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基地使用權流轉對農戶生計策略的影響
——基于宅基地制度改革試點的實證研究

田逸飄，劉明月

（1.大理大學經濟研究所，云南大理671003；2.大理大學黨政辦公室，云南大理671003；3.正大管理學院，曼谷10700）

一、研究背景

長久以來，宅基地及農房作為農戶主要的資產積累與財產體現，既蘊含了制度安排上宅基地無償取得的保障屬性，又體現了實踐中房屋建造投入的經濟屬性。但更為突出保障屬性的宅基地制度，使具有較大資產價值的宅基地及農房長期淪為一種沉睡資產，農戶“只得其用，不得其價”，長此以往，大量農民長期因發展資本不足而陷入傳統單一生計的“內卷化”狀態〔1〕。而要實現生計轉型則必須要打破發展資本不足的桎梏。2021年，中央一號文件再次強調要“加強宅基地管理，穩慎推進農村宅基地制度改革試點，探索宅基地所有權、資格權、使用權分置有效實現形式”。宅基地“三權分置”將是未來一段時期內農村土地制度改革的核心內容，是激活農村發展動力，實現鄉村振興的重要抓手〔2〕。于農戶而言，“三權分置”的實質是對宅基地使用權的一種強化，這種強化一方面體現為對財產屬性的凸顯，另一方面表現為對保障屬性的堅持〔3〕。隨著脫貧攻堅任務全面完成，農戶的基本生活保障已得到全面提升，但在推進鄉村振興的關鍵時期，農戶發展的內生動力還需持續激活。而作為農戶重要資本的宅基地和農房，通過推動使用權流轉實現其財產價值，將為農戶發展注入新的活力。

農戶的生計安全與質量是一國經濟社會發展關注的重心，特別是在發展中國家和欠發達地區，農戶生計問題成為關注焦點〔4〕。農戶的生計系統可概括為農戶的經濟活動、擁有的能力以及有形資產和無形資產可及性。因此，對于農戶生計問題的研究，學術界也主要聚焦于兩個方面，其一是農戶的生計資本，它包括個人擁有的能力、家庭生活所需要的資產（包括物質資源和社會資源）以及個人行動〔5〕。農戶作為一個在脆弱性背景下生存和謀生的主體，更加依賴于本身所擁有的生計資本，以達到其生計目標〔6〕。其二是生計策略，它由各種生計活動所組成。農戶的生計策略除受到經濟、社會和資產的顯著約束外〔7〕，還受其生計資本的影響。自然資本、人力資本、物質資本和金融資本的豐裕程度會對農戶的生計策略向農業、兼業與非農方向變動產生不同的影響〔8〕。而互聯網等新興數字技術的嵌入能夠打破生計資本匱乏的束縛，幫助農戶實現生計轉型〔9〕。現有文獻在涉及生計策略與土地相關的研究中，研究焦點主要集中在農地流轉與農地整治兩個方面，研究表明兩者都會對農戶生計轉型產生一定程度的顯著影響〔10-11〕。

二、宅基地使用權流轉影響農戶生計策略的理論基礎

（一）宅基地使用權流轉與農村環境重塑

宅基地使用權流轉能夠同時釋放農村的發展空間與資源，借此吸引更多的社會工商資本、專業技術人才和新興科學技術流入農村。尤其是鄉村休閑旅游業和鄉村生活性服務業等新型產業的發展壯大更是需要以宅基地作為基礎支撐。因此，宅基地使用權流轉有助于推動農村一二三產業融合，調整產業結構，延伸產業鏈條，提升產業韌性，優化產業結構。其次，我國農村鄉土社會的“差序格局”，使由親緣和地緣關系組成的社會關系網絡具有典型的封閉、固化等特征，因此借助社會網絡獲取資源的能力極為有限。然而，宅基地“三權分置”改革的政策紅利通過吸引一批返鄉和入鄉創業人員，能夠重塑農村社會網絡。返鄉創業人員由于早期常年在外務工，逐漸形成了脫域型的社會關系網絡，回到家鄉后與本鄉的社會關系網絡交叉聯結，實現了社會網絡的拓展與延伸。而入鄉創業人員由于本身具有異質性社會關系網絡，因而在入鄉創業時能夠為農村帶來更多的異質性資源，進而拓展農村的社會網絡。此外，隨著鄉村產業的發展壯大，農村傳統農耕文化和民俗文化也必將遭受沖擊，尤其是最需借助宅基地發展的鄉村休閑旅游業，在文化生態上將會形成傳統與現代、古樸與時尚的碰撞與革新，進而重塑農村的文化生態環境。

