧,有人說,這是誰作的孽,讓一只狗狗過上那么悲慘的生活?有人說,這是嚴重損害動物福利,是虐待動物。有人懷疑道,你這是真的嗎?一只狗能獨自在洞里生活四年,能活得下來嗎?吃垃圾不會生病嗎?吃蝙蝠?媽呀,那是多恐怖呀!還有人對狗狗表示巨大的同情,要立即寄狗糧來。這其中,有個人說,我想救它出來,告訴我手機號碼。

當晚,我也撥通了王功兵的電話,約好了采訪。

等我從省城乘高鐵到市里,再轉班車到縣里,然后搭乘農用中巴到了鎮上,已經是下午三點多鐘了,幸好,王功兵十分守信地在鎮上一家小酒館門前等著我。王功兵個子瘦瘦長長的,穿一身牛仔服,留一頭齊頸的長頭發,有點像美國電影里的鄉村藝術家,只是少了個薩克斯。他并不像先前拍攝的視頻中展示的那樣狂放和灑脫,倒似乎還有點害羞,羞答答地認出我后,就讓我坐上了他的座騎。

一騎上車,摩托上的王功兵風格就變了,長發飄飄,似乎有一串歌聲也從他嘴里飄出來,拍打著他的長發,像一頭奔跑的野馬,我只好閉上眼睛,手心里攥出了汗。

等到王功兵將摩托車降落下地面,引擎聲消失后,我才敢睜開眼睛。眼前是一幢三層樓的房子,在山腰上,顯得高大氣派,但樓房沒有裝修,還只是個毛坯子,空洞的窗戶上蒙著塑料薄膜,薄膜蒙得有些日子了,發灰,發脆,布滿了一個個洞眼,這讓它又顯得有幾分破敗。

轉頭再看四周的人家,山居分散在幾面山坡上,風格不一,有的是老式的磚瓦房,有的是小洋樓,裝修得亮光锃锃的,也有不少是王功兵家這樣的半拉子工程。

王功兵端出兩把小竹椅子到門前曬場上,他說,沒錢裝修,先這么放著。

我說,人家大工程都是這樣分期的,一期二期什么的,那,先去看看那洞?

王功兵的眼神里閃過一絲猶豫,原先的生猛勁突然消失了,他磨蹭著,咳嗽了好幾聲,最后還是勾著頭在前面帶路。

說是山頂洞,其實,洞并不在山頂,就在村莊的中央,半山腰。還沒走到洞口,就隱隱傳來一陣腐爛的漚餿的氣味,一堵半人高的墻遮住了洞口,但遮不住那氣味。

王功兵很熟練地帶我跳過磚墻與山體相接部位,腳下是成堆的垃圾,品種不是很豐富,大體是空農藥瓶、破塑料袋、掉了面的鞋、爛了底的襪子,一些殘渣剩菜。洞口不大,也就一個大木頭澡盆那么大吧,邊緣掛滿了垃圾,我伸頭往下看看,洞里一片漆黑,想必很幽深。我張開嘴,對里面喊了一聲,喂——,聲音像一顆石子,在洞里墜落,碰撞到洞壁,發出了一連串的喂——喂——喂——。

沒有狗叫。

王功兵憋了嗓子,朝洞里吼了一嗓子,王理想!

洞深處立即傳上來了一陣汪汪汪的喊叫聲,是狗叫,叫得頗有節奏,像是也在喊,王理想,王理想。

2

山里的四月天,晚上還有些涼,躺在王功兵家二樓一張破舊的木頭架子床上,我被凍醒了。山風透過窗戶上那一個個塑料薄膜的洞眼,將寒涼吹進來,也將冷淡的月光吹進來。我摸出手機看,有好幾個未接電話,是黃小慧打來的。

在山洞旁聽完那只叫王理想的狗叫,我和王功兵就回到他家的廚房里做飯吃。王功兵的父母都在城里撿垃圾,幾年沒回村里了,灶臺上的鐵鍋都銹得黃泥巴一樣。他說,眼下正是茶季,村里在家的老人們都上山摘茶去了,就是請人做飯都請不到,只好自己動手。好在下午我在鎮上割了點肉,王功兵又在山上挖了竹筍,順手又不知從哪家的地里摘了些菜,總算弄了幾個菜,兩個人在黑洞洞的屋場上喝酒,喝著喝著,我就喝多了,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爬上床睡著的。

我裹緊衣服,坐起來,試著給黃小慧發語音,沒想到,才發過去一條,黃小慧的電話就來了,聽了我的報告,她立馬問,王理想?為什么那條狗叫王理想?

