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學艷
人們印象中大媽的形象就是在家里做家務帶孫子,出去了拿著絲巾到處拍照,每天跳廣場舞。這只是她們的一個側面。其實現在大媽的生活可豐富多彩了。
——長沙黃大媽
優雅的卷發、飄逸的長裙,一口帶著長沙口音的“塑料普通話”講得慢條斯理,黃大媽任由臺下觀眾笑得前仰后合,只雙手交叉面含微笑。等大家笑完了,她繼續娓娓道來。今年,脫口秀競技節目《脫口秀大會》第五季播出,長沙市58歲的黃大媽晉級后迅速出名。在以年輕人為主的脫口秀舞臺居然沖出一匹中老年“黑馬”,讓年輕一代驚嘆。有人說她優雅可愛,有人說看到了自己理想中的退休生活,還有人說因為黃大媽,再也不擔心自己老去的那一天。但黃大媽并不太在意這些說辭。對她來說,說脫口秀和打麻將的意義是一樣的,都是讓自己開心的一種方式。她說:“我剛好喜歡,又剛好受到了邀請,那就多一次人生的體驗,何樂不為?”
她的退休計劃里沒有脫口秀
黃大媽參加脫口秀節目是個意外,接觸脫口秀也是個偶然。
退休前,黃大媽一直在長沙一家國企做管理,負責工會工作。因為要組織各種文體活動,黃大媽特別喜歡那種互開玩笑甚至互懟的交流方式。她覺得,在有詼諧的語言和思想碰撞的地方,有趣的人總是特別多。
2017年,《脫口秀大會》第一季播出,黃大媽偶然在手機上看到了一個小片段,一下就被吸引住了。再然后,她就成了語言節目的粉絲:“我最喜歡的三個綜藝節目,一個是《脫口秀大會》,一個是《吐槽大會》,還有一個是《奇葩說》,每季都看。”
2019年7月黃大媽退休,從此有了更多的自由時間。關于自己退休后的生活,黃大媽設想了很多,但完全沒有想過去說脫口秀。她說:“我想過去參加老年籃球隊,去參加合唱團,去唱歌跳舞打麻將,就是沒想過去說脫口秀。”
轉變出現在2020年《脫口秀大會》第三季的開播。選手中有來自長沙脫口秀俱樂部“笑嘛”的偉勝偉大爺。黃大媽聽完偉大爺的介紹一下樂壞了:“原來長沙也有脫口秀俱樂部啊!”她馬上搜出俱樂部的信息,開始觀看線下演出。
從此,在長沙各個脫口秀表演現場就有了黃大媽的身影。看商演,看盲盒(一種不提前公開脫口秀演員名單的演出方式),看開放麥(多指新人演出的場地)……在一群年輕人中間,腰桿挺直、一頭卷發的黃大媽總是亮眼的存在。
看得越久,黃大媽就愈發喜歡脫口秀,也開始有了代入感。開放麥上,很多新人第一次上臺,有的很緊張,有的很尷尬。有一次,一個年輕人在臺上緊張得臉上的肌肉都在抖動,黃大媽腦袋里突然就閃出一個念頭:“我要是上臺講,肯定不會這么緊張。我要是寫段子,應該比他們寫得好。”
一念過后,黃大媽翻出門票上的二維碼,掃碼關注了“笑嘛”的微信公眾號。得知只需要提交一篇800字的稿件,過審就可以上臺演出時,黃大媽花了一周的時間,寫了一篇2000多字的稿件投遞上去。
然而過了十多天都沒消息。在又一次去看開放麥的時候,黃大媽坐在第一排。主持人見來了一個大媽,覺得挺有意思,就和她互動:“要不大媽您上臺來一段?”?黃大媽一下笑了:“我是想,可你們不讓啊。”
再然后,黃大媽的稿子被節目組找了出來,在被刪改一半以上后,成了黃大媽首秀的底稿。因為是玩的心態,黃大媽第一次講開放麥一點兒也不緊張:“反正也只有三五分鐘,這里也沒有熟人,臺下50多個人都不認識我。”
