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昭宇(天津)
入黨志愿書是中國共產黨考察、審批和接收新黨員的主要書面材料,記錄著新黨員的家庭背景、社會關系、生平履歷等基本信息以及申請入黨所必經的基本流程,因而也是研究中國共產黨組織建設史,特別是發展黨員工作歷程的重要資料。目前,常見的入黨志愿書以抗日戰爭、解放戰爭、新中國成立以后的為主,而土地革命時期以前的入黨志愿書則比較少見。賴毅、張洪濤、馮子華、金秉橫、劉忠、胡頻之、楊得志等都是在土地革命時期入黨的老黨員,他們在回憶自己入黨的經歷時都提到過填寫入黨志愿書的情景。這說明在那一時期已有了入黨志愿書,只是由于年代相對久遠,又或是保密工作要求,多數入黨志愿書沒能妥善保存下來。
陳誠在20世紀40年代以自己的別號“石叟”設立“石叟資料室”,用以整理自己治軍從政幾十年來的珍貴文獻,這批資料后由其本人及長子陳履安編成共84冊的《石叟叢書》,堪與蔣介石的《大溪檔案》相提并論。在陳誠收集的資料中,有少部分是1931年至1934年他奉命“圍剿”中央蘇區時搜集、整理共產黨方面的文件,這在黨史學界習慣上被稱作《石叟資料》。在《石叟資料》第三卷中有一組沒有編號的名為“黨團各項統計表格”的文獻,收錄有丁瑞堂、黃德勝填寫的兩份中國共產黨入黨志愿書,其結構完整、內容豐富、年代稀見,具有重要的史料價值。
《石叟資料》中的兩份入黨志愿書在樣式上完全相同,為手繪底版、油印制成,頂端寫有“入黨志愿表”字樣,左側落款寫有“中央蘇區中央局組織部制”字樣,落款寫有“十三師政治部組織科翻印”字樣。

中央蘇區中央局舊址
頂端的“入黨志愿表”是兩份表格的稱謂,這類書面材料在當時也常被稱作“入黨志愿書”“黨員入黨表”“入黨(校)介紹表”等。側邊的“中央蘇區中央局”是“中國共產黨蘇區中央局”的別稱,該局是中共中央的派出機構,建立于1931年1月,結束于1934年10月,負責指導江西、閩粵贛、湘東南、湘鄂贛、贛東北五省的斗爭。落款“十三師”番號在土地革命時期曾先后被4支部隊使用過:一是徐向前任師長的紅四軍十三師(1931年5月至11月);二是彭德懷任師長的紅五軍十三師(1928年7月至9月);三是尋淮洲任師長的紅一軍團第四軍十三師(1931年9月至1932年3月);四是陳伯鈞任師長的紅五軍團十三師(1933年6月至1934年10月)。結合側邊“中央蘇區中央局”的字樣來看,徐向前的紅四軍十三師主要活動于鄂豫皖革命根據地,不在蘇區中央局的管轄范圍,而彭德懷的紅五軍十三師建立和撤銷的時間均早于蘇區中央局成立的時間,它們都不可能是落款“十三師”番號所指代的部隊。同時,丁瑞堂在表格中還提到自己“由塘洛到四十五師”的經歷,而此處的四十五師正是1932年2月由紅四軍十三師改編而成的部隊,這說明紅四軍十三師的番號在丁瑞堂填表時已經成為過去時,所以落款的“十三師”番號只能是指陳伯鈞任師長的紅五軍團十三師。