當然,這也是我問王功兵的問題,在隨著他走回他家三層樓房的時候我就問了。

王功兵當時吭哧了好一會兒,走了一段山路,到了一處磚瓦房前,他指著說,這就是王理想的家。

三間磚瓦房,久沒人住了,院子里長滿了各種野草。門框裂開了一條大縫,一群野蜂子嗡嗡嚶嚶地在上面筑了個骷髏頭似的蜂巢。院墻邊一棵大李子樹卻長得茂盛,開出一簇簇白雪樣的花朵,一陣風吹過,有一朵花帶著脂粉落下來,恰好落在我的嘴唇上,涼涼潤潤的。

王理想是人還是狗呢?我看著這房屋驚訝地問王功兵。

王功兵又不說話了,吭哧吭哧地往回走。

別廢話那么多,直接說,王理想到底是誰?黃小慧在電話那頭著急地催促我。

我笑了,看來,剛才這個敘事策略不錯,回頭寫非虛構時,就像這樣向讀者們賣個關子。你別急嘛,事情是這樣的,王功兵在和我喝了幾杯酒后,才對我說了王理想的故事。我故意又停頓了一下。

快說。黃小慧應該在那邊跺腳了。

王理想其實是一個人,是王功兵的叔叔,那條狗是后來才被命名為王理想的,這個故事說起來時間跨度有點長。

別繞了,快說嘛。

好吧,那我就向你復述一遍王功兵對我說的。

據我叔叔自己說,他的名字是小學老師給改的,他本來的名字叫王禮響。當時不是提倡做四有新人嘛,有理想,有道德,有知識,有紀律,老師對他說,“禮響”不好,“理想”這個詞不錯,于是他就叫王理想了。十八歲那年,我叔叔高中畢業,沒考上大學,又不想回家干活,當時我爺爺還活著,他是個活絡人,就將家里的幾只老母雞捉了,托了人找鎮長,讓叔叔到鎮上初中當代課老師,可代什么課好呢?正好缺了一個地理老師,于是,對地理沒什么印象的叔叔就當上了地理老師,教《中國地理》,就是這地理課為叔叔后來的悲劇命運埋下了禍根。

那時候,我們里塢坑的一些孩子就在叔叔的班上讀書,他們學習成績沒有幾個上得了臺面,不過,大家也不在意。里塢坑有一批人在寧波賣砂鍋,這是村里人摸索出來在城里賺錢的好門路,大家都想著,初中一畢業了就去寧波賣砂鍋,成績不成績的無所謂,能算得了賬,認識廁所上的男女兩個字就行。所以,叔叔這個老師當得沒有一點權威,本村的學生都不聽他的,更不要說別的村的孩子了,因此,學校校長老是威脅他,要下了他的代課崗位,嚇得叔叔每天都想著怎么把課程教好。初中地理課程中,有專門關于喀斯特地貌溶洞的章節,叔叔想到,里塢坑家門口不是就有一個溶洞嗎?為了教好這一課,叔叔決定自己去探洞,親自考察一下溶洞,獲得第一手感性認識。

那個山頂洞已經在村里存在了不知道多少年了,可是里塢坑的人從來沒有下去過,因為聽說里面有大蛇,有水桶粗,有人說在洞口看見過蛇金光閃閃的鱗片,血紅長長的蛇信子,還有人說看見過洞里的黑蟲子爬上來,一只蟲子足有一根竹子長,長了幾百條腳。可是叔叔決心很大,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他偏要下去探個究竟,他買了四節電池的長手電筒,長長的一圈麻繩子,在一個大中午,順著系在樹上的繩子下到了洞里,到天快黑時又沿著繩子爬了上來。我那時候讀小學了,那天我跟著大人們一起去洞口看叔叔爬洞。

叔叔渾身上下水淋淋的,手腳被擦破了,整個人直打哆嗦,他說洞里太冷了,洞里面很深很長,還有條地下河,河里還有魚,那些魚是透明的,沒有骨頭,沒有眼睛。他走了一下午也沒有走到頭,但是他在洞壁上發現有人寫的字,繁體的,還有人燒柴禾的跡象,這說明這個洞以前是人有走過的,至于大蛇和大蟲么,叔叔不肯說。

叔叔從洞里挖了一塊鐘乳石,又憑著自己的記憶,畫了一幅洞里的局部地圖。他將鐘乳石搬到了課堂上,據說,關于那一節喀斯特地貌溶洞的地理課,叔叔果然講得生動極了。

叔叔的努力不久得到了更大的肯定,那時,全省搞一次初中地理現場教學大賽,因為地理是副課,也沒什么學校重視,特別是鄉下學校,叔叔得到了消息,他報了名,積極準備著上課資料。為了上好這堂現場課,他又一次下到了山頂洞里,這回,他借到了相機,拍到了不少照片,又重新繪制了洞穴圖,制做了幻燈片。到省城上課時,叔叔的課力壓群芳,獲得了第一名,一下子轟動了,那也是我們那個初中建校以來獲得的最高榮譽。而叔叔繪的圖,拍的照片,也引起了前去評課的省城大學地理系老教授的注意,老教授說,慚愧啊,你這才是一線研究者啊。叔叔戴著光環回到了學校,教育局獎勵了他兩百元錢,學校也破天荒地將年度優秀教師稱號給了他。叔叔還從縣里得到了消息,有可能考慮將他調到縣中學去,解決他的編制問題,讓他成為一名吃國家糧的正式老師。

