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雪松 蔣獻佳 程鵬
摘要:研究目的:基于經濟、社會和生態3個維度構建多維減貧指標體系,測度2000—2020年中國11個集中連片特困區多維減貧動態變化,系統分析集中連片特困區減貧與建設用地擴張的時空耦合關系。研究方法:指標評價法、綜合擴張指數和脫鉤模型。研究結果:(1)研究期間集中連片特困區減貧成效顯著,2000—2010年和2010—2020年縣域單元多維減貧指數均值分別為0.134和0.186,經濟減貧指數明顯高于社會和生態減貧指數;(2)集中連片特困區建設用地擴張先緩后快,局部區域擴張迅速,但整體以相對穩定型擴張為主,2010—2020年擴張明顯加快,緩變型和快變型呈現組團化分布;(3)研究期間集中連片特困區減貧指數與建設用地擴張指數以較理想型的弱脫鉤為主,強脫鉤縣域單元數量由2000—2010年的131個減少為2010—2020年的10個,與之對應的弱脫鉤縣域單元數量則由369個增加到486個,有效體現了“輸血式”扶貧向“造血式”扶貧方式的轉變。研究結論:特困區減貧動態變化與建設用地擴張存在密切關聯,縣域土地城鎮化有助于增強特困區內生發展動力,后扶貧時期特困區需推進建設用地由增量擴張向存量調整的高質量發展轉型。
關鍵詞:多維減貧;建設用地;脫鉤模型;時空演化;集中連片特困區
中圖分類號:F301.2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1-8158(2023)05-0125-12
基金項目:國家自然科學基金項目(41871182);國家重點研發計劃課題(2018YFD1100801)。
貧困是制約人類生存與發展的最大阻礙,是全世界面臨的共同挑戰,對人類文明進步和全球經濟社會穩定發展都有不同程度的影響[1]。《聯合國2030年可持續發展議程》提出了可持續發展的17個發展目標,位于首位的目標即是消除和擺脫一切形式的貧困[2]。作為全球最大的發展中國家,中國一直是全球減貧事業的積極倡導者和有力推動者,在解決貧困問題上取得了世界矚目的成就。區域減貧成效測度是精準扶貧和預防返貧的重要基礎,目前國際上關于減貧成效的測度多以單一的收入作為衡量標準,具有一定普適性,但因無法真實準確地反映區域深度貧困狀況而逐漸受到質疑[3-4]。隨著基于可行能力理論的“多維貧困”概念的提出[5],學術界對多維貧困體系構建和測度進行了諸多探索[6-8]。聯合國開發計劃署從社會生活水平、教育和健康3個維度構建多維貧困指數[9],是貨幣貧困衡量標準的重要補充,為中國多維貧困測度提供了重要借鑒。國內相關學者結合中國國情,從社會、經濟和生態等維度探討多維貧困評價體系和測度方法[8,10],如金貴等從收入、健康與文化3個維度構建貧困監測和評估指標體系,分析了2007—2017年中國省域多維貧困時空交互特征[11];隨著可持續發展觀的深入普及,以可持續生計框架為基礎的多維貧困評價體系逐漸受到關注;劉艷華等從金融、人力、自然、物質和社會資本及環境/背景脆弱性6個維度構建了中國農村多維測度體系,對中國縣域尺度鄉村貧困進行地理識別和對比分析,進一步拓展了貧困評價的維度[12]。然而,貧困是一個綜合性的復雜社會問題,致貧因子具有區域性和群體性分異特征,如何基于區域不同維度減貧成效進行精準施策,是中國后扶貧時期鞏固扶貧成果的重點和難點。
人類土地利用活動與貧困動態變化息息相關,人口、貧富差距、技術條件及政治經濟等因素對土地利用結構和方式有著深刻影響,這種影響又通過人地互動關系反作用于社會經濟發展。相關研究在識別農村貧困和區域空間貧困影響機制的過程中,證實了土地利用與貧困之間的關聯性[13-14]。建設用地是人類改變自然景觀、改造地表形態最大的土地利用類型,是人類非農經濟生產活動的重要載體,其開發強度在很大程度上反映了區域社會經濟發展水平,相關研究表明快速城鎮化背景下的建設用地擴張與社會經濟發展水平具有高度相關性[15-16]。城鎮化的推進勢必帶來建設用地的擴張蔓延,不同經濟發展水平下建設用地擴張規律不盡相同[17-19],可通過不同尺度建設用地規模、結構變化及擴張指數進行測度,包括單一測度指標[20]和復合指標[21],這些指標為進一步識別建設用地擴張與貧困動態變化之間的內在關聯提供了方法基礎。在減貧脫貧過程中往往伴隨著建設用地的精明收縮或快速擴張,帶來了區域減貧路徑與脫貧可持續性的明顯差異,解析區域減貧動態與建設用地變化的關聯規律對于預防返貧具有重要價值。然而,現有研究多聚焦于全局土地利用或局部耕地變化與貧困的關系研究,對于城鎮化背景下區域建設用地擴張與減貧之間的動態關系缺乏深入探討。在減貧測度方面,多基于某一時點的靜態指標評價貧困水平,忽視了特定時段不同維度因子動態變化對減貧的綜合作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減貧測度的客觀性和準確性。
