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識產權視閾下我國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的困境與路徑研究

許羽欣

（成均館大學 法學院，韓國首爾 03063）

非物質文化遺產，作為各民族文化傳承和社會實踐的重要組成部分，是歷史沉淀和文化多樣性的重要體現。然而，隨著全球化進程的加快和現代社會的快速發展，非物質文化遺產面臨著諸多挑戰，尤其是在知識產權保護方面。這些文化財富通常蘊含著豐富的傳統知識和技能，其保護不僅關系到文化多樣性的維持，還涉及傳統知識和技藝的合法權益保護。因此，探討和強化非物質文化遺產的知識產權保護機制，對于保障這些無形文化遺產的持續傳承和合理利用具有重要的現實意義和深遠的歷史價值。

1 非物質文化遺產的概述

非物質文化遺產是指那些無形的文化表達形式，它們體現了人類社會的文化多樣性和創造力。在《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公約》[1]中，聯合國教科文組織詳細定義了非物質文化遺產，將其詮釋為各社區、團體及個人視為其文化遺產一部分的實踐、表現、表達、知識和技能，以及這些活動所涉及的工具、物品、手工藝品和文化場所。這個定義凸顯了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寬廣與多元，包括了從傳統音樂、舞蹈、戲劇到慶典活動，以及手工藝和口頭傳統等眾多類別[2]。2005年，國務院頒布的《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作申報評定暫行辦法》，進一步界定了非遺的范疇，包括風俗節慶、傳統手工藝、傳統自然科學技術及其實踐、藝術演繹和口頭文學等。2011 年，第十一屆全國人大通過的《中華人民共和國非物質文化遺產法》[3]將非遺定義為各族人民世代相傳的傳統文化表現形式及其相關實物和場所等，并劃分為六大類。這反映了中國在繼承國際公約基礎上，結合自身國情對非遺定義的改進和擴展。同時，法律對非遺與物質載體的關系進行了明確，保證了更廣泛的保護范圍，并為未來的法律修改留出了空間。

2 我國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現狀

2011 年6 月1 日，《中華人民共和國非物質文化遺產法》（以下簡稱《非物質文化遺產法》）的實施標志著我國對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的高度重視和承諾的加強。然而，在保護實踐中，我國面臨著一系列挑戰，包括立法保護不夠全面、傳承人權利保護機制不夠完善、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多樣性和知識產權客體的有限等難題。

近年來，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領域中，知識產權保護已成為一個關鍵議題。在實踐中，一些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可以受到《著作權法》《專利法》及《商標法》的保護。但是，也有些項目因為已成為公有領域的一部分，而不能被納入現行知識產權的保護體系，導致了這些非遺項目保護不充分的問題。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的知識產權是一個充滿挑戰的議題，尤其是因為它涉及多個層面，目前相關研究在學術界尚有限。雖然原則上現代知識產權制度能夠適配非物質文化遺產的保護需求，但如何通過知識產權的權利形式來有效保護這些遺產，學術界仍存有分歧。鑒于現有制度在保護力度上的局限性，推動專門立法以強化對非物質文化遺產的保護，變得尤為重要。因此，各國開始思考創建針對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的專有知識產權體系。

3 我國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的困境

3.1 立法保護不夠全面

在國際范圍內，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常采取結合行政和知識產權法律的復合法律架構。在我國，非物質文化遺產的法律保護也遵循了這種雙元體系，但私人權利的份額相對較小。鑒于知識產權保護的核心在于個體的私人權利，運用知識產權法律來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中個人智力勞動的成果是其固有的屬性。

《非物質文化遺產法》既列出了代表性非遺項目的清單，又規范了非遺的繼承和傳播，涉及了相關知識產權的法律與行政規章，從法制上確立了知識產權在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中的重要和合理地位。然而，法律責任的相關討論主要局限于針對非物質文化遺產破壞行為的民事責任，而沒有全面包括整體的非物質文化遺產法律保護機制。這種局限性指出了當前立法中的一項空白：缺乏一個全面的法律框架來系統性地解決非物質文化遺產在現代社會中所面臨的各種法律問題，包括但不限于版權、商標及其他知識產權的復雜交織[4]。因此，為了更有效地保護這些珍貴的文化財產，有必要進一步完善相關法律，以覆蓋非遺保護的各個方面，確保其傳承和活化能得到全面的法律支撐。

