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帥,儲全根,2,劉家楷,胡 慧,吳 婧
(1.安徽中醫藥大學中醫學院,安徽 合肥 230012;2.教育部人文社科重點研究基地徽學研究中心安徽中醫藥大學分中心,安徽 合肥 230038;3.安徽中醫藥大學第二附屬醫院,安徽 合肥 230061)
鄭重光,字在辛,晚號素圃老人。其祖籍新安歙縣,出生于江蘇儀征,后遷揚州府城[1]。鄭重光著作主要有《傷寒論條辨續注》12卷、《傷寒論證辨》3卷、《瘟疫論補注》2卷、《素圃醫案》4卷。另外,其參校柯琴《傷寒論翼》2卷。此5部書合而匯輯成《鄭素圃醫書五種》。鄭重光在傷寒方面造詣頗深,現對其傷寒學術思想與臨證經驗進行探析。
1.1 法承方有執,續注以重編 鄭重光認為,方有執所作《傷寒論條辨》提綱挈領,論治精當,但該書僅對三陽病論述詳盡,而對三陰病論述不夠。于是其以此書為基礎,參考喻嘉言、張路玉、程應旄等諸家之說,結合自己的認識,于清康熙乙酉年(公元1705年)撰成《傷寒論條辨續注》12卷,以補《傷寒論條辨》之不足。
鄭重光認為,《平脈法》諸篇,非張仲景所作,而《傷寒例》也非王叔和所述。其將《辨脈法》《平脈法》《傷寒例》《辨不可發汗病脈證并治》《辨可發汗病脈證并治》《辨不可吐》《辨可吐》《辨不可下病脈證并治》《辨可下病脈證并治》《辨發汗吐下后脈證并治》諸篇直接刪除,保留《辨太陽病脈證治法》《辨陽明病脈證治法》《辨少陽病脈證治法》《辨太陰病脈證治法》《辨少陰病脈證治法》《辨厥陰病脈證治法》《辨痙濕暍脈證》《辨霍亂病脈證》《辨陰陽易差后勞復病脈證》諸篇,另增《辨合病并病脈證治法》《辨溫熱病脈證治法》《辨痰病水病脈證治法》各1篇,并把條文重新排布,《傷寒論條辨續注》[2]與通行版《傷寒論》[3]卷本篇目對比見表1。

表1 《傷寒論條辨續注》與通行版《傷寒論》卷本篇目比較
1.2 承三綱學說,并進行闡發 鄭重光贊同方有執“太陽一經,風寒所始,營衛二道,各自中傷。風則中衛,寒則傷營,風寒兼中,營衛并傷”[4]之說,認為太陽病證中,風屬陽而中于衛,寒性陰而傷于營,風寒兼中則衛營兩傷。但其認為傷寒中亦夾有風,中風中亦兼有寒,只是風、寒輕重程度不一,有寒多風少、風多寒少之別,關鍵在于見證。如其所言:“傷寒中風,各有輕重,不在命名,而在見證”[2]6,“蓋風寒二氣多相因并發,有寒時不皆無風,有風時不皆無寒”[2]61,“若風中無寒,便為和風,一夾寒邪,中人為病,即得以傷寒名之”[2]3,以桂枝湯證與大青龍湯證為例,若脈象寸浮尺弱,微惡風寒,稍稍發熱自汗,則感寒較輕;若惡寒發熱重,身體疼痛,脈象浮緊,則感寒較重。自汗出、干嘔,則煩躁較輕;不汗出,則煩躁較重。雖然二者皆為太陽中風證,但由于感寒輕重、煩躁輕重等見證各有輕重,用藥亦不相同。故判斷傷寒中風之輕重,以癥狀為主。
1.3 對陽明病的發揮
