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利民
(濰坊學院 馬克思主義學院,山東 濰坊 261061)
“人類命運共同體”這一概念是我國在面臨復雜動蕩的國際政治經濟形勢和全球化問題時,為世界向何處去、人類未來如何發展而提供的中國方案。這一概念的提出和馬克思共同體思想揭示的歷史發展規律是相符合的。馬克思在許多重要文本中都提到了共同體思想,我們從中可以體會到共同體的歷史嬗變。
在馬克思的思想中,關于人類共同體,主要經歷了三種形式:第一種是部落共同體,也稱現實的共同體;第二種是虛幻的共同體,包括政治共同體——國家、資本共同體、貨幣共同體等;第三種是真正的共同體,即自由人的聯合體。
部落共同體是人類社會最初的共同體,包括母系氏族社會以血緣關系為紐帶的部落,但主要還是指父系氏族社會的家長制大家庭及其組成的部落。父系部落共同體由父系大家庭,通過大家庭構成的部落以及部落的聯合組成。部落共同體的主要組織結構是家長制家庭公社,恩格斯在《家庭、私有制和國家的起源》中指出“家長制家庭公社乃是母權制共產制家庭和現代的孤立的家庭之間的中間階段”[1]141。其生產特點是:“實行土地的共同占有和共同耕作的家長制家庭公社,……是實行個體耕作以及起初是定期的而后來是永遠的分配耕地和草地的農村公社或馬爾克公社從中發展起來的過渡階段。”[1]57
共同體的基礎是所有制關系,所有制關系變了,“共同體就同作為其基礎的所有制關系一起瓦解了”[2]484。部落共同體的跨越時間較為長遠,據尼布爾記載大約它的時間跨度為原始部落至羅馬共和國時期。
依據人們在生產生活中對諸如耕地、草地、牧場等基本生產生活資料的支配方式及其不同地域的區別,可以將資本主義以前的所有制主要分為三種,它們均具有部落所有制的特征,馬克思曾在《德意志意識形態》中指出:“所有制的最初形式,無論是在古典古代世界或中世紀,都是部落所有制”[3]131。
馬克思在《資本主義生產以前的各種形式》中提到亞細亞的所有制形式具有明顯的部落共同體的特征,這種部落共同體就是凌駕于諸多實際單個共同體之上的“特殊東西”。“在大多數亞細亞的基本形式中,凌駕于所有這一切小的共同體之上的總合的統一體,表現為更高的所有者或唯一的所有者,實際的公社卻只不過表現為世襲的占有者。”[2]473按馬克思的觀點,這種共同體呈現出人類剛剛進入社會時期的“家長制”特點,部落共同財產由作為這個“共同體之父”代表的統一體所有,公社作為世襲的占有者,作為構成部落共同體的個人來說,則享有的僅是“間接的財產”。在這一形式下,部落共同體財產主要涉及的是地產,村社與個人皆沒有土地所有權,因此,這一所有制形式也不是公社所有制。
但是,后來馬克思在《資本主義生產以前的各種形式》中指出:“在亞細亞的(至少是占優勢的)形式中,不存在個人所有,只有個人占有;公社是真正的實際所有者;”[2]481這里提到的“公社是實際的所有者”和上面提到的公社是占有者存在矛盾。朱昌利教授似乎也覺察到了這一點,他認為就階級社會的實際情況來看,“‘公社作為承襲的占有者’……道出了問題的本質。”[4]在《資本論》第三卷第四十七章“資本主義地租的發生”中,馬克思提到:“像在亞細亞一樣,……沒有土地私有權,不過對于土地有私人的和共同的占有權和使用權。”[5]之所以會出現這種情況,也與部落共同體并不是一個穩定的共同體有關,由于天氣和自然災害的影響,他們要不停地遷徙,所以他們不是聚地而居的共同體,土地不是這個共同體存在的前提,他們不是占有和利用土地的結果,而是其前提。
古典古代的所有制形式,馬克思也稱之為公社所有制或國家所有制,古典古代所有制的基礎是城市——“已經建立起來的農村居民的居住地”,它以城市作為其存在的基礎。馬克思在《資本主義生產以前的各種形式》中談及古典古代所有制時說:“所有制的第二種形式……耕地表現為城市的領土;不(象在第一種形式中那樣)村莊表現為土地的單純附屬物。”[2]474-475古典古代的所有制是由幾個部落通過契約或征服聯合為一個城市,當然這是一種鄉村化的城市,以農村居民的居住地為基礎,耕地主要是作為城市的領土。這是隨著人們生存能力的提高,不必要再長期遷徙,生活更加穩定的結果。
與亞細亞的所有制形式相比較,古典古代的所有制形式呈現出如下特點:
第一,動產私有制和不動產私有制作為公社所有制的從屬形式開始發展起來。
古典古代所有制起先主要是以公社所有制為基礎,土地一部分留給公社本身支配,而不是由公社成員支配;“另一部分被分割,而每一小塊土地由于是一個羅馬人的私有財產,是他的領地,是試驗場中屬于他的一份,因而都是羅馬的土地。”[2]478
在亞細亞所有制形式下,土地由最高統治者代表的部落體共同體所有,其表現形式則為“公社占有”和“世襲占有”,共同體的個人沒有財產所有權。在古典古代的所有制中,為了控制奴隸而出現了積極公民的“共同私有制”,也就是下面講到的“對內的聯合”。
第二,戰爭成為共同體生存的必要手段。
亞細亞的部落共同體,村莊表現為土地的單純附屬物。這是因為,當時還有大量未開墾的土地,人們的生產方式還比較落后,為了獲得生活資料,滿足生存的需要和規避自然災害,需要不斷地進行遷徙,部落越是遠離自己原來的住地,異地的新的勞動條件就越會使勞動者的生存能力大大增長。
古典古代的共同體是原始部落各種動蕩的歷史生活和遭遇的產物。由于人口的增長,致使滿足生活需求的生產生活資料也不斷增長,在生產能力相對低下的情況下,掠奪別人的土地及其附屬品就成為必然的選項,戰爭作為實現這一目的的手段,也就隨之產生。戰爭之目的,或是為了占據生存的客觀條件,或是為了保護并永久地保持這種占領的共同活動。
戰爭的存在,直接決定了古典古代部落所有制的形式。戰爭既表現為對外戰爭,也包含對內的戰爭。兩種性質的戰爭,皆需要統一部落共同體內的成員,亦可總言其為“對內對外的聯合”。羅馬共和國早期實行公民兵制,也就是迫于對內和對外的戰爭,共同體成員,尤其是積極公民所實現的聯合。一致對外的聯合是以戰爭為手段,通過不斷占領土地和生產生活資料,來達到自己的生存目的。所謂對內的聯合是指:只有積極公民才享有土地等財產權利,而作為消極公民的奴隸等則沒有,但是奴隸的比重大大高于積極公民,所以,為了維護積極公民共同體的存在,也是為了對付那些做工的奴隸,自然也就產生了“對內的聯合”。故此,這種積極公民的共同私有制也屬于部落共同體所有制,但是這里的共同體不是所有的部落成員,而主要指羅馬公民,就像我們不能用我國現在的人民民主來理解雅典民主一樣,雅典的民主僅限于父母都是雅典后裔的成年男性公民。
封建的或等級的所有制也是一種共同體所有制,因以日耳曼人的社會最為典型,故又稱為“日耳曼的所有制形式”,其典型的特點就是“封建性”“等級性”。馬克思在《德意志意識形態》中明確指出,日耳曼人的這一所有制,也是以一種共同體為基礎的:“在日耳曼人的軍事制度的影響下,發展了封建所有制。”[3]70日耳曼人受軍事扈從制度的影響,而發展出這樣一種所有制形式。
羅馬帝國代替了羅馬共和國之后,多瑙河北岸的日耳曼部落成為了被征服對象。最初,戰俘被編成雇傭軍為統治他們的羅馬人而戰,后來時機成熟,他們有意識地結成聯盟,倒戈以對抗羅馬帝國。通過戰爭,以軍事起家的部落首領的地位和權力得以日益加強和擴大。就其部落內部而言,在與氏族制度并行的同時,還出現了一種獨立自主地從事戰爭的私人團體。這種私人團體,在已遭受蠻族人入侵的德意志人中間,也已經成為經常性的團體了。聲譽較高的軍事首領,在自己的周圍集合了一群掠奪成性的年輕人。部落軍事首領對他們賞厚有加,并將他們編成等級。他們忠誠扈從于首領,為首領——實際也是為了自己——拼死搏斗。日耳曼人軍事首領與扈從軍之間的關系,后來一直影響到中世紀封建社會君王與封臣之間的關系。君王將土地以采邑的形式封給自己的臣子,初為終身占有,后變為世襲,這也就是中世紀西歐“封建采邑制”的來源。
以上幾種共同體形式,是處于馬克思所謂的人的依賴性的社會階段的必然產物,具有天然形成的特征。人們只有結成并保護好這一共同體,才能獲得占有和使用土地等生產資料的權利和能力。若將土地等生產資料作為人的無機的身體,則作為這一共同體構成的每一個體的人,就是組成肌體的不可或缺的一個器官。
“虛幻的共同體”主要是指資本主義的國家形式。所謂“虛幻”,是相對于組成這一共同體的個人而言的,特別是作為被統治階級的個人而言,國家凌駕于個人而存在,是一個“虛假的共同體”。