集中連片特困區作為中國區域統籌協調發展中的一類特殊區域,是中國經濟發展最為落后的區域,長期以來深陷“貧困陷阱”和“梅佐喬諾陷阱”[22]。在2011年劃定集中連片特困區的前后十年,各縣域單元經歷了從特困走向完全脫貧的變化過程,返貧與脫貧交織存在,帶來了人地關系的深刻變化。集中連片特困區在經濟發展水平明顯改善的同時,與之密切相關的土地利用尤其是建設用地擴張規律值得探究。基于此,本文在構建多維減貧指標體系的基礎上,定量分析2000—2020年中國11個集中連片特困區減貧動態變化及建設用地綜合擴張特征,運用脫鉤模型定量探析貧困動態與建設用地擴張的關聯性。研究有助于深入理解集中連片特困區脫貧過程中的人地關系,對于鞏固扶貧成果和保障城鄉區域可持續發展具有重要意義。
1 研究區概況與研究方法
1.1 研究區概況
集中連片特困區(以下簡稱特困區)是中國特別貧窮的集中分布區。2011年,國務院頒布《中國農村扶貧開發綱要(2011—2020年)》,明確將六盤山區、秦巴山區、武陵山區、烏蒙山區、滇桂黔石漠化區、滇西邊境山區、大興安嶺南麓山區、燕山—太行山區、呂梁山區、大別山區、羅霄山區共11個特困區和已明確實施特殊政策的西藏、四省藏區、新疆南疆三地州3個特困區作為扶貧攻堅主戰場。因3個實施特殊政策的區域在扶貧方式和時間節點上與新劃定的11個特困區存在一定差異,為系統比較21世紀以來特困區劃定前后10年的減貧成效,本文選取11個特困區為研究區域,其國土總面積達到143.3萬km2,約占全國總面積的15.6%,涵蓋全國19個省(自治區)的505個縣,是中國邁入全面小康的重點“攻堅區”。從空間分布來看,11個特困區與少數民族聚居區、革命老區、生態保護紅線區及邊疆地區高度吻合,沿胡煥庸線兩翼分布,以西南地區分布密度最高、覆蓋面積最廣。特困區存在經濟水平嚴重落后、生態環境脆弱、勞動力綜合素質低以及教育醫療、交通住房、健康安全等公共設施十分滯后和地區自我發展能力低等問題[23]。2020年中國打贏了脫貧攻堅戰,國家級貧困縣全部摘帽,但是特困區在地理意義上仍具有重要研究價值,探究城鎮化背景下特困區減貧成效與建設用地擴張之間的關聯,將為后扶貧時代特困區預防返貧和鞏固扶貧成果提供重要依據。
1.2 數據來源
本文所使用的數據主要包括地理空間數據和統計數據兩部分。地理空間數據包括地表覆蓋數據、降雨和植被指數等,基于2000年、2010年和2020年三期全球30 m地表覆蓋數據(http://www.globallandcover. com/)識別建設用地;降雨量數據來源于中國氣象網(http://www.cma.gov.cn/),對其進行整理得到各站點年平均降雨量,然后對站點數據通過空間插值得到30 m分辨率的多年平均降水數據;NDVI數據來源于美國國家航空航天局發布的MOD13A3C6數據(http:// ladsweb.modaps.eosdis.nasa.gov/),空間分辨率為1 km;行政界線來自國家基礎地理信息中心1∶400萬數據庫(http://www.ngcc.cn/)。統計數據包括縣域單元經濟發展水平、人口密度和教育醫療等,主要來源于2000—2020年《中國縣域統計年鑒》 《中國統計年鑒》《中國農村貧困監測報告》和各縣域單元所在地市的統計年鑒及各縣市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公報、政府年度工作報告等,個別無法獲得的統計數據利用接近年份可獲得的數據或該縣所在市的平均值替代。
1.3 研究方法
1.3.1 多維減貧指數測度
