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坊七巷

陳元武

衣錦坊

南后街西側三坊最北者衣錦坊，原多富戶少官邸，其營構多敞奢。水榭戲臺在焉，原屬鄭姓人家私宅，宅第廣敞，三座毗鄰，每座三進，共九進，為全坊最大宅院。自西向東，依次為主宅、別院和花廳園林，坐北朝南，架構營連，錯綜復雜，富商宅第無禁忌，銀兩任性。其墻仿馬鞍形，封火墻高兩丈三尺，精髹細絡，筒瓦作甍，垂檐滴水，復加瓦當。環山墻，灰塑瓷雕，藍地彩繪，蘇麻離青作藍，千年不易其色。其廳院復以寬厚石板鋪地，廳中架楠木地板，樑柱枋俱用楠樟，穿斗桁架和垂枋俱精雕細飾：纏枝蓮、蔓草、纓絡、寶瓶、蓮花諸物。雀替多人物故事雕刻，蝠鹿仙鶴、仙人弈棋、道士訪山、溪山行旅、販夫走卒，俱入畫圖，蕓蕓人間，煙火味與仙逸氣俱存。富宅講究排場和安逸的享受，除了書齋、佛堂、廚房、客廳、庫房外，花廳格局講究，尤其是大戲臺，在私家別院里有如此大的戲臺。非一品督府，不敢有人造次，然鄭家為之。

水榭戲臺，原是鄭氏孝子為母親專門營造之物，其孝行堪夸。鄭母肥胖，腿腳不方便，又喜歡看戲。內宅設戲樓，本非罕物，然于戲臺前復設池沼，則不多見，以其池沼夏聚陰涼之氣，穿堂風盛。其母賞戲時，方可精神投入，不再有炎燥之煩。池中多放生魚龜，鄭母篤信佛道，一生吃齋，此皆兩宜之便。環池井欄，復精飾雕刻，欄高三尺，扶欄觀魚，又一樂也。又言鄭氏曾夢池神來說，其下通大海，泉雖旱不枯，四時涌溢。其泉清洌，仿佛凝翠挹冰，三伏有寒氣氤氳其上。鄭宅山墻寬可立足，九脊歇山頂上敞可跑馬，其鞍形墻脊，寬甚于尋常宅第，約有四尺八寸。據說，鄭家當時以三十擔糯米煮巨。在正屋大廳外、三檁卷棚頂外，復加兩尺圍檐，垂枋細雕七層蓮花，弓形反拱和穿斗拱，如牛負軛載，以其堅固而不懼風災水災。樑下復加垂板，復細雕精鏤，原有彩繪，復湮于風塵不見，僅剩其形，人物栩栩，花草婉之摻入灰礫黃泥中，以壘營山墻，膠結堅硬，仿佛水泥。因此，數十年未易其形色，墻頭堅固完好如初。其筒瓦取自閩清山泥窯，為瓦中精品。后人多以瓦為硯，堅如磬，硬而有色，黛而微青。水榭戲臺里笙歌徹日，除了念佛誦經時間外，鄭母多喜歡看折子戲或者唱段，多為文戲，以旦、生、凈、末、丑在戲臺上走著，唱辭多是悠揚動聽。閩劇唱腔不復雜，有南戲特征，注重笙阮、琵琶、琴胡觱篥，小嗩吶加小定鼓，镲鈸就少用了，動靜太大。當年夕陽西下，澄黃的光斜照庭院，優伶們在戲臺上認真唱念舞蹈，水袖翩翩，一個拋腔，顫悠悠的，沿著時光的弧度往上沖去，轉瞬即落下，仿佛繽紛花雨。

