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同富裕視野下地理標志產品生產規則調整程序的完善路徑

陳嘉樂

摘 要：產品生產規則對內約束著生產者的生產加工行為，保障產品符合地理標志定義。我國地理標志商標法保護模式與專門法保護模式都存在缺少產品生產規則調整程序的問題。地理標志的預期功能與共同富裕所追求的目標和原則具有一致性，但完善的生產規則調整程序是實現預期功能的前提。在追求共同富裕的背景下，應當明確商標法在地理標志保護中的兜底定位；采取“一人一票”的表決通過與修改程序，保障底層生產者對生產規則的主導權，實現分配正義，并加強對日常生產加工活動的監管。

關鍵詞：地理標志，生產規則，共同富裕，分配正義

DOI編碼：10.3969/j.issn.1674-5698.2023.08.004

1 地理標志中調整生產規則的內部規范存在不足

我國的地理標志法律保護包括商標法保護和專門法保護。《商標法實施條例》第13條第6款將提交地理標志證明商標使用管理規則的義務交給了申請者，但對這一規則如何制定和調整，卻并未做出規定。同時，對于如何監督生產規則的實施也并未有相關規定。持有者盡管負有一定的監督義務，但也缺少相應的具體監督標準，沒有相應的國家強制力來保障其在生產過程中得到踐行，成為事實上的“空中樓閣”。對消費者而言，只能依靠市場競爭、選擇和買賣雙方的博弈來督促生產者保障這些特征。然而，地理標志產品所應當參照的標準并不只是任何進入市場的產品都應當遵守的、《產品質量法》中的基本要求，而是能夠匹配其溢價的獨特標準。許多地理標志產品所擁有的獨特特征一般消費者無法通過常識來進行辨認，且科技發展使得這些過去只有在特定制作方法下才能夠達到的特征可以通過現代的科技完成復刻，完全可以做到“以假亂真”。在以“理性人”假設為基礎的市場經濟中，一旦出現成本更低的替代方案，甚至是出現以普通產品來代替地理標志產品而消費者無法察覺的狀況，這些方法代替地理標志中所要求的、本源的生產方法就會成為必然。這就使得一個具有公信力的第三方監督變得尤為必要。而在目前的商標法保護模式下，并沒有任何具有公信力的強制措施來保障這些內容在生產過程中得到實現和遵守。消費者的消費心理逐漸變得多元化。例如：扶貧意愿[1]，對家鄉的“鄉愁”[2]，綠色發展、保護環境的理念[3]，都可能使得消費者產生消費欲望。在此背景下，這種缺少生產規則約束的地理標志不但沒有保護消費者利益，反而給消費者的信賴利益造成了嚴重的損害。

專門法保護同樣存在諸多不足。

根據《地理標志產品保護規定》第8條規定，地理標志產品的申請人為相關的機構、特定的協會或者企業；第10條要求申請人在申請時提交包括生產規則、產品技術標準等內容在內的材料；第17條要求針對地理標志產品應當制定相應的國家標準、地方標準或管理規范。以上3項條款雖明確了如何制定生成規則，提供了可供參考之處，但仍存在較多的問題：（1）同樣未對產品生產規則的制定和調整規則予以明確。地理標志是一項由多個成員使用的知識產權，不同成員所制造的產品必然會存在一定差異。這使得產品的技術規范、技術標準等內容對地理標志產品的發展至關重要。法國與意大利是具有較為完善地理標志保護體系的國家。兩國都對地理標志產品生產規則的調整程序與方式有著明確的法律要求[4]，這是我國地理標志專門法規及規范中所欠缺的重要內容。（2）盡管確定了生產規則由申請人提交，但第17條又規定了行政機關制定國家標準、地方標準或管理規范的義務。二者之間的聯系，以及生產者在不同情況下應當參照哪一項標準進行生產這些問題并未通過其他條款進行說明，使得地理標志產品的生產以及監管者在監管時所應當依照的標準不明確。《農產品地理標志管理辦法》第8條中規定農產品地理標志的生產技術規范由縣級以上人民政府選取的農民專業合作經濟組織或行業協會等組織在申請時予以提交。同樣出現了前述的生產規則制定程序不明確的問題。

我國目前與地理標志相關的法律規范中盡管在各方面都已經進行了相對完善的規定，但生產規則卻是其中的一個較大的空白。既無相關的法律規范對生產規則直接進行指定和調整，也并未授權特定的群體依照何種程序完成前述工作。