丁瑞堂、黃德勝的入黨志愿書示意圖和影印圖
得益于落款“十三師”番號的明確,兩份表格的年代也能初步限定在1933年6月至1934年10月間。同時,因為落款還有“政治部組織科翻印”的字樣,所以表格年代的上限還可以繼續追溯到師部建立以后。根據陳伯鈞1933年10月3日的日記記載:“晚飯后,董、朱、劉等同志回軍團部,談及組織十三師師部。最后決定以宋任窮同志為政治部主任,暫時代理政委,我為師長。”這說明紅五軍團十三師師部建立的時間是在1933年10月,而兩份表格的年代則是在1933年10月至1934年10月間。
除用以推斷表格年代外,“中央蘇區中央局組織部制”和“十三師政治部組織科翻印”的字樣也表明:土地革命時期的入黨志愿書格式在中央蘇區已經得到統一規范。這在《石叟資料》收錄的紅軍總政治部1932年2月印發的《支部工作綱要(專供紅軍中用)》也能得到驗證,其寫道:“決定介紹某人入黨后,即要本人填入黨志愿書,在小組會通過,交支委審查,提到支部大會上通過。”入黨志愿書的統一規范有其歷史背景。在大革命失敗后,中國共產黨發展黨員的工作出現了許多亂象,如贛西南特委1931年回顧自身組織發展歷程時談到“兩種過程”:“一種是先有紅軍,倚賴著軍事力量發展的,群眾沒有經過斗爭,看不見自己的力量發展的;另一種是秘密時代和平發展的狀態中發展起來時同樣是沒有經過斗爭。”時任贛南東河行委書記的黎日暉在給中央的報告中也表示:“發展黨員是依據造就活動環境,個人感情,金錢收買,不真(正)確的原則。整個的都是這樣去發展,自特委以至于支部都是這一貫的路線。”為改造黨的組織工作,蘇區中央局自1931年成立起就將完善入黨手續、整頓發展亂象擺在重要位置,先后出臺了《幾個組織問題》(1931年2月20日)《黨的建設問題決議案》(1931年11月)、《關于蘇區新黨員入黨手續的決議》(1932年2月11日)《關于黨的發展問題決議案》(1932年2月19日)等文件,印發了諸如《黨員須知》等普及入黨手續的支部工作手冊。入黨志愿書作為考察、審批和接收新黨員的主要書面材料,其統一規范自然也是整頓發展黨員工作的題中應有之義。
這兩份入黨志愿書的表格欄目有22項,主要包括新黨員基本信息、個人履歷、入黨審批程序3個模塊。
據筆者掌握的史料,有關土地革命時期入黨志愿書欄目的記載主要有兩個來源:一則源自陳立明在《東固·贛西南革命根據地史料選編》中對一份1928年江西永豐縣良村謝繼賢的黨員入黨表的簡介。他寫道:該表包括姓名、性別、年齡、籍貫、住址、職業、受過何種教育、結婚否、有何特長、曾加入何種團體、曾參加何種運動、家庭狀況及經濟地位、通信及地址、介紹人、批評、備考、填報時間17項欄目。再則源自親歷者的零星回憶。如1927年10月入黨的賴毅在回憶中說:“入黨志愿書有一張稿紙那么大,上面有姓名、住址、出身、成分、自己的志愿等欄,是油印機印的。”再如1928年在江西寧岡縣委負責組織工作的劉克猶,他在回憶中描寫過一份由毛澤東帶來的專供農村發展黨員的入黨志愿書:“頭一欄姓名,第二年齡,第三性別,第四籍貫,以后還有:家庭經濟狀況、本人文化程度、從前職業、現時職業、家庭人口,從前參加過何種團體或組織,在何時何地加入過農會組織,在農會任過何種工作,現在家庭的住址:縣、區、鄉、村,能否遵守下列黨的誓詞,六句誓詞:階級斗爭,犧牲個人,嚴守秘密,努力革命,服從黨紀,永不叛黨。”

