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 旭,彭春瑞
(1.同濟大學 政治與國際關系學院,上海 200092;2.云南大學 民族政治研究院,云南 昆明 650091)
2021年4月13日,日本政府召開相關閣僚會議,正式決定將福島第一核電站核廢水排入太平洋。此決定一出,引發國際輿論一片嘩然。盡管日方(東京電力公司)一再表示核廢水中的絕大部分放射性元素經處理后基本都可清除,并不會對海洋造成實際污染,但在國際社會看來,日本此舉在未窮盡安全處置手段的情況下,不顧國內外質疑和反對,未經與周邊國家和國際社會充分協商,單方面決定以排海方式處置福島核電站事故核廢水,是極其不負責任的做法,必將嚴重損害國際公共健康安全和周邊國家人民切身利益。就在當地時間4月13日,韓國首爾,日本駐韓大使館前,韓國“首爾青年氣候行動”等多個團體召開記者會,抗議日本政府決定將核廢水排海。顯然,環境鄰避事件已然跨越“國界”,成為全球生態治理的重大議題。
根據奧爾森的觀點,相對于大集體,小集體通常具有更強的行動能力,會為了獲得共同利益而迅速行動起來[1](p7)。美國學者肯尼斯·阿羅提出的“阿羅不可能定理”,也意指多數情況下多數決定規則實際上是不可能的。因而,在鄰避設施建設中,在強大的訴求表達傾向和動機導向下,囿于風險感知和鄰避情結(Not In My Back Yard,簡稱NIMBY)的生成,作為少數群體的地方居民容易被動員和組織起來,加之風險社會中技術理性與價值理性的斷裂,“有組織地不負責任”現象的浮現,公民參與缺失造成的封閉決策模式,政府設施規劃建設中存在的“錯位回應”[2](p90-93),以及非利益相關者在網絡空間的借機“宣泄”,當地利益相關者被迫采取非正式、非理性的體制外方式表達自身利益訴求進而使得“鄰避沖突”成為“常態”。基于功利主義動機下“最大多數人的最大幸福”,鄰避設施的正外部性由廣泛的社會多數成員所共享,而在環境、健康等方面的負外部性則由鄰近周邊居民所承擔,這種負外部性又具有顯著的空間關聯性。因此,在環境正義觀的指引下,成本與收益的高度不對稱、風險分配的非均衡性往往既是鄰避設施的固有屬性和顯著特質,也是公眾形成鄰避情結、抵制鄰避設施的初衷。
既有研究基于鄰避問題展開了一系列討論,如鄰避設施空間配置中的價值與選擇[3](p138-143)[4](85-91),鄰避情結風險感知與擴散[5](p55-63)[6](p105-111),鄰避訴求多元主體的利益表達[7](p213-231),鄰避決策的政策立場與決策過程[8](p112-120)以及鄰避沖突的生成與治理[9](p36-43)等。就鄰避現象生成的論域而言,不同研究旨趣的學者們多在國內鄰避事件的政治、經濟、社會等方面的異質性與復雜性上加以考慮,卻鮮有研究系統關注國際鄰避之于全球生態治理的影響及其背后的權力邏輯。在全球化浪潮下,環境問題逐漸成為影響世界政治的決定性因素,而國際鄰避的催生也伴隨地緣政治格局的擴展成為關涉國際社會穩定與繁榮的關鍵變量。當然,在國際場域,鄰避問題有著顯著不同于國內鄰避事件的屬性和特質。相較于國內鄰避事件,國際鄰避事件作為公共惡(國際責任的懈怠)與個人善(國家利益的維護)的混合產物,表現為環境污染的負外部效應,并引發一系列國際群體性反抗事件。因此,在國際環境問題泛政治化、安全化日愈顯著的趨勢下,如何引導國際鄰避運動以規避國際鄰避困境,又如何解決國際鄰避現象背后國際環境體系中的主權平等與環境權利公平問題,對于今后全球環境治理的能力建設和國際環境安全體系建設無疑具有重要意義。
