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春曉(青海民族大學)
隨著市場經濟的不斷發展和環境的不斷變化,企業破產法中的重整程序已不能完全解決社會中存在的多樣化問題,怎樣運用破產法體系更好解決企業存在的困境問題,成為企業關注的重點。在現行破產程序框架內,作為一種新的銜接庭內重整與庭外重組的模式,預重整制度在各地法院和政府間逐步試行。另外,隨著供給側結構性改革的逐漸深入,通過破產程序靈活有效地處置困境企業,公平清理債務和保護當事人合法權益,來服務經濟建設成為亮點。破產案件數量的增多,一方面,使越來越多的市場主體認識到破產制度在維護市場秩序中的重要作用;另一方面,也使越來越多的法律領域的學者和職業相關者積極尋求企業拯救的多種有效途徑。
我國目前對預重整沒有形成統一、確定的概念。從20世紀90年代初期至今,學者基本上采用描述的方式闡述其含義,含義中一般提及事先協商、重整計劃等字眼。例如,預重整就是當事人之間在正式向法院申請重整救濟之前,提前對重整事項進行談判,達成部分或者全部的重整計劃,在已經達成談判的基礎上,再向法院正式申請重整。[1]聯合國國際貿易法委員會在《破產法立法指南》中將預重整定義為簡易重整程序,即為使受到影響的債權人在重整程序啟動之前自愿重組談判中商定的計劃發生效力而啟動的程序。[2]
如果把預重整制度視為債務重組的方式之一,重組過程中的“鉗制問題”則依然存在。“鉗制問題”指的是在當事人談判過程中,一項對大多數人有利的方案由于個別成員反對導致該方案不能通過,而最終損害了相對多數方的利益,在談判過程中達成的協議的效力問題也有待解決。如果把預重整制度作為庭內重整的程序之一,那么將會使該項制度高度意思自治的優勢無法發揮,重整制度一直存在的辦理時間長、金錢成本高等問題也無法解決。因此,把預重整的概念界定為在進入正式重整程序前的機制,在預重整階段由債權人和債務人就預重整計劃進行自由協商,然后進入表決程序,若通過則由當事人向法院提出申請,由此產生的后果對雙方都將產生法律效力。
第一種是正式重整前的庭外預重整模式。指的是由債權人與債務人自由協商達成重整計劃,法院不過多干預重整計劃的程序和達成,經過各方達成一致后,再向法院提出申請,法院根據相關條件決定是否同意重整申請,經法院批準同意后相關各方再執行達成的重整計劃。
第二種是預重整作為重整的前置程序,債權人或者債務人已經向法院提出破產申請,如果法院認為債務人企業仍具有挽救的希望和價值,則將債權人會議的召開、重整計劃的協商等程序提前至預重整階段,以減少正式重整中的時間和金錢成本。
第三種是受理破產申請后但還未進行破產宣告的階段。法院受理破產申請后,進行破產清算,此時如果債務人企業還有重整價值,則在這一階段進行預重整的協商,進行到合適階段時再申請正式重整,將清算程序、預重整計劃一并移交給重整程序進行。
以上三種模式,前兩種與第三種存在一定程度的差異。第三種模式中,法院會占據預重整的主導地位,沒有發揮預重整制度下債權人和債務人之間自由協商的特點。前兩種模式中,是由債權人和債務人進行自由協商,法院不過多干預[3]。另外,第一種模式的預重整是在正式破產程序外進行的,第二種和第三種的預重整是在正式破產程序中進行的,進入了正式重整程序,法院或政府在此階段就會介入企業的重整計劃、重整期間等各方面,對預重整計劃的審查批準也更注重合法性、合理性。
2018年3月最高人民法院發布了《全國法院破產審判工作會議紀要》,該紀要第22條規定:“探索推行庭外重組與庭內重整制度的銜接。”文件中的表述并沒有采用“預重整”的概念,但實際上指的就是預重整制度。
此后,各級地方政府和人民法院也積極響應國家政策。2018年溫州市人民政府發布《企業金融處置工作府院聯席會議紀要》,提出預重整機制有利于推動市場化破產程序的發展,對企業處置風險進行破產程序具有重要意義,并對溫州地區預重整工作主要程序進行規定。深圳市中級人民法院于2019年頒布了《深圳市中級人民法院審理企業重整案件的工作指引(試行)》,在第三章中對預重整程序進行了專門規定,具體包括管理人職責、債務人義務、信息披露等內容[4]。2020年成都市中級人民法院審判委員會會議通過了《破產案件預重整操作指引(試行)》,提出要以解決問題為導向,提高重組成功率,做好與重整的銜接,保證預重整的成果,堅持市場主體意思自治,法院不過度干預,并對破產階段進行了劃分,以使法院更好地在各階段發揮職能,幫助企業走出困境。
綜上所述,我國的預重整制度仍處于發展階段,需要在實踐的基礎上進行理論探索,盡快建立市場化、法治化且符合我國發展的預重整體系。
由于我國對預重整制度的發展還在探索階段,難免存在一些障礙和困難,主要有以下幾方面。