2 地理標志與共同富裕的一致性

在追求共同富裕的大背景下，地理標志生產技術規范的調整規則有著更為重要的意義。習近平總書記強調：“共同富裕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根本原則，所以必須使發展成果更多更公平惠及全體人民，朝著共同富裕方向穩步前進[5]。”共同富裕要解決的是發展的不平衡、不充分問題，公平地分享發展成果、將發展結果由人民共享而不是由特定的個體或群體獨享是實現共同富裕的主要道路[6]。縮小收入差距，增加中等收入人群的比重是我國實現共同富裕所面臨的巨大挑戰，也是共同富裕的重要目標之一[7]。

地理標志作為一項集體使用的知識產權，其發展積累的成果能夠惠及群體而非單獨的個體，符合共同富裕將發展的成果惠及更多公民、堅持共建共享的思路，同時，小資本和小企業較多而資本市場的大企業較少的市場主體構成是經過檢驗的、有利于破除壟斷、實現共同富裕的推手[8]，而地理標志保護制度下所形成的各個生產者獨立生產、互不隸屬的生產方式將會有利于在特定市場內形成這樣的市場主體構成，減少乃至杜絕壟斷企業的形成，縮減貧富收入差距；地理標志通常具有較高的聲譽，能夠為產品帶來較多的溢價，幫助低收入人群增加收入、減少收入差距，實現共同富裕所追求的縮小收入差距、貧富差距的目標，擴大中等收入人群的占比；地理標志所具有的較高聲譽能夠弭平生產者在創業初期與其他生產者之間的差距，有利于推動“大眾創業，萬眾創新”。

同時，地理標志獨特的制度設計的內在又能夠對所需要幫助的對象實現“準確識別”，從而實現“精準扶貧”。地理標志通過自身可觀的商業價值以及對生產方式的限定，提取出只有在傳統生產模式下產品才可以具有的特點，并賦予這些特點較高的商業附加值，讓傳統模式下生產的產品在市場中重新獲得競爭力，同時，地理標志確定了統一的生產規則，有助于集體成員之間交換優良的傳統生產技術，提升當地居民之間的生產效率。目前，一些較落后地區與貧困人民并非是因缺少勞動能力而陷入貧困，而是由于在市場經濟的大背景下，工業化生產相比于傳統的生產方式效率更高，使得這些地區的人民依照傳統的生產方式生產的產品不具有市場競爭力，從而陷入一種“有力使不出”的狀態，被動陷入貧困。地理標志不但能給這部分群體生產的產品帶來可觀的經濟附加值，而且具有相對的排他性，其他市場主體要想享受到這部分經濟附加值就必須放棄他們競爭優勢的來源——工業化生產方式，這是規模主體難以接受的。因此，地理標志可以充分利用如今消費者選擇的個性化、差異化，為這些底層生產者開辟出一條全新的賽道，避免與規模主體產生直接競爭，從而保障他們的經濟利益。精準脫貧是對共同富裕根本原則的有力回答，地理標志制度則為精準脫貧的實現提供了不可或缺的制度支持。

此外，地理標志產品的生產往往使用的是傳統的生產加工方式，與工業化生產相比，造成的環境污染相對較小，從而維持住地理標志產品生產地區的農業與綠色景觀，為當地的生產者們提供綠色、健康的生存環境與生產加工條件。習近平總書記曾說過：“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地理標志制度不僅能夠為貧困人群帶來經濟利益，讓共同富裕體現在物質層面，還可以營造綠色的生活環境，讓共同富裕體現在生態層面，實現該經濟模式的可持續發展。

可以發現，地理標志保護制度與共同富裕所追求的目標具有較高的契合度；地理標志的商業價值、品牌效應，能夠顯著提高產品所具有的經濟附加值，實現高質量發展，發展地區支柱型產業[9]。而地理標志制度的內在設計又使得地理標志所產生的經濟利益能夠準確造福特定地區的底層生產者，幫助他們改變貧困現狀，實現精準脫貧，讓共同富裕的實現走好關鍵一步。同時，地理標志又有助于幫助生產地區維持良好的自然環境條件，而不會像工業化大生產一般造成嚴重的環境破壞，從而維持生產者們所能享有的隱性福利，為共同富裕的實現提供隱性支持，讓當地居民在生態上實現共同富裕。