叔叔的干勁更足了,他想將課上得更好,幾乎一天到晚都待在學校里。放暑假了,他也不參加干農活,而是更一心一意地去探洞,繪圖,記錄。但讓他沒想到的是,新學期開學了,從地區師專分來了一個地理系專業的畢業生,一個小小的初中學校根本用不了兩個地理老師,再說爺爺又去世了,沒有人替叔叔走關系了,叔叔被退回到了里塢坑。

叔叔大病了一場,他實在經受不了這樣的打擊,他躺在床上,躲在家里,什么事都不做。那時,我父親和我母親已經在寧波做砂鍋了,雖說賺不了大錢,但相比在山里找錢要容易多了,就勸說叔叔跟他們一起干,掙點錢,回到里塢坑蓋房子,娶媳婦,未來人生的路線是明確的。我父親不斷地做叔叔的思想工作,終于說動了叔叔,叔叔也準備鎖了門和我父母一起走了,這時,來了一群人打亂了叔叔的生活。

那是老教授帶來的十來個人,有男有女,每個人都背著鼓突突的一個大背包,他們翻過山,走進里塢坑,直接找到了叔叔。村里人眼睛睜得比牛眼睛還大,原來,這一群人中,還有幾個是外國人,紅頭發藍眼睛大鼻子,他們是老教授帶頭的一個國際地理學會溶洞科考組織,老教授找叔叔討要他畫的那張溶洞地圖,并且讓叔叔做他們的向導。老教授見到叔叔后高興地說,可找到你了,王理想,我記的你的名字叫王理想,你就是一個有理想的人!老教授這樣一說,我叔叔立即有了精神,他再也不愿意跟我父親去城里做砂鍋賣了。

那群人在里塢坑折騰了差不多有一個月,他們天天早上出去鉆洞,晚上回來在叔叔的三間磚瓦房里畫圖紙,記數據。那大概是叔叔一生中最高光的時刻,他的房子里天天晚上燈火通明,好幾個國家的語言在他家的院子里鳥一樣飛來飛去。天氣好的時候,這些人會將桌子搬到院子里,在那棵大李子樹下,喝啤酒,跳舞,唱歌,他們唱歌唱得真好聽,我們整個村莊都好像被他們的歌聲頂托起來了。我后來喜歡唱歌,就是受他們影響的。那段時間剛好是放暑假,于是我天天就跟著叔叔跑,晚上也賴在叔叔家里不回去,聽那些人唱歌。叔叔不唱歌,他只笑瞇瞇地坐在院子的黑暗處,看著那些渾身發光的人。

后來,我發現,有一個會說中國話的韓國女人,也和叔叔一樣,不唱歌,不跳舞,他們一起坐在院子的暗影里,微笑著。有一回,他們從洞里上來,叔叔的腳起了泡,他一個人躲在一邊用縫衣針去挑血泡,這在里塢坑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那個韓國女人看見了,卻掩著嘴驚叫起來,隨后,她拿出自己的包,從里面掏出創可貼,不由分說地捧起叔叔的臭腳放在自己的膝蓋上,嚴肅地,很小心地,將創可貼貼在叔叔的腳趾上。叔叔紅了臉,眼睛里像落下一場大露水。

叔叔帶我上山,卻不準我下洞,大概是我父母跟他招呼過的,每天我和他們一起上山時,叔叔就把他的小包交由我背,卻將那個韓國女人(后來我知道她的名字叫金英子)的行頭強行背在身上,我發現,只要那個金英子一說話,叔叔的兩眼就散發出太陽一樣的光芒,那熱量足夠燒開一大水缸的水。

這支溶洞考察隊結束任務前的那個晚上,叔叔個人掏錢,買了一只羊殺了,打了十來斤糧食酒,請了考察隊的人吃了頓豐盛的晚餐。大概是第二天就要分別了,也因為完成了考察任務,考察隊的人分外興奮,他們在院子里點燃了一堆柴禾(后來,我才知道那就是傳說中的篝火晚會。),在火光中,他們跳起舞,唱起歌,喝起了酒,老外喝酒也并不怎么吃菜,喝糧食酒也像喝啤酒一樣,一咕就是一大口,很快他們就嗓門越來越大,臉越來越紅,舞步越來越歪斜。叔叔依然和那個金英子靜靜地坐在黑暗處,像站在一個幽深的洞里。和往常不同的是,他們是彼此側著身子坐的,像漢字筆畫中的一撇和一捺,我沒有看清楚他們有沒有靠在一起,所以我不知道他們當時的情形,是一個“八”字呢,還是一個“人”字。