貧困是一個多維的概念,除最基本的經濟因素外,還包括教育、醫療等社會因素和生態因素。本文基于“兩不愁三保障”的總目標,遵循科學性、系統性和可行性原則,在參考相關研究的基礎上[11-12,24-25],從經濟、社會和生態3個維度構建多維減貧指標體系,采用層次分析法和熵權法相結合的方法獲取各指標權重(表1)。經濟減貧是指通過物質資料改善帶來的經濟發展水平的提高,特困區主要根據收入、GDP等經濟因素綜合確定[22],考慮到農村地區是經濟扶貧的重點區域,這里選取農村居民人均純收入增長率、地區生產總值增長率和地方財政收入增長率3個指標,分別對應個體經濟動力、整體消費動力和地方投入動力。社會減貧主要反映區域教育醫療保障水平和社會可持續發展能力的改善,教育扶貧是切斷貧困代際傳遞的根本途徑[8],醫療保障水平與貧困發生率存在顯著相關性,而人口密度較大的地區往往土地綜合生產率較高,經濟水平狀況也較好[26];城鄉收入不平等狀況的改善有助于促進社會公平和消除相對貧困[27]。因此,本文選取中小學生在校數占比變化率、每萬人衛生機構數增長率、人口密度變化率和城鄉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比變化率4個指標,前兩個指標反映教育普及狀態變化和醫療服務保障水平變化,后兩個指標反映人口支撐力變化和城鄉協調發展水平變化。生態脆弱性與貧困存在較強的相關性,生態環境越脆弱的地區,其經濟貧困程度越深;生態減貧主要反映區域生態條件和宜居程度變化,選取植被指數變化率進行表征。
根據Tapio脫鉤指數劃分脫鉤類型,參考相關文獻[33]將減貧動態與建設用地擴張的8種脫鉤類型整合為完全脫鉤、未脫鉤和相對脫鉤三種類型(圖1)。完全脫鉤表示多維減貧指數提升與建設用地規模縮減并存,這種狀態下減貧與建設用地擴張之間的關系處于最理想的一種模式,強脫鉤(I)屬于完全脫鉤。未脫鉤表示減貧指數與建設用地擴張指數均增長,屬于較理想狀態,包括弱脫鉤(II)、擴張連接(III)和擴張負脫鉤(IV)三種類型,這三類的理想程度逐漸降低。相對脫鉤表示貧困狀況在惡化,是一種不理想的發展狀態,包括強負脫鉤(V)、弱負脫鉤(VI)、衰退連接(VII)和衰退脫鉤(VIII);其中,強負脫鉤是最不理想的狀態,建設用地擴張的同時貧困水平在加深,弱負脫鉤、衰退連接和衰退脫鉤均表示貧困水平加深與建設用地規模縮減并存,按照三者不理想程度從低到高排序依次為衰退脫鉤、衰退連接和弱負脫鉤。
2 結果分析
2.1 多維減貧時空動態變化
2000—2020年特困區多維減貧成效明顯,為保持不同時期的統一可比性,本文以2000—2010年減貧指數的自然斷點法分級作為統一標準(圖2)。特困區縣域單元經濟水平顯著改善,經濟維度減貧指數范圍在0.01~0.88之間,且2010—2020年減貧指數明顯高于2000—2010年;2000—2010年減貧指數以中低值分布為主,而2010—2020年除大興安嶺南麓山區和秦巴山區等地有部分低值外,基本實現中高值大范圍覆蓋,這與2010年以來國家加大特困區扶貧力度直接相關,該階段以片區為組織的扶貧攻堅得到了中央和地方的共同支持。社會減貧指數呈現出時空交錯的波動性和分散性分布格局,滇西邊境山區和羅霄山區等地在以2010年為時間點的前后10年改善明顯;但中部的大別山區、秦巴山區和武陵山區則社會減貧指數出現一定下降,這與這些特困區中小學生在校數占比減少有較大的關聯性,特困區難以吸引人才發展教育和醫療,直接加劇了社會貧困程度[34]。生態減貧指數基本呈現南低北高的空間格局,2010—2020年中高值區明顯擴大,南方季風性濕潤氣候因常年提供充足的降水使其變化較小,而北部降水變化會帶來明顯的影響[35];與此同時,2010年以來國家加大了國土空間治理與生態恢復的力度,大量財政撥款用于農村土地綜合整治與石漠化治理,脆弱的生態環境得到有效保護,有效提升了特困區植被指數[36]。
盡管不同維度減貧指數在研究期間呈現出一定的波動性,但特困區經濟水平的大幅提高帶來了綜合減貧指數的整體提升,特困區縣域單元呈現協同優化發展格局。2000—2010年中國正處于快速城鎮化時期,盡管西部大開發戰略和“造血式扶貧”政策也在同步推進,但是東部地區的機遇遠多于西部地區,各特困區因地理區位和資源稟賦不同帶來減貧成效的明顯差異。2010年以來,特困區作為扶貧攻堅主戰場,“消除貧困”和“精準脫貧”等理念融入到國家經濟政治措施的方方面面,對扶貧重點縣和特困區的各種途徑的幫扶政策直接帶動當地經濟瓶頸的快速突破。但仍然存在少部分貧困縣在經濟減貧成效顯著提升的同時,由于自然環境脆弱和社會投入不足,多維減貧指數值仍處于相對較低水平。
2.2 建設用地擴張時空特征
