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小龍 李香瑞
(蘭州理工大學法學院 甘肅 730050)
聚合平臺是應互聯網領域新聞市場需求產生的新聞產業模式,其依靠網絡聚合技術例如轉碼、深度鏈接等免費抓取其他新聞媒體在互聯網公布的包括標題、摘要、鏈接到剝離了布局結構的完整的新聞內容等不同層次的新聞信息,通過大數據技術整合用戶訪問軌跡以此進行針對性新聞內容推薦。這種新聞獲取模式節省了用戶檢索閱讀時間、滿足了用戶快節奏和“碎片化”閱讀需求,因此以谷歌、臉書、今日頭條等為首的新聞聚合平臺迅速成為在線新聞消費中心。聚合平臺的興起也割裂了新聞媒體“創造者”和“分發者”的雙重身份,成功截取原本屬于新聞媒體的用戶流量與大部分廣告收入,作為新聞內容的原始創作者,新聞媒體的產出與收入顯著失衡。聚合平臺與新聞媒體在互聯網時代的沖突急需解決。對此,我國學界提倡通過設立新聞出版者鄰接權及運用反不正當競爭法進行版權保護,而新聞業界在了解當代的市場趨勢及聚合平臺的運作模式后,其訴求由版權利益保護轉向了如何促進雙方規范合作共贏。鑒于此,本文嘗試在平衡雙方利益訴求的視角下探索有利于雙方規范合作的有效對策,以期在保障用戶知情權、新聞時效性及新聞媒體版權的前提下順應當下大數據時代趨勢促進新聞產業的健康發展。
日本的新聞界早在1997年由報刊、通訊社、電視臺等組成了日本新聞協會,正式以集體聯盟的形式抵抗網絡平臺的沖擊,并發表《關于網絡著作權的聲明》,明確提出網絡平臺轉載其的新聞消息前必須取得其許可和授權,并在轉載中需要注明原始新聞來源,此舉有效預防了網絡平臺侵犯新聞媒體版權。因此在聚合平臺依靠免費使用新聞內容穩占廣告市場后,我國新聞媒體開始借鑒日本媒體版權保護聯盟模式進行維權。2005年10月,二十多家都市報聯合起草《南京宣言》。2006年以解放日報為首的三十多家黨報發布《全國報業內容聯盟的倡議書》。2017年以報刊、電視臺在內的115家媒體發布了《關于加強新聞作品版權保護的聲明》,同年中央電視臺、人民日報和新華社等10家新聞媒體在中國網絡版權保護大會上與聚合平臺共同成立“中國新聞媒體版權保護聯盟”。《經濟參考報》《北京商報》等30多家主流媒體于2018年成立“中國財經媒體版權保護聯盟”。以上新聞版權保護聯盟都旨在通過集中全行業力量來規范聚合平臺對其新聞內容的有序轉載,意欲效仿日本新聞行業構建“授權—使用”有償許可機制,使新聞媒體在與聚合平臺合作時具有平等的談判地位和充足的話語權。但遺憾的是,不管是版權保護聯盟共同起草公布的宣言文件還是聯盟本身,都因缺少強制執行力和相應的運營機構支持,其并沒有對新聞聚合版權保護產生實質效果。
在行業聯盟聲討、反侵權公告等方式救濟無果后,新聞媒體開始嘗試通過司法途徑維權。而聚合平臺在面對新聞媒體提起的侵權訴訟時,多以涉案作品為可以免費使用的時事新聞或避風港規則為理由進行抗辯,導致很多新聞媒體的司法維權之路艱難。但隨著法律機制對新聞版權屬性認識的不斷加深,新聞版權保護的相關法律法規已日漸完善。首先,在2021年生效使用的《著作權法》第五條第二款中就將以往可免費使用的“時事新聞”明確化為“單純事實消息”,此舉在保障了公眾知情權和新聞時效性以及客觀事實報道不受影響的前提下,從立法層面明確了新聞作品和單純事實消息的概念區別。其次,于2006年公布適用的《關于修改〈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涉及計算機網絡著作權糾紛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的決定(二)》中明確了新聞作品侵權認定中聚合平臺未經授權網絡轉載不屬于法定許可。以上立法完善直接輻射司法實踐,從“今日頭條”等聚合平臺新聞作品著作權糾紛案中新聞媒體的勝訴例可見,新聞作品已成為我國著作權保護范圍內的作品且完全適用合法授權有償使用的著作權版權保護。
