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花道地性成因及研究進展

張 偉，丁楊飛，陳慧芳，5，巫夢瑩，程冉冉，朱 茜，常相偉，吳德玲

(1.安徽中醫藥大學藥學院，安徽 合肥 230012；2.中藥飲片制造新技術安徽省重點實驗室，安徽 合肥 230012；3.安徽中醫藥大學國家中醫藥管理局中藥炮制傳承基地，安徽 合肥 230012；4.省部共建安徽道地中藥材品質提升協同創新中心，安徽 合肥 230012；5.安慶醫藥高等?？茖W校，安徽 安慶 246052)

菊花是集文化價值、經濟價值與藥用價值于一體的名品花卉，早在《禮記·月令》中就有“季秋之月，鞠有黃華”的記載，以“鞠華”之名始載于《神農本草經》，列為上品。菊花原植物菊ChrysanthemummorifoliumRamat.原產于中國，經過自然環境和人工選擇，在明清達到藥用菊花栽培的鼎盛時期，并形成固定產地，成為道地藥材，如安徽的毫菊、滁菊、貢菊，浙江的杭菊，河南的懷菊，其余各地尚有自產的菊花，均以產區命名，例如祁菊、川菊、濟菊。《中華人民共和國藥典》2020年版按產地和加工方法不同，將菊花分為亳菊、滁菊、貢菊、杭菊和懷菊5種[1]。菊花的道地性成因復雜多樣，筆者通過對藥用菊花品種、產地分布、采收加工等道地藥材的成因研究進行梳理總結，為道地性菊花資源保護和可持續利用提供依據。

1 菊花品種與道地性

中國菊花藥用歷史悠久，《神農本草經》中標注其“生川澤及田野”[2]，說明早期入藥的菊花為野生。據尚志鈞等[3]考證，梁代陶弘景《本草經集注》記載“苦薏”的品種應是現今菊科植物野菊Dendranthemaindicum；“莖紫，氣香而味甘，葉可作羹食者”的品種應是現今菊科植物甘菊C.lavandulifolium。菊花傳統花色以黃色為正色，在本草著作中,藥用菊花多分為黃、白兩色，少數為紫色?！侗静萁浖ⅰ分小坝钟邪拙眨o、葉都相似，唯花白”[4]，最早提出有白色菊花?！侗静輬D經》則記載：“白菊，葉大似艾葉，莖青根細，花白蕊黃；其黃菊，葉似茼蒿，花蕊都黃”[5]，說明白菊、黃菊在宋代并用。明代《補遺雷公炮制便覽》在彩繪本草中“菊花水”項下，將菊花分為白色、黃色、紫色及紫白相間4種，而在“菊花”項下，菊花則為黃色[6]。隨著白色菊花品種的廣泛種植，白菊自清代至今逐漸成為藥用菊花的主流，在多數本草中均開始由白菊取代黃菊。

菊花因其栽培品種眾多、產地之間引種頻繁、無性繁殖導致的種內分化、各類栽培品種興衰更替等原因，演變出眾多菊花道地藥材品種，這些品種通過雜交選育形成了現在的菊花品種。在藥用菊花選擇過程中，早期菊花主要以生境、植物形態、味道甘苦及花色作為藥用菊花的選擇依據，而目前則采用植物分類學對藥用菊花品種進行明確，《中華人民共和國藥典》2020年版中記載藥用菊花是以菊花ChrysanthemummorifoliumRamat.為基原的栽培品。

2 菊花產地與道地性

中國藥用菊花品種資源主要分布于浙江桐鄉，江蘇射陽，湖北麻城，安徽歙縣、滁州、亳州，河南溫縣等產區。研究[7]結果表明，不同產地的生境條件對于菊花產量和外觀品質相關的花頭數、花徑、花色等性狀及其內在成分有影響。

通過對菊花產地的考證發現，由于產地栽培、品種優選等多方面因素，以華東地區為主、安徽為中心的藥用菊花道地產區逐漸形成，現今藥用菊花按照地理分布主要包括：長江以南的杭菊、貢菊和長江以北的亳菊、滁菊、懷菊，其中長江以南的杭菊、貢菊發源于浙江，而長江以北的亳菊、滁菊和懷菊則發源于河南?？偨Y前人對藥用菊花生境和產地的本草考證，認為茶菊發源于浙江，原產于余杭的白茶菊逐漸北移至桐鄉，形成現在的杭白菊；原產于德清的德菊被引入安徽歙縣形成貢菊；原產于海寧的茶菊被引入江蘇射陽形成射陽菊。藥菊發源于河南，原產于焦作的懷菊逐漸南移至安徽亳州，形成亳菊，亳菊被引入山東嘉祥形成濟菊；滁菊形態與南北菊花有較大差異，可能為獨立品種。