本文基于自然斷點法并保持不同年份分類的統一性,將建設用地擴張速度、強度、貢獻率和綜合擴張指數劃分如圖3所示的5類。從特困區建設用地擴張類型的空間分布來看,研究期內以相對穩定型為主,2010—2020年擴張速度和強度均明顯高于2000—2010年,擴張貢獻率也由縣域之間的兩級分化轉向相對均衡。2000—2010年綜合擴張以相對穩定型、緩變型和負擴張為主,快變型和劇變型零星分布在燕山—太行山區、大別山區、秦巴山區和滇西邊境山區等地;2010—2020年擴張加快且集聚化,相對穩定型數量明顯增加,緩變型和快變型呈現組團化分布在六盤山區、武陵山區和烏蒙山區,其中劇變型的5個縣域均出現在六盤山區。對比前后10年的擴張類型可以發現,后10年基本實現了由負擴張到相對劇烈擴張的轉變,六盤山區發生跨越式擴張的縣域明顯,這與2010年扶貧攻堅以來實施的“交通+”的特色扶貧模式直接相關[37]。六盤山區地處黃土高原與青藏高原過渡帶,干旱與復雜地形是其致貧主要因素,2011年以來憑借其絲綢之路陸路經濟帶的關鍵地理位置,國家加大整村搬遷和交通扶貧的實施力度,建設用地大規模沿交通線擴張,尤其是西北部蘭西經濟區的建設使該特困區呈現以蘭州為中心的圈層式擴張趨勢。
2000—2010年建設用地擴張速度和強度均較緩慢,且有138個縣域單元出現建設用地負擴張的現象。開發式扶貧政策下易地扶貧搬遷政策是導致負擴張的主要原因,通過易地扶貧搬遷工程將部分位于生態環境惡劣和地質災害高發區的建設用地,整治為生態或農業用地,在改善農村人居環境的同時,實現生態環境修復與治理。與此同時,這10年國家對貧困縣的主要扶貧手段還是金融扶貧,即通過發放扶貧資金,而這種方式一方面滋生“等靠要”思想,使得區域發展喪失活力與動力[38];另一方面部分扶貧資金被擠占和挪用,實際用于項目建設的所剩無幾,導致區域整體建設開發程度較低[39]。2010—2020年建設用地擴張強度大幅度提升,這與2011年新綱要頒布后開啟的新一輪扶貧政策密切相關;隨著2015年精準扶貧政策的全面實施,特困區基礎設施、公益事業和生活條件等全方位多層次系統化扶貧體系得以完善,項目建設如火如荼開展;此外,國家重點能源資源基地、“一帶一路”交通廊道和西部大開發重點工程建設,以及構建與周圍大都市、城市圈和經濟區的交通聯系網絡等重點項目紛紛落地,使得特困區后10年土地得到大規模開發,處于重要戰略基點的六盤山區和西南邊境區域擴張尤為明顯。特困區土地利用效率的提高助推了縣域土地城鎮化進程,為區域脫貧提供了有力的土地保障。
2.3 減貧與建設用地擴張關聯分析
2000—2020年,各特困區減貧與建設用地擴張以弱脫鉤為主,整體狀態較為理想,但從分時段各特困區的脫鉤關系來看,具有明顯的時間階段性(圖4)。 2000—2010年,131個縣域單元處于理想型的強脫鉤,表明建設用地負擴張的同時貧困狀況得以改善,但結合此時段中國經濟發展背景和特困區發展實際可以發現,這種理想型更多是外部政策和資金驅動的結果,是覆蓋面廣且同質性強的扶貧普惠政策所致,這些縣域在快速城鎮化發展期自身建設開發出現逆增長,意味著內生增長性和脫貧持續能力相對較差,一旦外部政策改變帶來資金投入不足,就容易導致返貧問題。這一現象在2010—2020年得到明顯改變,強脫鉤縣域單元數量減少為10個,與之對應的弱脫鉤縣域單元數量則由369個增加到486個,反映了此階段由“輸血式”扶貧向“造血式”的扶貧方式轉變,在建設用地擴張的同時提升減貧成效,通過加大基礎設施和產業園區建設強化扶貧支撐,統籌規劃區域交通和能源等基礎設施工程建設,著力發掘并壯大特色主導產業,整村推進改善農村生活條件,穩固特困區建設基礎。同時,特困區社會文明程度、產業結構和生態環境等區域整體人地關系得到改善,直接帶動了特困區用地合理性增長及經濟社會可持續發展。
不同特困區脫鉤狀態的時空演替特征如圖5所示。2000—2010年,特困區減貧與建設用地擴張以強脫鉤與弱脫鉤錯落分布為主,擴張連接、擴張負脫鉤與強負脫鉤零星分散。大面積區域貧困和生態環境惡化成為西南地區擺脫貧困的最大制約因素,也是前10年限制建設用地擴張與經濟發展的重要阻力。西南的滇西邊境山區和滇桂黔石漠化區是貧困區域廣泛、民族問題嚴重和生態極端脆弱的典型區域, 2000—2010年該區域發展高度依賴國家財政扶持和金融支持,建設用地開發程度和經濟發展韌性都較低[40]。但在2010—2020年這一問題得到很大程度改觀,滇西邊境山區和滇桂黔石漠化區建設用地擴張明顯,大量縣域單元由建設用地收縮型轉變為擴張型,驅動減貧與建設用地擴張由強脫鉤向弱脫鉤轉變。