3.2 傳承人權利保護機制不夠完善

非物質文化遺產的保護在中國文化自信建設中占有重要地位。事實上，對于那些已經能夠實現商業化并獲得經濟利益的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非遺資質的認定似乎成為額外的榮譽，這些項目通常能夠獲得足夠的資源和關注，從而更好地保護和傳承。然而，現實的挑戰在于那些未能產業化、面臨傳承人斷層危機的非遺項目[5]。對于這些項目，保護力度往往不夠，不僅經常發生侵權行為，而且傳承人也普遍缺乏維權意識。這種情況導致了許多珍貴的非物質文化遺產逐漸邊緣化，甚至面臨失傳的危機。許多傳統藝術和手工藝需要通過師徒制或家族傳承方式來傳播，但現代生活節奏的加快和經濟壓力的增大，使得越來越少的年輕人愿意投身于這些傳統技藝的學習和傳承中。另外，即便是那些有潛力實現產業化的非遺項目，如果沒有適當的市場定位和品牌戰略，也難以在市場上取得成功，這進一步削弱了傳承人和社區維護和發展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動力。

3.3 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多樣性和知識產權客體的有限性

非物質文化遺產表現形式豐富多彩，無法全部納入知識產權客體范圍。根據《非物質文化遺產法》第二條的定義，其涵蓋了口頭文學、語言、美術、書法、音樂、舞蹈、戲劇、曲藝、雜技等藝術形式，以及傳統技藝、醫學、歷法、禮儀、節慶活動、民俗、體育和游藝等。同時，還包括其他各類非物質文化遺產。這一定義與《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公約》第二條關于 “視為其文化遺產組成部分的各種社會實踐、觀念表述、表現形式、知識、技能及相關的工具、實物、手工藝品和文化場所” 的描述基本相符。然而，雖然部分非物質文化遺產能歸入作品、技術方案、標志等知識產權類別，仍有許多表現形式未被知識產權制度涵蓋。

更具體地說，社會實踐有時并不滿足知識產權對象所要求的技術性或文藝的標準形式，也可能不構成可識別的商標。思想的表達并不必然是作品的體現，它有時僅僅是不受版權保護的觀念。知識和技能的領域是廣泛的，涉及科學、日常經驗、認知及理論邏輯等領域，這些在未被轉化為明確的技術方案前，不會進入專利保護的領域。關于工具、物品、手工藝以及文化場所，盡管它們是非物質文化遺產的有形承載物，但它們本身并不在知識產權的保護范圍之內。因此，盡管非物質文化遺產的某些部分可能受到知識產權的保護，但還有很多方面超出了現有知識產權制度的邊界，這凸顯了實現非物質文化遺產全面保護的復雜性和所面臨的挑戰[6]。

4 我國非物質文化遺產知識產權保護可行性

4.1 非物質文化遺產具有知識產權屬性

一方面，非物質文化遺產可作為著作權法保護對象，關鍵在于其獨創性與可復制性。獨創性要求作品是作者獨立創作的智力成果，不是簡單的復制或模仿。非物質文化遺產作為人類長久以來生活和創造過程中產生的知識形式，例如剪紙藝術和南音，都具備著作權法所要求的無形和創新特質。這些作品能夠通過現代技術手段在各種媒介上固定，滿足可復制性的規定。因此，在具備這些特性的情況下，權利人應當被認定享有著作權，從而受到法律保護[7]。此外，非物質文化遺產被認為是特定族群世代間傳承的智慧累積，它展示了這些群體獨特的生活習慣和思維方式。從這個角度看，非遺符合知識產權保護對象的要求。以《烏蘇里船歌》案為例，法院認定這首歌曲基于赫哲族傳統曲調的改編，屬于知識產權法中的改編作品，證實了非物質文化遺產屬于發源地人民的智力成果，應受到知識產權制度的保護。這個案例表明，著作權能夠將非遺作為一種智力成果進行保護。

