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記者 / 付有祥

即是已看到了遠遠的燕山的廓影。
早上8時正,就是在十八里店環島站乘了專72線公交出發了,一路十八里南站、十八里店、周家莊八站地地到十里河東站換乘得368路內環又是一路方莊橋東、劉家窯橋、木樨園橋東、洋橋西、草橋站地十三站地到得六里橋北里,再換乘了901路快車往西往南又往西走啊走。六里橋北里到閻村一段,覺得是很長。自然,最終閻村站是過了。自后即又是往西往南地走,過了紫草塢路口又過了大董村過了大竇橋北,便是漸覺得入了鄉景。而在往閻村走和過了閻村的那一長段路的行程中,我是意外地發現,車竟是走在京港高速上。這段路一年多前曾是走過幾次,卻是沒發現這一點。如此,心里就是涌出了一點小奇怪的莊嚴。

事實是至此時我是已連步行趕公交帶坐公交地用去了近兩個小時時間。已是在北京工作生活兩年過,我老是琢磨,琢磨來琢磨去最終是覺得,作為超大國際化大都市的北京,是太大太大,大得都近乎有點兒不近人情了。它怎么就這般地大!自然,它是有郊區,因而就有了城六區或城八區農若干區之說。而實際上,在我一個北漂者的眼里,它是早就不該有這種概念了,因為大城外無論近郊還是遠野,都早似樓宇遍布,城與鄉間,只僅密與疏之別而已。然而單就生活,似農村要更好些。我看到的是,城六區或言城八區近郊農民的地除了樓宇,是基本上都早造為公園了,且樓又多都是直撥撥插入云霄的極簇新和俊美的那種。就是這般地,北京偃身華北平原北部,西是太行山余脈的西山,北是燕山山脈的軍都,任了它們在一個叫關溝的地兒交了,在由它們形成的面東南地展開著的半圓的大大的山彎的輕攬之中,右擁太行,北枕燕山,左環大海,南襟河濟,東毗著天津,給河北省裹了。從我好十幾年前第一次到北京來,到兩年多前完全地開始深入它之中并最終在它之中租得一間小房工作和生活,我是都為其之巨厚重和深博,而又浩瀚和現代震撼。不少時候,我是會常為其一組數字著迷。國外的大都市,最著名的,面積和常住人口,紐約1214.4平方公里、880萬,倫敦1577平方公里、900萬,巴黎12000平方公里、1100萬,莫斯科2511平方公里、1500萬。而北京,卻是區劃面積1.6412萬平方公里,是13個半紐約、小10個半倫敦、小1個半巴黎和6個半莫斯科,常住人口達2200萬余,密度高至1334人/平方公里。機動車保有量657多萬輛;有公交線路1231路,2021年底運營線路長度29145公里,日均客運量963.56萬人次。僅道路橋梁就達2184座,立交橋多至437座。軌道交通27條,727公里,又是1375人次的日最高客運量。通往京外各地的鐵路僅高鐵快鐵即達9條;公路更是多至138條;有國際機場2個,其他民用機場4個;日客運量鐵路40.4萬,公路131.9萬,民航25.3萬。將這樣一個超巨大的有那么多的車那么多的人流動,支撐一個十四億人口的大國的日數百萬人的到來和離去的城市組織得有序,是得具備一種怎樣的智慧和能力才能捏動一只無形的巨手將之攪撥啊!由而好多時候,每每站某座過街天橋上望著一街一街波光蕩漾的車流奔涌,我都是要發一陣雁叫似的感慨。
看到了遠處的燕山的廓影。
其間是在哪一刻看到的它我竟一時都想不起來了,然而我依是為在大巴那般地穿出閻村走過良鄉一路紫草塢路口大董村大竇橋北地行著時忽然看到了它而覺出了一種驚喜一般的激動。它就是那般地防不勝防地撞入,影影綽綽的,一種淡遠,一種隱約,一種黛青,直是要生生刻入我的心頭。我不明白它怎么竟是就那般地一點兒招呼不打地出現。之后大巴便似是切著它走了。它自顧自地走,往西往南再往南往西又往西往南往西焦莊村、羊頭崗、羊頭崗村,漸而,就是變成迎了已是很近了的燕山行了,漸而就是可看見給它圍抱著的燕山城了。而車正那般地行著,倏地,卻是就給用鐵架子舉了的五個燕山歡迎你的大大的顯然是割制出來只裸裸留了筆劃的草體紅字迎住了。
而車對這一切自是不會大理會,依著既有的速度繼行。
那般地,大巴的最后一段行程,就是完全地在燕山城中行駛了。

