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草巷里的詩人

青草巷里有一位很老很老的詩人，叫阿綠。

他是一棵身姿挺拔的竹子，每天都會寫詩。可他不在紙上寫，而是吟誦出來。他的聽眾有高山，有大河，有花朵，有明月……

直到某天，他靈感枯竭，沒了詩意，創作不出一首詩。

“要離開嗎，選擇這個時候離開嗎？這僅有的機會，要用在這件事情上嗎？”幾乎每時每刻，他都沉浸在這樣的問題里，愈發煩悶。

一天，一個稻草人經過青草巷。他身上的破衣服遮不住身體，許多稻草從破洞里鉆出來，讓他看起來像個刺猬。他太累了，靠在一棵竹子上休息。

“嘿，稻草人！你是稻草人，對嗎？”阿綠問。沒等稻草人回答，阿綠又接著說，“沒錯，你一定是稻草人，你這是要去哪？”

稻草人望了望青草巷的出口，說：“我要去尋找草人國。”

“草人國？是稻草人的國家嗎？”

“不是。”稻草人搖搖頭，“那是草的天堂，那里有許多種草，也有許多草人。聽百靈鳥說，那里美極了，是個充滿詩意的地方。”說起草人國，稻草人忘記了疲憊，臉上露出向往的神情。

“讓我和你一起去草人國吧。”那一刻，阿綠終于下定決心，他要寫出最美的詩，他要離開這里，去尋找詩意。

“哦，當然可以！”稻草人很高興，他打量了一下阿綠，說：“不過你……”

阿綠笑了笑，說：“看我的。”說著，他深吸一口氣，用力從泥土中拔動自己的腳。他忍著疼痛，一寸寸地不停往外拔。當所有的根都被拔出來后，他心里一陣輕松。因為他知道，從現在開始，他只能往前走了。

但很快，阿綠就遇到了個大麻煩。原來，稻草人并不知道草人國在哪里。阿綠為此叫苦不迭，連說自己一把年紀了，怎會如此大意？弄得稻草人很不好意思。

“要不，”稻草人說，“你還是回青草巷吧。”

阿綠說：“不行的，我們竹子人一生只能離開泥土一次，我的生命已經進入倒計時了，我們一起去尋找草人國吧。”

他們邊走邊打聽。一只見多識廣的鴿子告訴他們，城市里的足球場有很多草。在那里，一定有草知道草人國在哪。

為了不被人發現，阿綠和稻草人在夜晚偷偷溜進了足球場。里面的草，是他們從來都沒有見過的。多么整齊、漂亮的草啊！

“請問……”阿綠說，“朋友們，你們知道草人國在哪嗎？”

“哪里來的傻大個，嚇我一跳。”

“就是，吵著我睡美容覺了。”

“明天這里有場很重要的比賽，耽誤我們休息可不行，快走開吧，無聊的家伙。”

足球場里的草，七嘴八舌地抱怨著。

“看來，我們得換個地方問問。”稻草人嘆了口氣，拉著阿綠離開了。

他們沿著人行道，漫無目的地走著。

突然，一陣細微的聲音傳來：“喂，竹子人！”

阿綠低頭望向地面。

“是我，是我，你腳下的車前草！”

“哦，不好意思。”阿綠連忙躲開，差點就踩到了。

“沒關系，我們早就習慣了。”

“真可憐。”阿綠說，“那你為什么不離開這里呢？”

稻草人說：“我們在尋找草人國，你和我們一起去吧。對了，你知道草人國在哪嗎？”

“不知道，”車前草說，“我不能跟你們一起去，作為人行道上的一棵小草，總要獻出一抹綠，讓世界更美好。只要有縫隙，就努力長出來，只要留點根，就能再發芽。”

阿綠從來沒有寫過贊美小草的詩。他想，等自己找到詩意，他一定要寫首贊美車前草的詩。

和車前草分別后，阿綠和稻草人按照車前草的建議，來到一處高檔社區，里面有大片綠地，青草們正悠閑地賞月，聽蛐蛐兒唱動聽的歌曲。

“請問……”阿綠說：“朋友們，有誰知道草人國在哪嗎？”

阿綠的聲音有些突兀，被打攪到的青草們，紛紛抬頭看向這個高個子。他看起來像棵竹子，也像個人。

“天啊！怪物！怪物！大家快看！有怪物！”