此外,武陵山區有22個縣域單元由2000—2010年的強脫鉤轉為2010—2020年的弱脫鉤,這一轉變與其獨特的“旅游+產業”扶貧模式相關;該區位于武漢城市圈、長株潭城市群、成渝城鄉協調發展區和貴陽國家級循環經濟試驗區4個經濟發展區之間,承接城市群的產業轉移,“四橫五縱”的交通網絡聯動各省之間的經濟協作。該區在2010—2020年明顯加大了土地開發強度,在保障項目用地需求的同時,提高了區域整體經濟實力[41]。整體而言,各特困區減貧與建設用地擴張以弱脫鉤為主,2010—2020年“造血式”扶貧力度明顯強于2000—2010年的“輸血式”扶貧,大量新增建設用地有效保障了區內基礎設施建設和產業發展,社會經濟發展水平明顯提高,整個研究期減貧與建設用地擴張之間呈現出較理想的未脫鉤狀態。
3 結論與討論
3.1 結論
減貧是全球發展和治理的難題,需要不同維度的綜合施策,人類減貧的中國實踐為世界減貧事業作出了重要貢獻。盡管中國已于2020年實現了全面脫貧,但地區相對貧困和返貧風險仍然長期存在。本文以中國11個集中連片特困區的505個貧困縣為研究對象,綜合采用指標評價法、綜合擴張指數和脫鉤模型,以2011年劃定集中連片特困區為時間點,對比分析前后10年特困區減貧成效和建設用地擴張過程,進而探討減貧與建設用地擴張之間的內在關聯性。主要結論如下:
(1)研究期間集中連片特困區減貧成效顯著。2000—2010年和2010—2020年縣域單元多維減貧指數均值分別為0.134和0.186;從不同維度減貧指數均值分布來看,經濟減貧指數>生態減貧指數>社會減貧指數,盡管不同維度減貧指數在研究期間呈現出一定的波動性,但特困區經濟水平的大幅提高帶來了綜合減貧指數的整體提升,特困區縣域單元減貧呈現協同優化發展格局。
(2)特困區建設用地擴張先緩后快,整體以相對穩定型擴張為主。2010—2020年擴張速度和強度均明顯高于2000—2010年,擴張貢獻率也由縣域之間的兩級分化轉向相對均衡;2000—2010年有133個縣域單元出現建設用地負擴張的現象,這與開發式扶貧政策下易地扶貧搬遷政策直接相關,2010—2020年擴張明顯加快,緩變型和快變型呈現組團化分布,各特困區土地利用效率得到較大提高,助推縣域土地城鎮化進程。
(3)特困區減貧指數與建設用地擴張指數以較理想型的弱脫鉤為主,縣域單元脫鉤類型變化具有明顯的階段性特征。2000—2010年以強脫鉤與弱脫鉤為主的類型錯落分布,擴張連接與擴張負脫鉤零星分散;2010—2020年則以弱脫鉤為主的單一類型連片分布為主,強脫鉤縣域單元數量由2000—2010年的131個減少為2010—2020年的10個,與之對應的弱脫鉤縣域單元數量則由369個增加到486個,以滇西邊境山區、滇桂黔石漠化區、武陵山區和六盤山區變化最為明顯,有效體現了“造血式”扶貧向“輸血式”扶貧方式的轉變。
3.2 討論
中國在2000—2020年對特困區的脫貧攻堅戰經歷了從“授人以魚”向“授人以漁”的轉變,取得了舉世矚目的成就。然而,貧困在不同社會經濟發展階段呈現出不同的時代特征,伴隨中國絕對貧困的消失,相對貧困問題成為后扶貧時期的巨大挑戰。與絕對貧困單一的經濟評價標準不同,相對貧困因受自然、社會和經濟等因素的多重影響而更具隱蔽性和復雜性,這增加了相對貧困甄別和治理的難度,亟需構建一套具有中國特色和普適性的相對貧困監測指標體系。本文基于減貧時空過程性和要素動態性特征,從經濟、社會和生態3個維度選取核心指標構建多維減貧評價指標體系,以10年為界對比分析2011年劃定集中連片特困區前后10年的減貧成效,有效揭示了減貧動態變化與建設用地擴張的內在關聯性,為后扶貧時期區域相對貧困監測評估提供了新思路。然而,受限于縣級單元數據的可獲取性,本文尚缺乏人口素質、社會保障與產業發展活力等表征深度減貧成效的指標,指標變量的信度、效度及相關性亦需在后續研究中深入探討。此外,減貧成效受政策、自然災害和家庭成員健康狀況等多個因素影響,具有復雜性和波動性;本文對于每個階段不同時間點的減貧演化規律解析不夠,這是后續研究繼續深化的重點。扶貧減貧是一個持續深化的過程,后扶貧時期防止規模性返貧成為首要任務[42]。如何在經濟脫貧的基礎上,增強返貧風險防范意識和預警能力,實現特困區社會和生態的全方位脫貧仍是難題。防返貧研究需要重點關注返貧風險的誘發因素、作用機理及阻斷機制,與大數據、人工智能和數字孿生等信息技術融合的防返貧數字治理體系建設,將有效提升精準反貧困管控水平[43]。