我去那里的時候，恰好是個雨天，庭院寂寂無人，戲臺復寂然闃定，雨絲垂下千萬條，濯著黛瓦黃墻，晶亮恍惚間，仿佛時光穿越，戲臺上的人物出現了，婉轉啁哳，余音裊裊。那生旦靚麗的扮相，粉妝高鬢，朱唇翕合，字字珠璣般涌將出來。戲班的樂頭敲著定鼓，小打著響罄，絲弦婉轉，仿佛這無邊的雨絲般。檐沿滴水，珠串纓絡般，滴在青石紅磚的地上、階沿，濺起一朵朵細小花兒。只是感覺，萬物空相般，不論是戲臺上的人物故事，或者是這宅子里的人物故事，一時都隨風散雨轉不見。剩下的只是空庭、空戲臺、寂寞的池沼和游魚。同樣的感覺是我參觀同一坊巷的歐陽氏花廳。歐陽氏原為福州城內錢莊號，歐陽氏原閩清人，來省城經商驟發，因購得此宅，復加整葺擴大，其外簡而內精，有財不外露之意。山墻尋常，門第也尋常，入內方覺另有洞天。其用材之精，其布設之豪奢不亞于鄭宅。黼黻之章，在宅內四處可見，在門扉牖窗和隔板內宅屋外墻的木柵格上隨處可見蟠螭紋勾心斗角之連絡，門板上復加青銅器之紋飾，以示其多金。宅內風格多以商人思想為主線，然其花廳婉約清簡，無過多飾物，如假山雪洞和戲臺等俱無，唯花草清芬，四時吉祥。內庭有八卦地軸，在南向山墻與影壁之間，以南方朱雀，火熾傷金，西方多金，則為庫房所在，北方太乙水生金，故為主人居住主宅。東方青木，以助金氣，設雅舍三二，為與客戶聊天清談之所。現為某氏租賃，為國學館。內時有書聲朗朗，稚童漢服笄冠，模樣十足。然其延師之水平，不敢恭維，實飯桶充秀才也。妄談陽明之學，聞之可哂捧腹。歐陽花廳實為精于園林者，不似它宅，有鬼氣森森之感，樹高于庭，本就是住宅大忌，木高于屋，抑主人。歐陽花廳則無巨樹壘石，池沼婉約，淺設機杼，但見其敞亮通透，陽光俱可直進內廳。夏季可能會熱一些，但對本宅主人而言，陽氣足，可萌子孫，宜人居。其柱多覆以厚漆重漿，兩端包銅片，柱礎高出，誠然考慮到潮濕對房屋的不利影響。衣錦坊直通通湖路，又一南北向主道，而坊外道旁多樹，巨榕櫛比，樹蔭已盛。歐陽花廳共二，前花廳，主要用來會客之需，后花廳用于自家居住觀賞嬉樂。書房在后花廳，簡約清雅，中有小戲臺，為應景之物，兩側為書房，書房外側復有隔板，則精雕細鏤，拼花、鑲花、榫卯相合，俱是楠木材質。地板懸空，下有炭室，雨潮及冬，放火磚以供暖。上部為楠木巨板，合扇間為銅條，以增其穩固。書齋寬敞，只是不知所讀何物。書屋后有覆龜亭，原是為雨天過道方便所設，在此設亭，誠然非此意。覆龜亭當院則宜客人進出，后院此亭，當為主人雨中賞花所用。亭旁池沼，游魚若若，或主人經營勞累之余，多于此處得禪機。書房窗多以纻麻紗蒙絡，冬則以夾宣棉楮覆之，明月皎潔之夜，可于檐下室內撫琴焚香，靜聽月落之聲。