結果黃大媽剛開個頭:“給你們講點我年輕時的故事,1986年……”臺底下就開始爆發陣陣笑聲。黃大媽有點蒙,笑瞇瞇地問:“1986年有什么好笑的?你們有沒有1986年已經出生的?”“沒有,一個都沒有。”她又問:“有沒有一個胚胎呢?哦,胚胎都沒有。那我是在給你們講歷史啊。哈哈哈……”
首秀就這樣“炸”了。本來試著玩一玩就滿意了的,結果無心插柳柳成蔭。從此,一周一次的上臺表演成了黃大媽退休的生活日常,黃大媽也由此完成了從脫口秀觀眾到脫口秀演員的華麗轉身。
講脫口秀和去唱歌、打麻將一樣
58歲的年紀,和年輕人完全沒有代溝是不可能的,但黃大媽并不覺得有代溝是一種負擔,也不覺得年齡大講脫口秀就沒有優勢了。她很樂觀地說:“我年齡大,經歷多,就有更多內容寫。”
她最著名的那個段子,就是她在讀稿會聊天的時候無意說出的。“我是1964?年出生的,蘇聯解體是1991年。27年里我一直都叫它蘇聯,一下子很難改口成俄羅斯。那一次跟他們聊天,無意中又說了蘇聯,他們就開懷大笑了。那時我明白了,說脫口秀,年齡不是負擔,連‘代溝都能變成段子。”
經歷越多,靈感越豐富。平時“笑嘛”開讀稿會,開到最后經常變成一堆年輕人雙手托腮,聽黃大媽講過去的故事。一些表演中的笑點,也很自然就聊了出來。
當然,黃大媽也會追趕年輕人的潮流,去了解年輕人喜歡什么,關注什么。網絡上的“十大網絡流行語”之類的內容,她還特地記下來,想著能不能用到脫口秀里:“我之前不是很了解年輕人,比如一開始我不知道什么是‘996,聽到‘段子里講到這個詞,我就上網搜。現在,年輕人脫口秀里面講的內容我幾乎都能聽懂了,看‘段子的同時也跟上了年輕人的生活。”
不過表演脫口秀的一年多,黃大媽是背著家人、朋友做的。用她的話說,“老公一直以為我在跳廣場舞”。女兒向她科普什么是“脫口秀”時,壓根沒想到自己的媽媽就是脫口秀演員。至于那一群經常一起唱歌、打麻將的閨蜜們,更是毫不知情。
之所以這么做,是因為黃大媽覺得“沒必要”。老公的興趣愛好與她的相差很遠,周圍的同齡人都不怎么看脫口秀節目,也不了解,要解釋這個事情,實在麻煩:“《吐槽大會》和《脫口秀大會》,我給我身邊5個玩得最好的朋友都推薦了,但她們都沒有看。如果我再告訴她們,我晚上不打麻將要去講一場開放麥,她們肯定不能理解,那我又得解釋半天。”
巧的是,講脫口秀的地方,七樓是開放麥場地,而二樓就有家KTV。所以,黃大媽的演出日常是,提前在二樓的KTV開個包廂,約閨蜜們一起唱歌。中途跟閨蜜說“我出去一下”,然后跑到七樓的開放麥場地講5分鐘脫口秀,再回到包廂繼續跟閨蜜們唱歌。這樣偷偷講了一年多,一次都沒被發現。
有一次家族聚會,黃大媽堂姐的女兒一直看著她,然后說:“姑媽,你現在是‘網紅啊,我在網上看到有人發你照片了。”說完把手機里她講開放麥的照片翻了出來。黃大媽看了一眼,淡定地說:“哦,這個人長得真像我。”年輕姑娘馬上明白黃大媽并不想讓別人知道,便沒有到處宣揚。
黃大媽說,這也是脫口秀演員與“粉絲”之間的一種默契:“講一場脫口秀,講一場開放麥,對我來說,就和唱一首歌、打一場麻將是一樣的,不過是退休生活里想去體驗的事情。喜歡,那就玩玩看,沒有什么特別的,所以也沒必要特意談論。”
講了不到半年的開放麥,黃大媽就去上海參加了一個訓練營。1800人報名,40人通過考試,黃大媽就是其中之一。也正是因為這場培訓,黃大媽被《脫口秀大會》的主辦方看到,之后直接被邀請上第五季《脫口秀大會》。
黃大媽覺得節目組主要是看中了她58歲的年齡,她欣然接受了邀請:“我也想代表我這個年齡層的人亮一下相,我也要來玩一下,58歲的人也能講脫口秀。”