文明的威脅催生了新的“冥府”,它藏匿在可見世界的背后,威脅著人類的生活,堪比古代的鬼怪[10](p81)。盡管全球環境治理在尋求對現代環境主義的重新定義中經歷著從傳統的權力單線結構向多元結構的演變,但環境治理中的國家分歧始終難以消除,致使弱肉強食的叢林法則和贏者通吃的零和博弈仍然充斥于全球環境治理安排中。恰如埋藏著一顆隨時會引爆的炸彈,由現代文明導致的不確定性風險依舊彌漫在國際社會的各個角落。近年來,愈演愈烈的國際鄰避抗爭表明,伴隨人類環保意識的覺醒與高漲,曾經不受國家邊界和地域限制的“污染轉移和責任轉嫁”同他國民眾強烈的“鄰避情結”發生沖突,出現了以環境正義為口號的國際群體性抗爭。
全球公域治理(超越國家主權的公有屬性色彩)中不同主體都擁有“對空間及其要素的生產、分配和使用的權利”,這必然帶來調適空間權利沖突、維護空間秩序的權力規制。秩序的存在是人類社會良性運行的前提條件,追求秩序和避免失序乃人之本性[11](p92-99)。博登海默將正義和秩序并列為法的基本概念,他認為秩序“意指在自然界與社會進程運轉中存在著某種程度的一致性、連續性和確定性”[12](p227-228)。國際空間秩序既涵攝公共空間生產的合理布局,也囊括不同國別公民生態權利與義務的同一性。空間秩序調配與環境正義分配須在全球公域治理中實現有機統一。
全球環境治理中,環境正義應當根除資本邏輯的生態宰制,并秉持“共同但有區別的責任”原則實現全球資源環境配置的公平公正。然而,在從現代走向后現代的進程中,西方資本積累在經濟無限增長的驅動下暴露出其深層的反生態本性。為追逐剩余價值的最大化,西方發達經濟體甚至不惜通過操縱國際規則將人與自然的矛盾轉移至其他地區以改變空間權利樣態,從而造就環境正義與空間秩序的緊張關系。這一緊張關系在復雜的全球化語境下蘊含著資本對空間權利的控制和對環境正義的踐踏,并反襯出維護國家空間利益與對保障全球環境治理體系有序運行的強烈需求。
按照韋伯意義上的理性二分法,“工具理性乃是通過對外界事物的情況和其他人的舉止的期待,并利用這種期待作為‘條件’或者作為‘手段’,以期實現自己合乎理性所爭取和考慮的作為成果的目的;價值理性則是通過有意識地對一個特定的行為——倫理的、美學的、宗教的或作任何其他闡釋的——無條件的固有價值的純粹信仰,不管是否取得成就”[13](p56)。事實上,沒有價值理性的工具理性是空洞的,沒有工具理性的價值理性則是盲目的[10](p19)。然而,伴隨科學技術的迅猛發展,現代工業社會表現出工具理性大行其道與價值理性作用式微的沖突[14](p25-28)。一方面,工具理性無度擴張。在對待自然的態度上,科學技術逐漸喪失應有的人文關懷和存在價值,將人與自然主客體關系還原至純粹的單一線性邏輯,片面強調形式邏輯與公理化標準的重要性而忽視治理主體的差異性與特殊性。而工具理性的過度工具化內蘊科學技術不確定性的增加,使得科技發展速度脫嵌并超越原本制約它的社會結構和社會制度容量,導致環境風險的累積甚或再生產。另一方面,在工具理性的強力遮蔽下,價值理性逐漸喪失話語權,社會影響日漸式微。在技術精英眼中,公眾無知但聽話,努力卻不得要領。在這幅肖像畫中,公眾的批評與不滿主要源自專業知識與反專業知識之間的辯證對立。在國際鄰避類環境抗爭事件中,現代環境風險的多元化及其界定的多樣性常常使得對于風險危害性的探討建立在思辨假設的空中樓閣之上,這意味著從一開始風險維度便被限制在以國家為表征的政治組織的技術性管控上。但伴隨利益攸關者對環境風險與定義的爭奪,特別是民眾風險感知的放大效應,日常生活的事態近乎一夜之間變成了“特洛伊木馬”。就此而言,工具理性吞噬價值理性所產生的現代性問題埋下了人為環境風險的隱患,科技應用的延續效應與“非徹底性”轉化為環境風險的“潛在副作用”。
