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哲仁
(上海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 上海 200444)
改革開放后中國發展舉世矚目,已成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快速的工業化和城鎮化導致了一定農村人口的外流,但是2021年全國第七次人口普查結果顯示,我國農村居住人口近5.1億人,占全國人口總數的36.11%。①數據來源:第七次全國人口普查公報(第七號)。在此背景之下,中國在實現中國式現代化、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強國的進程中,農業農村優先發展的策略不會變也不能變,無論現在還是將來鄉村社會的和諧穩定、治理有效都是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的重要一環。當前我國鄉村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的短板依然存在,尤其在如何充分調動鄉村內生動力提升鄉村治理效能和發展動能方面需要進一步結合地方創新實踐進行探索和研究。
首先,鄉村“三治融合”的內涵和三者間的有機聯系需要明確。在自治、法治和德治三者融合中,自治是基本的制度安排,法治、德治是自治的原則和特色。[1]自治是鄉村治理的核心,法治以“硬規則”約束自治主體的治理行為,德治以“軟規則”提升自治主體的道德素質,促使自治有力、德治有效和法治有序。[2]目前,大多研究將三治分割并列,以功能分析為主,而從正式制度與非正式制度相結合的視角出發,探討鄉村“三治”如何有機融合,實現機制創新的研究較少。其次,對于黨的領導與“三治融合”的內涵和邏輯關系需要形成明確的認識。黨建引領“三治融合”的鄉村治理實踐源于以下幾方面的動因:一是治理型政黨政治使命的應然。黨和國家治理單元的下沉是新時代政黨嵌入并改造鄉村治理結構的整體趨勢,黨建引領是轉變鄉村治理邏輯和政治生態的動力之源,是推動鄉村治理制度化和規范化的根本保證。[3]二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的制度安排的使然。《中國共產黨農村基層組織工作條例》《中國共產黨農村工作條例》等近期修訂或制定的黨內法規都對黨的農村基層組織建設和政治功能提出了新要求,強調不斷健全黨組織領導下的自治、法治、德治相結合的鄉村治理體系。2021年4月《中共中央、國務院關于加強基層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建設的意見》進一步確立了黨組織對農村工作的全面領導。三是黨的執政績效、合法性與農村基層群眾公共利益訴求相結合的必然。鄉村治理主體的多元化、利益格局的復雜化以及利益訴求的個性化需要黨組織發揮政治領導、利益整合和服務群眾的功能。[4]以黨建引領為核心的鄉村治理實踐提升了黨的執政績效,增強了民眾對黨的執政合法性的認同。[5]最后,關于鄉村治理模式的研究,大多還停留在宏觀層面對鄉村治理模式歷史演變與未來走向的研判,鄉村“三治融合”治理機制的系統性研究較為欠缺,對差異化的鄉村治理實踐缺乏有效指導。[6]而與之形成反差的是全國各地紛紛開展黨建引領鄉村“三治融合”的實踐探索,并取得了豐碩成果,農業農村部與國家鄉村振興局分四批擇優推介全國鄉村治理典型案例共123例,2020—2022年分批出版《全國鄉村治理典型案例》(以下簡稱《典型案例》)。如何將黨和國家鄉村治理現代化的頂層設計與廣大鄉村具體實際相結合,以黨的政治優勢引領與協調鄉村自治、法治、德治,提升鄉村治理效能?結合《典型案例》,本研究總結了激活鄉村治理內生動力的途徑,在黨建引領鄉村“三治融合”的治理模式中構建多元主體協同共治的新機制,以求進一步豐富鄉村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的理論研究。