3 生產規則調整程序對實現共同富裕的意義

應當注意到的是，地理標志的種種預期作用的實現需要建立在各個民事主體都能夠平等地使用地理標志，沒有任何市場主體能夠對地理標志進行壟斷的前提下。在對外使用時，根據地理標志或地理標志證明商標的定義，標志的持有人并不適用地理標志，其他民事主體符合使用條件的就可以向持有人申請使用，同時使用人也無權禁止他人使用。因此，在地理標志的對外使用這一問題上，并不會造成不平等的情況出現，但地理標志相對普通商標有一項重大的區別：地理標志產品的生產需要遵守地理標志生產規則這一特殊的標準。這是一項“對內約束”的標準，是生產者所需承擔的一項義務而非所享有的權利。在完善的地理標志保護制度中，生產者生產的產品應當符合地理標志產品生產規則的要求，才能夠獲得在產品上使用地理標志的權利。這顯示出生產規則是一項左右生產者能否使用地理標志的重要內部規則。

目前，我國針對地理標志的相關法律中還未出現地理標志產品生產規則如何進行調整的規范。地理標志產品生產規則是一項針對地理標志使用者的內部規范，基于知識產權的私權特征與民事規范領域“法無禁止即可為”的基本法理，應當認為地理標志的持有者或使用者對地理標志產品生產規則有進行調整的權利，而這也是地理標志可能與共同富裕的目標漸行漸遠的重要“岔路口”。

地理標志一直以來服務的對象大都是中小型企業、農民、個體工商戶等底層生產者，但隨著地理標志保護制度的完善，地理標志的價值不斷增高，適用范圍不斷擴大，越來越多的產品納入地理標志的保護范圍中，規模經濟主體進入地理標志使用者行列并非不可能。

中國在《“十四五”國家知識產權保護和運用規劃》中提出了將地理標志專用標志在市場主體中的使用率擴大到80%的目標，意味著擴大地理標志的使用面，讓地理標志的作用惠及更多群體是中國未來地理標志發展的戰略方向。

現代農業生產是一個充滿壟斷的行業。世界農業綜合體寡頭中，前15名寡頭的經濟總量之和為前100名寡頭經濟總量之和的45%[10]。這些農業綜合體的壟斷優勢主要來源于成本領先和差異化[11]，而地域或歷史的配對正是實現差異化的重要方式之一[12]。地理標志是少有的同時強調地域和歷史，并將二者聯系起來的知識產權制度，是實現差異化并穩定從中取得經濟利益與競爭優勢的重要手段。這使得大型農業綜合體有著介入地理標志發展并壟斷相關行業獲取利益的意愿與可能性。當地理標志的聲譽足夠大、能夠為他們帶來足夠多的利益時，規模經濟主體就可能介入其中，例如：香檳和波爾多葡萄酒使用地理標志的歷史悠久，在國際上享有盛名，其地理標志能夠帶來巨大的經濟利益，這也使得二者的生產被規模經濟主體介入，生產方式體現出了高度工業化的特點[13]。在擴大地理標志使用面的宏觀政策下，為適應受人為因素影響較強的手工業或工業產品、服務等內容的需求，對產地的嚴格要求可能會出現松動，在地理標志所能帶來的利益非常可觀的情況下，規模經濟主體可能會加入地理標志的使用群體中。例如：歐盟的兩種地理標志類型中，在保護強度相同的情況下，受保護的地理標志只要求制作、加工或制備的其中一個環節發生在指定區域[14]。在這一標準下，受保護的地理標志可以更為靈活地安排生產，將原料來源以及部分制備、加工環節安排在原產地之外的區域進行。這一優勢使得受保護的地理標志的注冊數量攀升迅速，很快實現了對受保護的原產地名稱的反超[15]。對嚴重依靠本地資源、缺少分工的家庭農場而言，生產規則的變更影響并不大。受保護的地理標志之所以能夠獲得歐洲各國的青睞，正是因為它能夠為各國具有規模化生產能力的企業提供幫助，使得他們在如何安排生產加工環節上具有較大的調整空間。在其他地區，大型公司的介入則更顯突出：對南非的Rooibos茶的案例研究顯示，當地的主要生產者并非貧困的農戶而是大規模生產者[16]。Bowen對龍舌蘭酒的研究也顯示出龍舌蘭酒的生產依靠的也并非當地的底層生產者，而是規模巨大的跨國公司[17]。無論是地理標志對產地的放松，還是地理標志發展之后價值的提升，都會引起大型生產者的興趣，并介入其中成為特定地理標志產品生產行業內不可忽視的，甚至是具有主導性的力量。