“不不不，我不是怪物，”阿綠連忙向后退了幾步，“我是竹子人，我是位詩人。”

“什么竹子人？什么詩人？我們這里是高檔社區，閑雜人等一律不可進入，你趕快出去！”

“對對對，趕快出去！太可怕了！”

“我只是想打聽打聽，你們有沒有誰知道草人國？”阿綠不死心地又問了一遍。

“不知道，我們只想讓你和你身邊那個奇怪的朋友趕快從這里消失！”綠草們紛紛表示贊同。它們的聲音越來越大，就在阿綠和稻草人準備離開的時候，環衛工人來了。

“誰把稻草人和竹竿立在這里了？”說著，她將阿綠和稻草人扔進了垃圾車里。他們掙扎了很久，才從里面爬出來。

“我們得趕緊離開這里！”阿綠說。

“是啊，我快被臭暈了。”

“喂，稻草人，高個子，”墻頭上的一株蒲公英說，“你們翻墻過來就安全啦！”

“謝謝你，蒲公英。”阿綠一落地，就對蒲公英說道，“我們要去尋找草人國，你知道它在哪嗎？”

一陣風吹過，蒲公英搖晃著身體，說：“不知道，但心若在，夢就在。”

“你是位詩人，你說的話很有詩意。”

“不不，”蒲公英搖著頭對阿綠說，“我不是詩人，也不知道詩意是什么。我只是一株長在墻頭的蒲公英，雖然我的身體看起來很柔弱，但我的根卻扎得深，只要墻頭不倒，總有生長的機會。”

阿綠的內心再次受到了觸動，也許詩意并不像他所認為的只是一種美好、幸福的感覺，那詩意到底是什么呢？阿綠覺得還差一點，他就可以想出來了。

告別蒲公英，阿綠與稻草人來到了一片遍布野草的樹林里。

“太好了，這里這么多草！”稻草人興奮地跳來跳去。他選了一棵長在小土坡上的最高大的草，問道：“你知道草人國在哪嗎？”

土坡上的草用蒼老的聲音，說道：“我在這里活了很久了，從來沒有聽說過這個國度。草人國是個什么樣的地方啊？”

“那里很美，”阿綠說，“是個充滿詩意的地方。我已經快不行了，如果能被埋葬在那里，該是多么幸福的事情啊！”

“呵呵，你說的詩意我不懂。不過說到埋葬，沒有誰比我更懂了。我們就是長在墳頭上的草，人們叫我們長壽草。我們雖是小草，卻沾著先人的光。只要長上去，就永遠在那里扎根……”

墳頭草的話，深深震撼了阿綠。他自己不就是一個扎根不深的竹子人嗎？

阿綠和稻草人分別了。稻草人繼續去尋找草人國，而阿綠則回到了青草巷。他離開的地方已經冒出了許多個小筍芽，阿綠微笑地看著筍芽上掛著的露珠。他甚至在一顆小小的露珠上，發現了自己。哦，原來自己是這個樣子。他還從來沒注意到這些……

阿綠在青草巷里走啊，看啊，體會著，輕聲訴說著。他的語調是那般輕柔，是那般充滿詩意，所有的竹子、青草、花兒、小鳥……都聽得入迷了。

直到再也走不動，說不動，阿綠才停下來休息，他太累了。

恍惚中，他想起自己還是個小筍芽的時候，一位年輕人走過這片竹林，他吟誦道：“霜滿竹林安得筍，心傾淚雨自生春。這翠竹夾道，青草芳菲，好似一條通往春天的小巷，這里就叫青草巷吧。青草巷里翠竹生……”

年輕人的聲音漸漸遠去，卻把詩意的種子，埋進了一棵小筍芽的心田……

作 者 簡 介

孫施，天津市作家協會會員，中國兒童文學研究會會員。在《讀友》《兒童文學》《少年文藝》《中國校園文學》等雜志發表文章三十余萬字，出版圖書《給新孩子看的中華優秀傳統故事》二十余萬字，繪本《要下雨了》等，多篇作品入選年度兒童文學精選。獲第二屆“童話里的世界”全國童話創作大賽二等獎，第二屆謝璞兒童文學獎，第七屆陳伯吹兒童文學創作大賽三等獎，第四屆中國當代散文精選全國征文大賽三等獎，第六屆讀友杯優秀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