也不知道那場篝火晚會是什么時候結束的,我后來太困了,就爬到了叔叔的床上先睡了,等我醒來時,叔叔的屋子里已經空了,那些考察隊員一陣風來的,又像是被一陣風吹走了。

院子里一下子安靜下來,叔叔一個人坐在大李子樹下,目光呆呆的。

我說,叔叔,他們走啦?

叔叔點頭說,英子走啦。

我明白,叔叔說的英子就是那個韓國女人。我說,他們不來了?

叔叔搖搖頭又點點頭,他悲傷的臉上又泛上了一層光,我這才注意到他懷里抱著一一個大包,他說,這是英子送給我的,她把她的探洞的裝備都送給我了,她說要我繼續探洞,為世界溶洞學術組織留下寶貴的第一手資料,她說她還要再來的。他說著,攤開懷抱,原來貼胸的地方還有一本筆記本,筆記本的扉頁上寫著幾個韓國字:你是一個有理想的人。下面簽名是蟹子爬樣的韓文。

唉,就是這個英子,這個韓國女人,可真害苦了我叔叔啊。

王功兵說到這里,突然不說了,在酒精的慫恿下,他又開始生猛了,不是飆車,是飆歌,老歌,《酒干倘賣無》,你別說,唱得還真有幾分迪克牛仔的滄桑味道。

我鼓掌,王功兵邊唱邊像明星一樣和我握手,我覺得,他的整個人的狀態就像在天上飛一樣。

大山里,四下一片漆黑,王功兵的歌聲傳得很遠,傳到山上的密林里,幾只鳥兒驚恐地叫了幾聲,仔細聽,我仿佛又聽到了那只狗從深洞里發出來的叫聲,像哭泣,又像高歌,低沉,憂傷。

可是,為什么那只狗也叫王理想呢?黃小慧問。

王功兵那家伙只顧著一個人唱,唱得癱倒在床上了,怎么問也不理我了。我對黃小慧說。

黃小慧說,嗯,明天繼續,抓住了,這個故事還是有點意思的吧?

我說,嗯,謝謝,那睡吧。

睡吧,黃小慧說,晚安。

3

第二天早上,王功兵恢復了正常,一早就在廚房里忙活著,為我熬稀飯,他在灶臺上兜兜轉轉的樣子,像個正宗大廚子。他像忘記了昨晚上的事,往鍋里添一瓢水后說,今天那兩個說要解救王理想的人要過來。

我腦子里還滿是昨晚王功兵講述的他那個有為青年的叔叔形象,王功兵這一說,我愣了幾秒才反應了過來,他說的是那條狗,那條在洞里的叫王理想的狗,在他視頻下留言的人還真的要來解救狗狗了。我心中一喜,看來,這文章更有得內容可寫了。

打開王功兵的視頻號一看,他早上又上了一條新的內容,大概是昨天拍的,視頻中,王功兵和另外兩個村民嘗試著進行營救那條狗。他找來一只大竹籃,籃里放上了一塊新鮮肉,用一根60 米長的繩子系在籃子上,沿著洞口慢慢往下吊放,結果,好長時間過去了,竹籃下洞一場空,那條狗不但沒上來,連叫聲也沒上來。大概經過了前面的視頻的帶動,這條視頻瀏覽量一下子就竄到了十二萬,而且還在持續上升。這其中,除了有第一條視頻的鋪墊以外,可能還跟王功兵拋出的另一條信息有關。王功兵說,他們這個村莊因為發現了地質災害,上面要求整村搬遷,他就是因為這件事,才從城里回來的,和村里簽訂協議,如果全村人都搬走了,再沒有人向洞里拋垃圾了,那這條狗就必死無疑了,所以自己才拍了視頻,才想到要救它。

兩個要來解救王理想(狗狗)的人,一個姓周,一個姓吳,他們倆留言說他們是四川人,參加過2008 年汶川大地震營救,他們有專業的洞穴救援經驗,并且表示,他們不收一分錢費用。接到這兩人的電話,王功兵說,可以,狗救上來后,自己會想辦法收養它。

