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型糖尿病患兒父母低血糖恐懼干預研究進展

張 露，畢雅昕，李翔寧，闞吟詩，龐 娟，房 麗，劉 林，袁 媛，張 瑜*

1.揚州大學，江蘇 225000；2.揚州大學附屬醫院

低血糖恐懼（fear of hypoglycemia，FOH）是指在糖尿病管理過程中病人/家屬由于害怕發生低血糖而產生的一種不良情緒體驗，以及由此所誘發的相關行為改變[1]。低血糖作為1 型糖尿病患兒的常見并發癥，其伴隨的不適癥狀以及對生命的潛在威脅使低血糖恐懼成為患兒父母普遍存在的心理問題[2]。研究表明，較高水平的低血糖恐懼會使父母為避免患兒發生低血糖而采取“回避行為”，如私自減少胰島素劑量、增加患兒食物攝入、限制活動等，進而影響患兒的血糖控制及健康結局[3]。國外對于1 型糖尿病患兒父母低血糖恐懼的研究開展較早，不僅對其影響因素進行探索，近年來關于干預措施的研究也日益增多。國內對1 型糖尿病患兒父母低血糖恐懼關注較少[4-5]，尚未檢索到關于1 型糖尿病患兒父母低血糖恐懼的干預性研究。因此，本研究就1 型糖尿病患兒父母低血糖恐懼的現狀、評估工具及干預措施進行綜述，旨在提高國內臨床人員對父母低血糖恐懼的重視，為后續相關研究的開展及干預方案的制定提供理論依據。

1 1 型糖尿病患兒父母低血糖恐懼的現狀

研究顯示，近60%的1 型糖尿病患兒父母報告至少有中度的低血糖恐懼[1]。Barnard 等[6]系統評價表明，63%的父母報告擔心孩子在睡覺時發生低血糖，46%的父母擔心孩子獨處時發生低血糖。陳瑜[5]調查了廣州市1 型糖尿病患兒的父母，發現高水平低血糖恐懼的發生率為45.9%。父母常常由于害怕患兒發生低血糖采取回避行為。Abitbol 等[2]研究發現，近10%的父母經常在夜間檢測患兒血糖，26%的父母報告睡眠質量非常糟糕，8%和75%的父母“經常”或“總是”讓他們的孩子過度攝入糖類。這些行為會進一步導致患兒血糖控制差，增加并發癥發生的風險，對患兒的疾病預后及健康成長具有嚴重的負面影響[7]。此外，多數父母表示低血糖恐懼會增加他們的育兒壓力和心理痛苦[8]，降低生活質量[2]。隨著我國患兒1 型糖尿病的發病率不斷上升，父母的低血糖恐懼已成為糖尿病管理中不可忽視的問題[9]。

2 1 型糖尿病患兒父母低血糖恐懼的評估工具

2.1 低血糖恐懼量表-父母版（Hypoglycemia Fear Survey-Parent,HFS-P） 該量表是目前使用最廣泛的評估1 型糖尿病患兒父母低血糖恐懼程度的量表，由Clarke等[10]根據成人版的低血糖恐懼量表（Hypoglycemia Fear Survey，HFS）修訂而成[11]，主要用于評估年齡＞8歲的患兒父母的低血糖恐懼。為了更適用于父母，研究者將量表進行了修訂，例如將“我”改為“我的孩子”，“我的”改為“我的孩子的”，其余與患兒無關的條目被刪除。最終HFS-P 共25 個條目，包括行為量表（10 個條目）和憂慮量表（15 個條目），分別評估父母為避免患兒低血糖發作而采取的行為以及對孩子可能經歷低血糖的擔憂。2 個分量表均采用Likert 5 級計分法，1分表示“從不”，5 分表示“總是”，分數越高表明對低血糖的恐懼越高。多次研究發現，總量表、行為量表和憂慮量表的Cronbach's α 系數分別為0.84～0.94、0.69～0.86 和0.89～0.91[12-13]。2021 年，陳 瑜[5]首 次 將HFS-P引入國內，對其漢化及修訂，驗證中文版HFS-P 在國內1 型糖尿病患兒父母中的適用性和可行性，并確定最佳截斷值為30 分，為國內父母低血糖恐懼相關研究的開展提供可靠、有效的評估工具。