本文運用脫鉤模型將減貧與建設用地擴張間的關系劃分為理想和不理想狀態,識別的脫鉤類型及其階段性變化特征,與特困區近20年扶貧政策演變及其實施成效較為吻合,一定程度上較好地反映了減貧動態變化與建設用地擴張的內在關系。在理論情況下,強脫鉤關系要優于弱脫鉤關系,但特困區2010—2020年出現了相當數量的縣域單元由強脫鉤轉向弱脫鉤,這并不意味著減貧成效的降低;相反,這是后10年國家更注重“輸血式”扶貧的結果,即通過加強基礎設施建設和產業發展等增強特困區內生發展動力,反映了中國特色扶貧路徑的演變過程。當前,特困區仍處于依賴建設用地開發吸引產業轉移和優化產業結構的階段,在后扶貧時期的較長一段時間內,特困區相對貧困的改善仍可能保持對建設用地擴張的依賴性,在規劃允許范圍內應繼續鼓勵弱脫鉤關系的存在,盲目要求特困區實現建設用地擴張與貧困改善之間的強脫鉤是不切實際的,至少在短時間內很難實現。隨著特困區社會經濟發展進入新階段,以建設用地增量擴張為動力的經濟增長必然向建設用地存量調整為內涵的高質量發展轉型,這意味著特困區未來發展過程中將有大量縣域單元由弱脫鉤向強脫鉤轉變。實現減貧與建設用地變化關系的良性循環,應加強特困區國土空間規劃的宏觀調控力度,用足用好土地扶貧政策,為特困區公共設施建設和產業發展提供更加合理的空間載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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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rrelation Analysis between Multi-dimensional Poverty Reduction and Construction Land Expansion in Eleven Concentrated and Contiguous Poverty-stricken Areas in China
KONG Xuesong1, JIANG Xianjia1,2,CHENG Peng1
(1. School of Resource and Environmental Sciences, Wuhan University, Wuhan 430079, China; 2. Changsha Planning & Design Institute Co., Ltd. Changsha 410007, China)
Abstract: The purpose of this paper is to build an indicator system of multi-dimensional poverty reduction based on economic, social, and ecological dimensions, to analyze the dynamic changes of multi-dimensional poverty reduction during 2000 to 2020 in eleven concentrated and contiguous poverty-stricken areas of China. The research methods are as follows. A comprehensive construction land expansion index considering construction land expansion speed, intensity and contribution rate is built to analyze the spatiotemporal patterns of concentrated and contiguous poverty-stricken areas. The correlation between multi-dimensional poverty reduction and construction land expansion is explored by using the decoupling model. The research results show that remarkable achievements in poverty reduction were observed in concentrated