新中國成立后,為了支援國家工業建設和城市發展,農業和農村發揮了巨大的作用。同樣抓好農業生產和鄉村穩定也是黨和國家不容忽視的重要方面,鄉村治理被納入政黨政治和國家政權建設的軌道。合作化時期“政黨下鄉”將黨的支部由行政鄉延伸到村莊,“支部建在村莊”推動了分散農民的組織化。[7]人民公社時期以“政社合一”“黨經合一”為基礎的一元化領導體制直接取代了傳統的鄉村治理體制,基層黨組織形成了“集權式鄉村動員體制”與單軌治理格局。國家行政權力“一竿子插到底”,鄉村社會原有秩序被完全打亂,村民基本權利空間有限,不利于鄉村社會持續發展和有效治理。
改革開放后人民公社體制解體,國家行政權力回抽至鄉鎮,先后出臺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和村民自治制度,構建了“鄉政村治”鄉村治理體制,放手發展鄉村經濟,一度使農業、農村、農民躍上一個新臺階。但隨著農業稅費改革后,“鄉政”一方出現了政治權力的懸浮和行政權力的失重,政黨與農業、農村的聯結出現弱化,部分農村基層黨組織“軟弱渙散”,基層黨組織在鄉村治理中呈現出嚴重的“脫嵌”和“懸浮”狀態。“村治”一方出現了自治權力的弱化和精英權力的異化,鄉村自治的政治穩定性面臨諸多挑戰,甚至出現農民維權抗爭的現象。隨著工業化、城鎮化的快速推進,鄉村社會在人口、經濟、文化、資源、倫理結構以及生產、生活方式等諸方面發生了深刻的歷史性變革。在此背景下,鄉村社會的自治組織力量逐漸衰微,鄉村治理新的矛盾和問題持續涌現,甚至引發少數鄉村社會的經濟、社會、文化等方面的治理危機。
黨的十八屆三中全會首次以黨中央全會的形式提出“社會治理”一詞,標志著鄉村治理開始進入制度化軌道。隨著我國步入工業化國家行列以及綜合國力的增強,農村不再是國家單純汲取資源的對象,而是需要大力扶持反哺、全面振興的對象。新時代中國鄉村實現了舉世矚目的脫貧攻堅全面勝利,它不僅是國家福利資源的再分配,更是中國共產黨從戰略高度直面“三農”新問題和鄉村治理新任務,深入探索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優勢轉化為鄉村治理效能的治理模式再造。
中國共產黨在經歷百余年奮斗和曲折探索之后,其歷史性的選擇是黨建引領基層各治理主體共建共治共享與治理方式自治、法治、德治有機融合的基層治理制度創新,這正是黨建引領鄉村“三治融合”的歷史邏輯所在。
從脫貧攻堅到全面推進鄉村振興戰略的關鍵銜接期,原有的基于小農生產方式的鄉村治理理念、體系和格局必然隨著農業現代化的生產力提升而與時俱進作出調適。鄉村是國家發展和長治久安的基石,是治理現代化轉型的重要場域。新時期黨和國家高度重視鄉村發展和治理,將治理單元戰略性下沉鄉村是新時期鄉村治理頂層設計的主題,這不僅改變了中國鄉村治理邏輯和政治生態,而且將對政黨執政權威、治理能力和農村社會穩定產生深遠影響。2019年6月,《關于加強和改進鄉村治理的指導意見》明確指出“堅持和加強黨對鄉村治理的集中統一領導,堅持把夯實基層基礎作為固本之策”。《中共中央、國務院關于加強基層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建設的意見》進一步確立了黨組織對農村工作的全面領導。黨在新時期鄉村治理現代化的各項政策自上而下以“中央統籌、省負總責、市縣鄉抓落實”的領導體制高位推進到基層。從現實的政治邏輯層面明確基層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要依靠在引領國家和社會各項事業發展中起核心領導作用的中國共產黨,與之相適應的鄉村治理現代化轉型才能踩準節奏、把好向度。
