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 琳,嚴仲連
學前教育的發展與億萬兒童的健康成長乃至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休戚相關。為了解決“入園難”和“入園貴”問題,確保每一個兒童都能享有公平的受教育機會,黨和政府自2010 年開始便在全國范圍內大力推廣和建設普惠性幼兒園。追求公益和普惠是當前我國學前教育政策的基本價值取向,[1](p106)而構建普惠性學前教育公共服務體系則是我國學前教育事業發展的長期戰略目標。[2](p51)然而,就如人民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發展之間的矛盾是當前我國社會的主要矛盾一樣,各級政府對普惠性學前教育資源的投入難以滿足社會公眾對優質學前教育資源的需求則是學前教育領域的主要矛盾。這意味著國家在不斷擴大對普惠性學前教育資源投入的同時,還需要著重考慮普惠性幼兒園在區域內部的合理布局,提升資源的利用效率,才能最大限度地確保每一位兒童都能接受學前教育,繼而實現學前教育公平。換言之,如何規劃和布局普惠性幼兒園成為我國學前教育事業在理論和政策層面不得不直面的難題。探討普惠性幼兒園的空間分布特征及其優化策略對于實現學前教育公平而言具有一定的理論和現實意義,更何況空間(廣延)本就是表征事物存在的基本維度。探討學前教育公平,尤其是資源配置議題,不可能不觸及空間布局這一視角。
近年來,國家的教育政策已經開始關注普惠性幼兒園的空間布局問題。2018年,中共中央和國務院聯合印發的《關于學前教育深化改革規范發展的若干意見》中就指出:“到2035 年,全面普及學前三年教育,建成覆蓋城鄉、布局合理的學前教育公共服務體系。”然而,不得不說縣域內城鄉學前教育資源配置的失衡一直都是制約我國學前教育發展的主要問題,可謂是我國學前教育發展不平衡、不協調、不充分的一個縮影。受制于城鄉二元結構,①縣城的教育體系和制度與農村有很大差距,本文中“縣域內城鄉差異”實質上是指“縣域內鎮鄉差異”。這與在某些教育事業統計中,把“縣鎮”與“農村”合并為“農村”,然后與“城市”相對比來界定為“城鄉”的做法不同。在那樣的統計口徑下,“城鄉差異”實際上抹除和忽略了縣域內的“鎮鄉之間差異”。為了用語的一致性,本文統一使用“城鄉差異”。這一認識與宋映泉等人關于“城鄉差異”的理解是一致的。參見:宋映泉,康樂,張曉,等:《城鄉兒童發展與幼兒園質量差距:以華北某縣為例》,載《北京大學教育評論》2020年第3期。我國縣域范圍城鄉學前教育資源的供給和配置同樣存在嚴重的二元結構。[3](p66)在學前教育投入總量不足的情況下,我國學前教育發展此前走的是一條優先發展城市的道路。相較于城市而言,農村學前教育的發展基礎薄弱。優質學前教育資源主要向城市傾斜,廣大農村地區存在嚴重的資源供給不足、供給質量低下的情況。[4](p55)學前教育資源的分配不均嚴重制約了學前教育公平的實現,[5](p78)也使得農村學前教育成為我國普惠性學前教育公共服務體系亟需補足的短板。在“以縣為主”的學前教育管理體制下,縣級政府是我國學前教育發展的主要責任主體,承擔著推進普惠性幼兒園建設,科學規劃和布局園所的重要職責。②1985 年中共中央發布的《關于教育體制改革的決定》確定了基礎教育由地方負責、分級管理的原則。2003 年國務院發布的《關于幼兒教育改革與發展的指導意見的通知》中明確指出,我國實行“地方負責,分級管理和有關部門分工負責的幼兒教育管理體制”,其中“縣級人民政府籌措經費,改善辦園條件,負責本行政區域幼兒教育的規劃、布局調整、公辦幼兒園的建設和各類幼兒園管理”。