衣錦坊多巷與文儒坊相款曲通抵，主要通道為閩山巷，南北走向。

文儒坊

聽雨齋位于文儒坊大光里三官堂，建于清乾隆年間，本是一座花園。內有花廳、亭臺樓閣、池沼、花臺、芭蕉園，本是陳衍故居的延伸部，為民居。清末詩人陳衍、林紓、鄭孝胥、王壽昌等常于此吟詩作賦。文革時，花廳加蓋民屋，花卉、芭蕉俱拆去，亭臺樓閣復毀，不堪入目矣。彼時，逢雨時，園內麋集詩人騷客，雨打芭蕉，桐樹簌簌，紛紜作響，仿佛勾抹彈劃，大珠小珠落盤。陳衍故居名“匹園”，陳衍，字叔伊，號石遺，清光緒八年與林紓同榜舉人，曾任學部主事、張之洞幕僚。前區尋常的五間排厝（平房），第二區原為平地，陳衍在此辟為小園，名“匹園”，于園西北隅建一三楹雙層樓閣，曰“皆山樓”。鄭孝胥題匾，林紓繪“匹園圖”，陳衍自撰《匹園記》，敘園中景物。樓上有藏書閣，名“花光閣”。陳寶琛手書聯：“移花分竹剛三徑，聽雨看山又一樓。”樓下為臥室兼書房。清簡至極，純文人風格。園東北余地種梧桐、花梨、海棠等，兼之綠竹數叢。每歲與詩友于此唱酬應和。第四區為“直園”，園南建三楹樓房，樓北余地復種梧桐等樹。“屋于吾會城光祿、文儒、衣錦三坊之間，欲于其所居外斥馀地，多蒔雜花木，由四鄰皆強有力者，而何斥之可言。由吾匹園之所由筑也……眾花陵于高樹，不能自存者一桃三棠，獨老梅倔強與抗，馀皆日瘠……積土千馀擔，成數小阜。夷橫墻外廚房雜屋四間，割偏東地徙焉……于是有地東西寬七丈，南北深、偏西三丈有五尺，偏東絀數尺……蓋全形扁方，而東北缺其角，東南呀其口，逼肖‘匹字焉……噫！斯樓成，先室人已亡十有一年，余為匹夫久矣。”（《匹園記》）又《皆山樓記》里說：“環樓皆山也，樓之能盡其才者也。而求諸里巷闐溢，屋宇鱗比之中，則樓之才往往而屈。”以四周屋宇為山者，此作者詼諧語，不受拒于前屋之屋山，能騎危以自進，何哉？凡人之自卑視崇，漸遠則崇者自卑。這不僅是作者以自己才學為高者倚，以樓之曠視環屋之豪宅巨第，視其為卑者，不卑不亢，凜然正氣充盈于胸者，方有此視覺。因此，吾自有不闐溢鱗比者，故樓能盡其才，亦吾能盡樓之才也。作者的自豪感來自其內心的強大，不以園之簡陋而自慚形穢，而獨以樓高書巨以睥睨眾樓。陳衍一生以詩書自娛，布衣一生，獨以匹園、皆山樓為榮耀。在那個時代，誠難能可貴。移情性于園林花木，醉心于書卷翰墨間，獨其一生，無一可憾。

與陳衍不同的是陳承裘故居，陳衍作為平民布衣，其文人性格突兀明顯。而陳承裘父陳景亮則是四品官員，官制宅第自然有異于文人陳衍的匹園。陳承裘子六人，長子陳寶琛、次子陳寶瑨、三子陳寶璐進士及第，余三人為舉人，這又是書香門第。陳宅格局同三坊七巷其它官宅布局，唯無門頭房，門設山頂兩邊馬頭墻封，形似一頂官帽，馬頭甚偉，馬面灰塑人物故事，蘇麻離青藍地、彩繪，至今鮮艷。進門，又有子門，子門間設一正衣間，子門入即為大院，前后兩進，兩旁馬鞍形封火山墻，鵲尾翹角。首進，繞插屏，轉過走廊，為大天井，進深七柱，廂房門仿博古制柵格門扇，有蟠螭紋結構，寓其鼎食之望，門扇上正是鼎彝簋爵之物像。精細之處而不彰顯奢華，與陳氏低調穩重而內斂的家風不無關系。房屋格局不算奢侈闊大，但足以顯示其身份，內蘊豐富而潛藏，其心志俱在器物裝飾上。花廳名梅舫，整體緊湊而層次分明，體現陳氏重文化修內心的從世思想。梅者，潔而孤高；舫者，浮水而能行。濟世與修身同時注重。花草多以梅蘭竹菊四品，并無海棠玉蘭等豪奢浮夸之物。假山與石磴合而為一，不刻意突出假山之妙，處處掩藏主人意圖者，以其內心宏闊似海，志在遠大。這與那些一品大員的張揚作派大不相同。假山旁有小井，汲水澆花以及夏季沖涼等俱在此井。主人并不勞動仆人，多親事親為，誠為可貴。花廳與書房相鄰，書房稍狹小而無嚴飾，清潔干凈，無甚多排場。時至五月，逢月滿之夜，花廳內寂然，唯月影泠然自行，花草俱披銀裝，蘭影裊娜，竹影雅潔，仿佛一支筆在寫意著，筆墨省減。粉墻之上，石鋪地上，處處是畫，是蘭魂，是竹魄，真文人境。