在現實的實踐邏輯層面是自下而上呼喚政黨重新嵌入鄉村,究其原因有以下幾方面因素。一是基層分利秩序異化導致基層治理內卷化亂象。在國家一系列扶農助農政策推行的背景下,轉移支付、項目制資金、專項補貼等各種資金和資源流入農村,在資源不斷輸入的利益鏈條中,權力尋租者、地方富人與灰黑勢力、謀利型機會主義農民等幾個行動主體相賴相生,形成分利秩序。[8](PP280~285)一些基層分利集團攫取了國家扶持鄉村的大多數公共資源,村民對鄉村自治績效失去信心,基層政府合法性遭遇嚴峻考驗,導致大量資源輸入鄉村但治理效能不升反降的治理內卷化亂象。二是村兩委在鄉村治理理念、治理能力以及公信力上的不足。不少村兩委班子結構不合理,年齡老化、思想僵化,在履職過程中存在治理理念和能力上的滯后,對于鄉村發展前瞻性和可持續性的把握不清晰。村兩委班子存在職責不清、權責不一的問題,在推動鄉村發展上協調能力不足,在政策的制定過程中缺乏廣泛的民意參與,容易產生一些不合理、不公正的決策。這些都導致村兩委的合法性和公信力下降,村民對村兩委治理能力失去信心,逐漸從強調“自治”轉向構建“共治”,呼吁以黨建引領重塑鄉村治理結構,推動多元治理模式創新。
黨的領導是國家治理的核心,堅持黨的領導是中國特色國家治理體系的本質特征,是推進國家治理現代化的根本保障。
1.黨建引領鄉村“三治融合”的制度優勢。2018年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中明確“社會主義制度是中華人民共和國的根本制度,中國共產黨領導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最本質的特征”,在憲法層面確立了黨對國家和社會的全面領導地位。2019年《中共中央關于加強黨的政治建設的意見》明確了把黨的全面領導法律地位寫入國家機關、人民團體、企事業單位和社會組織的相關組織法與章程之中。中國共產黨在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的道路上找尋到政黨在國家和社會之間構建新型關系的具體路徑——既加強黨的全面和集中統一領導,又支持國家政權機關和社會經濟組織依照法律和章程履職工作,做到兩方面的有機統一和協調運作。[9]
自黨的十九大明確提出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戰略任務之后,政黨在國家治理體系中的地位與作用再認識與“中國之治”話語體系、理論體系的構建成為中國政治學界的核心議題,在鄉村治理領域也重新強調將政黨帶進來。[10]《中共中央、國務院關于加強基層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建設的意見》明確堅持黨對基層治理的全面領導,把黨的領導貫穿基層治理全過程、各方面。提出推進自治、法治、德治相結合的基層治理體系建設和基層智慧治理能力建設。堅持共建共治共享,建設人人有責、人人盡責、人人享有的基層治理共同體。
2018年至2019年黨中央陸續出臺《中國共產黨支部工作條例(試行)》《中國共產黨農村基層組織工作條例》《中國共產黨農村工作條例》《中共中央、國務院關于堅持農業農村優先發展做好“三農”工作的若干意見》《中共中央、國務院關于建立健全城鄉融合發展體制機制和政策體系的意見》等一系列黨內法規、文件,明確規定村黨組織書記通過法定程序擔任村委會主任,村黨組織書記、村民委員會主任實行“一肩挑”,全面加強黨在農村基層的政治建設、組織建設、作風建設。至此,進一步強化了黨對農村事業的全面領導,鞏固了黨在農村的執政基礎,確立了村黨組織在黨建引領鄉村治理中的領導地位和作用。
伴隨著“三農”工作重心歷史性轉向全面推進鄉村振興,原有的傳統鄉村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已經不能適應新時代政黨全面領導和政策高效落地的新要求。2013年浙江省桐鄉市開始在全國率先探索黨建引領“自治、法治、德治”三治融合的基層村社治理實踐,成效顯著。“三治融合”創新模式被采納寫入中國共產黨第十九次全國代表大會報告,相關實踐案例入選全國首批鄉村治理典型案例,黨建引領“三治融合”的鄉村治理模式由此推向全國。