2020年教育部督導辦還頒布了《縣域學前教育普及普惠督導評估辦法》,對縣級政府推動學前教育普及普惠的情況進行督導。如何通過合理的分配和布局普惠性學前教育資源以促進縣域范圍內城鄉間學前教育的均衡發展成為擺在各級政府尤其是縣政府面前的難題。綜上所述,普惠性幼兒園是實現學前教育普及普惠的重要載體,其在縣域范圍內的布局是否均衡、合理將直接影響學前適齡兒童能否公平地享有學前教育機會。我們有必要從經驗研究的視角,針對縣域范圍內普惠性幼兒園的空間分布狀況進行調查,以期為實現縣域普惠性學前教育資源的合理分配和布局提供經驗證據。
盡管縣域范圍內農村學校的布局調整問題(又稱“撤點并校”)曾在學術界引起了廣泛的爭議,但鮮有學者對縣域范圍內普惠性幼兒園的布局調整問題表露出研究興趣。目前,學界關于普惠性幼兒園的研究以思辨研究為主,涉及的研究主題較為廣泛,主要集中在普惠性幼兒園的內涵、③如秦旭芳,王默:《普惠性幼兒園的內涵、衡量標準及其政策建議》,載《學前教育研究》2012年第7期。價值、④如馮曉霞:《大力發展普惠性幼兒園是解決入園難入園貴的根本》,載《學前教育研究》2010年第5期。建設標準、⑤如姜勇,周榆:《普惠性幼兒園指標體系構建——基于全國14 省34806 個樣本數據的實證研究》,載《學前教育研究》2020年第11期。質量評估⑥如李靜,李錦,王偉:《普惠性民辦幼兒園教育質量評估與提升策略——基于對C 市15 所幼兒園的調查數據分析》,載《學前教育研究》2019年第12期。及發展路徑⑦如劉焱:《普惠性幼兒園發展的路徑與方向》,載《教育研究》2019年第3期。等方面。相比之下,僅有個別研究就農村幼兒園布局調整的挑戰、①如吳玲,汪秋萍,葛文怡:《農村幼兒園布局調整的挑戰、評價與策略——基于安徽省各地市學前教育的調查分析》,載《安徽師范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16年第6期。原則和路徑展開討論,②如李彬彬,葛文怡,吳玲:《農村幼兒園布局調整的原則及路徑》,載《教育研究》2017年第4期。且為數不多的有關幼兒園空間布局的實證研究均是以大、中型城市為對象。③如鄭楚楚,姜勇,王潔,等:《公辦學前教育資源區域配置的空間特征與均衡程度分析》,載《學前教育研究》2017年第2期。尚未有研究專門針對縣域范圍內普惠幼兒園的空間分布狀況進行調查。本研究以L省P縣為研究個案,旨在借助地理信息系統(Geographic Information System,GIS)對該縣范圍內普惠性幼兒園的空間分布狀況進行分析,以探究我國縣域范圍內普惠性幼兒園的空間分布狀況和存在問題,深化對于學前教育公平的研究,并為我國縣域普惠性學前教育資源的布局優化提供實證依據。
為了確保幼兒的受教育機會,建構普惠性學前教育公共服務體系,實現學前教育公平,國務院頒布的《國家中長期教育改革與發展規劃綱要(2010—2020)》提出了“基本普及學前教育”的事業發展目標,并指出到2020 年學前三年毛入園率要達到70%。2018年,中共中央、國務院在《關于學前教育深化改革規范發展的若干意見》中提出,到2020年學前三年毛入學率要達到85%,普惠性幼兒園覆蓋率要達到80%。為了實現上述目標,國家連續實施了三期“學前教育三年行動計劃”,來推動普惠性幼兒園的建設。教育部公布的數據顯示,截至2020 年,我國學前三年毛入園率已經達88.1%,超過OECD 國家3~5 歲兒童學前教育參與率(87%)的平均水平。在努力實現“普及”和“普惠”的背景下,本研究試圖從教育公平的視角來評估縣域內普惠性學前教育資源空間分布狀況的合理性:普惠性教育資源在數量上能否滿足當地學前適齡人口的需求?普惠性幼兒園的布局能否覆蓋所有居民點?普惠性學前教育資源的城鄉差異狀況如何?