保護生態環境是全人類面臨的共同責任與共同挑戰,特別是進入全球化時代,全球環境共治模式將會以前所未有的廣度和深度加速推進。然而,美國退出《巴黎協定》、日本福島核廢水傾倒太平洋等一系列層出不窮的“逆全球化”環境危機事件無不挑戰著全球環境治理觀,全球環境治理體系也因此面臨被架空的潛在風險。在全球生態環境治理視域下,存在著人類中心主義與生態中心主義兩種截然不同的認知范式或思潮。其中,前者將人定位為優越于萬物的價值中心,并堅持以人作為價值的評判者和發起點來闡釋人與自然的倫理關系,呈現出以“人”為中心的生態思維邏輯;后者則秉持后現代立場,堅持以生態客體為價值中心,代表自然真切地向人類發出價值和公平亟待從人際領域向自然領域擴展的悲壯吶喊[15](p89-95)。二者彼此對立、互不相容。這種哲學立場之爭深深烙印在國際環境鄰避的生成主線上,并降低了世界各國解決人與自然對立和參與全球環境治理的有效度。客觀而言,“兩種主義之爭”雖從人與自然的關系層面考察但都難以根治自身“頑疾”,難免因“一己之私”陷入認識論誤區,從而走上固有的形而上學的運思方式和路數。如此一來,化解國際鄰避困境抑或全球生態問題唯有在方法論上摒棄生態中心主義(“深綠”)和人類中心主義(“淺綠”)二元對立、互為掣肘的抽象爭辯,才能實現人與自然生命本源性關系的復歸與重建。
表面上看,國際鄰避困局因國家利益糾葛而產生,但鄰避現象背后隱藏的是資本邏輯主導的空間生產所造成的空間資源和空間產品分配不公正現象。換言之,國際鄰避現象的產生歸根結底是由不同國別群體在空間利益獲得和環境代價與風險承擔上的權利義務不對等所致。傳統空間觀對公共空間作為實體空間所蘊含的非實體意義,特別是政治社會意義缺乏必要的關聯性考量,更忽視了向國際公共空間多重屬性拓展延伸,從而錯失從整體上探尋國際公共空間秩序和建構國際公共空間治理體系的絕佳時機。因此,塑造和形成特定國際環境安全體系同樣伴隨空間權利的爭辯,當環境危機事件始作俑者的期待利益與脆弱邊緣群體的負向影響存在抵牾時,國際鄰避的發生便成為必然。應當明確,全球環境治理體系在復雜的利益博弈中艱難形塑著,并始終孕育于國際鄰避困局的“達摩克利斯之劍”之下。
空間是一個包含各種社會關系、社會權利與社會沖突的領域。國際鄰避沖突本質上是一個空間沖突問題,更確切地說是一個國際公共空間沖突問題。在現代性語境下,跨越國界影響的鄰避設施選址往往不利于國際社會空間位置中那些居于弱勢地位而形成的“不利者”,表現為這樣一種關系演進路徑,即“身份區隔—空間分異—鄰避不利”。簡而言之,由于空間資源的稀缺性和空間功能的外溢性,基于身份區隔的空間權利歸屬的分配性沖突容易導致空間資源利用在心理維度表現出對立,而國家利益多元化進一步加劇了空間私用化與碎片化,誘發空間生產過程中的價值失范,并使他國社會成員形成某種聚類分布。因而,國際鄰避沖突實際上是利益相關者為維護自身生存權、健康權而共同參與國際公共空間營造時所發生的沖突形式。作為一種參與缺位情況下的私立救濟方式,國際鄰避抗爭以正義的理性抗爭行為或非理性的情緒性行為,通過集中上訪式的“問題化”策略來進行“詩意的抵抗”以展示弱者的聲音,但國際空間營造準則的背離催生的公共空間失序不僅表征著國際政治體系的結構性失衡,更將國際鄰避推向“不可治理”的深淵。盡管正義作為空間生產的價值取向十分明確,但國際空間生產中的各種剝奪、壓迫、分割現象仍十分普遍。因此,國際鄰避沖突在資本與權力的空間化過程中將會呈現螺旋式上升,成為全球環境治理的深刻裂痕。
