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動畫主題曲為什么變大牌了？

曹中

電視動畫《間諜過家家》的制作委員會里沒有唱片公司，制作團隊在主題曲的選擇上更加自由。最近半年，它的主題曲始終在日本公告牌“霸榜”。?Tatsuya Endo/Shueisha， SPY x FAMILY Project

在日本，越來越多大熱的流行歌曲來自動畫。

在日本公告牌（Billboard Japan）1 2月公布的單曲周榜中，每周熱度前十的曲目中總有三四首是動畫主題曲。其中動畫《間諜過家家》（SPY×FAMILY）和《航海王：紅發歌姬》的主題曲已經在榜單上停留了半年以上。

在日本動畫業界，發行方、周邊廠商、唱片公司、漫畫出版社、電視臺等多方參與、排列組合，組成共擔風險、共享利益的制作委員會，已經成為行業內最理所當然的動畫I P操作路徑。一旦唱片公司直接或間接參與動畫制作，自然也在選擇主題歌歌手時擁有更大發言權，主推一個能讓自家公司利益最大化的主題曲團隊— 但未必是動畫主創方想要 的。

2022年，主題曲在日本公告牌“霸榜”的電視動畫《間諜過家家》，就是對這個傳統制作委員會制度發起挑戰的結果。《間諜過家家》是一部帶有戰斗元素的喜劇動畫，改編自同名漫畫。2019年3月，漫畫《間諜過家家》開始在網站與“少年 JUMP+”App上連載，“少年JUMP+”是日本集英社旗下的漫畫雜志《周刊少年Jump》力推的線上渠道。

資料來源：根據采訪和公開資料整理

日本電影媒體公司東寶的動畫制作人齋藤雅哉，也是動畫《間諜過家家》的制作人。在這部漫畫開始連載后不久，東寶就看到了它的潛力，想要將其改編成動畫，齋藤雅哉代表東寶，和動畫制作公司WIT STUDIO的制作人和田丈嗣一起向集英社提出了策劃案。半年后，他們成功拿下了動畫改編權。為保證動畫質量，WIT STUDIO和另一家動畫工作室CloverWorks決定共同負責動畫制作。

東寶早就計劃在動畫領域擴大影響力。從19 8 0 年代起，東寶負責發行吉卜力工作室的動畫電影。2012年，東寶建立了自己的動畫廠牌TOHOanimation，開始參與企劃、版權二次使用等動畫制作流程。2022年4月發布的《TOHO VISION 2032東寶集團經營戰略》顯示，東寶將動畫事業新增為集團的“第四支柱”，其他三項支柱為電影、戲劇、地產。

在《間諜過家家》這個項目上，東寶成了團隊召集方，與其余5家企業共同出資成立了“間諜過家家制作委員會”，集中管理版權，負責動畫企劃、制作、發行和版權二次使用等事 項。

《間諜過家家》講述了間諜父親、殺手母親和超能力者女兒相互隱瞞身份，組建家庭共同生活的故事。男主角“黃昏”看上去是青壯年男性，另一位重要角色“阿尼亞”則是剛上小學的女孩。齋藤雅哉和其他制作人在不同模式下，日本動畫音樂的制作決定權在哪兒？資料來源：根據采訪和公開資料整理商議決定，動畫既要瞄準“硬核”的動畫粉絲，也要照顧不怎么看動畫的觀眾。

2021年10月底，共8卷的原作漫畫單行本已經累計賣出1250萬部。這給了齋藤雅哉更大的信心，“希望將它做成國民級的動畫”。為了吸引平常不看動畫的受眾，他想要找既適合動畫主題又有影響力的藝術家來創作主題曲。制作委員會聯系了各個唱片公司，募集希望為這部動畫演唱主題曲的音樂人。

齋藤雅哉說，這種做法在日本動畫業界并不常見。“間諜過家家制作委員會”中沒有唱片公司，在主題曲的選擇上會更加自由。

最終，制作委員會和漫畫原作作者遠藤達哉商討后決定，《間諜過家家》的片頭片尾曲分別由樂隊“Official髭男dism”“BUMP OF CHICKEN”，以及歌手星野源、yama來演唱。他們分屬不同的唱片公司。

齋藤雅哉 東寶動畫制作人

網絡視頻平臺改變了年輕人聽音樂的方式，也改變了他們接觸動畫的渠道。“即便是完全不看動畫的人，在YouTube上也難免刷到動畫MV。”