為了回答上述問題,本研究選取L 省P 縣作為研究對象進行個案研究是基于以下考慮:第一,研究資料的可獲取性。P 縣是研究者的家鄉,且研究者曾在S 鎮舉辦幼兒園6 年有余,比較熟悉P 縣的學前教育情況,可通過實地走訪、調查等方式獲得可靠的研究數據。第二,P 縣普惠性幼兒園的建設情況具有一定的典型性。P 縣地處東北平原,縣內地勢平坦,交通便利,下轄13 個街道、鄉鎮,人口規模在2020 年達到27.3 萬人。P 縣政府重視教育事業的發展,2016年通過國家督導評估驗收,成為“義務教育發展均衡縣”。在國家推行“學前教育三年行動計劃”期間,P 縣積極實施“村村覆蓋幼兒園工程”,推進普惠性幼兒園的建設,同時遵照《L省幼兒園評估定級標準》《L 省小規模幼兒園暫行管理規定》,促進小規模園的規范發展。截至2020 年,P 縣學前三年毛入學率達96%,普惠性幼兒園覆蓋率為82.4%,基本實現學前教育的“普及”和“普惠”。
地理信息系統(GIS)是一種用來研究地理信息空間分布規律的技術手段。[6](p18)研究者們常借助該技術分析和評估公共資源在特定區域或空間內布局規劃的科學性、均衡性與高效性。在我國,隨著教育公平成為社會的重大關切問題,越來越多的研究者借助GIS 技術來研究教育資源布局的空間特征與演化趨勢。[7](p558)本研究主要借用ArcGIS10.2 軟件在空間分析和表征方面的功能優勢,從教育公平的視角評估P縣普惠性學前教育資源空間分布狀況的合理性。具體來說,首先借助“班級服務壓力”來衡量P縣普惠性幼兒園的供需匹配情況,繼而借助“緩沖區分析”來評估普惠性幼兒園選址的合理性,最后通過核密度分析和“區域生均學前教育資源質量指數”來評估普惠性學前教育資源的城鄉差異。④P縣教育部門提供的“學前教育基本情況調查表”中將“農村幼兒園理解為鎮區和鄉村幼兒園”。換言之,P縣政府所理解的“農村幼兒園”,即指除縣城T街道以外的,其余12個街道及鄉鎮的幼兒園。據此可知,P縣教育部門以幼兒園所在位置是否在縣城來界定幼兒園的城鄉歸屬,與本研究對城鄉幼兒園的界定遵循相同原則。
L 省P 縣各街道、鄉鎮的學前適齡人口數據來自P 縣的《國民經濟統計資料》。由于數據的限制,無法獲得P 縣準確的“學前適齡人口”,研究中所謂的“學前適齡人口”實際為該縣計生委統計的2015—2017 年間的出生人口。①P 縣的《國民經濟統計資料》中存在由計生委和公安局提供的兩類出生人口數據,二者差異近一倍。之所以選擇計生委提供的數據作為“學前適齡人口”,是因為選用該數據計算P縣的學前三年毛入園率與P縣官方公布的數據相近。P 縣轄區內普惠性幼兒園的基本信息由當地教育主管部門提供,包括幼兒園的性質、地址、班級數、園所等級、收費標準等。目前,P 縣共有49 所幼兒園,屬于普惠性質的幼兒園共44 所,其中公辦園14 所,普惠性民辦園30 所。基于上述信息,形成了P 縣各街道、鄉鎮的學前適齡人口和幼兒園統計情況表(表1)。

表1 P縣各街道、鄉鎮的學前適齡人口和幼兒園統計情況