國際跨域環境合作是一個旨在解決毗鄰國家環境沖突并達到彼此認可目標的環境治理過程,同時也是一個涉及復雜機制、關系與制度的動態過程。在這一過程中,為平衡不同國家在區域性環境問題得失方面的巨大差異,作為環境外交主要行為體(支柱性作用)的主權民族國家通過設計有效的國際環境機制來開展環境與發展領域的雙邊或多邊合作,以此實現對既有自然資源與環境容量的重新分配。但是,近年來,在全球生態治理中聯合國的中心地位不斷受到挑戰(領導力缺失),加之國家主權與環境變化的全球規模存在空間錯位,導致國際跨域環境合作呈現形式上的多樣化、實質上的碎片化狀態。比如,作為全球環境治理的核心,聯合國環境規劃署(UNEP)由于在全球環境污染和資源管理方面缺少權威,很難在氣候變化、荒漠化等各個領域發揮實質性領導作用以驅動國際跨域環境治理。更為關鍵的是,受金融危機和全球疫情影響,此前在環境領域頗為積極的歐美諸國在全球環境治理領域所投精力逐漸收縮,全球環境治理事實上缺乏新的領導動力。盡管隨著國家整體實力上升,以中國為代表的新興經濟體開始崛起并試圖重塑既有的全球環境治理格局,但受制于經濟實力及其他因素,尚不足以領導全球。因此,面對日趨白熱化的全球生態環境惡化局勢,有效領導力的缺失(國際政治中的無政府狀態)將加劇國際跨域生態環境的共享性沖突,滋生損人利己的機會主義行為,從而造成全球環境治理赤字,間接推動國際鄰避困局的產生。
在全球環境治理的歷史上,西方發達資本主義國家所扮演的角色一直都非常引人注目。曾幾何時,美國、歐盟也是多邊制度和基于環境規則的國際秩序的強烈支持者。然而,在全球環境問題的強大沖擊下,囿于國家身份屬性的內生性沖突,西方發達國家采取全球環境行動的政治意愿在削弱,“綠色殖民主義”甚囂塵上。究其原因,發達國家同發展中國家在環境責任分擔問題上存在根本性立場分歧。從國際現實來看,雙方不但存在財富和權力的爭奪,更存在信任差距。由于不愿背負環境惡化不可推卸的歷史責任,西方發達國家在區域貿易協定中大量嵌入環境條款,在資金、技術援助上附以苛刻的限制條件,以環境規則外溢來強化符合自身利益的全球環境治理體系,大國意志和強權政治無不充斥其間[16](p49-80)。面對發達國家主導的不公正環境秩序,廣大發展中國家深受“綠色殖民主義”的侵害,“環境剝削”“生態掠奪”不僅制約著第三世界國家的經濟發展,也決定了國際環境合作的有限性。就此而言,歸因于綠色殖民主義的全球環境治理困境,折射出環境問題的全球性與基于地緣政治解決訴求之間的根本性矛盾,國際權力結構與可持續發展之間的不吻合也成為國際鄰避困局產生的關鍵緣由[17](p73-80)。
國際鄰避是推進全球環境治理的痛點、堵點和難點。全球環境治理體系的建構,需要在充分考察國際鄰避內在意蘊與本質特征的基礎上,探尋其紓解之道。為此,應在“主體行動的無序性”“國際關系的復雜性”以及“生態要素的聯動性”共同作用的“復合敘事”中,從理念、主體、制度以及技術等維度發力,更好地為全球環境治理提供具有靈活性和韌性的“中國方案”。
當今世界面臨著百年未有之大變局,在經濟全球化、政治多極化、信息網絡化的推動下,世界各國在政治、經濟、安全、生態環境等諸多領域生死相依,休戚與共。眼下,大國的霸權主義與強權政治依然存在,西方發達國家積極尋找各種路徑和方法向發展中國家轉移淘汰落后的產能,個別國家自私自利,以鄰為壑,將造成的環境污染、生態災難推向周邊國家,引發區域乃至全球范圍內的生態安全問題。事實證明,發達國家“自由民主”的口號儼然已經成為其做“損人不利己”事情的幌子,這種“單邊主義”的做法不僅侵犯了他國的利益,而且嚴重影響了地區的和諧與穩定。為此,在全球生態治理體系近于崩潰的背景下,習近平總書記汲取中國古代“天人合一、天下大同”的優秀傳統思想,創造性地提出“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這無疑是一劑良藥,能有效解決全球生態環境治理的痼疾。“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建立在肯定和承認不同民族國家存在著各自利益矛盾沖突和共同的全球利益的基礎上,呼吁各方采取包容和對話的方式來破解國際鄰避困局。國際鄰避問題既是政治問題,也是生態環境問題。因此,從某種意義上,“人類命運共同體”在重構全球生態利益觀、重塑全球生態價值觀、重建全球生態責任觀等方面彰顯了國際鄰避治理中的中國智慧[18](p4-11)。它一方面強調各國在環境保護和生態治理上的責任和義務,另一方面使人類認識到只有互相合作、同舟共濟才能共同建造一個清潔美麗的世界。
