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期,全國人大常委會初審了以反腐為議題的刑法修正案(十二)草案,其中的最大亮點,乃是對行賄犯罪作出了重大修改。諸如明確從重處罰的行賄情形、調整單位行賄罪刑罰檔次等修法方案,無不傳遞出加大行賄罪追責力度的強烈信號,對于破解反腐實踐中的瓶頸難題,意義深遠。
腐敗交易是互為因果的對向行為,受賄罪、行賄罪則是不可偏廢的耦合罪名,如何定罪量刑標示著一國刑法的反腐智慧和決心。從1979年刑法至1997年刑法,再到其后與反腐相關的數次刑法修正,我國刑法從早期的偏重受賄罪,不斷向受賄、行賄一體處罰的方向轉型,包括:行賄罪最高法定刑抬高至無期徒刑,引入對行賄罪的經濟處罰,增設行賄犯罪類型,收緊從寬處罰條件,等等。可以說,伴隨著反腐形勢的不斷變遷,我國刑法對行賄犯罪的懲治力度日趨嚴厲,反腐的制度設計日漸成熟。
然而在司法實踐中,依然存在著“重受賄,輕行賄”的傾向。據統計,近年來全國法院受理的一審行賄罪案數量,只是受賄罪案的三分之一,有的年份僅為四分之一甚至更低比例。考慮到一個受賄案件往往對應多名行賄者,受到刑事追責的行賄者比例應當更低。另一方面,行賄者即使進入司法程序,大多也僅被判決緩刑甚至免予刑罰。這些事實證明,懲治賄賂犯罪“一手硬、一手軟”的失衡現象,已經構成了影響反腐大業深化的瓶頸。
對行賄的輕縱,很大程度上緣于認識的誤區。一方面,“不送禮辦不成事”的社會心理大有市場,不少人對行賄持有容忍甚至同情的態度。另一方面,司法層面也普遍存在著“打擊行賄服務于查處受賄”的思維,由于賄賂案件隱蔽性強、查處難度大,辦案機關大多將行賄者視為撬開腐敗利益共同體的突破口,即便沒有達到法定的從寬條件,也往往承諾不同程度的豁免,以換取污點證人的配合。這一辦案定式,固然能一時提高賄賂罪案的破案率,但也隱藏著有礙反腐大局的負效應。
行賄犯罪不僅侵蝕國家公職人員的不可收買性,而且攫取大量腐敗收益,敗壞社會風氣,踐踏社會公平,其危害決不容小覷。對行賄者的過度寬宥,等于降低了行賄的犯罪成本,而行賄行為的低風險、高收益,又勢必助長行賄不止的僥幸心理,進一步誘發受賄犯罪。尤其是從不少行賄者的原始動機看,并非迫不得已的被動行賄,而是處心積慮的主動行賄,長年累月、不擇手段對掌握權力和資源的公職人員展開“圍獵”,不僅成為污染政治生態的一大禍患,也是當下腐敗增量仍有發生的一大根源。
可見,只有雙管齊下,外堵“圍獵”,內防貪欲,才能從根本上遏制賄賂犯罪。黨的十九大、二十大明確提出的“堅持受賄行賄一起查”,體現的正是這一長遠的反腐謀略。而此次刑法修正,正是踐行這一反腐理念的關鍵立法行動。
比如,草案明確列舉了從重處罰的六類行賄情形,其中就包括“多次行賄、向多人行賄的”,此類高頻率、多對象的行賄行為,或以長線“投資”攻陷公權防線,或以多點腐蝕誘發腐敗窩案,其惡劣程度、危害后果遠超一般行賄行為。此外,在國家重要工作、重點工程、重大項目中行賄,在組織人事、執紀執法司法、生態環保、財政金融、安全生產、食品藥品、幫扶救災、養老社保、教育醫療等領域行賄等情形,也被列入從重處罰之列,此類重要的公共領域和民生領域不僅有著極大的權力尋租空間,也是行賄者瘋狂“圍獵”的腐敗高風險區。總之,草案借助頻次、領域等要素,以精細化的立法方式,清晰劃定了重點打擊的行賄行為,可謂抓住了治理的要害,校準了嚴打的標靶。
再比如,草案將單位行賄罪的刑罰由一檔調整為兩檔,法定最高刑由有期徒刑五年大幅抬高至有期徒刑十年,同樣具有極強的針對性。現實中,由于個人行賄與單位行賄的法定刑相差懸殊,以單位之名行個人行賄之實的案例不在少數,以此逃避刑法的嚴厲制裁。草案對刑罰失衡狀況的大力糾偏,無疑將大大壓縮行賄者規避處罰的空間,堵住鉆法律空子的企圖。
顯而易見,刑法修正案(十二)草案經進一步完善出臺后,將在法制層面解決懲治行賄失之過寬的突出矛盾,斬斷“圍獵”與被“圍獵”的利益鏈條,進而防止腐敗利益共同體的固化,從根本上減少腐敗的發生機率。而由此彰顯的受賄、行賄并重追責的立場,不僅將引領未來的反腐司法實踐,倒逼執法機關提升辦案能力,也將清洗放縱行賄的觀念誤區和心理土壤,塑造以行賄為恥、以公平為榮的廉潔文化和清正風尚。這,既是刑法在構建反腐制度進程中的應有價值,也是反腐大業走向縱深的理想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