王功兵熬的稀飯不錯,里面放了青菜、肉沫、香菇還有粉絲等,撒了把香菜,香噴噴的。他說,他在寧波做砂鍋賣,比這還好吃的,生意不要太好,一天都要賣幾百個砂鍋。

生意那么好?我不相信地問,因為,我立馬想到了他家半拉拉的毛坯房子。

王功兵是個聰明人,他立即讀懂了我的疑惑,皺著眉說,就不該盤個門面,開支太大了,本來也沒事,沒想到疫情來了,來了還不走,終于熬不下去了,關了門,還欠了一屁股債,回到里塢坑就更沒有掙錢的路子,所以我父母兩個只好暫時在寧波城市小區里收破爛,反正比待在家里強。

吃完早飯,王功兵在家忙碌著,我在村莊里四處轉悠,不知不覺,又轉到了王理想的那幾間舊磚瓦房前。剛在那棵大李子樹站定,黃小慧便給我連著發來好幾個鏈接,王功兵和那條狗的話題已經登上了今天各大社交平臺的熱搜,動靜鬧到這么大。黃小慧說,真沒想到,你這下子可要好好感謝我啊。

我回復黃小慧一個曖昧的擁抱圖標,黃小慧回了一個噘嘴。

一個老人背著茶簍從王理想的門前過,他驚訝而又警惕地打量著我,神情像山林猴群里的“猴王”。我連忙遞過去一根香煙。老頭松懈了神情,轉轉?他接過煙,看看牌子,夾在了耳朵背后。

轉轉,我指著大李子樹說,這李子好吃不?

老頭搖搖頭,野李子,酸,和這家人一樣酸。

我說,怎么了?這人家好像不在了啊。

老頭說,丟了,走丟了。

我又遞給他一根煙,并打著火機,老頭點著煙,深吸一口,指指腦殼說,這里壞了。

我期待的眼神在老頭的煙霧中閃閃爍爍,這讓他來了勁,他索性坐下來,卸下茶簍。也可憐哦,來了一個外國女的,來尋洞的,也不知道怎么騙他的,這家伙就中了邪了,什么正經事也不干,一天到晚就往洞里頭鉆,險不險把命都丟在洞里了,白天鉆洞,晚上還要畫洞,他說有用,可鉆洞能鉆出糧食來,鉆出錢來?反正,他一輩子找洞,最后把自己找丟了。

那狗是怎么一回事?怎么也叫王理想?

老頭說,原來你也是沖著狗來的呀,那狗就是王理想先前養的,他為了方便找洞,就捉了條狗來養,經常帶著狗下洞,他哥逼著他去寧波做砂鍋后,狗就成了野狗,也許是下洞下慣了,它哪根神經搭錯了,自己跳到了洞里。本來,里塢坑的人都要忘記了王理想了,這條狗總是讓大家伙兒還能想起他,有時候,我們都以為這條狗就是王理想變的,久而久之,我們都叫它王理想了。老頭說著,噴出一口煙,突然低了聲說,聽我孫子說,王功兵那孩子要拿這條狗去騙城里人的錢?

我笑笑說,這個,不會吧,拿一條狗怎么去騙錢呢?

老頭突然站起來,一臉不信任,他背上茶簍說,你們城里人就是鬼點子多,搞不過你們。

我不知道他為什么神情反轉,追問他一句,聽說你們村要搬遷?

搬什么搬?我不知道!老頭說著,頭也不回地往山下走去,很快消失在山道上。

我回頭又望望王理想家的磚瓦房子,使勁嗅了嗅,空氣中彌漫著李花的淡淡的香氣。我不由往屋子里走,輕輕地推了推房門,沒想到,搭著的扣鎖成了擺設,輕輕一碰就脫落了,躲開那一窩嗡嗡叫的野蜂子,我走到了王理想家的堂前。

陽光和蜂子一起涌進來,屋子里結滿了蜘蛛網,四壁布滿了灰塵,其中東面的墻上掛著一個玻璃框,里面鑲著幾張照片,我掏出餐巾紙,擦去了玻璃上的灰塵。照片當年應該是彩色的,但現在全都蒙上了一層淡黃。我細細地看著,這些照片應該都是當年那群探洞者留下的,所有人當中,我一眼就認出了王理想,雖然我從沒有見過他。他在那一群外來的探洞者中,顯得格外瘦弱,但臉上的笑容卻格外燦爛,他的嘴角始終蕩漾著笑意,哪怕是背著比他個頭高出一大截的探洞裝備。而那個韓國女人,我也很快搜索了出來,因為,只有幾個不多的女性,其中東方面孔只有一位。而且,我發現,王理想始終站在那個女人的身邊或身后,隔了這么多年的時光,我仍然能感受到王理想投射到那個韓國女人身上熾熱的目光。

環顧四周,除了那塊照片玻璃框,王理想的壁子上空蕩蕩的,屋里的木頭家具也東倒西歪,我張望了一番,正準備再到廂房里看看,王功兵打電話來了,約我一起再到洞口去看看。

我看了一眼照片上的王理想,帶上房門,木頭大門吱吱呀呀呻吟著,將黑暗中的王理想關進了更深的黑暗中。

4

王功兵神色有點異常,他站在洞口邊,顧不得閉嘴,直直地呼吸腐爛的垃圾散發出的臭味,他緊張地看著洞口,隔一段時間就呼喊一聲,王理想!王理想!每一次聽到狗的回應,他就拋下去一些吃食。

我實在受不了洞口的氣味,將王功兵拉到一邊的茶地里,救援的人什么時候到?