另一方面，非遺是族群人民口傳身授、世代相傳的創造性智力活動的結果。非遺在傳承過程中并非簡單重復，而是在適應環境的過程中不斷改良和創新，形成了特定文化形態。因此，非遺不僅源于傳統，還在不斷變化中超越和創新，具有創造性特征。在知識產權領域，“知識” 指的是創新的智力產物，而 “產權” 涉及權利所有者對其財產的獨有控制、使用、受益和處理權。因此，創新性成為獲得知識產權保護的關鍵要素。

4.2 非物質文化遺產的經濟價值性

非物質文化遺產不僅具有重要的經濟價值，而且需要法律和品牌策略的支持來確保其可持續發展和合理利用。非物質文化遺產，如傳統民間歌舞、中醫藥、習俗節慶等，具有豐富的形式和內容，可轉化為具有經濟價值的商品，從而推動地方經濟發展。但是，為了兼顧其經濟潛力與維護其固有價值，必須對法律體系進行適當的修改和限制。此外，非物質文化遺產的經濟潛力也可能引發資源的超量利用和侵權行為的增多[8]。為了有效控制這些現象，有必要通過法律制度保護這些珍貴的文化資源。知識產權制度是一項重要的保護機制，比如，為非物質文化遺產申請專利以避免濫用。作為具有特色的珍貴資源，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市場價值可以通過建立強勢品牌和進行有效宣傳來開發。品牌的構建不僅依賴于傳統廣告，更需要法律的支持和保障。目前，眾多地區已經開始利用知識產權來促進品牌建設，并因此取得了顯著的經濟效益。

4.3 知識產權制度的靈活性

自從知識產權法制定以來，其保護范圍持續擴展，反映了知識產權制度的靈活性和成長性。起初，知識產權的保護焦點主要是書籍和其他傳統形式的創作，但隨著社會進步和技術革新，其保護范圍已逐步擴展到了攝影藝術、計算機程序，以及集成電路圖樣等多個新興領域。這一擴展表明知識產權制度能夠適應社會變革和新興問題。盡管非物質文化遺產在一定程度上不完全符合現有知識產權制度的規定，但伴隨著經濟與法律體系的不斷發展，預期知識產權將拓寬其限制，形成新的法律框架以更好地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9-10]。隨著社會的發展，非物質文化遺產的保護成為知識產權法面臨的新挑戰。這類遺產不僅包含傳統的藝術形式，如民間歌舞、醫藥知識等，還包括更為廣泛的社會實踐和表達方式。為適應這種保護需求，預期知識產權法將進一步創新，不僅擴展其保護范圍，也將引入新的法律工具和概念。這可能包括對集體知識產權的承認，以及對傳統知識和表達的保護，這些都將為非物質文化遺產的持續性和活力提供法律基礎。未來的法律體系需要更加靈活和包容，能夠與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動態和演化特性相適應。

5 我國非物質文化遺產知識產權保護的有效對策

5.1 .確定權利主體

非物質文化遺產是群體智慧的結晶，其產生和發展是一個長期的、集體的智力勞動過程，因此非物質文化遺產的權利主體通常不是特定的個體。基于不同遺產的傳承者和特性，專家們通常認為其權利主體分為三類：個人（自然人）、團體和國家。其中，個人主體主要指傳承者，他們應在《著作權法》中獲得明確的保護。此外，還包括收集記錄整理者、表演者、改編者等，《著作權法》也應規定保護他們的權益。集體權利主體通常涵蓋特定的社區、民族、家庭群體或行業組織。這些群體對于非物質文化遺產的維護和進步貢獻甚大，因此，《著作權法》應確保其利益同樣享受法律保障[11]。此外，一些具有國家和社會層面重要價值的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比如特定的傳統手藝和民間藝術，應被認為是屬于國家的，代表著全民的共同財富。在實踐中，還有一些因年代久遠而找不到具體權利主體的非物質文化遺產。對于這些遺產，可以歸國家所有，由國家的專門部門（如文化部門）作為權利主體。因此，《著作權法》應確保國家文化部門對非物質文化遺產擁有的相關權利得到保護。總之，對非物質文化遺產的著作權保護需要綜合考慮各種權利主體，包括自然人、團體和國家，以確保這些珍貴文化遺產得到恰當和有效的法律保護。