亳菊分布于淮北平原，是分布于淮河以北最為靠南的菊花品種，主產于安徽亳州市譙城區、渦陽縣和蒙城縣等地，近代多部本草對亳菊評價最高，但由于產量等多方面原因，亳菊目前僅局限于保種狀態。滁菊分布于皖東丘陵地區，主產于滁州市南譙區、瑯琊區等區域，其作為藥用菊花的獨立類型，是公認的藥用菊花優質品種，但現階段滁菊以茶用為主。貢菊分布于皖南山區，主產于安徽省黃山市歙縣(古徽州)、休寧，宣城市績溪一帶，栽培歷史悠久，徽州地區菊花栽培起于宋朝，盛于明清，貢菊為清代光緒年間由徽商引種的“德菊”(產自浙江德清)演化而來[8]，其在應用中以茶用為主，兼顧藥用。杭菊傳統分布于浙北杭嘉湖平原，目前主產于浙江桐鄉、江蘇射陽和湖北麻城等地，近年來又引種至安徽、山西、云南等地。目前杭菊的栽培規模較大，從歷史上一直栽培在浙江杭嘉湖平原擴大到浙江、江蘇和湖北三省，并且在湖北麻城和江蘇射陽形成了極大的栽培規模。懷菊分布于河南省黃河灘區，主產于河南省焦作市(古懷慶府)所轄的武陟、溫縣、沁陽、修武和孟州等地，作為河南省道地藥材“四大懷藥”之一，歷代的中藥典籍和名醫史志都給予了高度評價和論述，是藥用歷史最為悠久的菊花品種。

3 菊花加工方法與道地性

新鮮菊花無法長久保存，需經產地加工后入藥，干燥是菊花產地初加工的關鍵工序。本草文獻記載菊花多需陰干，而菊花道地產區的加工方法是針對傳統生產規模和自然條件適應而產生：在江浙平原，由于空氣濕度大，薪柴有限，因此晴朗天氣采收菊花，其經蒸蔫后曬干，待花心完全變硬即可貯藏(杭菊加工方式)；在山地柴薪充足的地方，將菊花采后攤于竹簾上，再置于烘房內，分為兩輪烘焙干燥，當花色烘至象牙白時從烘房內取出，再置通風干燥處陰至全干(貢菊加工方式)；在江淮丘陵地帶，收獲季節空氣濕度大，當地藥農采用“殺青”(硫磺熏蒸)加工后曬干方式進行加工(滁菊加工方式)；在緯度相對較高地區，由于空氣濕度小，霜期較早，菊花在田地易受霜害變色，因此人們在菊花采收期將植株整株割起，扎成小捆，倒掛于通風干燥處陰干，至花八成干時，即可將花摘下(亳菊和懷菊加工方式)。在實際調研中發現，部分產地的加工方法因需提高生產效率而有所改變。目前，各產地較普遍的加工方法主要為兩種：一種是將菊花蒸制以后烘干或曬干，另一種是采摘鮮花后直接烘干。

干燥和護色是菊花采收后保持菊花品質的關鍵步驟。在加工環節中，風干小白菊與蒸制小白菊的揮發油含量差異較大，且組成有一定區別，顯示小懷菊傳統干燥方式(即道地藥材加工方式)具有一定優越性[9]。課題組前期研究[10]發現，陰干、烘干、微波干燥、蒸制后烘干等不同加工方法得到的亳菊樣品中非揮發性成分有顯著性差異；進一步研究發現，菊花多種化學成分與其β-D-葡萄糖苷酶活性密切相關。研究[11]表明，小劑量硫磺熏蒸可防止藥材酶促褐變，菊花經硫磺熏蒸處理后，其中多酚氧化酶和過氧化物酶活性顯著降低，但該法會對菊花品質產生負面影響，嚴重影響菊花的質量，因此產地加工時應避免硫磺熏蒸。