何振岱字梅生，號覺廬，一個與陳衍相似的文人，故居也在此坊，名‘覺廬，與陳衍一起修《福建通志》，獨自修《西湖志》等文獻。有《覺廬詩草》《我春室文集》等。何宅簡單更似陳衍，坐南朝北，四面圍墻，臨街設雙開寧波門，上施門檐，雙坡屋頂，兩進，以其無俸祿，布衣扮相，故多不顯。廬已經殘破，后人不知所蹤，為他姓占據多年，是原文儒坊里最破敗的舊宅之一。文儒坊里另有尤恒盛、陳季良故居，尤為富商巨賈，半條街都是他家的房產，鼎盛時極盡奢華，門第為富室特征，不需一名，天井即設圍堞重墻，封火墻突兀高大，極盡奢華。其家雪洞假山俱用糯米汁摻石灰制成，堅如水泥。假山石以海石為本，瘦漏皺透俱佳。門扇踏板俱是珍貴楠木。陳季良故居即林則徐外祖母故居。林母陳帙，文儒坊陳氏女。林父未仕，宿儒陳時庵之女，以女嫁林父賓日。時賓日家貧，陳帙勤女紅事貼補家用，直至賓日入貢，則徐中進士，猶未輟。陳季良即林則徐外家之后。陳宅四圍封火圍墻，設門頭房、回廊、天井、前廊后堂，面闊三間，進深三間。陳季良曾任民國海軍部常務次長等職，這宅應該是在他手里加購增營的，具官宅特征，并起小洋樓，門、窗、壁、地板、樓梯、椽板俱用楠木制作，隔扇也增厚復層。花廳里較簡單，并無假山諸物，與前庭作月門相隔。池沼旁有堆石，植若干花草。月門上塑“退思處”，旁聯：“竹里靜消無事福，花間補讀未完書。”書房回廊仿民國風格，兼蘇浙式樣。垂枋多為格柵，有弧頂枋或者回字枋。

鄭孝胥舊居在文儒坊閩山巷洗銀營，占地極廣，約2375平米。鄭曾祖鄭鵬程始營此宅。鄭鵬程為乾隆間進士，曾任戶部員外郎，守臨江，歷袁州諸府。孝胥父鄭守廉與鄭世恭為同榜進士，選翰林院庶吉士，散館改工部主事，補吏部考功司主事。孝胥為光緒八年解元，歷任內閣中書，駐日領事、按察使、布政使，1932年任偽滿洲國“國務總理大臣”，是人生污點，工于詩、書法、鑒別等。鄭宅始建于乾隆年間，坐北朝南，東座住宅，西座園林。門頭房、天井、花廳、書房、臥室等在東座，西座園林里有太湖石假山，竹木花草雜之。假山前有池沼，下有涌泉，久旱不涸，喻為天池。池旁護欄、石欄板與客廳相通，直通后院。廳前有一雙層樓房，民國建筑格式，四面坡頂并環吊腳走馬欄廊，系孝胥讀書處，其曾題曰：“老屋三椽在，浮生此系匏。故交誰下榻，風雨舊誅茅。竹影侵書幌，苔痕上硯坳。窗明容我坐，門靜幾人敲？劍古心俱冷，塵紅夢暫拋。眼前無廣廈，身外有云巢。況味堪謀醉，生涯費解嘲。秋風愁欲破，池水起潛蛟。”清亡后，鄭曾經回來短暫居住，此詩就是彼時的內心寫照，但最后一句暗喻其復有東山再起之志。惜哉，一念之差。