同時，地理標志的功能與目的同國內農村土地的“三權分立”的立法體例存在沖突。地理標志保護制度是歐盟的改革共同農業政策（CAP）中的重要組成部分，而這項農業政策的實現需要大量的農民回流至農村地區[15]。而土地“三權分立”的重要功能則是便于土地流轉，增加農民的土地流轉收入，同時有助于規模經營主體的培育[18]。可以發現，“三權分立”制度是為增加在外務工農民收入而設計的法律規范，是有利于推動農民工在外務工的規范，與地理標志吸引農民回流的目的相反。地理標志的溢價功能有助于提升規模經營主體的盈利，從而支撐規模經營主體的培育，中國地理標志目前的實際情況也顯示出中國地理標志的使用促進了農業生產的規模化[19]而并非如歐洲地區所預期的維持家庭單位的生產，這對地理標志產品的底層生產者而言并不是一件好事；另一方面，地理標志帶來的產品溢價也可能會讓農民選擇提高土地流轉費用來增加自己的收入，而并非回到家鄉重新從事相關的生產經營活動。土地“三權分立”既有助于規模經營主體的培養，又無法穩定保障農民的回流，與地理標志保護制度所追求的防止農村空心化以及維持家庭作坊式生產的目的相反，會進一步降低生產者對地理標志的管理和控制權利的關注，并最終使得地理標志的控制與標準制定權利與國外一樣被大型資本或企業所把持。

當規模經濟主體在生產規則的制定活動中占有主導地位時，盡管表面上這一規范對規模經濟主體與底層生產者來說“一視同仁”，但二者在實際生產能力、生產方式上的重大區別仍會在實質上造成不平等，這對脆弱的底層生產者影響巨大。正如“橋梁寓言”和專利權領域著名的“億貝案”[20]，通過“小杠桿”獨占巨大利益的目的。由于地理標志的聲譽通常要高于單個商標的聲譽，個別生產者就傾向于通過控制標準的定義或實施來建立自身的主導（或壟斷）地位，以此謀取巨大的聲譽上的利益，例如：法國大型生產商Lactalis就曾試圖修改標準，將諾曼底金文奶酪的原料從牛奶變為巴氏殺菌奶[10]。

效率原則本就并非知識產權的根本原則[10]，這一點在地理標志中體現得更為明顯。羅爾斯認為，社會中受恩惠較少者應當從社會制度中得到某種補償[21]，這也是地理標志的重要目標之一。地理標志重要預期之一就是將利益分配到中底層生產者的手中[16]，但實際情況卻不盡如人意[22]，底層生產者們無法充分享受到收益，卻需要承擔維護地理標志的成本[23]。而規模經營主體在地理標志產品的生產環節中占據重要乃至主導地位是導致這一問題的主要原因之一，無論是橫向與底層生產者競爭、擠壓底層生產者的生存與盈利空間，還是通過控制產品銷售的上下游縱向壓縮底層生產者的利益空間，都會使得地理標志無法將所帶來的收益分配到需要幫助的預期主體手中。規模經濟主體的進入意味著它們可以依靠規模經濟帶來的固定成本、專業化程度與勞動生產率方面的優勢，降低單位產出所需的成本，從而在競爭中取得廣泛的勝利[2 4]，擠兌底層生產者的生存空間。規模經濟主體對于發展經濟的宏觀目標而言或許是有利的，但在追求共同富裕的大背景下，我國對收入分配的要求已經從過去的“效率優先兼顧公平”，轉向到了“公平優先”[25]，將經濟增長的利益分享給底層生產者、實現分配正義這一目標才是目前經濟發展的主要目標，而缺少完善的地理標志產品生產規則調整程序會給實現這一目標帶來阻礙。