燕山是一座太讓我向往的山。北京城中,可參觀可游玩的地兒是太多太多,只文化遺存,每一處都讓人驚嘆,更別說那些如西山、香山等這個那個的山啊溝啊谷啊之類!可我卻就是獨慕這燕山。少時,是時聽到有點兒文化的人說起《燕山夜話》,后來讀中學了學得一篇從其中選出的陶鑄的一篇文章,便是就更神往了,覺得肯定是一座了不得的山。北漂后從零亂的網文中讀知,《太陽照在桑干河上》,就是丁玲在它西隅桑干河兩岸的懷來、涿鹿地兒寫的。我對丁玲是尤其感興趣。1946年夏天,《關于清算減租及土地問題的指示》實施,在延安的一腔熱血一身才氣又青春絕倫的丁玲就是請求參加了時晉察冀中央局組織的土改工作隊到了那一帶工作。懷來縣北不遠,是赤城縣,又是我少時特別崇拜的舍身炸碉堡的英雄董存瑞的故鄉。而事實上這兩件事兒在燕山數千年以來許多的歷史事件中是都不算大。4600多年前炎黃大戰蚩尤,地兒就在也是在那一帶的涿鹿;商時,一部族遷徙至這現今的大房山下開啟了北京的建城史,后來就有了燕國,因而也就有了燕山的名兒。然而我最感興趣的還是丁玲和董存瑞那兩件事兒。它們總是割著我的心。行前頭晚,我是好作了一些功課。網上說燕山有大、小燕山之分,大燕山是指今北京北部的燕山山脈;小燕山是指位于北京西南部房山區的貓兒山、大房山和鳳凰嶺一片,就在房山城關街道與此時我已經行至的燕山辦事處西北,為最早之燕山,名大致就命于商時那一部族徙來時;后來燕都北遷,就有了大燕山。
車左切著燕山,右括著給其環抱著的燕山城而行。事實上它此時已早變成了一種旋繞著內側的城順著靠山的路的攀援而上。這叫作燕山的小城曾經是北京轄下的一個區,后來撤了,并入了房山區。現在,房山區是在這里設著一個燕山辦事處。車哼哼哼忽而北忽而東又忽而南又忽而東又忽而北又忽而東曲曲繞繞地爬高,先燕化動力廠接著燕化聚脂廠接著燕山北莊又接著燕山換乘中心又接著燕山東風街,最后,在又繞去了兩站路的好些建筑后就是干脆直切了山坡,往南又往東又往北行地過了燕山羊耳峪,最終,到了終點站燕山東嶺,哧地一下停住了,弄得我是有點兒又一次回不過了神來。自從車喇叭報了燕山羊耳峪站開始,我是一直沉浸于對羊耳峪的名字的由來以及其與周近地形的關系的諸多的猜想中。
而在下了車腳踏在了地上的時候我卻是就一下子靈醒起來,我發現我已是來到了山半腰的一平頂處,北望就是一嶺,我想那就是這站名所言之燕山東嶺了。西北東三面都是山,溫熱的已顯出了秋的斑斕的綠裹擁了我和我站著的停車的地方。但車既而就是走了,獨扔下了我。站點做得特上檔次,但我是沒往那些頗藝術的涼棚下的頗藝術的長木條式長橙上坐,我只是在陽光中站著,有點愣神地望著三面的嶺。
最終就是往嶺上走了。嶺前有一溝,溝這邊有一路,路再往前來,是一些大概是七八十年代工廠家屬區樣子的紅磚房子。如爾,往嶺上去,便是就要過這樣的一岬口。那岬口紅磚房對面的溝沿的樹蔭下,置一桌,桌前后,一大爺一大媽一個坐著一個站著聊天。見我要進,大媽從椅子上起來舉了一圓形小牌笑嘻嘻過來讓我刷那上面的碼,我自是和她一樣笑嘻嘻又加得幾片呵兒呵兒的嬉皮神情開著玩笑刷。
一個小時之后就是到嶺頂了。而在嶺頂立定之后發現,嶺之后,隔一更深的豁,豁后是又數峰更高的嶺。我由就是只能在一片相互疊壓的暖色中嘆綠山之蒼蒼了。我想找得一些《燕山夜話》作者們著文的感覺出來。可是,不果。我在嶺頂立了好長時間。山很綠,天很藍,云很白,自然高不可知。一忽兒的時候我突然就是從自我的自在與閑適中想到了北京城里的人生。一城的建筑的海,一城的如水的車,一城的目光瀲滟的人,天橋胡同紅墻美宮間街街巷巷弄弄中經經絡絡脈脈里精英達士倩女嬌娃小哥騎手達于城行于街步于里穿于弄地下地上樓里樓外商超街市百段兒風華千段兒年華萬段兒煙華裹了俗世的紅塵就是那般滿城中滾啊哈哎哎!最后,我想吟一詩出來,可是啊啊啊地如烏鴉般做著詠詩樣努力得好長時間終是沒呼得半個字出。最后的最后,就下山了。

然而就在下了東嶺在那守岬口大媽附近的一長條椅上抽煙休息撥拉手機的時候,我卻是忽然發現了一個問題。這燕山小城周邊的山,包括剛下來的燕山東嶺,竟全然不是燕山。燕山西起八達嶺東到山海關,東西長約420公里,南北最寬處近200公里,是在北京北部;太行山脈西北起北京西山,東南至河南與山西交界處王屋山,是在北京的西部;兩山以昌平與延慶境內的關溝為界,就是說至少從昌平開始,往南,包括此時我之所處之所謂燕山,所有的山,從地理學上,已早都不是了燕山,而只能是太行山余脈之西山之余脈了。我滴個天,難不是這里的這個燕山,僅是個人為起的個名兒?
然而也只能是這樣了。
卻是就一陣倦意襲來。淺寐中,竟是立于了燕山一峰上,就是許多的鳥兒飛來。那些鳥兒不覺間似是《天仙配》中的喜鵲那般幻出了一長得無以企及的橋。我在橋這頭。而橋那頭卻不是仙女,只是一襲給風翻動著的衣袂樣的東西飄忽。我欲朝著那衣袂走去。然正待邁步,卻是就醒過來了。
連做夢都是這般地落俗套,且還連步子都沒能往那影子方向邁得!
心下一陣小不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