跟上年輕人,也讓年輕人跟上來
《脫口秀大會》第五季第一場錄制時,黃大媽一如講開放麥時那樣放松淡定。蓬松的短發、綠色的連衣裙、慢悠悠的語調,幾句話就講出一個笑點。臺下掌聲陣陣,選手坐席上也歡笑聲連連。黃大媽最終獲得晉級機會。與其他選手的區別是,節目錄制的時間實在太久,盡管非常想在現場看完所有人的表演,但“年齡不饒人”,黃大媽實在是熬不住了,最終還是提前退場,回去睡覺。
節目播出后,遛著狗的黃大媽在手機上看著比賽視頻,而平時幾乎沒有響動的微信,也迎來了爆發式的問候。最先是黃大媽的弟弟在網上刷到了節目視頻,發現上場的竟然有自己的姐姐。他馬上將視頻轉發到家族群,家族群里瞬間熱鬧起來。接著,女兒、同事、朋友、同學的信息撲面而來:“媽媽!你火了你知道嗎!”“老同事!你段子里講的‘996是啥呀?”“姐妹!你還真上了電視節目啊?”……網絡上,網友們也因為黃大媽的精彩演出而將她推上了微博熱搜。有網友嘖嘖贊嘆:“58歲的大媽原來也可以這么酷!”更有網友評論說:“看了黃大媽,突然不害怕變老了!”
但事實是,上熱搜時黃大媽不僅已經睡著了,甚至連什么叫“熱搜”都不知道:“我都不知道‘熱搜是什么,別人告訴我,我才知道。其實熱度只是一時的,過幾天就會過去。”
至于獲得晉級后卻選擇退賽,將晉級名額讓給其他年輕的脫口秀演員,黃大媽說這是早打算好的:“我在去之前就想好了,只講一場,不管獲得多少支持,我都不再繼續錄了。晉級、名次對我來說不重要,但是對這些年輕人來說很重要,我愿意把名額留給他們。”
黃大媽說,這談不上格局,不過是58歲的自己已經不需要這些名與利。她能站到脫口秀的舞臺上,跟上年輕人步伐的同時,讓年輕一代看到自己,看到中老年人不一樣的另一面,就已經贏了:“脫口秀不是只有年輕人會,中老年人幽默起來,可厲害了。”
說脫口秀一年多,黃大媽覺得自己和年輕人已經沒有什么隔閡。她不僅聽得懂年輕人的各種笑點,還獲得了年輕人的認可與接納。《脫口秀大會》第五季有一個選手鳥鳥,有點“社恐”。黃大媽和她坐同一臺車時,會主動跟她打招呼、聊天。最后走的時候,鳥鳥主動找她加微信。黃大媽很欣慰:“當時我很高興,她平時‘社恐挺嚴重的呢!她可能覺得跟我在一起很松弛,沒有緊張感。”
走紅以后,黃大媽盡量保持自己的生活節奏不被打亂。她每天早上六七點起來,一邊做家務,一邊把音響打開聽聽想學的歌。吃完早餐,她就開始練鋼琴,上午一小時,下午一小時。可有可無的社交活動,會盡量避免:“比如,有個媒體想來拍我,我會說那天我已經跟朋友約好,要打麻將。”
脫口秀一如既往地說著,黃大媽還成了“笑嘛”的領頭羊之一,負責帶一批年輕的脫口秀演員演出。不過黃大媽并不喜歡出現在海報中心位置的自己:“和一幫年輕孩子一起玩兒,放我在中間,是他們尊老。”
但“笑嘛”的另一點變化讓她從內心里感到高興——自從她的脫口秀播出之后,來看線下演出的中老年朋友明顯多了,“上上個星期,我一個閨蜜帶著她的老公和孩子來看。上個星期,我有8個同學結伴而來。今天這一場,臺下至少有20個老年人,有一個還是頭頂泛亮的老爺爺,以前真的沒看到過這個年齡層的觀眾。”
這讓黃大媽也刷新了自己對老年生活的認識:“沒有人能去定義誰。到了這個年紀,我們可以做自己的主人了。”
編輯/宋凌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