2.黨建引領鄉村“三治融合”的政治優勢。中國共產黨在長期的革命、建設、改革過程中不斷發展壯大,形成了不同于西方政黨的組織優勢和政治優勢,如擁有嚴密的組織體系和嚴格的組織紀律、重視支部建設并覆蓋整個國家和社會的方方面面、具有強大的自我革命和自我糾錯能力、“一切行動聽指揮”與黨中央保持高度一致的行動能力、堅持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的宗旨,以及中國共產黨人堅定理想、堅守信念,堅持原則、堅持真理等崇高品格,這些都是黨的寶貴財富和政治優勢。鄉村基層黨組織在“三治融合”實踐中需要發揚光大黨的政治優勢,為推進鄉村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提供政治保障、組織保障、行動保障。
一是夯實基層黨組織在鄉村治理中的領導核心基礎,發揮政治保障作用。農村基層黨組織是黨在農村層面的政治權力的體現和政策執行的基礎,在鄉村多元治理體系建設中處于主導地位,是推動“三治融合”的核心領導力量。推進鄉村治理抓好基層黨組織建設是關鍵,要把加強黨的建設和鄉村治理工作相結合,強化黨組織在宣傳、貫徹黨的主張和決定的職責,統籌各方力量參與鄉村治理的戰斗堡壘作用,將黨的政治優勢轉化為治理效能,聯動多元治理主體,不斷推進鄉村治理創新。
二是加強基層黨組織在鄉村治理中的組織能力建設,發揮組織保障作用。農村基層黨組織完善與否、戰斗力如何,直接關系到“三治融合”的成效。只有以高度的政治自覺抓好農村基層黨組織建設,提升基層黨組織黨員干部這一“關鍵少數”的政治素養和組織能力,統籌好各種鄉村治理資源和力量,形成鄉村治理合力,才能把組織優勢轉化為治理效能。黨員干部在鄉村治理中起著政策宣傳、組織動員、計劃實施的模范作用,同時擔負著了解民情、反映民意、排解民憂的關鍵職責,抓好農村基層黨組織建設,選好選強黨組織帶頭人,是統領鄉村治理整體工作,帶動村民穩妥、有序推進“三治融合”的關鍵。
三是抓實基層黨組織執行力建設,發揮行動保障作用。農村基層黨組織的執行力,直接決定黨的“三農”路線方針和政策能否落到實處。必須從實際出發完善黨員干部管理考核機制,通過抓隊伍樹典型充分調動基層黨組織黨員干部的工作積極性、責任感和榮譽感。強鼓勁的同時要強監督,明確基層黨組織的責任目標、決策程序、決策執行等監督機制。在考核激勵和透明監督的雙向推進下,持續提升黨員干部的執行力,切實增強基層黨組織戰斗力。
在黨建引領鄉村“三治融合”的實踐過程中,基層黨組織高度重視以黨建引領鄉村自治、法治、德治的深度融合與優勢互補,著力創新基層治理模式和治理機制,推出了積分制、清單制、網格化管理、“村民說事”等許多切合實際、務實管用、成效顯著的典型案例。結合農業農村部與國家鄉村振興局擇優評選出的《典型案例》,我們看到基層黨組織在加強自身政治建設、組織建設、能力建設和紀律建設的同時領導鄉村多元主體在鄉村治理微觀層面的治理機制和治理模式創新,在實踐中探索形成共建共治共享的鄉村治理合力,提高鄉村治理效能。
《典型案例》中政黨、國家與各社會主體呈現出高度互嵌關系,鄉村治理的基層實踐已然證明以黨建引領為核心特征的“政黨—國家—社會”互嵌聯動的鄉村治理模式正逐漸成熟定型。江蘇省南通市如東縣的“融合黨建”引領鄉村治理就是一個典型案例。“融合黨建”旨在探索跨行業、跨地域、跨產業的基層黨組織聯建共建模式創新。在具體實踐中,如東縣通過搭建村“黨組織—網格黨支部—微網格黨小組—黨員中心戶”完整組織鏈條,推動基層黨建網格與村居治理網格全覆蓋、全融通,形成“雙網融合”治理體系。整合村域外黨建優質資源,創新黨建工作嵌入模式和黨組織設置方式,采用“企業+村居”“機關+村居”“社區+農村”“園區+企業+村居”等多種形式建立黨建聯合體,以組織共建、資源共享、活動共辦、難題共解等多種形式推進新型黨建網絡共建共治共享治理資源,在整合資源、優勢互補的基礎上促進鄉村產業發展、公共服務改善和治理效能的提升。[11](PP20~22)其創新之處在于黨建引領不僅僅體現在鄉鎮或村居黨組織線狀或點狀的力量,而是聯結村域之外的黨建資源呈現出網狀的治理合力,推動鄉村治理能力提升。