雖然我國已在法律層面就新聞作品版權保護法律法規修改完善,但司法救濟效果并不盡如人意。如在騰訊網訴今日頭條“貓大熊”著作權侵權案以160元的侵權賠償結案。《北京青年報》報社訴新浪網案中賠償金額僅為800元,而此案用于維權的律師費就達到了1000元。由此可見,雖然法律對新聞媒體給予了版權支持,但因新聞作品的傳播速度快、文章體量小等特殊性導致其版權侵權賠償數額少且維權成本較高、訴訟取證難度大,由此單純依靠司法救濟途徑仍無法解決聚合平臺和新聞媒體之間的根本矛盾。
近年來,隨著新聞媒體和聚合平臺之間矛盾的不斷加深,催生了一批專門從事新聞媒體維權服務的第三方機構,如維權騎士、快版權、版權印、甘肅省首家媒體版權服務平臺等。以上服務機構主要涵蓋新聞作品版權確權、侵權監測、存證固證、運營交易、維權服務等多項業務,力求“一站式”解決媒體版權保護方面的有關問題。第三方維權機構的出現迎合了新聞版權市場需求,但其在實際運營方面卻舉步維艱。首先,因維權機構的非官方性導致其出具版權認證在侵權認定過程中不具有司法認可的公證力。其次,維權機構的資質認證、收費標準尚沒有相應的制度依據支撐,缺少市場公信力導致其市場受眾受限,無法解決全國范圍內普遍存在的新聞版權困境。綜上,第三方維權機構近年來也處在止步不前的狀態。
我國目前嘗試過的三種救濟措施都無法真正解決聚合平臺和新聞媒體之間的矛盾,主要原因在于治標不治本。從新聞行業的產業鏈分析,新聞媒體是上游新聞內容的創造者,聚合平臺搶占的則是下游的新聞分發傳播渠道,兩者之間并非對立競爭關系,主要矛盾在于聚合平臺在己方不產出新聞內容的情況下截取了原屬于新聞媒體智慧勞動所得的收入,而聚合平臺在利用新聞媒體產出的新聞內容獲得流量、廣告雙項收益后并未向其進行利益補償,使得聚合平臺和新聞媒體之間的效益差距明顯,這實質上就是新舊商業模式撞擊、惠益不均引起的內部競爭糾紛。
解決以上競爭糾紛根源在于如何平衡聚合平臺和新聞媒體之間的利益分配。融媒時代聚合平臺在新聞分發傳播、精準服務用戶和吸引用戶流量方面擁有先天優勢,但生產創作新聞內容的能力明顯不足,而新聞媒體在生產創作優質新聞內容方面的能力和經驗底蘊不言而喻,兩者之間的合作前提已然具備。且從新聞行業的市場訴求可見新聞媒體不反對聚合平臺對其新聞內容的使用,其旨在通過建立“授權—使用”許可模式規范聚合平臺的使用行為,以聚合平臺支付版權費來補償己方的效益差。但縱觀國內外新聞業界,能夠與聚合平臺達成公平授權許可使用協議的新聞媒體多為美聯社、法新社及澎湃新聞等自身就具有極強話語權和博弈能力的少數頭部新聞媒體,而大多數中小型新聞媒體不僅不具備與聚合平臺協商議價的能力以及平等的談判地位,甚至還要依賴于聚合平臺分導流量生存,導致雙方之間地位懸殊無法產生利益分配上的共識。而就聚合平臺而言,其經營模式在于大規模抓取轉載新聞報道,保證平臺內的信息量絕對充足。在其本就創作能力不足,且我國法律法規在新聞作品版權保護方面已提供授權使用行為規范的情況下,本著降低經營過程中法律風險的原則,聚合平臺與新聞媒體達成合法授權協議的意愿不會太低。即便集合平臺意欲與新聞媒體達成新聞作品的授權許可協議,但基于互聯網海量信息的特性以及新聞作品的時效性,在新聞作品創作形成后逐個向分散的新聞媒體申請使用授權許可也是困難重重,個別許可授權模式效率太低。一言概之,不平等的談判地位和難度高、效率低的單一授權許可是掣肘聚合平臺和新聞媒體之間達成“授權—使用”許可模式的根本原因,而如何通過法律制度設計解決以上問題則是搭建聚合平臺和新聞媒體之間合作平臺的關鍵之所在。