“人類命運共同體”的思想提高了發展中國家在國際事務中的參與權與話語權,在一定程度上有利于保障發展中國家的正當權利。然而西方發達國家奉行生態帝國主義,在氣候治理、海洋生態治理等方面無視國際生態治理的公平性,罔顧自身高消耗、高排放的歷史進程。從第三次科技革命以來,發達國家爭先向發展中國家轉移淘汰落后的產能,這也導致發展中國家國際鄰避事件常有發生。在區域環境、全球生態日益惡化的當下,部分發達國家不僅沒有承擔起自己在生態治理中的義務,反而過度追究發展中國家對當前生態環境問題所應負的責任,這不僅無益于國際鄰避的治理,反而會成為責任推諉的借口。因此,堅持“共同但有區別的責任”原則就十分必要。“共同但有區別的責任”原則不僅符合國際鄰避治理中的正義向度要求,也符合全球生態環境治理的價值追求。“共同責任”要求在影響深遠的國際鄰避事件中(諸如墨西哥灣石油泄漏事件、福島核電站廢水排放事件等),所有國家都有保護全球生態安全和解決國際鄰避問題的責任和義務,不能放任區域環境惡化。“區別責任”則主要基于鄰避沖突爆發的主要地區、主要原因來劃分責任的先后,又基于歷史因素和國家能力來作為補充因素劃分各個主體不同的責任。發達國家在走“后工業的綠色循環低碳之路”的同時,要加強對發展中國家的技術支持和資金幫助。發展中國家在快速發展的過程中亦不應走西方國家先發展后治理的老路。
現代工業化和城市化的飛速發展,其帶來的生態風險愈發具有跨地域性和強破壞性。特別是當下氣候變化帶來的旱災、洪澇和風暴可以瞬間摧毀一座城市、一個國家乃至一個地區。各種工業廢水排放至江河海洋,燃料廢氣隨意排放在大氣中,嚴重危及后世福利。因此,國際鄰避治理和全球生態修復的任務刻不容緩。然而,基于公共產品的特征來看,修復全球生態環境本質上是由世界各國共同提供公共產品,因此難免具有“搭便車”的特性,這給全球生態治理帶來的一大挑戰就是行為體問題。即應堅持主權原則、利益至上,還是倡導行為體的多樣化[19](p5-8+193)。毋庸置疑,全球生態治理首先要以各主權國家為首的中央政府為中心。雖然大多數國家都認為全球氣候變化是一個嚴重的威脅,但是他們更關注國內政治、經濟、民生等更為現實的議題,對于全球氣候變化這種短時間難以修復的國際議題,只有為數不多像中國這樣的國家愿意真正付出努力。縱觀西方發達國家崛起的工業史,可知他們才是地球生態危機的首要責任者,發達國家應該主動站出來,承擔起全球環境治理的歷史責任,尊重他國正當的發展權益,放棄二元對立的固有思維,采取協商、對話的模式化解矛盾、管控分歧,向發展中國家提供資金和技術,提高發展中國家治理環境問題的能力。新興的發展中國家應該積極參與到全球環境治理中來,提高自身在全球生態治理中的話語權,敢于表達自身合理的利益訴求,力所能及地承擔一些全球生態治理的責任。其次,發揮聯合國、世界銀行等政府間國際組織規則確定作用和對集體行動的支持作用。聯合國作為最具代表性、最具影響力、最具權威性的政府間國際組織,能夠充當全球生態環境治理的交流合作平臺,合理協調各國家、民族和地區的相關利益,通過組織各種重要的國際生態治理大會,推動不同國家、不同民族、不同文明之間就生態治理開展建設性對話。世界銀行等國際金融組織可以向生態危機嚴重的國家提供資金幫助,將區域生態治理與地區可持續發展結合起來,促進人與自然的和諧相處。