王功兵說,大概下午三四點鐘吧,搞不好,會有許多人來,我沒想到有這么多人關心這條狗。他說著,打開手機視頻,天哪,跟帖留言的一浪接著一浪。

我說,這不是好事嗎?

王功兵看著我,有點遲疑地說,我,我還是沒準備好。

我說,你就拿出飆車的氣勢來,什么都不要怕。

我這話似乎讓王功兵穩了下來,他說,閑著也是閑著,我給你還是跟你說說我叔叔王理想的故事吧。

這正是我想聽的,我說。

王功兵扯下嫩綠的茶樹葉片,放在嘴里咀嚼著,嚼出一嘴綠色,他看著遠處的天空和高山,嘆息著說,人啊,還真不能有理想,有理想是個麻煩事。

我叔叔就是吃了理想的虧了,自從那些探洞的人走了后,他就死死記著那個叫英子的韓國女人的話,堅持去探洞,要為世界洞穴學術組織搜集第一手資料,他覺得做這件事是無上光榮的,也是為英子做的,這是他的理想。從那以后,他也不跟我爸爸媽媽去寧波做砂鍋,在家也不做農活,每天就是探洞,這周邊的幾十個溶洞,他都走遍了,每一個洞他都做了詳細的筆記,光是筆記本就記了十幾本,還有繪圖冊,也有幾大本。探洞又探不出錢來,他在山上撿栗子、打羊桃,賣到鎮上,賣了的錢就成箱地買方便面,天天吃方便面,有了方便面,他就又去探洞。

那個叫英子的女人開頭兩年還給叔叔寄過明信片,后來,突然就沒有了聯系,叔叔給她寫信也被退了回來,留下的電話號碼,是國際長途,叔叔不知道怎么才能接通,但他堅信,英子還會來的,會來看他,他說,英子臨走時對他說的。

可是,一年又一年,英子沒來,叔叔的身體越來越差了。為了探洞,他遇到很多次危險,有一次一條腿骨折了,走路便一瘸一拐的,視力也嚴重下降,長年在洞里跑,濕氣大,他患了嚴重的關節炎,一到雨天就全身酸痛。就是這樣,叔叔還是念念不忘探洞,三十多歲了還是光棍一條。我父親實在看不下去了,這樣下去叔叔早晚會毀了,就把他的那些筆記本、繪圖冊藏了起來,說是小偷來偷了去,逼著他跟著我們一家去寧波做砂鍋。

叔叔死活不愿意離開里塢坑,但我父親硬是拉著他走了。可是叔叔像掉了魂一樣,到了寧波后,雖然白天悶頭在店里做事,但晚上經常一個人往外跑,他常去兩個地方,一個是海邊碼頭,一個是地鐵站。在海邊碼頭上,他望著海,海上的船,整天也不說話。也許,他是在腦海里回想初中課本里的關于海洋的內容吧。而在地鐵站里呢,他總是一趟趟地鉆地鐵,從首站坐到末站,又掉頭從末站坐到首站,他好像在地鐵里尋找什么東西似的。

后來,有一天,沒有任何征兆,叔叔突然就跑了,跑得一點影子也沒有,開始以為他跑回了里塢坑,后來,發現他根本就沒有回去。有人說,他是搭船出海到韓國找那個女人去了。還有人說,他是鉆到地鐵里不出來了,說城市里的地鐵就和山洞里一樣,在那里他更習慣。這些說法,其實都是扯蛋,怎么可能呢?我覺得唯一的可能是他自己迷失了方向,他的腦子后來壞了,他認不得回去的路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是誰了。我們報了警,也張貼了許多尋人啟事,可是,這么多年了,就是沒有他的一點消息。

王功兵吐出嘴里的濃綠的茶汁,還在咀嚼,牛一樣反芻著。

我心頭一跳,問他,那狗呢?狗也沒有去找他的主人?