（二）宅基地使用權流轉與農戶資本積累

宅基地作為一種稀缺的土地資源，又含有農戶修建房屋所投入的大量資金，因而蘊含了巨大的資產價值，但價值實現方式卻極為有限。歸根結底，我國宅基地制度的特殊性，導致作為土地資源的宅基地，從資源到資產再到資本的渠道難以打通，長此以往使其成為了虛耗的資源、沉睡的資產、僵化的資本〔12〕。同時也導致農戶無法像城鎮居民一樣獲得應有的財產性收入，制約了農戶的原始資本積累。宅基地使用權流轉一方面能夠增加家庭的流動資金或儲備資金，進而強化農戶的金融資本積累，另一方面能夠激活用地市場，吸引更多的經營主體入駐農村，發展壯大鄉村產業。而在宅基地流轉過程中，農戶將與更多本鄉以外的經營者形成契約關系，進而拓展農戶的社會關系網絡與社會資源，進一步增強農戶的社會資本積累，這尤其是在一些鄉村旅游發展較為迅速的地區比較明顯。總而言之，宅基地使用權流轉將通過打通宅基地從資源到資本的轉化通道，從而使生計能力羸弱的農戶獲得更多的資本用以發展。

（三）宅基地使用權流轉與農戶生計策略選擇

在由資產、脆弱性背景、制度過程及組織結構、生計策略、生計結果等要素組成的生計系統中，生計策略是微觀家庭唯一的可控決策行為。其中，制度過程及組織結構是影響農戶生計的重要外部環境因素，它決定著農戶與外部資源的交換條件。除此之外，農戶資本存量及組合狀態作為個體可持續發展能力和自我生計保護能力強弱的核心體現，是其進行生計決策的邏輯基礎，也是實現預期生計目標的必要前提〔13〕。換言之，外部經濟社會環境與農戶生計資本是影響農戶生計轉型的兩大重要因素。宅基地使用權流轉的農村環境重塑效應與農戶資本積累效應，一方面通過改善外部環境影響農戶與外部資源的交換條件，提高了資源的可獲得性，另一方面也改善了農戶的自身稟賦。而內外條件改善正是農戶生計轉型的必要基礎，當環境重塑效應與資本積累效應達到一定程度之后，會使農村和農戶逐步發生分化，進而增強農戶生計轉型的內外動力，最終致使農戶的生計策略向農業、兼業與非農方向不斷轉型。宅基地使用權流轉影響農戶生計策略的理論基礎見圖1。

圖1 宅基地使用權流轉影響農戶生計策略的理論基礎

三、實證設計

（一）數據來源

文章的核心問題是宅基地使用權流轉會對農戶生計策略產生怎樣影響，所選調查地區為宅基地制度改革示范區——大理市。筆者于2020年5月至8月對大理市內6個鎮的農戶展開了“一對一”的入戶訪問調查。共發放農戶問卷700份，回收農戶問卷700份，回收率為100%。為了避免調查數據因缺失或異常值對研究所帶來的影響，我們在數據整理過程中剔除了不符合要求的農戶問卷92份，最終獲得農戶有效問卷608份，有效率為86.86%。

本次調查的樣本農戶中，男性戶主比例為50.82%，略高于女性戶主的49.18%；已婚人口占77.80%，未婚人口占22.20%；4人以上規模的家庭累計比重為56.58%；50歲以上的累計比重為46.55%；文盲與半文盲的農戶所占比重為52.62%，同時大專及以上高學歷的農戶所占比重為21.22%。此外，在生計策略類型劃分上，將農業收入占家庭總收入70%以上的農戶定義為農業主導型；將農業收入占家庭總收入10%～70%的農戶定義為農工均衡型；將農業收入占家庭總收入10%以下的農戶定義為非農主導型。樣本農戶中非農主導型所占比重為83.72%，農工均衡型所占比重為14.97%，農業主導型所占比重為1.31%。