1.3.1 陽明分經腑病,各有提綱 鄭重光認為,陽明病有經病、腑病之分,并立其綱,分其證,歸其法,解其理。其在《辨陽明病脈法治法后篇》中提及“雖陽明以胃家為正,然有經、腑之分”[2]91。陽明經證的提綱為身熱、汗自出、不惡寒、反惡熱;陽明腑證的提綱是胃家實。在治療上,陽明經病與腑病亦不相同。鄭重光指出,治療陽明經證有三法:熱在上焦者,用梔子豉湯;熱在中焦者,白虎湯清之;熱在下焦者,豬苓湯利之。陽明腑病即胃家實,應使用下法。
1.3.2 陽明有風寒表里之分 鄭重光認為,陽明有中風、傷寒、表證、里證之分。其在“辨陽明脈證治法前篇”中,將《傷寒論》相關條文歸入以下分類:
辨太陽初入陽明將盡未盡4條:
(一)陽明病,脈遲,汗出多,微惡寒者,表未解也,可發汗,宜桂枝湯。(《傷寒論》第234條)
(二)陽明病,脈浮,無汗而喘者,發汗則愈,宜麻黃湯。(《傷寒論》第235條)
(三)太陽病,項背強幾幾,反汗出惡風者,桂枝加葛根湯主之。(《傷寒論》第14條)
(四)太陽病,項背強幾幾,無汗惡風者,葛根湯主之。(《傷寒論》第31條)
辨陽明中風之外證1條:
(五)問曰:陽明病外證云何?答曰:身熱,汗自出,不惡寒,反惡熱也。(《傷寒論》第182條)
辨陽明中風之里證1條:
(六)問曰:何緣得陽明病?答曰:太陽病,若發汗,若下,若利小便,此亡津液,胃中干燥,因轉屬陽明。不更衣,內實,大便難者,此名陽明也。(《傷寒論》第181條)
辨陽明傷寒之外證1條:
(七)問曰:病有一日得之,不發熱而惡寒者,何也?答曰:雖得之一日,惡寒將自罷,即自汗出而惡熱也。(《傷寒論》第183條)
辨陽明傷寒之里證4條:
(八)問曰:惡寒何故自罷?答曰:陽明居中土也,萬物所歸,無所復傳,始雖惡寒,二日自止,此為陽明病也。(《傷寒論》第184條)
(九)陽明病,能食者,為中風;不能食者,為中寒。(《傷寒論》第190條)
(十)脈陽微而汗出少者,為自和也;汗出多者,為太過。(《傷寒論》第245上半條)
(十一)陽脈實,因發其汗,出多者,亦為太過。太過,為陽絕于里,亡津液,大便因鞭也。(《傷寒論》第245下半條)
鄭重光認為,以上11條,乃統論太陽傳入陽明之證辨風寒表里之法。太陽有營衛之分,陽明亦有風寒之別,太陽與陽明兩經存在傳變的密切關系。
1.3.3 陽明與三陰互為表里 在《辨陽明病脈證治法前篇》總論中,鄭重光根據“傷寒三日,三陽為盡,三陰當受邪,其人反能食不嘔,此三陰不受邪矣”[2]77,認為陽明為三陰之表。“要知三陰受邪,不在太少,而全在陽明矣”[2]77。其在《辨陽明病脈證治法后篇》著重講述陽明與三陰之關系,指出胃主受納,脾主傳輸,因此陽明主實,太陰主利,所謂“實則陽明,虛則太陰”。陽明太陰病變可以相互轉化。“腎者,胃之關也”“木者,土之賊。故二陽亦得以陽明為里,三陰為三陽之里,而三陰亦有反得屬陽明為里”[2]91。三陰為三陽之里,而三陰亦可以陽明為里。因為陽明是三陰實邪之出路,既為三陰以御邪,又為三陰之里以逐邪。陽明居于中焦,土是萬物之所歸,故疾病傳入中土后,不再傳他經。
1.3.4 重視保胃氣 鄭重光認為“胃為水谷之海,五臟六腑之大源,多氣多血之府,生死所系”,于人身非常重要。而“胃氣充實,則邪不內犯,里氣一虛,則不能御外,邪得直入而無禁”。因此,常常須顧及脾胃之氣,以“思患而預防之也”。其甚至認為即便是表證,保護胃氣亦十分必要:“太陽病解肌之法,全不傷動脾胃”。