我國在互聯網領域面臨的數字化版權保護困境并不是無例可循,新聞作品在互聯網的沖擊下收支失衡問題與數年之前音樂數字化無償使用困境原理一致。而數字音樂版權領域內的成功經驗可以為新聞行業版權保護提供借鑒。與以上新聞行業單打獨斗的自我救濟相比,著作權集體管理組織優勢明顯。首先我國的著作權集體管理組織全部由官方行業協會推動設立,其設立、管理和運行的全過程都受到政府部門的指導和監督,具有無法比擬的談判地位優勢、輻射廣位優勢與經驗豐富優勢。其次,在互聯網時代新聞碎片化的特性引導下占據新聞產業大半江山的是中小型新聞媒體,而其經著作權集體管理組織資源整合以官方組織出面運營,不僅可以使中小型新聞媒體獲得平等的議價話語權,還可以在保障新聞媒體版權利益的同時激勵新聞內容智慧創作。另者,就新聞時效性而言著作權集體管理機制的出現,既能幫助聚合平臺在獲悉熱點新聞之后迅速確定新聞內容的所有媒體又能解決雙方之間授權許可使用程序效率低下問題,在幫助聚合平臺合法規避潛在的運營風險的同時也滿足了其及時有效抓取使用新聞作品的市場訴求,有利于聚合平臺方積極健康發展。綜上,著作權集體管理機制是目前為止聚合平臺和新聞媒體之間達成合作共贏可能性的唯一有效途徑。
我國于2008年10月成立文字著作權協會(簡稱文著協),其是我國唯一的文字著作權集體管理組織,主要負責包括報刊、教材、著書等文字作品領域的法定許可工作。文著協的參與會員多是以小說、散文的個體創作者為主,雖設有報刊、出版社信息庫但合作的多是《青年文摘》《讀者》等相較于新聞而言時效性較低的作品,新聞只是其職能規劃的業務分支之一。且從目前情況來看,文著協在新聞領域并不嫻熟,因此在互聯網大數據沖擊下新聞產業依托聚合平臺分發傳播優勢、構建產業結構升級的攻堅時期,應將新聞作品從文著協管理領域內剝離,單獨成立專門負責新聞作品數字化領域版權管理的集體管理組織,保障新聞媒體在互聯網數字化浪潮中獲得其應有的利益。
改變傳統付費機制,迎合新聞產業特性。構建新聞著作權集體管理組織時,在考慮到互聯網時代新聞作品的時效性、新鮮性、及時性以及新聞作品逐漸碎片化、自媒體新聞隊伍不斷發展壯大等特性,聚合平臺若想第一時間抓取用戶流量就必須解決授權效率的問題。首先,改變以往在文字作品領域常見的先創作后付費的授權程序,可借鑒目前在互聯網文字作品領域比較盛行的團購簽約模式,既由新聞著作權集體管理組織代表新聞媒體以集體成員整體授權許可的方式與聚合平臺簽約,聚合平臺對組織內新聞媒體創作的全部新聞內容均可使用,著作權使用費先由聚合平臺直接向新聞著作權集體管理組織支付,再經新聞著作權集體管理組織整體統計新聞作品的使用體量后向新聞媒體分配版權使用費。由此在解決新聞作品授權效率問題的基礎上,增強了新聞媒體方的談判話語權,新聞著作權集體管理組織還可借此強化聚合平臺的準入資格審查,監管已簽約的聚合平臺對新聞作品的合法使用行為,引導聚合平臺的發展方向,構建新聞產業規模發展新格局。
于新聞著作權集體管理機制內引入區塊鏈技術,以期形成內外部相互監督,且方便維權時證據搜集。區塊鏈技術是一種不依賴第三方、通過自身分布式節點進行網絡數據的存儲、驗證、傳遞和交流的技術方案,從金融角度看,區塊鏈是一個共享的、不可篡改的賬本,主要用于促進業務網絡中的交易記錄和資產跟蹤流程。區塊鏈的高安全性、高自治性、高透明性和不可篡改性完全符合新聞作品版權監管的需求。另《最高人民法院關于互聯網審理案件若干問題的規定》第11條第2款規定“當事人提交的電子數據,通過電子簽名、可信時間戳、哈希值校驗、區塊鏈等證據收集、固定和防篡改的技術手段或者通過電子取證存證平臺認證,能夠證明其真實性的,互聯網法院應當確認。”可見區塊鏈在侵權認定時具有法律效力。綜上,區塊鏈技術的引入在保障新聞媒體合法利益的同時,也方便新聞媒體與聚合平臺、集體管理組織之間相互監督,同時區塊鏈技術導入的作品信息具有唯一性,可以有效避免版權確權方面的瑕疵。
隨著科學技術的變革進步,版權的商業模式也在應市場需求不斷變換,進而會打破原有的利益分配機制。在司法保護已到位的前提下新制度設計旨在平衡新聞產業內部各方利益,達到惠及新聞媒體、聚合平臺和社會公眾等各方主體的目的。聚合平臺和新聞媒體并不是完全競爭對立的,引入著作權集體管理機制能夠為平衡雙方利益提供有效途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