第一,在司法實踐中沒有形成對預重整基本理念的正確認識,沒有確立普遍適用的預重整規則。雖然很多法院都制定了預重整的工作指引,但在司法實踐中,各地實施的標準不統一、程序不規范,不僅會影響預重整的實際效果,也會影響債權人、債務人等利害相關人的權利保障,甚至對正式重整程序產生不利影響[5]。因為預重整和重整制度間有相銜接的部分,如果在預重整階段沒有切實可依據的法律條文加以規范,可能會導致與重整程序的脫節,對預重整過多規制會削弱重整程序的地位,過少規制又不能保證發揮其特有的優勢,達到良好的社會效果。
第二,缺乏預重整制度的基本規則和操作制度,沒有形成全國統一的操作標準和操作程序。正如上文提到的,很多地方法院都制定了關于預重整制度的規則,但都是以本地的經濟和法律發展狀況為基礎制定的,在全國范圍內不能形成統一的規則,在司法實踐中跨區域審理案件或產生糾紛的公司所在地經濟發展存在差距,就會帶來一系列問題。另外,各地方法院制定預重整的指引具有局限性,制定主體對預重整的理解、是否參與過預重整案例的實踐、是否對其他地區的指引進行對比分析等,都會影響預重整工作指引的制定。
第三,法院職能問題尚未明確,一些債務人的破產意識不夠強烈,需要法院推著被動進行預重整和重整程序,這就導致法院過多參與當事人自由協商、過早進入司法程序。法院可以行使的權力在重整中有明確規定,在預重整中則沒有統一的依據。通過地方法院制定的工作指引也可以看出,一些法院不考慮預重整在重整計劃草案制定方面的效力,只是將預重整作為一種預先審查制度,還有的法院因為破產重整期間的限制,把預重整作為延長期間的工具,甚至存在將預重整制度設置成完全控制在法院手中的程序,這些做法都不恰當。
關于我國的預重整制度設計,需要結合我國總體經濟發展狀況、各地辦理重整案件的司法水平等綜合進行考慮,在制定辦理程序、期限設置、中介機構的介入等規則時,可以留有一定的法官裁量權,以使各地法院可以根據實際情況進行靈活變通。
首先,要正確制定和實施預重整制度,理解預重整的本質屬性至關重要,最高人民法院發布的兩個會議紀要中對預重整的定位為,當事人在法庭外進行的自由協商,是銜接庭內重整與庭外重組的模式,預重整具有輔助進行前期預備工作的性質,而成果則會通過重整程序來體現。
所以在制定預重整規則時要遵循這一性質定位,在預重整過程中由當事人自由進行商業談判,不需要法院。此外,在預重整中僅依靠當事人的能力和知識不足以完成制定重整計劃、平衡各方利益等事項,需要有社會上一些輔助機構的介入來輔助困境企業,這類輔助機構包括律師事務所、會計師事務所、清算事務所等專業機構,幫助債務人更好地處理財產和經營事務。
其次,對于預重整制度的基本規則和操作制度,需要最高人民法院盡快出臺相關文件進行規制[6]。正式的法律規范要經過起草、征求公眾意見、試行等過程才可以確定下來在社會層面進行適用,所以也具有更高的說服力和法律效力。部分地方法院在自行探索中出臺了內部的實施規則、實施指引,往往會出現對預重整性質認識的模糊以及不妥的操作模式,乃至制度設置出現偏差,究其原因是我國對預重整制度沒有立法規定,司法實踐是在各地的探索下各自進行。所以需要最高法出臺有關文件,不僅可以為各地的預重整實踐提供明確的法律依據,也可以推動預重整制度在全國范圍內的發展。
最后,法院在預重整中的職能問題要進行明確。一方面要制定預重整中各方關系人要遵守的規則,來指引當事人之間的預重整,僅靠法院建立的審查準入規則不足以調整各方利益的平衡,因為當事人主觀上有預重整成功的希望,所以會更遵守規則。另一方面,當預重整程序轉入正式重整時,法院應嚴格審查相關的程序和文件。如果流于形式,預重整的工作質量就會降低甚至對挽救困境企業毫無作用,審查時法院應關注信息披露、表決規則、各種會議的召開程序等方面,審查通過后會使預重整取得更好的效果,而且預重整失敗并不代表重整的失敗,企業如符合條件還可以通過重整獲得新生。
預重整作為一種新的拯救困境企業的機制,不僅在我國司法實踐中引起重視和關注,也體現了破產拯救的文化理念。各地法院和政府對制定預重整規則的嘗試,對推動我國預重整發展具有積極的意義。不過,探索制度規則要建立在現行破產法的基礎之上,預重整不僅能體現當事人高度的意思自治,也是銜接庭內正式重整的重要步驟,在現行破產法體系下,如何把預重整的社會效果最大化是我們應該重點關注的問題。
要構建我國的預重整制度,就要對其進行結果和程序上的規制,使預重整與正式重整更好銜接為拯救困境企業服務,同時企業也要提高破產意識,培養運用預重整制度的意識,提升債務人主動利用破產制度維護自身權益的積極性,構建我國市場化、法治化的預重整制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