再次,重視國際非政府組織在全球生態治理中不可替代的作用。諸如世界環境保護組織、世界自然基金會、全球環境基金等,這些非政府組織致力于影響、鼓勵和幫助全球的國家和社會,他們在保護自然的完整性與多樣性、氣候變化、水域治理、土地荒漠化等方面為諸多發展中國家作出了杰出貢獻,這些非政府組織聯同聯合國一道架起了不同國家之間交流互動的橋梁。最后,也不應忽略跨國公司等市場力量在全球生態環境治理中所發揮的作用。雖然跨國公司經常被認為是過去幾十年里發生重大環境事故的罪魁禍首,但是他們巨大的財政資源和技術開發實力可以為全球環境的改善作出巨大的貢獻[20](p45-46+49)。全球生態環境議題的復雜化決定了治理主體的多元化、治理方式的多樣化,面對不斷惡化的全球生態環境,西方國家必須拋棄“偽多邊主義”,踐行真正的多邊主義。推動各主權國家以“元治理”為核心,尤其是區域內的大國,忠實履行國際責任與義務,增加生態環境治理公共產品供給。發揮聯合國等政府間國際組織的重要作用,秉持開放包容的心態,凝聚共識。最終構建一個多層級、多元交叉的治理結構,推動各治理主體集體行動,保持全球生態治理決策的開放性,提高共同協作意識,讓全球生態環境治理不再是一張“口頭支票”。
國際事務學者羅伯特·基歐漢指出,當世界逐漸從霸權主導的秩序中走出時,破解集體行動難題、實現國際合作的辦法在于國際制度的建設[21](p292)。任何秩序的維系,除了依靠權力的強制力外,還需通過一定的制度和規范來規制其中各行為體的行為。全球規制是各行為體在無政府狀態下開展合作的基礎,也是權責劃分的依據[22](p87-99)。然而,特朗普政府奉行“美國優先”政策,先拒簽《聯合國海洋法公約》,后退出《巴黎氣候變化協定》,這種“一撤了之”的做法難以取信于國際社會。歐盟成員國眾多,難以就生態環境議題達成一致看法,尤其是英國脫歐之后,歐盟在生態環保議題上的領導力進一步下降。日本不顧東亞周邊國家的強烈反對,單方面宣布將福島核污水排入東海,進一步加劇了周邊乃至全球的海洋環境生態問題。國際生態環境治理地位中的西強東弱、北強南弱的整體態勢難以在短時期內改變,西方發達國家同發展中國家的氣候技術合作、轉讓和創新仍然沒有實質性的突破[23](p97-104)。目前來看,發展中國家抱著一種“受害者”的心態,他們合理的利益訴求長期被發達國家壓制,再加上受制于國內經濟、民生的發展困境,其根本無心參與到全球生態環境治理中,這也導致當前全球生態環保議題一直停留在討論層面。以《聯合國氣候變化框架公約》為核心的多元主體治理框架仍舊受制于大國單邊主義和保守主義,這必然導致其對發達國家的約束力不足。再加上發達國家經常出爾反爾,隨意更改國際規則,使得廣大發展中國家對全球生態環境保護規則的公平性和有效性持懷疑態度。因此,更加公平正義的全球生態環境治理體系變革迫在眉睫。
相較于西方國家在氣候議題上頻繁地出爾反爾,中國始終堅持以“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構建全球環境治理的“中國方案”。一方面,中國堅定地支持聯合國在全球環境治理中發揮的積極作用,在聯合國氣候變化巴黎大會上,中國政府代表團與各國代表開展廣泛交流,就《巴黎協定》實施細則涉及的重點、難點和焦點問題貢獻中國智慧;另一方面,中國是全球生態環境治理的行動派,在提高本國治理能力和水平的同時高度重視對生態環境的保護,中國提前并超額完成了向國際社會承諾的2020年氣候行動目標,以實際行動主動承擔與國情相符合的國際責任[24]。“人類命運共同體”倡導的“共商共建共享”全球治理觀為全球生態環境治理體系的完善提供了路徑選擇:一是以“共商”促成合作的最大公約數。全球生態治理體系的建構與新型國際關系密切相關,當前全球生態治理的最大障礙體現在政治層面,發達國家與新興的發展中國家分歧明顯,導致氣候談判屢陷僵局[25](p41-53)。一方面,應該處理好大國間關系,大國關系的穩定是全球生態治理體系穩定的基礎。作為世界上最大的發展中國家,中國應當繼續堅定地支持聯合國在全球生態治理中的重要作用,同時發揮G20集團、金磚組織等國際組織作用,同美歐等發達國家就氣候環境議題展開外交談判,圍