1.4 對合病、并病的闡發
1.4.1 匯合病、并病條文,以相互參證 鄭重光于《辨少陽病脈證治法全篇》之后、《辨太陰病脈證治法全篇》之前,另加編一篇《辨合病并病脈證治法》,其認為“病有定證,仲景立六經而分司之。病有變遷,更求合病、并病而互參之”。鄭重光根據《傷寒論》相關條文,對合病并病進行歸納總結,以求互參互證。關于并病,其指出,如太陽之頭項強痛未罷,適見脈弦、眩冒、心下痞硬等證,是與少陽并病;更見譫語,即三陽并病矣。太陽與陽明并病,太陽證未罷者,從太陽而小發汗;太陽已罷者,從陽明而下之,其關鍵在于區分惡寒還是惡熱。所謂合病即兼見二陽、三陽之見證。合病發生在三陽經之間,合病初期即表現為二經或以上病癥同時發病,各經發病癥狀有主次之分。而關鍵在下利與嘔、喘、胸滿之內證。
1.4.2 陰陽之間乃至三陰之間也有合并病 鄭重光認為,不僅三陽有合病,陰陽之間乃至三陰之間也可合病。陰陽合病者,如太陽病而脈反沉,便合少陰;少陰病,反發熱,便合太陽;陽明脈遲即合太陰;太陰脈浮緩,即合陽明;少陽脈細小,即合厥陰;厥陰脈微浮,是合少陽。雖無合病之名,但有合病之實。此外,三陽皆有發熱證,三陰皆有下利證,如發熱而下利,也是陰陽合病。陰陽合病者,陽盛者屬陽經,則下利為實熱,如太陽陽明合病,陽明少陽合病,太陽少陽合病,必自下利,用葛根黃芩湯進行治療。陰盛者屬陰經,則下利為虛寒,如少陰下利、反發熱,不死。少陰則下利清谷,里寒外熱,不惡寒而面赤,用通脈四逆湯進行治療。若陽與陽合,不合于陰,即是三陽合病,則不下利而自汗出,為白虎湯證。陰與陰合,不合于陽,即是三陰合病,則不發熱而吐利、厥逆,為四逆湯證。
2.1 辨傷寒專析陰證 鄭重光傷寒學術思想在其《素圃醫案》中得到充分體現[5],該醫案中記載“傷寒治效”53則,其中并無三陽熱實治例。鄭重光認為,三陽證較易辨別,但由于三陰證癥狀變化多端,若不仔細辨別,極易誤診誤治,貽誤病情。
鄭重光認為,陽邪致病,亦有陰證。這與人的體質關系密切。如論中暑:“暑者天之氣也,而人稟有厚薄。稟之厚者,感天地之熱氣,則愈熱矣;稟之薄者,感天地之熱氣,反消己之陽氣而益虛寒矣。”[6]39又如瘧邪致病,亦見虛寒,故鄭重光反對見瘧止瘧,“治瘧不辨六經,不分陰陽,浪投劫藥,醫家病家皆當致警”[6]50。
內傷雜病與胎產諸疾,亦會出現陰極似陽之證。如“汪篙如翁”案,癥見不寐畏熱月余,鄭重光指出此為陰不守陽,孤陽飛越所致。又如“式武族侄令眷徐氏”癥見咳喘痰膿,鄭重光認為這并非火熱刑金之證,而是因風寒傷肺所致,因此痰液不臭。鄭重光反對“傷寒無補法”之說,其于《傷寒論證辨》上卷中引用《景岳全書·傷寒無補法辨》的文字,說明治傷寒也應以扶正驅邪為要,若正氣本虛,而用寒涼之物攻伐,則會導致正氣衰竭。鄭重光從《傷寒論》中尋求依據,指出理中湯、附子湯、吳茱黃湯、大半夏湯、瀉心諸湯,亦用人參以治傷寒,可見張仲景立方,宣中有補,并未有戒用人參之說,故其認為“傷寒無補法”之說難以成立[7]。