（二）變量說明

被解釋變量為農戶生計策略。由于樣本農戶中農業主導型生計策略的農戶較少，因此我們只考察農工均衡型和非農主導型兩類生計策略。核心解釋變量為宅基地使用權流轉，主要包括轉讓和出租兩種流轉方式，若以任何一種方式流轉宅基地使用權的則取值為1，否則為0。控制變量主要分為兩類，一類是農戶個人特征，包括年齡、性別、婚姻狀態、受教育程度和健康狀態；另一類是家庭特征，包括人口規模。具體的變量定義及描述性統計如表1所示。

表1 各變量賦值與描述性統計（觀測值＝608）

（三）模型構建

1.基準模型

由于農戶生計策略類型為二值虛擬變量，因此主要選用Probit模型來研究宅基地使用權流轉對農戶生計策略的影響。模型設定如下：

式（1）中，Yi表示農戶的生計策略類型，Transferi表示宅基地使用權流轉，Individuali表示農戶個人層面的控制變量，Housei表示家庭層面的控制變量，α為待估系數，εi為誤差項。

2.內生性檢驗

現實中，由于宅基地使用權流轉決策是基于農戶自身家庭因素和外部風險的“自選擇”結果，這些因素往往與農戶的生計策略有關，若用Probit模型進行估計，無法解決自選擇性所導致的偏誤。為解決農戶自選擇性偏誤所帶來的內生性問題，我們嘗試用傾向得分匹配法（PSM）來解決。其核心思想是在未流轉的農戶中，為每個流轉的農戶挑選出一個或多個相似的農戶進行匹配，這些匹配成功的農戶之間除了流轉宅基地的選擇決策不同之外，其他特征均相似。這樣通過匹配后得到的估計結果能夠減少因農戶選擇性偏誤而帶來的內生性問題。具體步驟為，首先獲得每個農戶的傾向得分p（Xi），并將流轉宅基地的農戶跟與自己得分相近但未流轉的農戶進行配對，用控制組的農戶生計策略選擇來近似替代已流轉宅基地農戶的生計策略選擇。通過對比匹配成功的農戶估計值，便可計算得到處理組農戶的平均處理效應（ATT值），計算公式如下所示：

式（2）中，Pbi＝1表示農戶流轉了宅基地使用權，Y1i表示農戶流轉宅基地使用權之后的生計策略，Y0i表示未流轉農戶的生計策略，由此可得（Y1i-Y0i）表示宅基地使用權流轉對農戶生計策略影響的平均處理效應。

四、實證結果分析

（一）基準模型估計

表2為控制農戶個體特征和家庭特征后宅基地使用權流轉對其生計策略的影響效應。考慮到Probit模型的非線性特征，本文所匯報的結果均為平均邊際效應。由表2可知，宅基地使用權流轉對非農主導型生計策略具有顯著的促進作用，而對農工均衡型生計策略的影響顯著為負，表明宅基地使用權流轉有助于提高非農主導型生計策略選擇的概率，但卻降低了農工均衡型生計策略選擇的概率。結合樣本農戶的生計策略類型可知，宅基地使用權流轉有助于使農戶生計策略從純農向兼農再到非農轉型。從控制變量的估計結果來看，只有年齡對農戶生計策略的影響通過了顯著性檢驗，且對于不同生計策略的影響效果存在明顯差異，其中對農工均衡型生計策略的影響為負，而對非農主導型生計策略的影響為正，說明年齡越大的農戶選擇非農主導型生計策略的概率更高，而年齡越小的農戶選擇農工均衡型生計策略的概率則更高。

表2 宅基地使用權流轉對農戶生計策略影響的估計結果（觀測值＝608）

（二）內生性處理

首先利用Logit模型估計傾向得分，從沒有流轉宅基地使用權的農戶樣本中尋找與流轉農戶家庭經濟條件相似的農戶，接著對各變量傾向得分匹配的數據進行平衡性檢驗，結果如表3所示，匹配后各變量的偏差值均小于10%，說明變量可以被接受，同時所有變量的P值匹配后均大于10%，意味著接受了檢驗的原假設，表明經過匹配后宅基地使用權流轉的農戶和非流轉農戶的其他特征變量已無顯著差異，傾向得分匹配通過了平衡性檢驗，且檢驗結果較為理想。