4 共同富裕背景下生產規則調整程序的完善方向

（1）以提高差異性為方向，完善《商標法》中的生產規則調整程序

地理標志的監管強度與標志所能夠帶來的溢價具有正相關性[26 ]。商標法保護模式下缺少生產規則相關條款約束、沒有有力監管者的特點使得地理標志商標無法實現對產品各個生產環節的有效監控，不利于地理標志發展與積累聲譽，因此完善相關的生產規則條款勢在必行。中國選擇了商標法保護模式與專門法保護模式并存的地理標志保護體系，就意味著商標法保護模式應當與專門法保護模式之間存在一定的區別，才能夠凸顯兩模式并存的意義，實現不同的生產者各取所需。商標法保護模式與專門法保護模式的區別主要在于二者的保護強度不同。在法國等“舊世界”國家的支持下，專門法保護模式所提供的保護強度要強于一般商標的保護強度。但是，正如歐盟“受保護的地理標志”受到歡迎而“受保護的原產地名稱”愈發被冷落，準入標準與保護強度必須呈現出一種正相關，才能夠保障不同的生產者可以各取所需，而不會一窩蜂地涌向其中一種。在其他因素相同的情況下，為商業標識提供的保護力度越高，標識被他人侵害的可能性以及被侵害時受到的損失就越小，商業標識的聲譽就更易積累，具有更高的經濟價值。根據法國的經驗，地理標志在專門法模式下的保護強度要高于普通商標，不僅無需證明地理標志的聲譽實際受到了影響，也并不要求證明行為構成混淆、欺詐等不正當競爭行為[27]。若中國借鑒法國對地理標志的強保護，那么商標法保護模式與專門法保護模式就存在保護力度上的差距，此時，放低產品在商標法模式下對生產加工方式的制約，才能夠使得二者之間存在一定的差異，避免出現其中一類標志受到追捧而另一種標志無人問津的情況。在構建商標法的生產規則時，應當采取比專門法保護模式更為寬松的生產規則要求，以保障商標法保護模式與專門法保護模式之間擁有各自的特點，從而豐富生產者在保護模式上的選擇。

（2）從實體權利與程序兩方面完善生產規則的調整程序

地理標志的重要潛能在于提高農民的收入，并留住農村人口，但這些潛能的實現都依賴于分配正義得到充分實現[28]。地理標志產品與標準化的糧食生產相比，不僅是新立一個“質量標準”，還引入了一個制約生產方式的規范。規模經濟主體的巨大優勢之一在于規模效應所形成的低生產成本，而這一優勢的實現離不開工業化生產的生產機械與標準化的生產流程，而地理標志產品在傳統生產方式下所要求的非公開、需要較高學習成本的生產技藝以及對現代化生產機械排斥的特點是中小型生產者與規模經濟主體形成錯位競爭、保障自身競爭優勢的關鍵。但這一優勢形成的前提是生產技術規范的內容有利于哪部分民事主體，則由哪部分群體主導規范地通過，從而保障這部分群體的利益。從前述的經驗教訓中可以發現，他國對生產規則的表決程序并沒有相應的規定，規模經濟主體介入之后，迅速通過其在經濟上的巨大份額與影響力，在規范的制定過程中占據主導權，使得本應中立的監管機構也不得不偏向規模經濟主體，以保障生產得以持續[17]。

盡管有學者對法國允許價值鏈上的所有利益相關者都可以參與產品規格制定[29]。的規定提出了批判，認為由國家制定相關的規范更為適當[30]。但所得到的結果仍舊有待商榷：1）法國制度下并非完全依照人數進行表決，而是依照一定的比例進行，這使得規模主體能夠利用其在產量上的優勢，迫使普通生產者無法聯合起來保障他們對產品生產規則調整的主導權，例如：圣米歇爾山灣的Bouchot貽貝被最大的生產者所控制[31]；2）在國家主導、自上而下形成的制度下，生產者和消費者都對地理標志制度缺乏相應的了解，這會使得生產者和政府當局更傾向于將地理標志作為一個商業標識[32]，地理標志所預期的增加鄉村社會凝聚力、傳承傳統文化等方面的功能無法得到實現；3）生產者主導相關規范的制定確實可能造成一定的資源浪費，違背知識產權中的效率原則，但追求效率本就不是地理標志的第一要務，甚至有學者認為耗時性正是地理標志產品的價值來源[33]，否則替換為現代化的生產模式反而更具效率，相反，實現分配正義，提高底層生產者的收入是地理標志制度面臨的重要問題；4）《與貿易有關的知識產權協定》中要求各方認識到知識產權屬于私權，保障生產者對生產規則的影響更符合知識產權的私權取向；5）地理標志產品的產生是一個漫長且復雜的過程，消費者的選擇與偏好對地理標志產品形成現有的狀態同樣貢獻頗豐，讓消費者作為利益相關者參與產品質量技術規范的制定可以使傳統社區掌握地理標志產品未來的發展方向，是對傳統社區基本權利的尊重。鑒于中國生產者大多對地理標志制度缺乏了解的現狀，由相關行業協會或者政府主導、生產者參與的方式來制定生產規則，最后生產者依數量表決制定的規范是否通過，既可以避免規模經濟主體與底層生產者的直接沖突，也可以保留底層生產者對這一規范的最終控制權。