學齡人口的分布狀況是義務教育資源配置的重要依據,[8](p39)教育資源分配若不充分考慮人口發展的特點和趨勢,便很可能出現決策失誤。[9](p59)同理,普惠性學前教育資源配置亦如此。那么,供求匹配關系(作為供給側的普惠性學前教育資源的配置與作為需求側的學前適齡人口分布二者的匹配關系)應該成為衡量普惠性學前教育資源布局合理性的一項重要指標。本研究引入“班級服務壓力概念”②此前有學者將“班級服務壓力”的內涵理解為:一個區域內單個幼兒園班級需要服務的常住人口。參見:鄭楚楚,姜勇,王潔,等:《公辦學前教育資源區域配置的空間特征與均衡程度分析》,載《學前教育研究》2017 年第2 期。為了便于比較和說明,本研究將“班級服務壓力”界定為:一個區域內所需服務的學前適齡人口,即一個區域內的學前適齡人口與該區域幼兒園班級數量的比值。來考察P 縣普惠性幼兒園的供求匹配關系。依據《幼兒園工作規程》可知,國家傾向于將幼兒園的班級規模控制在每班30 人左右。①2016年教育部頒布了《幼兒園工作規程》,其中對幼兒園的班級規模做出詳細的規定,即幼兒園每班幼兒人數為:小班(3周歲至4周歲)25人,中班(4周歲至5周歲)30人,大班(5周歲至6周歲)35人,混合班30人。且班級規模已經成為國家教育督導與問責中衡量幼兒園過程質量的重要指標。[10](p61)據此,以每個班30人為基準來衡量P 縣各鄉鎮幼兒園的服務壓力。班級服務壓力指數小于30,意味著該區域普惠性幼兒園的班級服務壓力小,普惠性學前教育資源的供給較為充足,能夠滿足當地適齡人口的入園需求;反之,意味著班級服務壓力偏大,普惠性學前教育資源的供給不足,一定程度上來說,不足以保障當地學前適齡人口的入園需求。
根據“就近入學”原則,按照學前適齡兒童均在戶籍所在地就近入園來考察P 縣普惠性幼兒園的服務壓力。結果顯示,P 縣普惠性幼兒園的服務壓力指數為25.34(小于臨界值30),各地區的服務壓力指數在11.84—54.33 之間,服務壓力最小的地區為T 街道,服務壓力最大的地區為G 鎮。將P 縣各地區普惠性幼兒園的服務壓力劃分為兩個等級,如圖1 所示,包括T 街道在內的7 個地區的普惠性幼兒園班級服務壓力指數小于30,意味著這些地區的普惠性學前教育資源的供給是充足的,能夠滿足本地區適齡人口的入園需求。同時,P 縣仍有TS 鎮等6 個鄉鎮的普惠性幼兒園班級服務壓力指數大于30,它們承擔著較大的服務壓力,存在普惠性學前教育資源短缺的情況。綜上可知,總體上P 縣普惠性幼兒園的班級服務壓力并不大,其普惠性學前教育資源的供求關系已經趨于平衡,但就各地區的情況來看,仍有部分地區普惠性幼兒園的班級服務壓力較大,存在資源短缺的情況。這一發現揭示了P縣轄區內普惠性學前教育資源的供給存在和需求不匹配的問題,需要進一步探察普惠性幼兒園選址的合理性問題。

圖1 P縣普惠性幼兒園服務壓力分布
上學距離是影響學生擇校和教育公平的關鍵因素,它會對學生的受教育機會和學習效果產生顯著的負面影響。[11](p178)為此,國家在教育政策上一貫重視“就近入學”原則,并以此作為保障兒童受教育機會和實現教育公平的重要手段。[12](p299)也就是說,入園距離是教育及相關部門在對幼兒園進行選址規劃時必須關注的問題,確保每一個居民點至少應該被1 所幼兒園的服務半徑所覆蓋,這也是衡量普惠性幼兒園布局合理與否的關鍵指標。
為了衡量P縣普惠性學前教育資源的選址是否合理,本研究借用GIS 的緩沖區分析來考察不同服務半徑下,P 縣居民點被普惠性幼兒園所覆蓋的程度。目前,國家有關部門針對農村地區幼兒園的服務半徑尚未做出具體的要求。如《幼兒園建設標準》中規定,“城鎮幼兒園服務半徑宜為300—500m”,“農村幼兒園宜設在集鎮或毗鄰鄉村中小學”。于是,在設置“緩沖區”時,本研究綜合考慮了政府文件和相關研究對于學校服務半徑的建議。李菁和黃大全指出,根據家長和孩子的平均步行速度,幼兒園的服務半徑可以適當延伸至1km。[13](p10)針對農村學校的服務半徑問題,趙丹和范先佐曾指出農村教學點的服務半徑最遠不應超過3km。[14](p21)陸夢秋則認為,在配備校車的情況下,農村小學的服務半徑可延伸至5km。[15](p146)最終,本研究確定以0.5km、1km、3km、5km 為半徑建構不同的緩沖區,呈現不同的服務半徑下P 縣普惠性幼兒園對居民點的覆蓋程度,以及各居民點到達幼兒園的便利程度(見圖2)。