2.2 低血糖恐懼量表-幼兒父母版（Hypoglycemia Fear Survey-Parents of Young Children，HFS-PYC） 由Patton 等[3]于2007 年對HFS-P 進行修訂形成，專門用于測定8 歲以下兒童父母的低血糖恐懼。HFS-PYC 共26 個條目，行為和擔憂分量表分別有10 個和16 個條目[14]。擔憂分量表增加了最初HFS 中的一個問題“我擔心當我在開車時我的孩子血糖低”，以描述父母擔心他們在開車時孩子可能會發生低血糖。總量表、行為量表和憂慮量表的Cronbach's α 系數分別為0.86～0.92、0.62～0.74 和0.89～0.93[3,14]。

盡管HFS-P 和HFS-PYC 都表現出良好的心理測量學特性，并已被多個國家翻譯、修訂和廣泛應用[12,15]，但仍存在局限性。有研究發現，行為量表的條目同時測量了合適的管理行為以及為避免低血糖而采取的不恰當行為，國外學者認為此量表在維度劃分和內部一致性方面較差，有待進一步修訂[1]。在一項探索HFS-P 結構的研究中，行為量表被建議分為“保持高血糖”和“回避”兩個因素，且信效度均顯著提高[16]。因此，在更大的父母樣本中確定行為量表中的因素構成是未來研究的重要內容。

3 1 型糖尿病患兒父母低血糖恐懼的干預策略

3.1 糖尿病治療新技術

3.1.1 持續皮下胰島素輸注（continuous subcutaneous insulin infusion，CSII） CSII 在改善1 型糖尿病患兒父母的心理方面具有優勢。Muller 等[17]對211 例1 型糖尿病患兒（4～16 歲）及其父母進行了一項為期6 個月的隨機對照試驗，將正在接受胰島素治療的患兒隨機分為CSII 組和每日多次注射（multiple daily injection，MDI）組，結果發現與MDI 組相比，CSII 組的父母壓力顯著降低，對低血糖的擔憂及回避行為減少，治療滿意度也顯著提高，此與先前的一項前瞻性研究結果相似[18]。多項研究同樣證實，使用CSII 的患兒與MDI 的患兒相比，父母的回避行為較少[1,19-20]。然而，有研究顯示，CSII 治療對1 型糖尿病患兒父母的低血糖恐懼無明顯改善甚至加重[15-16]。原因可能是：研究的患兒年齡范圍不同，使用不同的評估工具、樣本量差異等[17]，因此，未來應進行更多的隨機對照試驗以探討CSII 治療在降低父母低血糖恐懼中的作用。

3.1.2 動態血糖監測系統 實時動態血糖監測（rtCGM）系統能夠提供連續血糖數據，獲得血糖變化的趨勢和軌跡，對識別異常血糖有獨特優勢[21]，但關于rtCGM對父母低血糖恐懼的影響仍有爭議。一項為期12 個月的隊列研究顯示，使用rtCGM 降低了2～17 歲1 型糖尿病兒童和父母的低血糖恐懼，并顯著改善了患兒和父母的幸福感[21]，此與多項研究結果[22-24]一致。最近的一項研究表明，在患有1 型糖尿病的幼兒家庭中，rtCGM 和標準血糖監測（SBGM）管理的父母之間的低血糖恐懼沒有差異，只有rtCGM 聯合家庭行為干預才能改善父母的低血糖恐懼[25]。然而，青少年糖尿病研究基金會的研究發現，使用rtCGM 的兒童及父母的低血糖恐懼與基線相比沒有差異甚至更高[26-27]。Mauras等[28]研究也得出類似的結果，雖然父母對rtCGM 的滿意度很高，但父母的低血糖恐懼以及兒童的血糖控制并沒有改善。原因可能是：實時的血糖數據使父母對糖尿病持續關注，對低/高血糖值的警報感到不安，對設備故障或信號丟失感到擔憂[29]。目前，臨床rtCGM應用逐步興起，對患兒家庭進行rtCGM 的技術指導對良好的疾病管理尤為重要。下一步研究仍需確定使用rtCGM 對糖尿病病人家庭增加的負擔和減少的焦慮之間的相互作用。