王功兵愣了一下說,嗯,你說對了,說不定,這條狗就是到洞里找它的主人,它以為叔叔還在洞里呢。也許,我爸當時真不應該強行把我叔叔帶出去。

5

傍晚時分,營救王理想的兩個人到了,但聽他們的口音,卻一點不像是四川人。所謂的專業裝備也不過就是礦工們用的頭燈,更讓人意外的是,小小的里塢坑,洞口前竟然一下子涌來了近百人,大多是各路的新媒體人士。無人機呼呼地在天上飛,直播鏡頭長槍短炮一排排架在洞口,俊男美女們對著鏡頭一遍遍地解說著。

黃小慧告訴我,引爆了,這條消息引爆了,鐵定會成為這一周的全國熱搜榜,你得抓住了,晚上趕寫出稿子來,蹭熱度,否則再遲又涼了。

黃小慧打電話給我的時候,我正在洞底,沒想到,深洞里竟然還有一絲網絡信號。之前,很多人都要下洞,但王功兵只同意了我一個人,他說我是最早和他聯系的記者,再者,我只是想親眼見證一下營救過程,而不在洞里拍攝。于是,我隨著兩個救援的人和王功兵一起,下到了洞里。洞口外拉了一條線,禁止外人再下去。

我們每人帶了一根木棍,每根木棍的前頭都有個木叉子,按那兩個救援人的說法,這是用來自衛,以防狗受驚動后攻擊人,而木叉子可以按住狗的頭,再套進袋子運上去。

我們很快下到了洞底,雖然戴的是專業的頭燈,洞里還是異常黑暗,巨大的黑暗像是一種溶液,任何光亮都能被它溶解。我想,當年王理想一個人帶著一條狗,進到這樣的黑暗的洞里,長年累月,那該是多么孤獨,又需要怎么樣的一種勇氣與耐力啊。

洞內的氣味比上面的還要難聞和強烈,透過口罩還不依不撓地襲擊鼻孔。我們不敢大聲說話,用微弱的光搜索著那條狗。腳底下滑膩膩的,估計是村里人常年傾倒的廚余垃圾中的油污沉淀下來所至。

掃射過好幾遍,突然,一處縫隙里閃過一道綠光,慢慢往前,果然,是那條狗。它驚恐地看著我們,喉嚨里咕嚕嚕,像是警告,也像是禱告,全身緊貼在一處大石頭的凹陷處。我們手持木叉,分別從三個方向挨近它,它扭動著脖頸,汪汪大叫起來,身體緊繃,隨時準備彈跳一般。那兩個救援的人,動作比我們敏捷,我和王功兵還有點不知所措的時候,他們倆就沖了上去,快速地用木叉叉住了那條狗。

我和王功兵也趕了上去,昏暗中,我也不知道我的木叉叉到了小狗的什么部位,只聽到那狗嗚咽著,拼命地反抗。那兩個人,一個打開手里的麻布袋,張開袋口,一個人探身上前,要抓住狗的頭部,我在后邊試圖幫助他,王功兵在一邊拍攝視頻。

這時,那狗突然暴發出巨大的力量,它猛一掙扎,掙脫了我們幾個人手中的叉子,一張嘴,順勢在我胳膊上咬了一口,然后,逃竄到更遠處的石頭上。它狂吠著,聲音聽起來憂傷而又憤怒。

那塊石頭很高,下面滑溜溜的。看這架勢,一時半會兒還不能捉住那條狗,我又受傷了,我們趕緊出洞再說。到了洞口,閃光燈對著我直閃,我本能地避開了,胳膊處有幾個鮮明的牙印,一個小小的洞穴正在往外滲血,我害怕起來,不行,我得趕緊去打破傷風和狂犬疫苗啊。

王功兵倒也仗義,他二話沒說,只狠狠地瞪了眼那兩個救援的人,然后將一干人丟下,踩響摩托,先送我去鎮上的衛生院。

不知道為什么,去鎮上的時候,王功兵反倒沒有來時那么快了,他將摩托車開得中規中矩平平穩穩,看得出來,他有沉沉的心事。等到了鎮衛生院,我下了車,催促王功兵說,你快回去吧。

他說,我等你吧,不能扔下你不管啊。

我說,不用不用,畢竟,這對你很重要,也許,是你唯一的機會。

王功兵聽我這一說,臉色漲得通紅。他說,對不起,讓你受傷了。

我說,那兩個人不是四川來的吧,也不是專業救援的吧?

王功兵說,不是,是我從立新煤礦請了兩個挖煤的。

立新煤礦是附近一個縣的。我說,原先那兩個四川人呢?

王功兵說,他們要自己帶攝像下去全程直播,我沒同意。

我明白了,點了點頭。

王功兵說,你說,我這次成不成?