圖2 P縣普惠性幼兒園的服務范圍
由圖2 可知,P 縣轄區內普惠性幼兒園的選址不盡合理。一方面,P 縣轄區內普惠性幼兒園的選址相對集中,幼兒園在選址過程中并未嚴格遵循“就近入學”原則,導致許多居民點未被幼兒園的服務半徑所覆蓋。如表2所呈現的P縣普惠性幼兒園的服務范圍。在P 縣轄區內的497 個居民點中,僅有不到一成的居民點(34 個,占比6.8%)位于服務半徑為1km 的緩沖區內,這些居民點的幼兒可以步行前往幼兒園,非常便利。有六成的居民點(301個,占比60.6%)位于半徑在1~5km 的緩沖區內,這些居民點的幼兒難以通過步行的方式到達幼兒園,需要借助其他交通工具,總體而言其通往幼兒園的便利性尚可。還有超過三成的居民點(162個,占比32.6%)位于半徑為5km 的緩沖區之外,這意味著這些居民點位于幼兒園的服務盲區,生活在服務盲區內的幼兒可能面臨不同程度的“入園難”問題,入園距離過遠可能會增加他們錯失接受學前教育的風險,不利于學前教育公平的實現。

表2 P縣普惠性幼兒園的服務范圍
另一方面,由于P 縣的普惠性幼兒園相對集中在城鎮,這就不禁會引發思考:在普惠性學前教育資源分布密集的地區是否存在服務范圍重疊問題。基于這種猜想,將緩沖區的半徑(幼兒園的服務半徑)設置在1km,發現T 街道和GS 街道等普惠性學前教育資源相對集中的地區存在服務范圍重疊的問題,意味著這些地區可能存在不同程度的教育資源浪費。此外,P縣有關部門提供的數據也顯示,在普惠性學前教育資源相對集中的地區,部分幼兒園存在學位空余現象,這也就證明了上述推論的合理性。綜上,P縣轄區內普惠性幼兒園的選址不理想,“服務盲區”和“服務范圍重疊”問題并存。二者就像是一枚硬幣的兩面。無獨有偶,相關研究也曾指出,北京、[13](p8)上海[16](p24)等大城市也在一定程度上存在公辦幼兒園的選址考慮欠妥的問題。可見,普惠性幼兒園選址與布局的科學性與合理性是區域內學前教育發展中亟須重視和重點解決的問題。
公共教育資源的均衡分配是教育公平的主要表現。[17](p29)空間聚集程度是一項最能直觀反映學前教育資源在地理空間布局均衡性的指標。于是,本研究借助核密度估計來考察普惠性幼兒園在P縣轄區內的聚集程度。核密度估計值越大,說明普惠性幼兒園在特定區域內的聚集程度越高,越不利于縣域學前教育的均衡發展;反之亦然。
具體來講,本研究利用核密度估計中的Kernel Density 工具,圍繞幼兒園所在點位,對幼兒園班級數進行加權,以輸出柵格為50m,搜索半徑為1000m,按照自然斷點分級法將P 縣13 個地區的普惠性幼兒園核密度值劃分為五個等級,等級越高、顏色越深,表示幼兒園班級密度越大。結果如圖3所示,P 縣各地區普惠性幼兒園的密度等級主要為二級和三級,這些密度區集中分布在各鄉鎮中心。唯一的五級密度區出現在縣城T 街道,這意味著該地區普惠性教育資源要比其他地區豐富得多。也就是說,P 縣普惠性學前教育資源的空間分布不均衡,存在較大的城鄉差異。

圖3 P縣普惠性幼兒園核密度分布