《東固·贛西南革命根據地史料選編》
比較而言,《石叟資料》中的兩份入黨志愿書在欄目設置方面有3處“亮點”:一是對個人履歷的考察更加全面,涵蓋革命工作經歷、政治團體與群眾團體經歷、參軍入伍經歷、入獄經歷4個方面,這使表格無論在城市還是在農村、無論在地方還是在紅軍中都能普遍適用,可以實現附注所寫“此表地方黨部及紅軍黨部均適用”的初衷;二是對新黨員的主觀態度更加重視,包括入黨動機和政治意見兩個方面,這實際是蘇區中央局對基層黨組織發展黨員工作的有意引導,意在強調發展黨員不僅要考察他的家庭背景、階級成分等客觀條件,更要注意了解他對共產黨的態度和政治覺悟;三是對發展黨員流程的記錄更加完整,從黨員介紹到黨支部考察再到上級黨委審批,入黨手續的3個關鍵節點都有書面呈現,這在時刻提醒基層黨組織要按照入黨手續行事的同時,也意味著發展黨員工作更加制度化、規范化。
此外,值得注意的還有表格右下角的入黨人簽字欄,這同樣是新增的欄目,但也是其他歷史時期的入黨志愿書不太常見的設計。因為無論是在哪個時期,入黨志愿書的首欄都是姓名欄,而表格又大都要求本人填寫,所以寫自己的姓名其實也就是簽字的過程,再單獨設計一個本人簽字欄的意義不大,反倒顯得有些冗余。其實,由于土地革命時期社會文化水平普遍較低,許多新黨員沒有能力獨立填寫入黨材料,因而有必要以簽字方式確認經他人代筆的內容準確屬實。由此,入黨人簽字欄非但不是冗余,反而是入黨志愿書真實性、規范性、嚴肅性的保證,彰顯著表格設計者的細心與周到。
《石叟資料》中的兩份入黨志愿書內容豐富,記錄著丁瑞堂、黃德勝兩名新黨員的基本信息和個人履歷,以及他們選擇加入中國共產黨的原因。
丁瑞堂,男,江西南康楊梅渡籍(今江西省贛州市南康區),未婚,曾讀過半年書,家里有三間土房而沒有耕地,并欠有百余元的債務。他早年從事裁縫工作,后來參軍到國民黨獨立第十五旅。據表格記載的“一九三十年由獨立十五旅反水過來到三軍團工作”推斷:1930年上旬,丁瑞堂受程子華等共產黨員領導的大冶兵暴影響,毅然選擇從國民黨獨立第十五旅投奔當時在大冶、陽新一帶活動的由李燦、何長工領導的紅五軍第五縱隊。這支部隊在1930年4月擴編為紅八軍,并在當年6月10日前后與原紅五軍合編為紅三軍團,丁瑞堂便開始了在紅三軍團的經歷。根據表格所記載“工作二年由塘洛到四十五師,打富田負傷1次”推斷:丁瑞堂隨紅三軍團繼續向湖南、江西進發,投入兩次攻打長沙及歷次反“圍剿”的戰斗中,并在富田戰斗中光榮負傷。1932年,丁瑞堂由紅三軍團調到了四十五師工作,后隨紅十五軍并入紅五軍團。1933年6月,紅一方面軍根據中革軍委命令進行改編,紅十五軍與紅十三軍縮編為紅十三師,直接由紅五軍團指揮。這最終解釋了丁瑞堂有紅一、三軍團工作的履歷但卻在紅五軍團十三師入黨的原因。

今日丁瑞堂家鄉江西南康楊梅渡公園

今日黃德勝家鄉湖南壩村
黃德勝,男,湖南壩村籍,未婚,沒有讀過書,家中5口人,和父母兄弟共同從事撐船工作維持生計,家里有住房而沒有耕地,也沒有拖欠過債務。有關黃德勝的個人履歷記載:“參加過二、三次戰爭,任過副班長、班長工作。”其中,“二、三次戰爭”應是指1931年4月至5月、7月至8月的第二、第三次反“圍剿”斗爭,而紅五軍團是1931年12月14日國民黨第二十六路軍在寧都起義后改編而成的部隊,這說明他同丁瑞堂一樣也是后來調到紅五軍團工作的。而“任過副班長、班長工作”則說明,黃德勝至少在1931年上半年已經在紅軍中工作過一段時間,因而有經驗也有資歷承擔一定領導職務。遺憾的是,表格沒有提供更多有關黃德勝其人其事。
談到加入中國共產黨的原因,兩名新黨員可謂志同道合。丁瑞堂表示:“因為過去受得很大痛苦,加入共產黨能夠解決無產(階)級痛苦和困難。”黃德勝表示:“乃要革命解放痛苦,對目前政治要努力向□發展。”他們兩人有著不盡相同的家庭背景,但都對底層民眾的悲慘境遇有著切膚之痛。他們有著不盡相同的人生經歷,但在追隨紅軍為大多數人的利益拋灑熱血時殊途同歸。他們選擇加入共產黨的理由非常純粹,就是希望通過自己的付出讓更多生活在社會底層的普通百姓有一天也能過上好日子,這是對中國共產黨及其黨員使命再樸實不過的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