光祿坊

光祿坊近烏石山，在津泰河北側，南后街西南側。系烏石山余脈，光祿吟臺，舊稱閩山，因其地有巨阜巍然，阜前綿亙數石，中有磐石，其曲如尺，長三丈，故又名玉尺山。玉尺山房近焉，又有沁泉山館。沁泉、方井等，舊有門“泔液境”，入焉，左轉拾階上，為方井，其下泉出清洌，藻荇交集，游鱗若若。《八閩通志》載：“閩山自宋時鏟削已盡，惟余巨石巍然，有大篆‘閩山二字刻于石之東。”臺下原有寺名福祥禪院。宋熙寧間，程師孟以光祿卿知福州，公余常到福祥院游覽，喜登臨池畔巖石上吟詩，僧欲建臺請其題榜。師孟贈詩：“永日清陰喜獨來，野僧題石作吟臺。無詩可比顏光祿，每憶登臨卻自回。”兩年后師孟移知廣州，臨行前題字“光祿吟臺”四個篆字，被僧人刻于石上。宋末，寺院廢，地沒于民居。元、明以后，吟臺亦沒于阛阓。明嘉靖時，林有臺郎中居此。崇禎年間，提學孫昌裔居此，孫之子學稼（字君實）、學圃讀書其中，時林泉清美，過從皆當時名彥。明清易季，孫出走長樂三溪避禍，后三年復返，田園盡失，宅舍毀圯殆盡，于是出江浙游。后許豸居此，建“篤敘堂”，后歷耿精忠之亂，復毀于兵燹。自順治至乾隆間，園池反復易主，居人雜遝，石毀樹伐。嘉慶初，署福建水師提督何勉居此，不久即復易主，后歸知府齊鯤。道光二十年歸葉敬昌。敬昌字蕓卿，嘉慶二十四年進士，歷任鹽法道、按察使、布政使等職，入居玉尺山后，取名‘玉尺山房。嘉慶三十年，林則徐應葉敬昌之邀來游玉尺山房，并在此放鶴，后人鐫“鶴磴”二字，題詩：“吟臺四鶴舞蹁躚，引吭齊鳴立幾前，似欲長叨廉吏俸，不思比翼上青天。”后郭伯蒼詩紀其事：“吟臺西側鶴磴高，鶴去人歸磴亦杳……一霎游蹤跡不掃。園林放鶴事尋常，林下清風懷二老。”同治年間，李宗言建別館于此，宗言、宗祎兄弟常在光祿吟臺與朋友聚會高談，有林紓、陳衍、鄭孝胥、方家澍、卓孝復、周長庚等人，并成立詩社，每月四五次，在玉尺山房辛夷樓聚集，置筆墨紙硯，即興賦詩，專以七言唱和。光緒七年，郭伯蒼入居閩山，見兩山間苔厚草豐，知其有泉，乃發掘之。戊寅秋，泉出，因名之‘沁泉，又鑿漾月池，以其土為山，植松竹梅等樹，旁建“沁泉山館”并移家祠于其中。然后復數易主，或有堪輿師云居其地者，均不出三十年，即出鬻其屋，亦定數也。

光祿坊劉家大宅，自東而西，燕列四座大院，東鄰柏龜山道南祠，西至早題巷，南臨光祿坊大街，北靠大光里，為三坊七巷里最大宅第。東側兩座原是清初著名畫家許友故居“米友堂”。許友字有介，號甌香、濤園。侯官人，其父許豸。許友于明亡后不求仕進，其詩、書、畫皆稱絕。其院中有紫藤花庵、岸船齋、樵歇齋、君到軒、見山軒，浮岡諸勝。同治間，宅歸劉齊銜，后傳其子鴻壽。西側兩座，原是清內閣中書林佶故居“樸學齋”，與許氏“紫藤花庵”遺址隔早題巷一墻，中有志在樓、棲鶴巢等，尤其“陶舫書屋”藏書豐富。林博學能文，精小楷，善藏書，其兄林侗字同人，金石家，后其宅數易其主。清道光間，宅歸同榜兄弟進士劉齊衢、劉齊銜兄弟。劉齊衢早逝于任上，宅歸其弟劉齊銜，后獨歸其孫劉鴻壽（步溪）。劉步溪早年留學日本，民國元年任福建國稅籌備處處長，后任福建鹽運使，富有資財，重新修葺一新。這劉步溪一口氣擴其宅一字排開四座，氣勢恢宏。宅內無以復加地顯奢斗富，后世亦未保其產業。凋零分拆，或為公產，拆建為新村高樓，其精雕細鏤之窗牖門扇全化為烏有，面目全非。現在僅剩下的舊宅，由于居民互相侵占截堵，天井復湮，壘磚危峙，不堪入目矣。

三坊七巷只是福州古民居建筑的一個精華縮影，也是半部福州人文史。恍然一覺，世事移易，人尚不全，何來萬有之宅？宅復數易，榮華富貴，不過是過眼云煙。在世精心營構其屋，后來者不惜其來之不易，復輕易鬻之如蔽屣。能富者不過三代，或者一代而衰，何況貴者。白云蒼狗，人物如戲臺上走著一般，一轉眼，滄桑過盡，煥然在眼者，不過這天地、這日月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