2.2 重視診脈法,辨脈以分證 鄭重光非常重視脈診在辨證治病中的應用。其在《辨太陽病脈證治法上篇》總論中指出:“診脈時,當于浮中審其脈勢之強弱、脈息之遲數、脈氣之緊緩、脈象之滑澀弦芤。”[2]4“凡見脈浮遲、浮弱者,即當用桂枝;浮緊、浮數者,即當用麻黃,不必以風寒之分,但從脈之虛實而施治,此仲景之心法也。”[2]4“凡此陰證似陽,皆宜憑之以脈,脈沉緊或散大,宜從陰治。”
案1 吳李履兄,庚午七月得傷寒,初不識其病狀,至半月后始延余治。診其脈弦而緊,噦聲越鄰,舌苔灰黑,胸發紫斑,結胸而痛,臍旁動氣,大便利水。詢其何以至此,答云:初醫說是傷寒,不效。又醫說中暑,進香薷飲二劑,遂便至此,仍欲用化斑湯,未敢煎也。余曰:此陰斑也。因冷極于內,逼其陽于外,法在不治。幸神氣未昏,手足未厥,初劑用四逆湯加茯苓、半夏、吳茱萸,溫里以治噦,次日加人參以培陽。六劑斑散利止,惟嘔噦胸結不開,仍用前劑,不加增減,半月后胸開痛止。方用白術理中。計用參斤許,附子斤許,兩月方起床。(《素圃醫案卷一·傷寒治效》)
按 患者惡心嘔吐,胸痛伴有胸部紫斑,苔灰黑,脈弦緊,乃寒極于內、逼陽于外所致,鄭重光辨證明確,果斷予以四逆湯加茯苓、半夏、吳茱萸、人參,回陽救逆,溫里止噦。
案2 魏虞成學博,壬申秋,得傷寒似瘧。諸醫皆以柴葛解肌,枳樸化滯。或作瘧治,而寒熱無定期,且無汗解。因熱不退,又進大黃丸下之而不便。至十八日,招余診視,脈來弦細而緊。三脈皆陰,舌黑而滑,干噦不休,頻欲飲湯,甫下咽,即嘔出,而水倍之,當胸結硬,腹亦微痛。告之曰:余治法不類諸醫,恐不相信也。此證已轉虛寒,非溫劑不效。舌黑面滑,腎水凌心。飲湯即吐,引水自救,皆屬少陰。況已汗已下,而邪猶不解。反增嘔噦,陰躁不眠,乃亡陽之機,常藥不效。遂立方,用生附子三錢,茯苓四錢,干姜二錢,甘草五分,乃茯苓四逆湯也。……服二劑躁定,四劑舌退黑,六劑熱除,八劑嘔止,能進谷湯。照此藥再加半夏,八九日后,粥食漸進。而大便冷秘不通,兼服半硫丸五日,大便方退,而病解。計服溫藥一月,甫能離床。(《素圃醫案卷一·傷寒治效》)
按 患者外感傷寒,寒熱往來,證似瘧疾,醫者先后使用解表、和解、攻下諸法,均未見效。鄭重光脈證合參,尤其根據脈象和舌象,斷為少陰虛寒,用茯苓四逆湯回陽益陰,充分體現其辨證用方準確,也印證了其反對“見瘧治瘧”的思想。
案3 葉奉宇媳丁氏,孕三月,惡寒嘔吐,腹痛下利。前醫作霍亂治,至第三日腹痛而厥者,三次,回蘇則喉無音而竟啞。前醫辭不治。其母迎余診。其脈尺寸皆伏,惟寸口尚應指。余曰:此少陰寒證,腎脈循喉嚨,散舌本。經云:腎氣厥,不至舌。今寒極于下,陽氣不升,致喉無音,惟救病人,不能顧胎矣。病家唯唯,遂以四逆湯加桔梗,大劑灌下,片刻音出,再劑痛止,手足回溫,脈亦漸岀。第五日果胎墮,而產母無恙。若徘徊瞻顧,產母不救,而胎何能獨存乎。(《素圃醫案卷一·傷寒治效》)
按 患者惡心嘔吐,腹痛下利,脈尺寸皆伏,證似霍亂,病情危急,鄭重光認為此因寒極于下,陽氣不升所致,雖然患者為孕婦,但應分清輕重緩急,乃用四逆湯回陽救逆,加桔梗利咽清喉。
總之,鄭重光治傷寒之學承方有執錯簡思想,并對陽明病有較多闡發,臨床善辨傷寒陰證,重視脈診,善用溫陽、溫補之法救治陰寒危重之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