表3 匹配結果的平衡性檢驗

接著利用自助法獲得宅基地使用權流轉對農戶生計策略影響的標準誤差，自助抽樣次數為200次。并通過最近鄰匹配、半徑匹配和核匹配三種方法估計獲得平均處理效應（ATT）。由表4可知，在消除自選擇偏誤之后，宅基地使用權流轉對農戶生計策略仍有顯著影響。以最近鄰匹配方式為例，宅基地使用權流轉對農工均衡型和非農主導型生計策略的影響系數分別為-0.174 1和0.815 2，說明宅基地使用權流轉戶比非流轉戶選擇農工均衡型生計策略的概率要低17.41%，選擇非農主導型生計策略的概率則要高81.52%。半徑匹配與核匹配的平均處理效應與最近鄰匹配相近，驗證了結果的穩定性。

表4 宅基地使用權流轉對農戶生計策略影響的凈效應估計結果

五、研究結論

（一）結論

本文利用宅基地制度改革試點大理市的農戶微觀調查數據，采用Probit模型和傾向得分匹配法（PSM）實證檢驗宅基地使用權流轉對農戶生計策略的影響。研究發現，宅基地使用權流轉有助于提高農戶選擇非農主導型生計策略的概率，但卻降低了選擇農工均衡型生計策略的概率，在消除自選擇偏誤后，該結果仍然穩健。并且宅基地使用權流轉農戶選擇非農主導型生計策略的概率比未流轉農戶高81.52%，選擇農工均衡型生計策略的概率比未流轉農戶低17.41%。出現這一結果的原因主要是大理市在洱海治理導向下的土地流轉政策安排。2017年以來，為加快洱海流域土地流轉，推動規模經營，調整優化農業產業結構，推行農作物綠色生態種植，打造“洱海綠色食品牌”，落實洱海保護面源污染減量行動等，由大理市環洱海生態農業投資有限責任公司主導環洱海土地流轉和生態種植獎補工作。在此過程中，生態公司以2 000元每畝每年的租金從農戶手中流轉土地，并統一規劃用作生態治理和二次流轉開展生態種植，同時對于沒有流轉的農戶，尤其是種植大戶，若按要求進行生態種植，將給予主體每畝每年折合1 200元的生態種植獎補。除此之外，大理市作為著名的旅游城市，農旅結合的新興旅游業態也對土地有著更大的需求，因此在政策實施和產業發展的雙重驅動下，農戶大概率地選擇了同時流轉土地和宅基地，并以就近務工為主，實現了生計策略從純農到兼農、最后到非農的轉型。

（二）討論

目前，宅基地“三權分置”改革雖然仍在不斷探索與深化，但從實踐來看，宅基地使用權的價值實現方式以及流轉方式無論是在模式上還是范圍上仍然比較狹窄。就大理市而言，在轉讓方面雖然從本村的集體組織成員放寬到了本鄉鎮，但在轉讓的流程、監管和規范層面還有待進一步完善，因此其對于土地資源優化配置的效應還沒有完全展現。在抵押方面由于村鎮級金融供給和信貸投放不足、抵押擔保規模受限等問題，宅基地的財產價值并未能充分實現。在出租方面，由于承租人主要是外地租客，對于租賃事宜參與較多的主要是本地的中青年農戶，而老年農戶因為文化程度較低，根本無法參與租賃事宜。總體而言，“三權分置”改革雖然放寬了宅基地使用權入市流轉，但是現階段對不同層次農戶的自身情況考慮不足，未來還應該進一步深化宅基地“三權分置”改革，積極探索實現方式，并從鄉鎮一級的層面積極引導并加大對農戶參與宅基地使用權流轉的幫扶，以此提升農戶的生計資本，推動農戶生計轉型。具體而言，一是要加強農村集體在宅基地流轉中的主體性作用，充分發揮監督管理職責；二是要加快深化宅基地“一戶一宅”的政策優化與落實；三是要分類處置化解宅基地使用的歷史遺留問題；四是要進一步探索宅基地使用權的價值實現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