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轉而下的命運（組詩）

花 語

我已沒有能力阻擋命運急轉直下

我已沒有能力阻擋命運急轉直下

我已不能阻止白發無視交叉的紅綠燈

闖過中年的斑馬線

在溝壑叢生的發際，出賣我

頹喪低靡的青春：

寬大的額頭盡顯荒涼

更年期兵臨城下，心慌

抑郁，猜忌抵押了元氣

新冠陰魂不散

在接近黃昏虛胖的中藥鋪

我已喪失鄉音，喪失戀人

喪失愛的能力

曾經的誓言，不知所終

自慰的甘草抱著有氣無力

在遠赴他鄉的逃亡中

死亡一次次來敲門，它提醒我

它，才是債主，宿命的賭注

沒有籌碼，可以兌換結局

無論富貴貧窮，無一幸免

除了以生交換死，或者

以死，換重生

小滿，想想我的一生

太陽抵達黃經60°，該下雨了

小江小滿，大江大滿

麥子抽枝拔節

該灌漿了，誼品生鮮超市門前

一個昂首挺胸的女孩

高昂著她的驕傲

她眉飛色舞，雙頰透紅

我和她走在命運的兩個極端

焦慮，疼痛，惶惶不安

在這樣一個節氣

想一想我卑微的一生

從未停止掙扎的一生

曾被人稱作飛機場的一生

缺少澆筑，忽略裝飾的一生

上半身前傾，仿佛赴湯蹈火

低如塵埃的一生

忍不住，掉下淚來

根管治療

我被按在牙椅上

口腔被一塊綠布遮蓋

重點突出患牙

鉆頭在牙洞邊反復打磨

要磨掉那些意志松懈者

植入鋼針與石膏

吸水器發出呼嚕呼嚕之聲

我感覺一只不安分的貓在我嘴里

我感到窒息

我感到呼吸不暢

我感到再憋下去

要被自己喉嚨深處的憋屈淹死

我想到母親中風不能動彈的右臂

想到她因沒人翻身，壞死的雙腿和雙腳

想到孝子賢孫敬獻的挽聯

我忍著淚水

忍著想吐的口水

兩個多小時

生不如死

母親，我在蔡甸

母親，我離你93公里

卻不能來看你

紅塵的私欲塞滿我的心

拖我后腿的，還有阻塞的交通

逆向的洪水，泥石流無法預測

口蜜總是拔得頭籌，而我只有苦膽

苦逼的鄭州，新鄉

苦逼的武漢，新冠中不幸中招的人

已不在你的關注之下

母親，你蒙灰的墓碑

有沒有稗草招搖

弟妹們隔三差五的燒香

是否換取了你的歡心

這是七月，節制的武漢

沒有用汗流浹背，懲罰寫生的詩人

這是和善的花博園

長滿野花，鷙草，腹劍

我路過荷花，紫丁，一簇紅

稻草人還擊地捋著袖籠

掖藏我無處躲閃的中年焦慮

他們在月色中剝玉米

黃昏時分

胭脂山遮住了夕陽的半張臉

賣山核桃的村姑，推著三輪

將自己送入暮色

打折的青春

路過每一個打折的店鋪，都稍做停頓

車水馬龍的大街，每一張倦容

都似曾相識的匆匆

一晃而過的霓虹

咉照流年深處的蔥蘢

墮怠，被虛妄掩蓋

我擠公交，刷卡，找座兒

黃昏的薄霧含著露水

如我心深蒙的塵埃

車在石樓小鎮停下

我在越來越暗的夜色中，下車

月已升起，幾個席地而坐的女人

還在剝著玉米

而深藍的夜和樹杈后一輪圓月

仿佛也是被她們

剝出來的

我很快返轉

我很快返轉

不是為了在城市的燈火深處

安放靈魂，而是為了卸去生活的重負

釋放裏足，是的

我曾將你拋棄

將你柔美的身段無限放低

把變質發霉的生活

當成你要義的全部

我說，寫那么多破詩有什么用啊

其實詩不破，破的是我

發皺的皮膚，深度近視的雙眼

皴裂的鞋尖

日漸滋生的白發

無法抵擋的中年疲憊

消解魔咒般的怨恨

當愛折疊著屈身在潮濕膝下

腐爛變質的赤誠變為敷衍

詩啊，你清濯的腰身

免不了肥脂

撇不凈世儈

飛機上的晚餐

三萬英尺以上的晚餐

就著舷窗外的藍天

冥想中的白云，在下午四點十分

登場

餐車送出職業微笑

空姐遞來牛肉燒芹菜，激進主義的胡椒面

蹬鼻子上臉的濃郁

讓人上癮，又擔心內火加劇左唇的瘡痂

四點十分的瞌睡在暢輕餐奶的攪拌下

跑掉百分之六十

我深陷疲憊，深陷一場女詩人藝術展

帶來的蕪雜與繁復

今夕何兮，我常常不知身在何處

總有大江東去的力不從心

健忘的左腦，糾纏于前塵往事

愛而不得的右腦，裝著忐忑

叵測，一根蔥，假裝認命的不甘心

飛機在祥和中打著均勻的酣聲

我摳出三粒牛黃解毒片和頭孢

想到剛喝的咖啡還沒有被我朽木不可雕的胃完全吸收

就把剛摳出的藥片

又塞了回去

我的貓：錢多多

我的貓，出生三個半月

它從沙發這頭，越過茶幾

躥到沙發另一頭

它從門口，跑到陽臺曬衣服的橫桿下

只需幾秒鐘，它甚至在我開門的瞬間

眨眼就飆到門外

它是危險的拿來主義

硬幣，紙巾，布包，吸管

它都拿來

用它的利爪，一次一次摩挲

它會突然躥出來抱人的腿

穿了衣服的褲腿，沒穿衣服的光腿

它抱腿的動作帶著對這個世界

無限的熱情

但我昨晚，還是打了它

這一次，它抱我的胳膊

并用它的利爪

在我胳膊上

挖了一個長條形的峽谷

安檢

亂摸是被允許的

從務實主義的排骨

到追求形式感的小蠻腰

夾襯里沒有利器

狼心狗肺，也沒藏火藥

手繼續移動，上下都不溫柔

左右也不性感，不指東打西

不曖昧猥瑣，探尋和質疑

實打實，帶著堅定

你摸到我口袋里的紙巾，發圈

硬幣，閃爍其詞

我一一掏出他們，證明自己清白

一一又放回去，任你生硬的手指繼續追索

我的乳腺增生，前世桃花

你沒有摸出來，我有點失望

我的雞腸鼠肚，更年期迷茫

你沒有關照，我有點失望

你繼續摸，雙肩，衣領，腋下

你繼續摸，腳踝，腿肚，襪子

干脆，我脫掉鞋

你賭我良知的鞋墊，有沒有內增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