and contiguous poverty-stricken areas during 2000 to 2020. The mean value of multidimensional poverty reduction index of county units was 0.134 in 2000-2010 and 0.186 from 2010 to2020. The economic poverty reduction index was significantly higher than that of the society and ecology. From 2000 to 2020, the expansion of local areas was rapid, whereas the overall expansion was relatively stable. The expansion of construction land in concentrated and contiguous poverty-stricken areas was slow during 2000-2010 and fast during 2010-2020. During 2010 to 2020, the expansion of construction land was significantly accelerated, and slow variant and fast variant types showed clustered distribution. The correction between poverty reduction index and construction land expansion index was dominated by weakly decoupled with a relatively ideal type in concentrated and contiguous poverty-stricken areas. The number of county units in strongly decoupled type decreased from 131 in 2000-2010 to 10 in 2010-2020; correspondingly, the number of county units in weakly decoupled type increased from 369 to 486. These changes effectively reflected the transformation of poverty alleviation from ‘blood transfusion to ‘blood production. The dynamic changes of poverty reduction in the poverty-stricken areas are closely related to the expansion of construction land. The urbanization of county land contributes to the endogenous development power of the poverty-stricken areas. In the post-poverty era, the poverty-stricken areas need to promote the transformation from the incremental expansion of construction land to the high-quality development of the extant land adjustment.
Key words: multi-dimensional poverty reduction; construction land; decoupling model; spatiotemporal evolution; concentrated and contiguous poverty-stricken areas
(本文責編:張冰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