圖／齋藤雅哉

齋藤雅哉解釋道，“Official髭男dism”和星野源的作品有爵士樂的元素，和動畫中的諜戰風配樂相符。“BUMP OF CHICKEN”是老牌樂隊，曾經為“柯南”“海賊王”等動畫I P創作過主題曲。yama是活躍于網絡平臺的新生代歌手，可以為動畫音樂帶去一些新鮮感。

2022年4月5日，“O f f icial髭男dism”在視頻網站YouTube上傳了片頭曲《Mixed Nuts》的MV，簡介中寫著，電視動畫《間諜過家家》將于4月9日開始播放。不到半年，這支MV就收獲了6700多萬次播放，是“Official髭男dism”官方頻道中播放量前十的視頻。《Mixed Nuts》和片尾曲《喜劇》自公開后，連續6周雙雙登上日本公告牌單曲周榜前十。

《間諜過家家》也獲得了更多關注。動畫第二集播放前，YouTube頻道“TOHO animation”公開了《間諜過家家》的無字幕版片頭動畫，目前獲得了近1500萬次播放。

熱門動畫和大牌歌手合作，借此實現“雙贏”效果，這并非近些年才發生的事情。1996年開始播放的電視動畫《浪客劍心》，選擇啟用樂隊JUDYANDMARY的歌曲《雀斑》（そばかす）。在此之前，JUDYAND MARY的單曲和專輯都曾獲得過日本音樂排行榜公信榜（Oricon）第4位的好成績。《雀斑》的歌詞和動畫的主題幾乎沒有關聯，但仍舊獲得了巨大的成功。這首歌也是JUDYAND MARY唯一登上公信榜榜首的單 曲。

動畫委員會制度也曾為這種“雙贏”貢獻過力量。在《浪客劍心》項目里，索尼影業子公司SPE Visual Works參與了《浪客劍心》電視動畫的制作，而JUDY AND MARY當時是索尼音樂旗下的藝人。SPE Visual Works在2001年成為索尼音樂集團的全資子公司，并在20 03年更名為Aniplex，主要負責動畫企劃制作。Aniplex后來企劃了《火影忍者》《鋼之煉金術師》等動畫，“索尼系”的藝人由此成為動畫主題曲的“常客”。

不過近些年，動畫和日本流行樂資料來源：根據公開資料整理的關系又上了一層臺階——一些最初活躍于網絡平臺的音樂人從一開始就傾向于用動畫影像做M V，而非真人實拍。這些MV在網絡視頻平臺上能收獲不俗的播放量。例如，音樂組合YOASOBI的所有MV都是動畫形式，其兩年前在YouTube平臺上傳的MV《向夜晚奔去》（夜に駆ける）至今共收獲了2.6億次播放。

齋藤雅哉認為，“初音未來”的出現是這種趨勢的開端。2007年，開發商Crypton Future Media基于聲音合成軟件VOCALOID開發了名為“初音未來”的音源軟件，同時也創造了“初音未來”的虛擬動畫形象。用戶輸入音調和歌詞，可以輸出近似人類聲音的歌聲。這大大降低了音樂人創作歌曲的成本。

資料來源：根據公開資料整理

一些最初活躍于網絡平臺的音樂人從一開始就傾向于用動畫影像做MV，而非真人實拍。“初音未來”在某種程度上促進了這個趨勢的發展。

Crypton Future Media在版權管理上并不嚴格。使用“初音未來”搞創作的音樂人，習慣為作品配上“初音未來”的動畫形象，并將這些MV無償分享到視頻網站Niconico上。這些創作者為“初音未來”增添了各種各樣的設定，使其人物形象逐漸豐滿了起來。現在風頭正盛的音樂人中，就不乏曾經使用“初音未來”寫歌的創作者。

2010年，日本唱片協會針對日本5046名受訪者實施了問卷調查，結果顯示，“兩人中就有一人用YouTube，四人中就有一人用Niconico聽音樂”。從那時起，視頻網站就成了日本人聽音樂的最主要途徑。網絡視頻平臺既改變了年輕人聽音樂的方式，也改變了他們接觸動畫的渠道。“即便是完全不看動畫的人，在YouTube上也難免會刷到動畫MV。”齋藤雅哉說。

動畫發行商們也紛紛捕捉到這種趨勢，主動將動畫影像和流行音樂結合，上傳到視頻網站上供觀眾觀看、傳播。

2022年10月11日開始播放的電視動畫《鏈鋸人》（チェンソーマン，也有人翻譯為《電鋸人》），由日本動畫制作公司MAPPA獨立出資，負責動畫制作、宣發、版權管理等所有事務。在改編為動畫之前，《鏈鋸人》已經是在《周刊少年Jump》與“少年JUMP+”上連載的人氣漫畫，從讀者到制作方都對這部作品頗有期待。