4 菊花質量評價與道地性

4.1 菊花性狀質量評價方式與道地性 菊花傳統道地性質量評價通常為“辨狀論證”，可通過外觀性狀鑒定菊花品質，如《張山雷醫集》中“菊花”項下記載：“若白色大花產于古亳者，氣味殊覺辛烈，則功力亦未不純”[12]；《本草害利》中“滁州菊，單瓣色白味甘者為上”[13]。目前有學者利用高光譜成像與深度卷積神經網絡等先進算法相結合對不同品種菊花性狀特征進行高光譜成像分析，為快速區分不同菊花品種提供新思路[14]。通過對道地藥材的性狀特征研究可以有效解決不同產地菊花藥材鑒別問題，為準確區分藥用菊花種類、保障菊花藥材質量提供參考依據。

4.2 菊花內在質量評價方式與道地性 隨著更為全面表征菊花品質的質量控制方法逐步引入，對菊花道地質量評價的研究不斷深入，這對進一步開發利用菊花資源與推動菊花道地藥材品質向可量化、綜合化的方向發展具有重要意義。王聰等[15]采用頂空-固相微萃取-氣相色譜法建立菊花指紋圖譜，對其主要揮發性成分進行鑒定，并采用系統聚類分析對指紋圖譜進行比較，有效區分道地藥材與非道地藥材。楊朝帆等[16]對市場流通的不同產地及規格的菊花進行檢測，根據含量差異探討品種、栽培地區等因素對菊花質量的影響，為菊花引種栽培、道地藥材質量鑒定提供理論依據。毛超一[17]開展了基于成分-藥效關聯的菊花質量標準與評價，形成客觀反映菊花質量內涵的多層級等級評價體系，推動中藥質量標準向因藥制宜、效用關聯的評控方向轉變，保證菊花質量可控、產品優質、臨床有效。Ouyang等[18]采用超高效液相色譜-四極桿飛行時間質譜和氣相色譜-質譜聯用技術對不同菊花的化學成分鑒定分析，發現不同菊花在成分上存在相似性，可根據不同菊花活性成分含量差異對菊花品種及質量優劣進行有效篩選。亦有學者[19-20]基于色譜-效應關系和生物信息學發現菊花Q-marker，并建立菊花質量評估的綜合方法，為評價藥食兩用菊花與篩選道地性菊花提供研究思路和依據。

5 菊花化學成分與道地性

菊花化學成分與其道地性有著密不可分的關聯性，黃酮類、苯丙素類為代表的多酚類成分及揮發油類成分是菊花的主要活性組分[21]。不同菊花的活性組分種類、含量及其比例均表現出一定的差別，篩選出菊花道地性的差異性成分，可體現出不同藥用菊花道地性的特點[22]，并為全面深入分析不同菊花的化學成分與道地性關系提供參考。

5.1 菊花多酚類化合物與道地性 菊花中多酚類化合物主要包含黃酮和苯丙素類化合物，其中菊花黃酮類化合物可分為黃酮(A)、黃酮醇(B)和二氫黃酮(C)3大類，而菊花苯丙素類化合物主要可分為單咖啡酰基奎寧酸類與雙咖啡?；鼘幩犷?，代表性成分見表1、圖1。

表1 菊花多酚類代表性成分

圖1 菊花多酚類化合物結構母核及部分代表性成分

菊花多酚類成分在不同品種菊花中均存在差異，產地環境、采收加工等道地性因素對菊花二次代謝產物有顯著影響。Li等[23]通過超高效液相色譜-四極桿飛行時間質譜法對杭白菊、貢菊與懷菊等17種市售菊花茶的熱水提取物與甲醇提取物進行分析比較，結果顯示在杭白菊、貢菊及懷菊中檢出特有性成分Acetylmarein，此外不同菊花樣品中黃酮及苯丙素類化合物存在顯著性差異。Chen等[24]采用色譜-質譜聯用技術對杭白菊中45種化合物鑒定與定量，確定4種咖啡酰奎寧酸類化合物和5種黃酮類化合物為杭菊主要成分，并且發現花色與咖啡酰奎寧酸含量、黃酮和黃酮醇含量、類胡蘿卜素含量之間存在顯著相關性，為道地性菊花從花色鑒別角度進行品種鑒定與分類提供參考。Chen等[25]對25個品種菊花化學成分的水提取物進行分析，結果顯示菊花含有豐富的化學成分，但不同品種菊花的咖啡?；鼘幩犷惡忘S酮類化合物的含量存在明顯差異，說明不同菊花的內在成分與其品種、產地等道地性因素密切相關。張偉等[26]采用高效液相色譜法建立5種藥用菊花的特征圖譜，并對不同菊花共有性成分及差異性成分進行分析，找到菊花的共有特征標志物以及體現不同品種菊花差異的特征標志物。