間歇讀取式血糖監測系統（isCGM）是一種日均成本更低的新型CGM 技術，能夠監測病人的血糖水平，但不能統一記錄血糖趨勢，不具備血糖閾值警報功能[30]，為了彌補這一不足，開發了第三方設備，例如MiaoMiao藍牙發射器，能夠將isCGM 傳感器的原始數據傳輸到配對的智能設備（如用戶的手機）后通過相應的應用程序處理分析數據，形成DIY rtCGM，以代替昂貴的rtCGM。Elbalshy 等[30-32]構 建 了DIY rtCGM 與 標 準isCGM 降低父母低血糖恐懼的干預方案，并進行了一項多中心隨機交叉研究驗證其有效性，結果發現DIY rtCGM 和isCGM 系統都能夠改善患兒的血糖控制效果，提高父母的治療滿意度，但并未改善父母的低血糖恐懼；在隨后的定性研究中發現，使用DIY rtCGM 的父母報告能夠減少對低血糖的焦慮，并改善親子關系。一項系統評價結果顯示，使用isCGM 系統可以對患兒家庭產生更多的心理益處[33]，但目前關于isCGM 的研究較少，未來還需更高質量的隨機對照試驗證實這一結果。

3.1.3 傳感器增強型胰島素泵（SAP） 隨著CGM 技術的突破，SAP 也逐步發展，該系統將rtCGM 系統與CSII 相 結 合。Rubin 等[34]對485 例1 型 糖 尿 病 兒 童 和成人病人進行的一項應用研究中比較了SAP 和最佳傳統療法（MDI+SBGM）的治療效果，研究發現SAP組（成人、兒童和父母）低血糖擔憂和低血糖回避行為均顯著改善，而在MDI 組中，只有兒童組的低血糖回避行為有所改善。Rusak 等[35]研究同樣指出，71%使用rtCGM 聯合胰島素泵的患兒照顧者報告了更低的低血糖擔憂和更高的生活及睡眠質量。研究表明，SAP 可以顯著改善病人的治療滿意度及低血糖恐懼[36-37]。未來還需更多嚴謹設計的研究驗證SAP 對改善父母低血糖恐懼的有效性。

3.1.4 混合閉環胰島素輸送系統 混合閉環胰島素輸送系統簡稱混合閉環（hybrid closed loop，HCL）系統或自動胰島素輸送系統（automated insulin deliver，AID），是治療1 型糖尿病的主要創新技術之一。HCL系統可在手動模式（開環）和自動模式（閉環）下使用，手動模式具有“低血糖閾值暫停”功能，當探頭檢測到預定的最低限值時，就會自動終止胰島素輸送；自動模式可通過特有的閉環算法，依據監測的血糖數值自動調整基礎胰島素輸注率[38]。Verbeeten 等[39]研究證實，帶有低血糖閾值暫停功能的胰島素泵聯合CGM 系統可以降低1型糖尿病兒童和父母的低血糖恐懼。Dubose等[40]對1 型糖尿病患兒家庭進行了為期12 個月的670 HCL 系統治療，發現治療后12 個月，病人和父母報告的低血糖恐懼得分較基線分別減少了6 分和11 分。多項研究亦證實，HCL 系統治療對患兒及父母的低血糖恐懼、夜間血糖控制、睡眠及生活質量均有積極益處[41-43]。然而，Renard 等[44]進行的一項隨機對照試驗顯示，患兒和父母間隔3 周接受了2 次為期3 d 的HCL 系統治療，發現兒童的低血糖恐懼無明顯改善，且父母低血糖恐懼的行為和擔憂均呈現上升趨勢。原因可能是干預時間較短，尚不能觀測到低血糖恐懼的下降，且由于設備的成本原因，該研究的樣本量較小，結果的代表性不充分。因此，未來研究可在資源允許的情況下盡可能增加樣本量及干預時間，探討HCL 系統在真實環境中對患兒家庭的心理益處。

3.2 遠程/互聯網技術

3.2.1 移動遠程監測 Marker 等[45]策劃的減少父母對幼兒低血糖困擾的干預項目（REDCHiP）是一種基于認知行為療法的遠程醫療干預，旨在通過三管齊下的方法幫助父母減少低血糖恐懼和不良的回避行為，促進健康應對。首先，提高父母對低血糖恐懼的認識，學習管理技能和解決問題的技巧；然后，幫助父母學習相關的低血糖應對策略；最后，通過想象和暴露糾正父母對低血糖的錯誤認知，改變不良行為。干預包括Zoom 應用程序提供的7 個小組治療會話和3 個個人治療會話。研究發現，REDCHiP 干預組的父母低血糖恐懼顯著降低，育兒壓力明顯減少，并且這種療效到隨訪3 個月后仍十分顯著[46-47]。Oron 等[48]開發了一項遠程監測和控制糖尿病管理系統（MDRS），支持糖尿病病人在家中使用人工胰腺，結果發現盡管約60%的父母相信MDRS 系統能夠防止低血糖發生，更有信心處理夜間低血糖發作，但父母的低血糖恐懼無明顯改善。