然而,單純從地理空間的角度來考慮普惠性學前教育資源配置的均衡性意義有限。學前教育資源配置的均衡性,除了表現為幼兒園數量分布的地理學和人口學上的相對均衡外,還表現為各區人口可獲得同等質量教育的程度。[16](p22)為了準確衡量P縣普惠性學前教育資源的城鄉差異程度,本研究提出“區域生均普惠性學前教育資源質量指數”(以下簡稱“指數”),來衡量P 縣各地區每個適齡兒童可獲得的學前教育資源的質量,并就該指數的城鄉差異進行比較。該指數的優點是能夠綜合數量和質量兩個維度來衡量區域內部生均享有普惠性學前教育資源的豐富程度。計算公式為:區域內不同園所質量權重與對應班級數量的乘積之和與該區域學前適齡人口數的比值。①目前,如何界定幼兒園的教育質量乃是一個頗具爭議的話題,不同的研究者于幼兒園教育質量的內涵及其構成要素的理解是不同的。L省綜合幼兒園的辦園硬件條件和保育教育質量對P縣幼兒園進行評估定級的結果,能夠在一定程度上反映普惠性幼兒園的教育質量水平。因此,本研究以P縣幼兒園的評估定級結果作為衡量普惠性幼兒園質量的依據,并以此來計算不同園所的質量權重,其中示范園計3分,星級園計2分,小規模園計1分。
結果表明,P 縣各地區的指數在3.77—15.56 之間,縣城(T 街道)的指數為15.56,縣城以外其他地區的指數均值為5.54,數值相差近3 倍,如表3 所示。這表明P 縣的普惠性學前教育資源呈現顯著的城鄉差異,P 縣鄉鎮的普惠性學前教育資源無論是質量還是數量都遠不及縣城。這一結果顯然受到了城鎮化進程的影響。城鎮化水平的提高,引發了人口向城鎮流動,增加了城鎮居民對學前教育資源的需求,[18](p87)普惠性學前教育資源也表現出向城鎮聚集的現象。縣城作為一縣政治、經濟和文化的中心,匯聚了大量的人口和資源,看似理所當然,但事實上這種二元結構的存在對教育公平的實現是不利的。目前,已經有許多研究表明我國城鄉間兒童的發展和幼兒園質量的差距顯著。[19](p55)慶幸的是,并沒有跡象顯示這種城鄉差異有明顯擴大的趨勢,[19](p35)但既然在城鄉兒童發展上已顯現出差距,就應該引起高度重視,應該著力于將縣域學前教育資源的分配適當向農村地區傾斜。
本研究以P 縣普惠性學前教育資源為研究個案,探討縣域范圍內普惠性學前教育資源空間分布的合理性,其研究結果具有一定的可推廣性。即P縣的研究發現能夠在一定程度上反映我國縣域范圍內普惠性學前教育資源空間布局的現狀和問題,并能夠為未來我國縣域范圍內普惠性幼兒園的布局調整提供經驗證據。
從教育公平的角度來審視當前縣域學前教育資源的空間布局,“保基本”目標已達成,而在“廣覆蓋”目標上仍需努力。運用GIS 技術分析現有數據可得出以下結論:
第一,從總體上來看,縣域范圍內普惠性學前教育資源配置趨向供求平衡,基本能夠滿足當地學前適齡人口的入園需求。這一研究結論說明國家以縣為主連續實施的“學前教育三年行動計劃”成效卓著,確保了各級政府對縣域普惠性學前教育資源的投入,推動了縣域內鄉鎮中心園的建設,在很大程度上緩解了“入園難”和“入園貴”這一老大難問題,保障了幼兒接受學前教育的權利。在縣域學前教育供給中,普惠園與非普惠園各自承擔起了相應的責任,當前的學前教育以普惠園為主,還有約20%的幼兒在非普惠性幼兒園接受學前教育,其收費標準約是普惠園的2 倍,可謂是高收費幼兒園了。幾乎每所幼兒園都處于滿園的狀態,這說明不同類型的園所可滿足家長差異化的學前教育需求。如此來看,P 縣學前教育供給的局面與國家倡導的“以普惠園為主”的發展戰略相一致。