完善生產規則的調整程序同樣重要。生產規則的調整始終是一個動態平衡的過程：在地理標志注冊之初，其聲譽較低，需要以要求較低的生產規則來減少生產障礙、降低生產成本，同時吸引觀望的生產者加入使用地理標志的團隊中來；隨著地理標志的聲譽逐漸增高與生產者數量的增加，為了維持產品的質量，保障產品的特色，防止以次充好的情況出現，及時提高生產規則中對產品品質與生產加工標準的要求非常重要。

地理標志產品的生產加工技術并非一成不變，而是在不斷動態變化的，現代的生產者也正處在塑造“未來的傳統”的過程中。完善的修改程序意味著生產者能夠及時調整地理標志的發展方略、更新技術要求，不僅能夠提升自己的生產效率，也能夠加強廣大中小型生產者之間的合作交流，提高集體凝聚力，讓地理標志產品在市場中更具競爭力。

在確定了制定與修改程序后，還需要加強監督。在歐洲地區，地理標志不僅是知識產權法的一部分，也是農業政策監管機制的一部分，法國國家原產地名稱管理委員會（INAO）不僅要劃定產區與生產方法，還會對產品進行監督。不但監測產品質量[34]，還會對生產過程進行監管以防止生產過剩[16]。盡管在前文中強調了生產者參與制定與修改程序的重要性，但在監管這一層面，行政機關更易做到公平公正，這也與歐盟法律對地理標志的監管采取官方控制原則的趨勢相一致，但中國的行政資源相對匱乏，面對這一浩大的工程，針對不同的產品合理確定監管的范圍、方式、頻率，有效分配有限的行政資源非常重要，與行業協會之間的協作、減少行政資源的損耗也非常關鍵。

綜上所述，在地理標志相關的法律規范中，應當明確生產者在申請地理標志時擁有制定生產規則的權利與義務，并且每個生產者在提出合理理由的情況下，都有依照內部程序申請修改既定生產規則的權利，相關行業協會與地方政府有對生產者群體進行指導的責任。生產規則的制定和修改都應當有完善、清楚的內部程序，且必須經過全體生產者表決才能夠通過。在表決過程中，每一個生產者，包括自然人、法人和非法人在內，都擁有平等的表決權，不因其在生產總量上的區別存在差異。行業協會與地方政府可以從專業角度為生產者群體闡明利害關系，但不得對生產者應有的權利做出限制，在生產規則的制定與修改活動中也不具有表決權。通過權利的合理配置，確保中底層生產者對生產規則內容的決定權，防止規模經濟主體介入后擠壓其生存空間。此外，地理標志相關法律規范中還需要合理確定地理標志產品生產規則的監管制度，保障這些生產規則在日常的生產活動中能夠得到遵守，避免生產規則淪為“空中樓閣”。

5 結 語

內部規則的制定方式是地理標志區別于一般商標的重要特點之一。中國學者目前主要關注地理標志對外保護生產者的一面，而忽略了地理標志內部如何規范生產者的行為。無論是專門法保護模式還是商標法保護模式，都需要完善產品生產技術規范的相關條款，合理確定產品的生產加工要求，并完善對強制性標準實施情況的監督。另一方面，地理標志與商標有所區別，其不僅是商業標識，更承載了國家在實現脫貧攻堅、保障分配公平、推動共同富裕等方面的期望。生產規則對內約束生產者的特點決定了它可以影響生產者的生產加工行為，進而控制地理標志為特定群體使用，從而間接實現國家在共同富裕背景下對地理標志的期望，因此，完善地理標志產品生產規則的調整程序對于實現共同富裕具有重要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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