黨建引領鄉村自治應堅持以人民為中心的發展思想,尊重村民自治的主體地位,激發鄉村治理內生動力,創新組織體系和治理機制,以黨員干部示范引領廣泛的村民參與鄉村自治。《典型案例》中湖南省永州市零陵區農村人口42.6萬,常住村民約13萬,其中老年人9萬人,占比近70%,存在典型的農村空心化、老齡化問題,鄉村有效治理是一道難題。零陵區通過規范組織機制、明確治理內容、激發鄉賢權威的示范與協調作用,逐步完善黨建引領鄉村治理模式,走出了一條空心化、老齡化農村的鄉村治理蝶變之路。在區鄉村三級聯動明確政策扶持、強化保障的基礎上,建立村老年黨支部和村級老年互助社,通過“一訓”(初心使命培訓)、“二會”(動員會、推進會)、“三課”(黨章黨規課、群眾工作課、大局觀念課)提高老黨員的政治思想覺悟和工作能力,帶動老年群眾自覺成為鄉村治理主體。建立村居老年人信息臺賬制度、走訪關愛制度、“道德銀行”制度和結對幫扶制度,準確掌握留守老人信息、走訪聽取老人訴求、激勵基本公共服務的互助式供給。零陵區成立“三級書記”任組長的老年互助社聯動小組213個,近6萬老人參與互助,充分發揮各村老年黨支部的黨建引領作用,以互相依靠、互相幫助、互相促進、互相成就的農村老年互助平臺惠及留守老人,讓熟人社會的魅力充分展現,實現了老年人自身價值的升華和拓展,彌補了政府和市場失靈的不足。[11](PP138~142)這個典型案例是黨建引領激活鄉村治理內生動力的新模式,以建立村老年黨支部和村級老年互助社為載體,找到了“空心村”鄉村治理能力提升的新路徑。
依法治國是中國共產黨領導人民治理國家的基本方略,法治是鄉村有效治理的制度保障。鄉村的法治建設包含了國家層面的制定法和鄉村層面的習慣法兩個層面,呈現出兩元進路的特點。[12]國家層面的制定法是由特定國家機構制定、頒布、執行和自上而下予以實施的法律法規。在國家法律法規的立、改、廢、釋的全過程中集體體現了黨的主張和人民意志,其規范源于長期以來黨的治理實踐總結,鄉村治理場域中的制定法和黨建統領下的鄉村法治在內容、作用、效力和價值上高度統一,相互契合。相對于制定法而言,習慣法依據一定社會組織抑或社會權威而確立、存在和沿襲,是具有一定地方性、強制性和習慣性的行為規范的總和。[13]它在鄉村尤其是少數民族地區以“不成文”的形式發揮鄉村治理的法治作用,其治理價值的公平公正和治理效能的便捷公開為村民所廣泛接受。
在鄉村法治實踐中,制定法和習慣法既有共同作用領域,也可能存在具體運行特點上的差異性。國家法依賴外部權威維護鄉村社會秩序。在鄉村社會人口流動加快、契約化場景增多、利益分配矛盾多發的轉型期,制定法無疑是鄉村法治建設的重要方面,是現代鄉村實現良法善治的核心基礎。而習慣法依據長久沿襲的習慣性規范為鄉土社會提供內生秩序,具有制定法所不具有的靈活性,往往起到鄉村法治的輔助和補位作用。習慣法作為一種本土化的鄉村法治資源,對維護鄉村社會秩序穩定同樣起到重要作用。基層黨組織應注重在鄉村治理中結合兩者優勢,維護鄉村社會和諧穩定。《典型案例》中的基層黨組織普遍重視鄉村糾紛的人民調解工作,如甘肅省張掖市高臺縣創新“四級七天”工作法,通過聯合人民調解員、村委會、司法機關和鎮政府四級調解,限定七天調解時限,有效激發社會力量化解矛盾糾紛的積極性,結合制定法和習慣法主輔作用,融合人民調解、司法調解和行政調解,構建了以鄉村為主,依靠群眾、依靠基層、高效就地化解矛盾糾紛的黨建引領鄉村法治新格局。[14](P157)
費孝通指出,中國鄉土社會是“無訟”“禮治”的社會,[15](P74)所闡述的鄉村“禮治”與黨建引領倡導的鄉村“德治”的內涵基本一致,即以鄉村社會內生性的非正式制度教化約束村民。
道德是一種社會意識形態,它是人們共同生活及其行為的準則和規范。習近平總書記強調:“治理國家、治理社會必須一手抓法治、一手抓德治,既重視發揮法律的規范作用,又重視發揮道德的教化作用。”[16](P5)