資本主義社會,隨著貨幣和商品經濟的發展,資本主義所有制拋棄了共同體的外觀,在《德意志意識形態》中馬克思指出:“由于私有制擺脫了共同體,國家獲得了和市民社會并列,并且在市民社會之外的獨立存在”。[3]132這與以前市民社會直接具有政治性質相比,有明顯的不同。以前市民生活的要素可以上升為國家政治,財產以領主權上升為國家生活的要素,表現為領主在所統轄的土地上擁有國家的審判權和經濟特權。這實際上是封建采邑時代,封建主所擁有的政治特權的保留,“每個莊園都有自己的法庭,由農民組成,以領主的管家為庭長,按照‘莊園的慣例’——由領主所同意并在判例中規定下來的那些為居民長期使用的習俗——來進行裁決。”[6]
在經濟特權方面,在由封建制國家向資本主義國家過渡的過程中,不少封建領主在相當長的時期內,在新興的城市中保持了他們的經濟特權,表現為對市場的壟斷權。例如:領主強迫市民使用領主的爐灶與磨坊;葡萄收獲以后,領主的酒壟斷市場一個時期;甚至,領主還向手工業行會征收捐稅,等等。
作為市民要素的組織,封建的共同體中的“等級性”,則表現為:在鄉村中,有王公、貴族、僧侶和平民的等級分化;在城市里,有大、小行會的等級分化;在一個行會內部,有師傅、幫工和學徒的劃分。這些都是封建時代“等級性”的間接體現。作為市民要素的手工業勞動在城市里也要聽命于行會組織。
舊時的市民社會直接具有政治性質,資產階級革命推翻了封建等級制度,實現了國家和宗教、市民社會的分離,國家將分散在市民社會中的政治元素從市民社會中分離出來,變成人民的普遍事務,形式上使公民享有了法律和政治上的平等。但是,“當國家宣布出身、等級、文化程度、職業為非政治的差別的時候,……國家還是任憑私有財產、文化程度、職業按其固有的方式發揮作用,作為私有財產、文化程度、職業來表現其特殊的本質。”[7]
盡管國家宣布每個人都是人民主權的平等參與者,但現實的差別仍然實際地影響著人們是否能夠參與國家政治。故作為共同體的資本主義國家,對于居于被剝削地位的無產階級來說,只能是“虛幻的共同體”。資產階級革命所實現的政治解放不是人類解放的全部,資產階級國家這一虛幻的共同體也不能保障人的真正自由和平等。
第一種共同體——部落共同體,還是一種血緣共同體或地緣共同體,受到自然條件的限制;資本主義社會,就政治而言,是虛幻的國家共同體;就經濟而言,是貨幣共同體或資本共同體,受到貨幣的限制。總之,這兩種共同體,要么受到自然條件的羈絆,要么受到貨幣的束縛,實際上擺脫不了“為經濟服務的目的”。未來的聯合體,也就是真正的共同體融合了古代聯合體的“對共同的社會福利的關心”和資本主義商業社會“清醒的和務實的認知”,它應該是自由人的聯合體,既注重生產力的高度發展,又注重福祉的人類共享。
真正的共同體是建立在生產力高度發展,私有制已經被消除,實現普遍的社會交往,資源在世界范圍內自由流動的基礎之上的。馬克思在《德意志意識形態》中曾對這一共同體指出:“許多生產工具必定歸屬于每一個個人,而財產則歸屬于全體個人。”。[3]129“隨著聯合起來的個人對全部生產力的占有,私有制也就終結了。”[3]130
在以上的三種共同體中,如果說部落共同體更加強調整體,那么虛幻的共同體則更多的強調個體,這也正是其之所以虛幻的重要原因,那么,第三種共同體則是真正實現了個體與集體、自我與他人和社會的統一。
以習近平總書記為核心的黨中央提出的人類命運共同體思想符合馬克思對人類真正的共同體建構的理想訴求,符合人類社會發展的歷史規律,它是在汲取我國優秀傳統文化“和合”思想,并結合經濟全球化的國際形勢,在馬克思主義唯物史觀和辯證法的基礎上,深刻地揭示了當代人類在能源、信息、環境、糧食、生態等各方面的休戚與共和緊密聯系。人類命運共同體思想是在新的歷史條件下對馬克思真正的共同體思想的繼承和發展,是馬克思真正的共同體思想的時代表達。從總體來看,“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在哲學邏輯、價值旨歸、理論視野以及實踐條件等方面呈現了對馬克思共同體思想的創造性繼承”[8]5。同時,前者在實現的具體目標和實踐路徑等方面體現了對后者的創新性發展,我國積極推動全球化進程,主動降低關稅,對外國銀行、保險等行業不斷開放,購買陷入經濟危機國家的國債,以大量人力物力配合世界維和,勇于承擔起大國的責任,為人類和平與發展作出了巨大貢獻。建設人類命運共同體的構想,必將會獲得世界各國的普遍共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