繞生態環境議題定期交換意見,充分磋商,增強合作,減少政治分歧,破除政治層面的障礙。另一方面,充分尊重發展中國家在發展階段、經濟能力、社會穩定等方面的差異,堅持平等互信原則。呼吁發展中國家積極參與以聯合國為主導的多邊生態環保活動,廣泛參加《聯合國海洋公約》《聯合國氣候變化框架公約》和《生物多樣性公約》等重要國際環保公約的制定,構建具有約束力的全球生態治理合作法律框架,與世界其他國家一道共商合作大計。同時明確全球生態治理的目標和各治理主體的權利、責任和義務范圍,提升全球生態治理的公平性與透明性。世界各國須齊心協力,積極建立生態危機監測預警和聯合響應機制,強化和完善履約守約機制和互相監督機制,從而推動全球生態治理行之有效。二是以“共建”作為解決全球環境問題的根本途徑。習近平總書記指出:“應對氣候變化不應該妨礙發展中國家消除貧困、提高人民生活水平的合理需求。”[26](p528-529)近年來,中國始終堅持做大互惠互利的“蛋糕”,將“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融入高質量發展之中,堅定不移地推動綠色“一帶一路”建設,與沿線國家持續深化清潔能源、防災減災、生態保護、低碳智慧型城市建設等領域的合作。依托現有的雙邊、多邊合作機制,同沿線國家一起共同應對氣候變化帶來的挑戰,充分展現了中國的大國風范以及實現全球生態治理目標的決心。在中國的幫助下,“一帶一路”沿線國家在做好本國生態環境治理的同時,也在一定程度上緩解了全球生態治理的公共產品供給不足的現狀。三是以“共享”衍生全球生態治理的可持續發展。在共商共建的基礎上,世界各國都有權共享生態治理成果。在全球生態環境的治理過程中,各主權國家應該摒棄“個人本位”和“國家本位”的利己主義思路。當前,全球主要發達國家已經基本上走向了綠色發展的道路,但是廣大發展中國家依然面臨著如何平衡經濟發展與環境保護的嚴峻挑戰。對此,發達國家應積極與發展中國家共享先進的生態治理經驗,向發展中國家提供一定的資金和技術,提升其生態治理能力,從而為地區生態環境治理的可持續發展奠定堅實基礎。總之,中國為全球生態治理提供的“共商共建共享”方案無疑會推動全球生態治理體系向著更加公平合理、合作共贏的方向發展。
第一次工業革命至今,科學技術得到飛速的發展,人類在利用科技造福人類社會的同時,也嘗到了“改造自然”的甜頭。不可否認,科學技術是國家發展的第一生產力,世界各國都確立了“技術—經濟”發展優先的政策導向,諸如核電站、化工廠等重大科技項目均是這種政策的體現。但是,科學技術在給人類社會帶來便利的同時,也會伴隨著各種嚴重的風險,對區域生態環境和人類的身體健康造成潛在的傷害。在早期工業社會財富生產的邏輯下,這些問題并不突出,且具有較強的可控性,因而被冠以工業生產的“副作用”而得以合法化[27](p81-88+157-158)。然而,“副作用”的不斷疊加,催生了復雜的現代生態環境問題,導致工業化社會中的各種安全機制已經無法對其進行完全控制。事實表明,人類越是試圖控制各種不確定性的風險,反而會遭遇更多難以預料的風險。發達國家仰仗著先發的經濟和技術優勢,紛紛制定較為嚴格的行業標準,積極調整國內產業結構和產品結構,其國內的生態環境有明顯好轉。但是,發達國家在資本的運作下將國內的高污染、高耗能工業轉移到發展中國家,卻不授以成熟的環境治理經驗和技術,嚴重影響了全球生態環境治理的公平性。