5.2 完善傳承人權利保障機制

為了使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傳承渠道和方式更加合理，法律手段的運用至關重要。非遺傳承人的權利和義務必須通過明確的法律規定得到保障，以確保這些文化實踐的持續性和完整性。許多具有深遠歷史價值的非遺項目因資金短缺等原因面臨困境，亟須法律的保護來緩解這一狀況。

從現狀來看，非遺的傳承困難很大程度上源于經濟支持的不足。缺乏資金支持導致人們失去了傳承和學習的動力，使得非遺項目面臨著逐漸消失的威脅。因此，確保傳承人的經濟利益成為法律保護的重點。設立專項遺產基金，由政府主管部門管理，可以為傳承人提供穩定的經濟收入，從而激勵他們繼續傳承和發展非遺項目。此外，法律也應該明確傳承人的義務，確保非遺的傳承不僅要延續，更要保持其原始的特色和內涵。非遺的傳承者必須忠實于原有的文化價值和表現形式，不可因追求經濟利益或適應市場需求而改變其核心特質。法律應當規定，任何故意扭曲或貶損非遺原有價值的行為都將受到處罰[12]。

確立這樣的法律框架不僅有助于維護傳承人的合法權益，也有助于提升社會公眾對非遺價值的認知，從而營造一個尊重和保護非遺的環境。只有這樣，非物質文化遺產才能在現代社會中持續生長，既保存其歷史與文化的精髓，又能適應新時代的發展需求。

5.3 知識產權的具體特殊保護

首先，技術信息來源披露權保護。這種權利作為一種人身權，當條件成熟時應通過專門立法予以確立和保護。當涉及第三方使用非物質文化遺產技術時，正確地指明技術來源是必須的。這不僅防止誤導公眾，也維護了遺產所有者的道德權利。在知識產權保護助力非遺經濟利用的同時，群體文化的隱私和傳統知識面臨被暴露或侵犯的風險。因此，如果非遺所有者擔心在公共領域分享傳統知識和工藝增加被非法使用的危險，他們可以選擇不披露非遺信息。這種保護方式與民間文藝作品的署名權和尊重權利主體隱私權相似，在實踐中是可行的。這類立法有利于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原創性和權利人的合法利益。

進一步來說，對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名稱和符號進行權利保護也很關鍵。可以參考現行的標志性知識產權的法律結構，例如地理標志、原產地名和產區標識等，以確保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名稱和符號得到保護。這些名稱和標志具有區分產品或服務來源的功能，對于經濟、文化和社會均有重要意義。《中華人民共和國非物質文化遺產法》 已在事實上確認了非物質文化遺產名稱和標志的權利屬性。《中華人民共和國反不正當競爭法》對這類標志保持開放態度，為非物質文化遺產名稱權和標志權的法律確認提供了可能性。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名稱權和標志權可以作為獨立的知識產權類別存在。如果他人不正當地注冊這些名稱和標志，造成混淆或侵權，可以依據商標法宣告這些商標無效。對于那些還未成為群體共有權利的非物質文化遺產名稱和標志，創造者或繼承人可以將其注冊為商標。對于已成為某地區或群體通用名稱的，可以注冊為集體商標或證明商標，還可以在符合條件的情況下注冊為特殊標志以獲得保護。

6 結束語

我國非物質文化遺產的知識產權保護是對中華傳統文化的敬重和對創造性智力成果的認可。盡管當前的保護措施面臨諸多挑戰，如立法保護的不全面性、傳承人權利保護的不足，以及保護對象的多樣性和限制性，但非遺的知識產權屬性、經濟價值和知識產權制度的開放性為其保護提供了可行性。有效的對策應包括明確權利主體、完善傳承人權益，以及建立特別保護機制，這些措施能夠確保非物質文化遺產在全球化和現代化的潮流中得到合理利用和持續傳承。面向未來，我們需要更深入地研究與國際合作，以形成更加完善的法律框架，從而為這些珍貴的文化資產提供更加堅實的保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