5.2 菊花揮發油類化合物與道地性 菊花揮發油類化合物主要有萜類及含氧衍生物。見表2。

表2 菊花揮發油類代表性成分

不同菊花揮發油中主要化學成分種類及含量均存在差異，顯示菊花揮發油與道地性存在關聯性。張星海[27]對不同菊花揮發油進行研究分析，發現不同菊花中α-松油醇、α-蒎烯和β-倍半水芹烯含量有較大差異，且不同品種菊花揮發油的顏色存在顯著性差異。馬鳳愛等[28]對安徽省不同藥用菊花揮發油成分進行分析，發現桉葉素、4-萜烯醇、石竹烯等成分為不同菊花的共有揮發油成分，為安徽不同藥用菊花揮發油成分與道地性關聯性研究提供依據。Peng等[29]基于頂空固相微萃取-氣相色譜-質譜技術聯用技術鑒定了亳菊中10種與黃嘌呤氧化酶抑制劑活性直接相關的揮發性成分，篩選出4種與黃嘌呤氧化酶密切相關的單萜類化合物為亳菊主要成分。Wang等[30]通過頂空-氣相色譜-離子遷移譜技術對不同品種菊花的揮發性成分進行分析，偏最小二乘判別分析結果表明，4種菊花的揮發性成分明顯不同。

6 菊花藥效評價與道地性

歷代中醫藥學家十分重視道地藥材產地與療效的關系。道地藥材是直接影響中醫臨床療效的重要因素之一，顯著的臨床療效是道地藥材形成的主要標志[31]。道地藥材常以產地結合“佳”“為上”“良”“為勝”等詞匯加以描述，特別在本草文獻中，常對特殊產區的藥材品種質量進行強調，以凸顯其道地性。歷代本草記載菊花藥效多與產地、氣味、葉(花)型、顏色、加工方法等道地性因素相關。見表3。

表3 部分本草著作中菊花的道地性因素

根據歷代醫家的應用總結與現代藥理學研究，現將菊花的功效逐步聚焦于散風清熱、平肝明目、清熱解毒[1]。道地藥材在醫療實踐中發揮了優質的功效，因而獲得了較高的知名度，菊花作為臨床常用中藥，其藥效是道地性評價的綜合體現。

本草著作中菊花藥效優劣多與產地、顏色、氣味、花冠大小、葉型等因素相關，且多以產地說明菊花療效更佳，可見產地是體現菊花道地性的主要因素之一。此外，傳統觀念認為黃色菊花和白色菊花功效不同，有“黃菊花側重于疏散風熱，白菊花側重于平肝明目”的觀點。部分醫家認為菊花色黃者為佳，如《本草蒙筌》[32]，亦有部分醫家認為菊花色白者為佳，如《藥品化義》[33]。

現代對菊花的抗氧化、增強免疫力、保護視網膜等藥效作用的研究顯示，不同菊花因品種、產地、加工方法等因素的不同，其藥效存在一定的差異。Yang等[34]通過1，1-二苯基-2-三硝基苯肼自由基清除能力測定法與鐵離子還原/抗氧化能力法對不同菊花揮發油的抗氧化活性進行評價，結果表明不同品種菊花抗氧化活性存在差異。Wang等[35]對5種菊花多糖的理化特性與免疫調節活性進行比較分析，發現不同品種菊花增強免疫活性的作用存在差異，為道地性菊花作為增強免疫力新型功能性食品的應用提供參考。Gong等[36]利用氧化應激誘發的視網膜損傷小鼠模型研究杭菊水提取物對小鼠氧化應激視網膜的保護作用，結果顯示杭菊提取物通過增加超氧化物歧化酶、過氧化氫酶和谷胱甘肽過氧化物酶活性并減少活性氧產生保護視網膜。

7 結論與展望

通過對菊花品種、產地、加工方法、化學成分、藥材品質評價、藥效等方面的歸納總結，菊花經過漫長的品種選育，在生境與其生境相適應的加工方法的影響下，在相應地區形成了質優效佳的道地性菊花藥材。東漢時期即有“藥有……采治(造)時月，生熟，土地所出”與道地藥材有關的描述，歷代本草亦均強調道地藥材的產地和環境對藥材質量的重要性，表明藥材道地性因素對其臨床療效有著直接影響。目前藥用菊花雖有一定的研究基礎，但仍需深入研究藥用菊花道地性因素與核心功效物質基礎的關聯性，以期為全面闡釋菊花道地性的科學內涵，提高道地性菊花藥材質量及制定道地藥材標準提供依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