MAPPA是一家成立剛10年的公司，社長大塚學研究過美國的動畫制作機制，認為日本的制作委員會制度“過分偏向于規避風險”，而美國的動畫制作模式里，商業運作部門在一開始就設定了IP的完整商業鏈條。Netflix等平臺的出現，打破了日本的深夜動畫、黃金時段動畫等播出時段的界限，讓更多族群，乃至不同國家的受眾有了接觸動畫IP的機會。

在這樣的前提下，大塚學看中了《鏈鋸人》的潛力，由M A P PA 獨立出資制作動畫，承擔風險，并與海外合作方一起完成后續商業運作——在日本，這樣由一家公司獨立出資制作動畫的案例并不多見。《鏈鋸人》的制作人瀨下惠介對媒體“集英社Online”解釋說，獨立出資讓MAPPA的商業運作和動畫呈現都能更加自 由。

在音樂上，《鏈鋸人》也有了更大的選擇余地。2021年6月，MAPPA公布了《鏈鋸人》動畫的預告片，之后便接到了不少音樂廠牌的聯絡——這在一定程度上證明了音樂公司們的信心。

電視動畫《鏈鋸人》由日本動畫制作公司MAPPA獨立出資，負責動畫制作、宣發、版權管理等所有事務。MAPPA邀請了13位音樂人為動畫演唱片頭曲和片尾曲。

資料來源：日本動畫協會《動畫產業報告2021》注：本表格各項統計，以動畫項目關聯的各類制作公司為統計口徑，計算動畫項目各類收入中可分配給各類參與制作的公司的部分，為狹義性質的產業市場規模，體現制作方產生的各類動畫產業收入。比如電視動畫，指的是電視動畫的銷售總收入與在電視臺渠道播放收入的可分配總額。

資料來源：根據公開資料整理注：歌手YouTube粉絲數與最高播放次數為2022年12月26日數據。為方便讀者搜索確認，歌手名與歌曲名保留日語/英語原文，未作翻譯。

在決定主題曲時，《鏈鋸人》導演中山龍說：“不如配合每一集的劇情更換不同的片尾曲吧。”于是，MA PPA一口氣邀請了13位音樂人為動畫演唱片頭曲和片尾曲。《鏈鋸人》眼下一共會播放12集，除了固定的片頭曲，每一集的片尾動畫和片尾曲都會更換。

一種新的“玩法”出現了。每周，MAPPA的YouTube官方頻道都會上傳本周的片尾動畫，每一集的片尾動畫會根據歌曲和故事內容更換風格。之后各個音樂人也會在自己的頻道上傳MV。這些MV由歌手主導制作，有的為實拍，有的為原創動畫。在《鏈鋸人》動畫播放的3個月間，圍繞這個IP有二十多個不同的音樂視頻依次公開。參與《鏈鋸人》的13位音樂人在社交媒體上原本就有不少粉絲，深受年輕群體喜愛。他們的一些M V曾獲得過上億次播放。這意味著，他們將在3個月內持續為《鏈鋸人》提供話題 度。

選擇在網絡平臺發力，順應了青年動畫愛好者的收看習慣。2021年，日本市場調研公司Monitas針對50多萬名15歲以上網民做了一次關于日本動畫的網絡問卷調查，結果發現，20至30歲的受訪者中，有87.6%會看動畫，其中近2/3的受訪者表示自己用流媒體視頻平臺收看。精明的發行方迅速抓住趨勢。所以除了可以通過日本電視頻道收看《鏈鋸人》，你還可以在幾十個網絡視頻平臺看到它，例如Netflix、Amazon Prime Video。

不到一個月，YouTube上《鏈鋸人》的片頭動畫播放量已經接近5600萬次，片頭曲《KICK BACK》的MV也收獲了超過5200萬次播放。跨越了國別界限的平臺，也讓內容本身的瘋狂傳播成為可能——視頻下面的評論區能看到不少用英語、西班牙語等語言評論的用戶。

參與《鏈鋸人》的音樂人中，近半數曾公開發表過用“初音未來”創作的作品。十多年前，他們共同參與了一場圍繞“初音未來”的二次創作。如今，他們踏入商業領域，和其他音樂人共同書寫名為“鏈鋸人”的命題作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