3.2.2 網站/在線干預 Prakasa 等[49]開發了一個基于智能手機的新型糖尿病管理系統，即Accu-Chek?Connect系統，允許用戶與他人共享實時血糖數據和相關信息，研究發現使用該系統后，兒童/父母對糖尿病管理更有信心，更少擔心低血糖。Blake 等[50]為1 型糖尿病兒童家庭提供了信息指導的“STAK-D”網站，“STAK-D”是一個基于理論的體育活動干預措施的在線互動網站，通過多種互動元素及糖尿病專業人士的建議促進1 型糖尿病兒童家庭安全地體育活動，建立自我效能，減少低血糖恐懼。STAK-D 計劃的可行性已得到初步證實，但仍需設計一項更大規模的隨機對照試驗最大限度地提高招募率、干預實施和試驗保留率，驗證其干預效果。

3.3 其他 Gupta 等[51]根據生物-心理-社會模式制定了針對1 型糖尿病患兒家庭的夏令營干預，由教育、娛樂、心理和行為元素等多組分組成；干預包括8 次以父母為中心的教育課程，主要涉及糖尿病管理、對低血糖的恐懼/低血糖的治療、患兒活動/膳食計劃、壓力與應對等多方面內容，還包括6 次以患兒為中心的課程，旨在提高患兒對糖尿病的適應能力，應對和減少對護理程序的恐懼，改善疾病認知；結果顯示，該干預有效改善了父母的一般和糖尿病相關的生活質量，父母的低血糖恐懼也明顯降低。Ferrito 等[52]同樣進行了基于夏令營的周末家長團體干預，結果發現父母的壓力水平、糖尿病相關苦惱有所改善，但低血糖恐懼水平無明顯變化。Cai 等[53]開發了一種自我管理干預措施，以滿足1 型糖尿病患兒家庭在血糖管理方面的自我需求。雖然由于樣本量的限制沒有進行統計分析，但父母似乎比孩子更害怕低血糖，且干預后沒有明顯改善。Mayer-Davis 等[54]將賦權干預應用到1 型糖尿病青少年中，通過激勵性訪談和技能培訓增強病人的自我管理，結果表明為期18 個月的賦權干預對青少年和父母的心理社會結局有積極的影響，干預組的低血糖恐懼改善更多，兩組父母報告的保持高血糖的行為和青少年報告的擔憂或無助存在明顯差異。目前，家庭化的干預模式仍處于探索階段，其干預效果還有待進一步驗證。未來的家庭干預可以以循證療法為基礎，為患兒家庭量身定做個性化干預方案，從而增強父母的糖尿病管理技能，提高對低血糖恐懼的認識，建立對處理低血糖事件的信心。

4 小結

父母低血糖恐懼的干預研究已取得一定進展，已發現糖尿病治療新技術、遠程/互聯網技術、夏令營及賦權干預等在改善父母低血糖恐懼的潛在作用，但多數研究將低血糖恐懼作為次要結局指標且尚未在臨床中推廣。目前，國內對父母低血糖恐懼的研究尚處于初步階段，未來的研究可以從以下幾個步驟展開：①驗證中文版HFS-P 在中國不同地區1 型糖尿病患兒父母低血糖恐懼中的信效度并推廣應用；②加強對中重度的父母低血糖恐懼的篩查，并調查父母低血糖恐懼的發生現狀及影響因素；③通過縱向研究探索父母低血糖恐懼的變化軌跡，確定父母低血糖恐懼的變化特征，為選擇干預時間節點提供理論依據；④進一步結合父母低血糖恐懼的影響因素，構建針對性的長期干預方案，如糖尿病治療新技術、遠程技術等已得到初步驗證的干預方式，將其用于指導1 型糖尿病患兒管理的臨床實踐，使更多的糖尿病家庭獲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