我說,為了你的音樂理想,管他呢,試一試唄。至于我,我不去里塢坑了,我得趕快寫稿。不過,我更感興趣的,是以后有機會寫一寫你,你的音樂理想,或許,題目就叫一個廚子的音樂理想,怎么樣?你走吧。

王功兵躍上他的坐騎,又風一樣地往山路上飄去。

打了針,我找了家鎮上的小旅館住下來,準備第二天一早,跟車去縣城,然后,再回省城。

當晚,在偏僻小鎮的小旅館里,我不斷地刷視頻,王功兵也在不斷地直播營救過程,從視頻里看得出來,營救的和圍觀的人越來越多,那兩個礦工先后下了五趟洞,用了很多辦法,最后還是特意借來一個關雞的雞柵子,打開柵門,反復威逼、利誘、圍攻,才終于將那條叫王理想的狗趕進了籠子,吊出了洞。

籠子里的王理想,有些灰心喪氣的樣子,拒絕任何吃食,它低眉閉目,像入定的老僧,這形象在網絡平臺上又引起了新一波喧鬧。

就在王功兵家的院子前,他對著那只籠子,發布了自己的一則最新視頻,他說,自己的理想就是做一名像大衣哥朱之文那樣的民間歌唱家。我經常練歌,自信自己唱得不差,現在,為了答謝各位營救這條狗,我奉獻給大家一首歌《愛的奉獻》這是心的呼喚,這是愛的奉獻,這是人間的春風,這是生命的源泉,再沒有心的沙漠,再沒有愛的荒原,死神也望而卻步,幸福之花處處開遍,啊,只要人人都獻出一點愛,世界將變成美好的人間,啊,只要人人都獻出一點愛,世界將變成美好的人間……

別說,王功兵的歌唱得照我這個外行聽來,還真不差,聽得我眼眶里潮潤潤的。也許,好好運作一番,說不定他真的就能成為下一個大衣哥呢。

趴在小旅館的桌上,敲打著電腦鍵盤,敲著敲著,我有些犯迷糊了。我覺得作為叔叔的王理想有了化身,一會兒化為那條叫王理想的狗,一會兒又化為他的愛唱歌的侄子王功兵,他們甚至都擁有了同一副面孔,他們一會兒唱出響亮的歌聲,一會兒發出狗的汪汪聲,一會兒又只張嘴不說話。

等我將這篇非虛構寫完時,已經是凌晨兩點了,我順手發給了我供職的那家新媒體的主編,另外又發了份給黃小慧,然后,就睡著了,我實在太困了。

6

黃小慧有些哀怨地說,你下決心了?

我看著面前的紅酒杯,它在我眼里就像那口里塢坑的山頂洞,一樣的幽深與黑暗,除了沒有一條吠叫的叫王理想的狗狗。我點點頭說,下決心了。

上次采寫的救狗事件的那篇非虛構稿子,根本沒有形成爆款,隨后這件事,徹底發生了逆轉,成了一幕網絡鬧劇。事情壞就壞在王功兵迫不及待地唱歌,他這么一唱,網友們立即質疑了:你這么快轉向,原來就是想利用熱點,引流到你的歌唱事業上去啊?恐怕,那狗不是在洞里生活了四年,而是被你養了四年才扔下去的吧?這還算溫和的,后來,不斷有養寵物的和動物保護組織人士在后面謾罵了,你這是利用一條索然無辜的狗來做自己的文章啊……

王功兵徹底搞砸了,事情并沒有按照他的方向去發展,反而走向了反面。我打電話給他,我問,那條狗怎么樣了?

王功兵苦笑著說,我當它是大爺,天天想著喂它好吃的,不敢讓它挨餓,否則還不知道有人怎么說我呢,可我又不敢放它出來,它要是咬人了怎么辦?它要走丟了怎么辦?我擔當不起啊。

又過了幾天,我再打電話給王功兵,他說,跑了,王理想又跑了,跑到洞里去了。

那怎么辦?我問。

王功兵長嘆了一口氣說,算了,它愿意待在洞里就在洞里吧,我不管了,我馬上關了我的抖音視頻號,手機號碼也換了,不玩了,我還是回寧波做我的廚子去。

后來,我再打王功兵的電話,果然,顯示號碼不存在了。就在那時候,我做出了一個決定,辭職單干,我要寫出真正屬于自己獨特發現的非虛構來,而不是為了爆款和單純的流量。

我試兩年,如果兩年還不成,我就老老實實想別的辦法去掙錢養活自己,實在不行,就去寧波跟著王功兵做砂鍋。我對黃小慧說。

那好,祝你成功。黃小慧將高腳杯端起來,輕輕地和我碰了一下杯沿,這回,她沒再說“抓住了”。

杯子響了一下,恍惚中,我好像聽到了一聲狗吠,來自里塢坑,那條叫王理想的狗的吠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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