第二,縣域普惠性學前教育資源的供給存在資源錯配的現象。疏密分化的資源配置使得縣域普惠性學前教育網絡覆蓋不均衡,出現“服務盲區”和“服務范圍重疊”的問題。這與縣域學前教育發展的整體規劃不無關系。而在布局調整的過程中,對當前“服務盲區”內新增園所的選址以及“服務范圍重疊”的治理,應該從教育公平的角度綜合考慮空間的可達性、人口政策調整后的可能增長以及區域園所發展的突出問題。從政策規范的角度看,當前相關政策文本如《幼兒園建設標準》對幼兒園選址以及學前教育資源配置等事宜的規定比較模糊、籠統,指導性和操作性不足,亟需修訂與完善。應該充分考慮空間公平,在強調精準瞄定現實需求與突出問題的同時兼顧靈活性,在政策導引下,靈活轉換學前教育的供給方式與方法,使現有資源與可投入資源富有活力。其間的彈性,以園所服務半徑為例,基于P 縣數據,幼兒園的服務半徑可適當放寬至1km,而鄉鎮幼兒園的服務半徑可控制在1~3km之間,在配備園車的情況下,勉強可放寬至5km。具體情況還需要綜合考慮實際生活條件、路況、時間及距離等要素。在經費、園舍等條件允許的情況下,可增設學前教育班、混齡班,以縮小服務半徑,減少年幼兒童的交通風險。若僅能通過配備園車的方式來解決幼兒獲得學前教育的這“最后一公里”問題,則應該嚴格執行國家對校車的相關標準,監管隨行,落實到位,安全是確保兒童健康發展的前提條件。
第三,縣域普惠性學前教育資源的分布呈現出顯著的城鄉差異。盡管縣域內大力發展普惠性幼兒園有效地提升了農村地區學前教育的供給能力,保障了農村地區學前適齡人口的受教育機會,但是學前教育的城鄉二元格局并未被打破。無論是在數量還是質量方面,縣城人均享有的普惠性學前教育資源均遠高于鄉鎮。雖然城鎮化是助推這一問題的原因,但其根本癥結還是在于早期在普惠性學前教育資源的配置上過于傾向于“效率優先”原則。城鄉二元結構會誘發農村的學前適齡人口涌向城市的幼兒園(跨區域入園),從而產生“城鎮大班額”和“鄉村小班額”并存的現象,這無疑對城鄉學前教育事業的發展都會產生負面影響。義務教育的“撤點并校”已經印證了這些推論。事實上,鄉村幼兒園的發展未必一定不及城鎮幼兒園,鄉村幼兒園也未必要以城鎮幼兒園為“標桿”“模板”,成為其“復制品”,而是應該充分挖掘鄉村資源與特色,聯手利益相關者形成共同體,遵循教育的邏輯,共同構建鄉土特色、充滿活力的鄉村幼兒園。未來,普惠性學前教育資源布局要在公平與效率之間尋求平衡,即將公平與效率置于同等重要的位置,將空間公平融入區域幼兒園的整體布局與規劃中。在硬件投入的同時,重視園所的內涵發展,一方面建好鄉鎮中心園,充分發揮其輻射作用;另一方面走特色園建設路線,不以規模論質量,小規模園、混齡班、送教到村等形式各異,一園一案多元發展,確保鄉村兒童能夠接受公平而有質量的學前教育。
第一,由于數據限制,本研究僅是以地區的出生人口為基礎而非以常住人口(實際人口)來考察普惠性學前教育資源的空間分布狀況,這使得本研究的結果會因人口的流動(遷入和遷出)而產生誤差。
第二,本研究僅是以區域人口的分布作為基礎來考察縣域內普惠性學前教育資源空間布局的合理性,并未考慮地形、交通等因素對縣域內普惠性學前教育資源布局之合理性的潛在影響。
第三,本研究僅選用了P縣2020年普惠性學前教育資源發展的橫截面數據來分析普惠性幼兒園布局的合理性,如若能夠采用面板數據則能夠更直觀地反映P 縣普惠性幼兒園在空間分布上的變化歷程,更好地評估當前縣域普惠性學前教育資源空間布局的合理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