一是明確黨建引領下鄉村德治內涵的實踐邏輯。黨建引領之下的協商民主本身隱含著一定的道德意蘊,它突破公共利益和私人利益的困境,通過民主協商的政治參與方式追求道德和正義的可能。[17]在鄉村治理中黨員干部首先要堅持馬克思主義道德觀,堅持以為人民服務為核心,堅持以集體主義為原則,率先垂范將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擴散到村民生活的方方面面,形塑新時代鄉村道德治理的價值基礎與實踐指引。立足實際充分利用鄉村歷史文化資源、紅色資源,引導德高望重鄉賢人才構建起黨建引領下的鄉村德治新機制新體系,培育踐行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確保鄉村治理不偏航、不迷航。
二是構建富有德治要求的鄉村治理群體,創新“黨建+德治”治理模式。在“黨建+德治”的模式下,不斷創新新鄉賢和村民參與鄉村德治的體制機制,激發村民參與鄉村德治的內生動力。營造鄉村德治良好氛圍,鼓勵和引導村民參與德治工作,通過建立實施“道德積分”兌換獎勵機制、打造政德教育基地、組建道德超市聯盟、舉辦鄰居節等形式多樣的德治活動,提升鄉村治理效能,實現基層黨建與鄉村德治的有機融合。如江西省贛州市大余縣創新建立志愿者“時間銀行”,以“積美、積孝、積善、積信、積勤、積儉、積學”7個方面進行量化積分兌換,激勵村民積極參與鄉村公共服務。農村志愿者隊伍不斷壯大,鄰里互助氛圍越來越好,矛盾糾紛事件逐年下降,打造“我為人人,人人為我”的鄉村治理新模式。[14](P129)
三是建立鄉村道德評判機制,引領“鄉風”崇德向善。在黨建引領下積極組織新鄉賢和村民積極分子等治理主體成立鄉村道德評議組織,出臺新時代鄉村道德評判標準,多種形式建立鄉村“道德紅黑榜”等評判機制。《典型案例》中江西省南昌市南昌縣在鄉村治理工作中推進“民心、民生、民安、民風”系統謀劃,深度融合,依靠基層黨建標準化、規范化、信息化的“三化”建設推進黨員直聯群眾、代表直聯選民、網格員直聯村民的“三聯”工作機制,黨建引領鄉風向善。以16個鄉風文明示范村為突破口,運用紅黑榜積分量化道德評議指標,對家庭文明、環境衛生、支持村兩委工作、村民日常文明行為等進行評價積分,每月定期公布,每年兌現獎勵。黨建引領鄉村德治機制創新拓寬了鄉村德治的村民參與路徑,調動了村民參與熱情,形成了崇德向善、多元共治的鄉村德治新格局。[14](P76)
“三治融合”已經成為國家權威認可和基層社會日益呼喚的新型鄉村治理模式,中國共產黨的領導地位以及組織特性使基層黨組織成為“三治融合”的引領主體。[18]從理論邏輯來看,“政黨—國家—社會”三元治理架構超越了傳統的“國家—社會”二元治理架構,凸顯了在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的進程中,中國共產黨對國家和社會的核心領導作用。作為鄉村治理的主導力量,黨建引領鄉村治理模式的演變反映了政黨從“懸浮”到“回歸”再到“深嵌”的治理邏輯轉變和實踐糾偏。從全國各地典型案例來看,黨建引領“三治融合”的鄉村治理模式因地制宜、因時制宜在各地鄉村得到進一步的推廣和創新,促進了鄉村治理的理論發展和實踐創新,更加充分證明了鄉村治理中堅持黨建引領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的根本邏輯。辦好中國的事情,關鍵在黨。黨建引領“三治融合”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優勢與鄉村治理實踐要求相結合的理想創新模式,其內含的政黨制度優勢和實踐表達不僅體現在黨對鄉村治理愿景目標的全面升級,而且為鄉村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黨建引領“三治融合”的治理實踐機制構建的前提是認識和把握在“三治融合”中黨的集中領導和民主協商機制的有機統一,從而有效凝聚鄉村善治的合力,推進鄉村治理共同體構建。只有將黨的政治優勢和制度優勢轉化為鄉村治理效能,構建多元治理主體和諧、有序、有效的合作治理機制,才能達到鄉村善治的治理格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