中國始終堅持“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的發展理念,堅決不走西方國家“先污染后治理”的老路。中國通過構建“一帶一路”對外貿易與環境利益關聯機制,增強與沿線國家的戰略互信,將不同發展程度的國家通過貿易—環境協議的方式連接起來,運用資金和技術幫助沿線國家發展清潔能源、綠色農業、智慧城市,轉變其經濟發展模式,推動相關國家經貿水平的提高和區域環境治理的改善。發達國家應該轉變對抗思路,與中國一起積極承擔起全球生態治理的責任,向發展中國家提供環境治理的人才、技術和資金,幫助他們綠色發展,打造智慧生態,努力實現生態治理技術的現代化。首先,全球生態環境治理需要重視環境科學的作用。一是要夯實生態環境科研基礎,強化全球生態環境的整體性研究,注重專業人才的培養,推動各國形成完備的環境科研人才流動機制,開展高水平的對外開放與合作。全世界所有科研人員應共同努力,面向世界生態治理的重大需求,開展生態領域集智攻關。鼓勵發達國家派遣技術人員到發展中國家提供技術指導,深度參與全球環境治理。二是要加大綠色環保技術的科研投入,呼吁發達國家將高效節能減排技術作為全球公共產品提供給有需要的發展中國家,爭取實現多種綠色生態技術的全球共享。其次,以互聯網為標志的現代技術是預防和治理生態環境問題的重要工具,推動全球生態治理現代化理應充分利用互聯網、大數據、云監測和人工智能技術。其一,構建“互聯網+生態治理”模式,通過衛星監測技術,跨越時空障礙,擴大全球生態環境的監測范圍,對全球生態治理進行全局性把握,及時發現某地區某國家的實時違法違規行為。其二,借助大數據技術開展生態治理,對收集到的大氣數據、土壤數據、水資源數據等生態環境領域數據進行整理、跟蹤和預測,并向世界各國及時公布,提高各國生態監測的預警能力,未雨綢繆,進一步推進全球生態環境源頭治理、系統治理和整體治理。其三,世界各國應該加強對全球環境治理的宣傳,提升各個國家民眾對生態治理的認知,增強各國公民的節約意識、環保意識,營造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良好氛圍;積極引導民間力量參與到全球生態治理中來,不斷夯實各國間相互依賴和合作的基礎,攜手共建“人類命運共同體”。
我們的時代,是一個理性化、理知化,尤其是將世界之迷魅加以祛除的時代;我們這個時代的宿命,便是一切終極而最崇高的價值,已自公共領域隱沒[28](p189)。是的,除魅之后的世界,信仰失去了以往神秘的根基,終極價值不再具有客觀性和公共性,人們在精神上格外“荒涼”,映射到生態領域,自然界也褪去了神秘主義的外衣,開始淪為人類社會建設的物質附庸。然而,在人類文明的歷史拐點上環境危機的出現始終警醒世人,出于自身意志以極端的方式破壞自然環境終將因文明發展所蘊含的巨大危機而墜入“無底深淵”。國際環境鄰避現象的產生一定程度上揭示出全球生態危機的緊迫性、復雜性和突發性,倘若全球環境治理時空層面的局限性和狹隘性遲遲無法消弭,企圖突破民族國家邊界來延伸自己擴張欲望的潘多拉魔盒有朝一日必將再次打開。因此,本文無意追究或否定國際環境群體性事件的存在價值,而是借由國際鄰避之實來突出強調全球生態治理的被動性(環境保護的天然惰性),并以此呼吁反對國際污染轉移的合法性基礎,推動符合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環境傳播話語的實踐創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